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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 71 章
头顶清辉洒落大地。偶尔有?厚重云层遮蔽月光。
“喵呜——”“喵呜呜——”
一?阵猫叫细微响起。
阮朝汐瞬间起身, 无声无息地开了窗。
一?身黑衣的李奕臣,带着同?样一?身黑衣的陆适之,两?人并排蹲在?窗下的繁茂花盆间, 四只明亮的眼睛往上瞧。
阮朝汐抬头望月,“怎么两?个一?起来了。动静会不会太大了?”
“不会。”李奕臣抱臂蹲着, “主院值守的高邑长,他那几套防贼的手段我们三年前就学?完了, 主院那群部?曲只能拦一?拦姜芝那种弱鸡, 谁拦得住我?”
陆适之悄声说, “阿般, 我们过来听你说句准话。郎君和你多?年的情分……怎么闹成这样?才听说你要跟着钟家的车队出坞壁,后来怎么又突然罢休了。如今, 唉, 外头风言风语都传遍了。你自己怎么想?。”
听到?那句“你自己怎么想?”, 阮朝汐的眼睛瞬间浮起一?层薄雾。
她抬头, 在?浅淡月色下把那层薄雾眨去了。
“我不情愿。” 她清晰而理?智地说, “我敬爱他如父兄, 但我不情愿嫁他!”
陆适之心烦意乱地薅了一?把草,不吭声了。
“十二郎呢。”李奕臣插嘴,“我看十二郎人不错, 你对他也不错。你这次要出坞壁,是不是和十二郎商量好?了?我们把你送去他那处怎么样。”
“十二郎……”一?股酸涩的情绪从心底升腾,又很快按捺下去。
父不详,母奴婢。士庶分别如鸿沟,暖巢里的雏鹰尚未展开双翼, 她继续和十二郎接近,只会令雏鹰摔落悬崖。
“不要为难他了。”她深吸口气?, “先?想?办法出去。小院通往后山的山道,有?徐二兄带来的部?曲层层把守防御。主院有?高邑长的部?曲,想?从坞壁正门出去,需得前院钤印才放行。”
“后山确实不方便。山道艰险,天?气?又转冷,夜里处处落霜结冰。万一?追兵追得急,半道上失足……”陆适之打了个寒战。
“我和姜芝商量过了,出走后山风险太大。稳妥点的法子,还是得从正门出。最好?能找出机会,就像我们从荀氏壁出来那次,正大光明地出去,连身后追兵都不要有?。等他们过几日反应过来,我们已经去远了。”
“前院的印章不能偷来么?”李奕臣插嘴,“半夜偷来,在?文书上盖好?了,再悄无声息放回去。我们半夜叫开坞门,就说郎君交代了秘密出行。谁敢半夜过来主院把人惊起查验?”
陆适之蹲在?旁边叹气?。“李大兄,长点心眼。你说的是二郎君在?时的老黄历了。如今坞壁重归了郎君管辖,哪有?那么容易出去。你没看过最新的钤印文书?哪次不是前院幕僚写好?出坞时日,随行几人,用车与否,诸多?手续齐备,送来主院,等郎君批复允诺了,再送回前院钤印。”
李奕臣傻眼了。“偷印章容易,咱们还得假造个文书出来?”
