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江盛怀又拿了一张纸巾,仔细地压过水痕。
“不该哭的。太可惜这本书了。”叶明薇有些懊恼。
江盛怀声音淡静:“不可惜。我明天再给你带新的。”
回和光山苑的车程将近两个小时,城郊的月色寂静,银灰色的跑车像刀锋,割开了夜里的雾气。
江盛怀没把车开进去,而是停在了院子外。
冬天,爬满石墙的蔷薇都枯萎了,只剩下交纵的荆棘与藤蔓。
他点燃了一根烟,晦暗的神情被火光照亮。
“江先生。”张秘书尽职尽责,在完成江盛怀交代的事情之后,就立刻拨了电话过来。
“已经通知了实验室那边的负责人,确定了下个月15号就能飞国内。”
“15号太晚,至少提前一周。”
张淮难得地从他声音里听出了烦躁。
他迅速答应下来。
“另外,商泊云的资料已经调查完了,我现在就发您吗?还是明天上午打印出来?”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江盛怀要突然调查江麓的同学,但一个高中生的生平实在很容易摸清。
“现在就给我。”
“是。”
江盛怀忽然问道:“你看了吗?觉得怎么样?”
张淮迅速重新过了一遍商泊云十七年的人生,发觉没有太多值得关注的。
“看了。他是单亲家庭,性格不错,外貌和成绩算比较突出的那类。”张淮摸不清江盛怀的意思,他只好客观地转述那几页调查,“朋友很多,人际交往上很受欢迎。”
“……朋友很多……受欢迎。”江盛怀将这几个字反复咀嚼,语气不带任何情绪。
半晌,他抖落烟灰:“通知中瑞,谁都不能来探望江麓,尤其是叶凝,还有……这个商泊云。”
chapter 94
叶凝是五班的班主任, 也是江太太关系亲近的堂妹。
张淮知道她关心江麓,三年前,江麓能去附中念书而非直接出国就是因为叶凝和江太太偶然提及。
上次为了江麓, 叶凝还差点和他吵起来。
他只不过是传达江先生的意思罢了。
但是商泊云——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又是怎么进了江先生的眼睛里?
张淮从不问缘由,依然很快地应了下来。
江盛怀掌权多年, 明盛那样一个庞然大物, 他都能够说一不二,何况现在他只是管束自己的儿子。
张淮已然习惯, 因此偶尔认为叶凝天真得有些麻烦。
夜风里,那根香烟终于燃尽。
江盛怀按开院门的开关, 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华美别墅——这个很久很久以前,他就不再当作“家”所看待的地方。
江麓敏锐地察觉到了医院气氛的变化。
中瑞是一家高端私人医院,因此它的氛围向来安静, 但今天似乎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医生来给他做治疗, 态度完美,无可挑剔。
“今天的情况也比昨天要好上一些了。”是个女医生, 语气温柔。
“只是一个晚上, 会有明显的好转吗?”江麓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问道, “唐教授呢?”
唐教授是他原本的主治医师,一个中年的儒雅男人。
他想了想:“还有徐医生和季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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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教授的两个学生, 也是年轻的儒雅的——男人。
“因为一些原因, 我接手了你接下来的治疗。”女医生有些意外江麓居然记住了仅仅充当助手的两人, 她面上依然带着温和的笑, “我姓李,李妍。请放心, 在骨科的治疗上,我的资历并不逊色于唐教授。”
江麓却觉得十分恶心——当然这并不是针对新的主治医生。
他立刻就想到这绝对是江盛怀的授意,就像他在曼彻斯特“矫正性向”的时候,身边照顾、监视他的都是年长的异国女佣。
无论前置条件是什么,无论是他主动坦白,还是因为孟楠而暴露——无论妈妈的死亡是否和他有关联,他的父亲都十分坚决地不能接受他的性取向。
“所以不要想太多。”李妍声音娓娓,“多思可不利于伤口的愈合。”
江麓没说话。
李妍只当没看出他的抵触:“你钢琴弹得很好,知道我的病人是你的时候,我还惋惜了很久。几年前你的独奏会,我也去看了。带着我的女儿。”
江麓看向她。
李妍眨眨眼睛,提及女儿,神态越发温柔:“看完之后,她就吵着闹着要学钢琴。不过至今为止,依然是会被投诉扰民的水平。”
李妍身上散发着一种母性的光辉,年龄也与叶明薇相仿,天然就让人有亲切感。
江麓配合地露出笑来:“不知道算不算我的荣幸。”
“当然呀。小孩子心性不定,她长这么大,坚持下来的也就只有钢琴。”
李妍看得出江麓对自己印象不佳,她只作不知,又道,“听说你母亲也是很知名的钢琴家。她一定也很希望你尽快康复。”
李妍直起身来,护士在这个时候将药放在了床边。
“一日一粒。药有点儿苦,建议在下午茶前服用。”
江麓点点头。
李妍见好就收,领着护士离开病房。
走前,她又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需要被“特别关照”的少年拿着手机在回复谁消息,眉眼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她暗暗记住这一幕,轻手把门带上。
门外,提着早餐的崔姨正等着,见到李妍后微愣。
怎么突然换医生了?
李妍知道这是江家的保姆。
毕竟这一层楼现在只有得到江家允许的人才能上来。
她微微错身,面上是柔和的笑意:“请进。”
崔姨连忙道了谢。
江麓在看到商泊云的消息后确实整个儿放松下来。
李妍展现亲和力的方式很有技巧,但不妨碍他整个人都感觉不适。
江麓只有一只手能动,因此回得很慢。
他把手机放在膝盖上,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戳着键盘。
商泊云的语音又很快地发来了一条。
崔姨正在外间把食盒一个一个地打开。
“你昨天说想吃甜一点的,我就让老周做了甜粥和点心。听医生说你要吃的药特别苦,我回去再让老周琢磨点别的花样。不过咱们长洲这边甜口的菜也不少,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崔姨。”
说话间,她听到了被子掀开的声音,拖鞋踏在地板上。
“哎呀,在床上别动。我拿过来给你就行了!”
滑轨发出轻微的声响,江麓按下了窗帘的开关,冬日的太阳毫无保留地照了进来。
崔姨看到他站在了落地窗前,回过头来,声音轻快地道:“没关系,就放在那儿吧。”
落地窗外,大片的草坪还留着绿意,清晨的树影错落在阳光底下,蔓延出长而淡的影子。
一只哈士奇正打算去到草地打滚,又被牵引绳带回了身旁,十七岁的商泊云、二十六岁的商泊云又打着遛狗的名号跨国了半个长洲。
一张俊朗讨喜的面孔笑意明朗,他视力很好,清晰地看到了江麓的位置,于是遥遥地挥手。
“算了,不卖关子了。江小麓,你看外面。”商泊云刚刚在语音里这样说。
江麓其实做好了暂时看不到商泊云的准备,毕竟