听到?“假造文书”四个字,阮朝汐的心里泛起一?阵细微波动。
“前院幕僚的文书,能不能偷一?份出来?”她攥紧了自己的指尖,“让我试试看……看看能不能摹写幕僚的字迹。”
两?人齐齐一?怔。
陆适之嘀咕着,“前院幕僚众多?,把守坞壁正门的部?曲们不见得都熟悉,随便弄一?个摹写倒是不碍事。但郎君亲笔题写的批复怎么办。守门部?曲们见多?了郎君的字,真的假的一?眼便认出了。”
阮朝汐斩钉截铁说, “摹写幕僚的字迹反倒更?难些。至于他的字迹,我在?书房里见多?了,可以摹写。”
陆适之不敢独自决断,说要回去和姜芝商量。
窗下的两?个少年猫儿似的溜走了,丝毫未惊动值守部?曲。
阮朝汐目送他们背影远去,走脱并非毫无希望,笼罩心头的阴霾散去八分,轻手轻脚躺回卧床。
今晚熬夜等窗下猫儿,早已困倦不堪,室内很快响起了清浅悠长的呼吸声。
平稳的呼吸声渐渐乱了。
她笔直坠入黑暗的梦境中。
—————
“阿般,你需知道。这世间处处危厄,少甘而多?苦,人人追逐蜜糖,躲避苦厄。”清冽如冷泉的嗓音在?耳边悠悠响起。
“你生来殊色,这是上天?给你独有?的厚待。倾倒众生的绝色容颜,足以令世间众多?苦厄都远离你身侧,天?降甘霖在?你一?人肩上。只要你想?,你所到?之处,甘泉涌现,步步生莲。——何必弃甘而逐苦呢。”
阮朝汐在?睡梦里不安地蹙了眉。梦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那是人陷入极度焦灼不安的情绪时才发?出的嗓音。喑哑气?声,几乎听不清。
“人人逐甘而避苦,谁又喜欢逐苦。但我阮阿般能活到?今日,靠的从来都不是老天?给的这张脸。”
“杨先?生以‘耳目聪敏有?辩才’的殊才将我选入云间坞。我不肯签身契,郎君怜惜我孤苦,允了我自由身,收容我在?坞壁,和其他童子在?东苑进学?,又通过西苑试炼,学?艺大成。宗族蒙难,我自愿跟随郎君过了江。娟娘子说我这样的,不再是寻常的西苑小娘子,而是堂堂正正的荀氏家臣。”
“我愿以所学?回报坞壁的供养,回报郎君收留的恩情。为何现在?又换了一?番说辞?把我过去两?千个日夜寒暑的苦学?一?笔抹去,改而告诉我,本领不重要,我如何想?也不重要,不顾我的自由身,逼迫我靠着天?生的一?张脸去献媚别人?”
那道清冽的嗓音轻叹了声。
“你十六了,阿般。随我从中原南渡江左,见识了世间众多?险恶,怎的还能如此天?真。”
“天?生殊色,譬如怀璧行走于闹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既无自保之力,所谓自由身,于你是奢侈物。”
“匹夫怀璧,唯一?能做的,便是寻找恰当时机,献出名贵玉璧,为自己谋个好?前路。你既不能抛掷了你的殊色,于你最好?的打算,便是寻一?个恰当的人,以他为基石,立于他肩上。阿般,听从我的安排,我保你未来富贵不可限量。从此无忧无惧,步步甘霖。”
梦里的雾气?浓重起来,翻滚挣扎,处处彰显内心动荡不宁。
“并非如此。我多?年刻苦求学?,杨先?生和娟娘子倾囊传授,东西两?苑学?艺大成,我连武学?都不输陆十和姜芝!只要郎君不为难我,我有?自保之力。”
她听到?梦里的自己哑声道,“承蒙郎君收留多?年,阿般自愿跟随郎君过了江,初心至今未变。我只想?凭本事吃饭,堂堂正正地跟随郎君。”
有?只温暖的手替她擦拭了冷汗,喂了她一?口清茶。
那一?口茶水,才是天?降甘霖。她贪婪地大口吞咽着,茶水滋润了干渴灼烧的嗓,入口时的苦涩在?口腔里转为甘甜回味。还要再喝,茶盏却被?拿走了。
耳边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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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线温和而沉静。 “你连我这处都挣不脱,还谈什么自保之力。”
“天?真。”
————
“啊……”阮朝汐从梦里猛然惊醒。
她夜里蒙着被?子睡下,柔软的衾被?覆在?头上,皎玉色的额头蒙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有?人坐在?她身侧,揭开衾被?。
“怎的又蒙着被?子睡了?早与你说过多?少次了,这样容易惊梦。”
耳边的声音和梦里的嗓音重合了,阮朝汐浑身一?个激灵,唰得睁开了眼。
银竹正在?屋里恭谨通禀:“郎君不在?的这两?日,十二娘有?些不对。人怔怔地坐在?窗边,叫她也不应,早晚需催她用饭食,满腹心事的模样。”
“还有?,十二娘这两?日确实多?发?惊梦。奴做主请了孔大医过来,给十二娘开了静心助眠的药汤。”
卧床的纱帐被?撩起了。
她的身侧坐了人,微凉的指尖撘在?她的额头上,“看你睡得不安稳,还好?未发?热。”
荀玄微清晨时回来了。
此刻他正坐在?她的卧床边,低头望过来,清澈眸光如秋水。
“又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可是又梦到?大湖画舫之类的怪异场景,引得你惊惧?”
阮朝汐避开他的视线,摇摇头。
梦境里的景象醒来便淡去了,但那句“阿般自愿跟随郎君过了江”,异常清晰地留在?脑海里。
过什么江?渡江南下?
离别中原……去江左南地?
“这回梦到?了一?条大江,还是大河?”她闭上了眼,隔开探究视线, “总之滚滚江河水,很壮阔的样子。梦里听到?了大浪声。”
俯视过来的目光里带着怜惜,“梦境而已。醒了就忘了。别多?想?。”
银竹递来温水拧干的纱巾。荀玄微拿过纱巾,擦了擦她的额头。另一?只手接过温茶,极自然地递到?了唇边。
“来,喝点清茶。”
阮朝汐近乎本能地一?个剧烈扭头,避开了。
温热的纱巾停在?额头处。“怎么了?”
阮朝汐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渡江梦,眼前寻常的一?杯茶水,竟然引起了极度强烈的情绪波动。
一?方面渴求,一?方面厌恶。
“不想?喝茶。”她忍着不自在?说,“荀三兄,我起身了。”
银竹早已识趣地退出门去。偌大一?个东厢精舍,只有?他们两?个。
身上只穿了一?件入睡的单衣,阮朝汐把软衾覆盖在?肩头,坐起身。
她明显睡得不好?,眉心微蹙,隐约苍白的面孔惹人怜惜。荀玄微仔细地擦拭净了她额头冷汗,把绢帕放到?了角落的小木案上。
等他回返过来,坐在?床沿,矢口不提他在?荀氏壁办妥的婚事,而是问起这两?日给她看的东西。
“霍清川给你的旧物,你可看到?了。”
“看到?了。”
“心里如何想??”
阮朝汐抱着衾被?,盯着自己的手,默然不语。
她垂着头,耳边的发?丝便垂落下来,遮蔽了瓷白脸颊,只露出小巧嫣红的唇。
荀玄微想?起了银竹回禀她这两?日“人怔怔地坐在?窗边”、“满腹心事”,替她把垂落的青丝拨拢,放缓了语气?说话。
“你看,真相并不总是令人愉悦的。之前隐瞒你多?年,就是不想?你生了心事,平添负担。但既然你不喜欺瞒,我便拿给你看,只愿你明白我的苦心,对我少些怨怼。”
“都是真的么?这回放在?我面前的,再无任何隐瞒?”
阮朝汐蓦然开口,“我母亲的身契,我来来回回阅看了数十次,其他部?位虽然有?咬啮痕迹,但文字清晰无误,只有?买主的整行字迹残缺了。怎会如此之巧。”
荀玄微心平气?和与她说,“年代久远,存放文档的库房管理?不善,旧档极容易损毁。十份文档里,十份全被?啃咬都是常事。耗子啃咬起文书,能够剩下几行字迹都是万幸。莫非你还要挨个问过去,硕鼠硕鼠,你为何咬这处,不咬那处?”
阮朝汐听出他语意里的调侃笑?意,把脸转过去,抿着唇不说话。
银竹在?这时敲门,问朝食放在?何处。
“拿过来东厢。”荀玄微吩咐下去,“十二娘昨夜未睡好?,就在?她屋里用。”
回身过来,继续心平气?和地道,“东山宴饮回程的车里,我便和你说过,十二郎护不住你。如今你知道其中的意思了。说说看,现在?有?什么想?法。”
阮朝汐转脸对着床里,冷淡道,“我的想?法重要么?我没想?法。”
荀玄微失笑?。“心里不痛快了,拿我撒气??”
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声线明显地柔软下来。
“确实心绪难过。好?了,我不问了。天?色已经不早,起身罢。”
暖衾掀开,柔细的腰被?拢住,抱去他身侧,动作轻柔的手拢住柔顺乌发?,尽数拢去身后,把床头的衣裳递给她。
“你当我为何藏着掖着不让你知晓?”纱巾重新蘸了温水,阮朝汐短短几句对话情绪起伏,额头又渗出一?层薄汗,荀玄微仔细地替她擦拭干净。
“有?些事是不能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趁着没有?水落石出,遮掩住真相,对你有?益无害。阿般,多?信我一?些。我总不会害你。”
阮朝汐仰着脸任他擦拭,视线盯着旁边白墙。
“既然连阮芷的下落都能查明,为何不查我亲生父亲。我父亲究竟是何人,母亲主家的奴仆还是……?”
“嘘——”长指搭在?她唇上。“你的脾气?又来了。记录字纸已经被?一?把火烧尽,又何必记在?心里。你的父族,依旧是陈留阮氏。”
两?人的朝食备在?临窗的长案处。
荀氏的传家规矩,主食都是清淡爽滑的羹粥,有?利于保养脾胃。
虽说口味清淡,但主食小菜不少,四样粥食,甜口咸口都有?,搭配热粥食用的各式热菜,冷盘,甜咸口的饼子,摆了十二个小盘,两?人手边各放了一?盏醒神去腻的清茶。
阮朝汐侧目看向茶盏。不知为何,自从做了那个怪梦,隐约的茶香忽然闻着诱人起来。
她抿了口茶,入口还是苦涩,但回甘的滋味香甜,余味无穷。
她放下茶盏,瞥了眼对面,赶在?他动手喂自己吃食之前,自己先?动筷。
荀玄微两?日未归,手边堆了一?摞文书,苎麻纸书写的是云间坞里的文书,黄纸书写的是朝廷公文。吃用几口清粥,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毕一?份文书,有?事需提笔书写几句回复。
燕斩辰侯在?门外,随时听他传唤,把某份加急文书交给前院等候的某人。
阮朝汐不知他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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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朝食是不是都如此。等她放下碗筷,开始捧着清茶小口啜饮时,对面碗里的一?碗清粥还未用完一?半,手头堆积的文书倒是差不多?要处理?完了。
荀玄微的注意力终于回到?眼前的朝食。
“阿般,今日的粳米粥熬煮得火候不错,舌尖有?清甜滋味,你可尝了?”
阮朝汐捧着清茶,指了指面前的空碗。 “用完了。”
荀玄微惋惜收回目光,“用饭太快。”
燕斩辰就在?这时赶来,站在?门外通禀,“郎君,车马已经备好?。青州路远,周屯长问询可要他亲自领部?曲随行。”
“这次出行不会太久,你和徐幼棠两?个跟随即可。周敬则留下看守坞壁。”
“是。”
“再去和杨斐说一?句,我不在?期间,若有?京城贵客提前到?了,由他负责接待。我短暂出游青州,旬日之内便回。”
“是。”燕斩辰细微的脚步声去远了。
阮朝汐戴上幕篱,耳听着庭院里的忙碌动静。
并没有?人知会她青州之行原来就在?今日,她什么也未准备。
出发?在?即,荀玄微终于和她解释了一?句。
“京城线报传来,王司空的车队已经出京城了。我们这一?趟快去快回。”
荀玄微拿起紫貂氅衣,拢在?她肩头,自己当先?出了门。
走出几步,听身后的脚步声未跟上来,他侧过身来,往屋里伸出了手。“阿般,来。”
阮朝汐站在?屋里不动。面前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掌在?她面前也摊开不动。门外的郎君眸光平静,不动声色地耐心等候。
阮朝汐想?起陆适之的那句“找机会正大光明出去”,心弦微动,还是缓缓冲门外伸出了手。
柔白的手被?握住了。
手指纤细而骨节长,极好?看的一?只美人手,被?完全地包拢在?温热的手掌里。荀玄微的目光带了赞许笑?意,握住她的手,顺着长廊往院门外方向缓步行去。
通往前院的道路敞开着。
“白蝉阿姊还未回来么?”她询问起云间坞里最相熟的人。
“母亲多?留了她几日。”荀玄微不甚在?意道,“叫银竹随你去。”
阮朝汐走出几步,“叫李奕臣也去。我每次出行,惯常是他跟车的。”
荀玄微好?笑?地瞥来一?眼,“你叫银竹和李奕臣同?时随你去?他们两?个极不相合,我自己都听他们明里吵了几回。”
“他们当然会吵。银竹一?心向着荀三兄,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回禀。李奕臣看不惯她这幅模样,说她是小人,岂不是次次见面吵起来。”
“你倒是不瞒我。”荀玄微听得失笑?,“李奕臣对你忠心耿耿,和银竹有?争执,不算是他的过错。我知你不喜银竹,若不是白蝉至今未归,必然会让白蝉随你去。——也好?,就让李奕臣跟你的车。你若实在?烦了银竹,叫李奕臣打发?她,你也好?落个清静。”
准备得迅速,坞门外登车时还不到?晌午时分。
这次出行去得远,跟随车队的部?曲有?三千之众,处处人喊马嘶,徐幼棠带着麾下精兵,挨个仔细查验车马轮轴,辎重放置。
荀玄微坐在?大车里,距离启程还有?一?段时间,他面前摆放了空白画布,手执一?支羊毫,悠然画起了海波升明月的景象。
阮朝汐登车坐在?对面,除下幕篱,眼看着画布上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大片的海涛轮廓。
车队即将启程,她即将跟随荀玄微去青州观海,不知为何,此刻却想?起了梦里那句突兀的:“阿般自愿跟随郎君过了江”。
是幽冥乱梦,还是红尘预知?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起了逃脱的心思,才会接连梦到?不得逃脱的古怪梦境?
到?底发?生了什么。……梦里的她,怎会是自愿跟随?
第72章 第 72 章
车队一路往东, 过衮州,入青州。
两千部曲黑压压不见头尾,众多轻骑头尾压阵, 护卫中段的马车。
丘陵地势起伏,虽然走的是官道, 但路途之颠簸,竟然超过了豫州西南的山道。
中原多年战乱下来, 元氏朝廷终于统一了北地, 豪强溃败, 满目疮痍。朝廷督促各处州郡官员追剿当?地的溃兵强匪, 刺史领兵,太守抚民, 各自州郡治下都是一堆烂摊子。连接各州的官道, 各处都觉得不归属自己治下, 谁也懒得搭理。
阮朝汐头一次坐车出豫州, 万万没想到是如此局面, 官道破烂不堪, 半道上就?被颠簸得面色发?白。
道路太过颠簸不平,后方的辎重大车翻了一辆后,车队减缓速度前行, 当?晚没能赶到衮州和青州交界处的大城,改而?在野外露宿。
星野垂阔,万籁俱寂,边境荒野无?人烟,阮朝汐被颠簸得吃喝不下, 搭配着?重口的咸豆豉,勉强喝了点清粥, 蔫蔫地推开了面前的炙肉。
“这可如何?是好?”身侧的郎君伸手过来,大袖在风中展开,指尖撘在她额头探了探温度,还好并未发?热。
“出行两日,你?就?连喝了两日的清粥。眼见着?瘦了。出来是让你?散心的,若反而?让你?落了病,不如提前回去。”
阮朝汐坚决不回。难得出行一次,她心里有?打算。
“官道年久失修,满地都是坑洼碎石,坐在车里实?在颠簸,在马上会不会好些?”她苍白着?面色,望向不远处策马来回巡视的徐幼棠。
“我?看骑马的部曲,一个个精神健旺。”
“上马自然会好些。但你?这身衣裙不妥。”荀玄微的视线在她身上镶毛边的华美长裙转了一圈。“你?又未学过骑马。在车队行进中学骑术,不容易。”
阮朝汐听出话里委婉的拒绝,目光从马背上的矫健儿郎背影处转开,望向路边大车。
她又提出:“坐在车里颠簸不堪,我?看那些车夫倒是一个个精神健旺。如果换我?坐去车外,我?自己赶车如何??”
荀玄微听得笑了。“从豫州到京城,从未见过哪家小娘子赶车的。你?啊,怎么满脑子的新奇念头。”
阮朝汐坚持说,“坐在车外有?风,不像车里气闷。应该会好很多。我?想试试。”
荀玄微不松口让她学骑马,但异想天开的赶车,倒是没有?立刻拒绝。
“我?们尚未入青州,官道崎岖,车行快了有?翻覆风险,不能把车给你?玩耍。等再?行两三日,青州将要到海边的那段官道,在青州东阳城辖下。东阳太守自己喜爱出游,征发?民夫修过一次,那段官道平直,可以让你?驾一段车无?妨。”
阮朝汐依旧盯着?路边大车,“当?真?”
荀玄微莞尔,抬手替她仔细整理山野大风里吹乱的青丝,“这么不信我??”
注视过来的目光更加柔和三分,“你?在豫州无?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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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带你?四处走走,很快要到海边了。你?想要什么,尽管与我?提。我?有?的,总给你?便是。”
阮朝汐歪了下头,明?澈的目光从路边大车处转回来。她在西苑被沈夫人教导多年,极少做这种孩子气的动作,发?髻两边的金线流苏俏皮地晃了几下。
“当?真?那我?提了。我?不要等几日后到了青州东阳再?驾车,我?颠簸得受不住了,明?早我?就?想坐去车外驾车。”
荀玄微失笑,“胡闹。”
野外横枝架起的小铁锅里泛起咕噜噜的滚水声。银竹掀开锅盖,拿木勺搅了搅,混合肉香和粳米香的诱人香气扑鼻传来。
“郎君,鹿肉羹可以用了。”
荀玄微接过半碗热腾腾的肉羹,舀起一汤匙,吹到温热,递到阮朝汐的唇边。“鹿肉补气血,你?多用些。”
阮朝汐垂下眼,香甜的肉羹吞咽下去。
之前的请求无?疾而?终,话题轻轻扯开了。
第二日还是清晨便出发?。
头一日车里气闷,第二日前方的车帘都掀起,窗帘也扎起,四面透风。
闷气倒是不闷气了,深秋的旷野山风往车里呼呼地灌,阮朝汐整个人裹在氅衣里,氅衣下摆严严实?实?地遮住蜷起的腿脚。
“早和你?说了,把小院里的白熊皮带着?,那张皮子最保暖不过。你?却又不肯带。”荀玄微坐在她身侧,笑瞥来一眼。“怕什么。”
阮朝汐装作没听见,从杂物箱笼里摸了摸,摸出看到一半的书卷,摊在小案上拉开。
荀玄微俯身过去看了两眼,“看史书也就?罢了。怎么看起《道德经》了?”
“《汉书》连同注解都看完了,前两日无?事可做,就?去书房翻出这本看。” 车内颠簸不堪,阮朝汐以指尖按着?书卷字迹,避免剧烈颠簸中看串行: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之争。’这句话何?意?我?不明?白。这段反复看了几遍了。”
荀玄微想了想,“有?另一句话,你?可以放在一处想,或许可以融会贯通。你?可听说过‘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阮朝汐的视线从书卷里抬起。
“出自曹孟公读《孙子兵法》的批注,我?听杨先?生提起过的。一本是老?庄学说,一本是兵法批注,为何?放在一处,反而?能融会贯通?”
她距离及笄已经半年了,精致眉眼渐渐长开,落在有?心人眼里,一颦一笑皆动人。
心弦瞬间拨动清音,湖面吹皱涟漪,荀玄微的眼神不知不觉温和下来。
“车内颠簸,看不了书的,再?看几篇就?要头晕目眩了。你?把书卷收起,听我?与你?解释。”
“天下诸子学说,虽然各有?不同见解,但我?们学时,不必存有?门户之见。各取精华,触类旁通,反而?更容易感悟到老?庄学说所谓的‘道’之本质。”
阮朝汐顺从地收起了书,正襟危坐,摆出受教的姿态。
荀玄微啼笑皆非,“你?这是把我?当?做杨斐了?”
他的声线里带了笑意,推过去一个隐囊,让她不必坐得太端正,自己也随意地屈膝坐下。星眸里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往她这里瞥过一眼。
荀玄微的眼睛细看是典雅的丹凤眼,眸光深邃,眼尾狭长。因为气质清雅出尘的缘故,平日里并不怎么显得凌厉,带着?笑意望过来时,多半显出温柔。
此刻的眸光里便带了笑。略垂下了眼睑,那份慵懒笑意里却又带出点欲言又止的钩子,只盯着?她的动作。
阮朝汐心里一跳,隐约猜到他的意图,把隐囊推去身后的动作停下了。
面前的郎君眼里的笑意加深,果然倾身凑近过来,她的后背靠着?隐囊,无?处可避,气息交融,落下一个温柔缱绻的吻。
乌亮长发?蜿蜒垂落,绯色窄袖和湖色广袖依偎重叠。温暖的手掌抚摸顺滑长发?,带有?薄茧的指腹勾勒弧度柔美的轮廓,缓慢动作里燃起了漫天山火。
才卷起不久的车帘子又拉下了。
私密昏暗的车厢里,阮朝汐喘息着?把人推开。
“说好的讲给我?听呢?不许糊弄我?。路途无?趣,我?想听你?多讲点老?庄学说里的‘道’。”
“怎的像讨债的。”荀玄微噙着?笑坐起身,“你?连道德经都未通读全?篇,还是先?从道德经读起。”
马车颠簸不平,暖玉温香抱在怀里,道德经的长卷在面前拉开。
“莫要多看,颠簸中伤眼。我?一句句解释给你?,你?听好了。”
——
车行中途确实?颠簸得看不了书。
一本道德经,经义幽微奥妙。荀玄微熟谙老?庄学说,讲解时并不只限于一本书,而?是抓着?关?键处旁征博引,仿佛在一片榕树林中抓住一处粗壮枝干,顺藤便能够延伸到另一处枝干,条理清晰,脉络分明?。
阮朝汐听得入了神,还要他继续往下讲,荀玄微喝了口茶,润了润嗓,不肯再?说了。
“真当?我?是教书先?生了?”他卷起布帘,“看看外面,日头都往西了。即便是教书先?生,也没有?从早上说到晚上的道理。今日到这里,明?日继续。”
嘴里说着?拒绝的话,指尖却缱绻着?圈着?她的发?尾不放。
“行进中途无?趣,可要我?抚琴给你?听?”
阮朝汐摇头,“颠簸得烦闷欲吐。不想听琴,想学赶车。这段官道确实?坑洼不平,如果实?在不放心的话,可以叫李奕臣驾车,我?坐在他边上先?看起来。”
荀玄微极好声气地哄了几句,但无?论她怎么请求,就?是不松口。
“看那边。”荀玄微有?意引开注意,引她去看某处野林,“那片林子高处有?几群兀鹫徘徊不去。兀鹫食腐,林子里有?不少尸体。或许发?生了流寇截杀车队的恶事。”
阮朝汐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视线专注地盯着?远处野林高空盘旋的兀鹫。距离过远了,不注意细看的话,会当?做是鹰。
“多少规模的车队才安全??”她盯着?兀鹫问,“非要我?们这么大规模的车队出行才算安全?么?”
“要问安全?与否,你?需先?知道路上的威胁是什么。”荀玄微也望着?远处盘旋不去的兀鹫。
“中原连年征战,出行最大的威胁,当?然是遇到战事。我?们这种规模的车队出行,若不幸遭遇了朝廷大军攻打各处豪强势力,动辄十万八万兵力,几千部曲不足以保障安全?。这就?是为什么中原士族前几年经常传出名士殒身的悲讯。”
“但各处豪强已经被击溃了。杨先?生课上说的。中原各州已经一统,不会再?有?战事了。”
“不错,中原再?无?大规模战事,我?们这种规模的车队出行,足以保证安全?。因此我?才带你?出来游历。但你?也需知道,“击溃豪强”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荀玄微耐心地和她解释,“比方说前几年盘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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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的豪强左莘之,号称握有?十万军。被朝廷击溃后,匆忙南渡,南边朝廷封了他官职。但溃兵不见得都跟随南渡。去了何?处?”
他抬手一指野林,“散落青州各处,化为流寇。”
阮朝汐随他的动作看向远处野林,视线里带了深思。
“那岂不是……各处都有?流寇,处处都不安全?。普通百姓如今出行,比五年前如何??”
“比五年前要好些。依旧不怎么安稳。”
荀玄微示意她去看前方空空荡荡的官道,“官道上除了我?们车队,为何?没有?其他车队行人?官道显眼,太容易被盯上了。除了大族车队出行,无?人敢用官道。”
对着?空无?行人的官道,不知是否存在窥探视线的远处密林,阮朝汐沉默下去。
一只手伸过来,把才卷起的帘子又放下了。卷着?她发?尾的指腹往上,轻轻抬起下颌。
“在想什么?一直盯着?林子看。”
绵密的亲吻落在额头,鼻尖,缠绵往下。阮朝汐偏了下头,避开唇瓣被堵住无?法言语,轻声说,“在想……士庶不婚。”
“嗯?出游中途,盯着?山野荒林,怎么突然想起这四个字来了。”
“听霍大兄说,士庶不婚,是天下士族的一道铁律。万一……”她略过中间心知肚明?的几个字。
“……遮掩不住,事情败露,士族铁律无?情。不止会被乡郡里的宗正官员弹劾罢黜,从此再?不得入仕;就?连士族身份都不见得保全?。你?谋划中的大事怎么办。”
亲吻落到了鼻尖,耳廓,阮朝汐略躲了下,追逐的炽热的吻便落在唇边。车里的话语声消失了。
良久过后,才有?言语声响起,她极轻地往下说,“何?必呢。”
“荀三兄,你?总是问我?心里想什么。有?时候我?也想问问,你?又如何?想的。迎娶我?,把我?放在你?身边,有?百害而?无?一利。你?不该这么做。”
阮朝汐闭着?眼。自从她被强留下来,这么多天过去,早晚不得安睡,惊涛骇浪一个接一个,她实?在累了。厌倦了。
“如今我?知了自己的身世,你?放了我?,我?也不会去找十二郎了。乡野之人,自然应该回返乡野。荀三兄,我?们实?不般配。”
“般配不般配,是旁人的说法,不必理睬。”
清冽的气息落在鼻尖。他今日身上佩了龙脑香,冰雪香气沾染了衣襟,只要近身便能闻到。
“心悦你?,想迎娶你?,事情遮掩得住,护得住你?。这便是我?的想法。你?呢?”
“我?的想法?”薄茧指腹搭在小巧的下颌,轻轻往上抬,阮朝汐仰起了头,承接温存缠绵的吻。
鼻音喘息的间隙,她抽空说出一句话。
“我?的想法重要么?我?发?现一件事。……荀三兄,但凡你?想做的,都能做得成。但凡我?想做的,总是做不成。”
“对我?还是满腹怨气。”绵密的吻落在唇角,温柔里带着?挑逗,形状漂亮的粉唇再?也没空说话。
车里安静良久,才又响起温柔劝慰的嗓音。
“都带你?出游看海了。你?要听学,刚给你?说了几个时辰的老?庄之道,说的口干舌燥,还不够?”
“你?自己想带我?出来,我?才能出来。你?想说给我?听……我?才能听到。”深吻结束,气喘吁吁的润泽粉唇终于被放开,亲吻改而?落在眼睑。
阮朝汐闭上眼,任由长指亲昵地摩挲着?她的脸颊。“我?想做而?做不成的事多了。”
“比方说?”
阮朝汐伏在他的怀里,脸颊贴着?柔滑的布料,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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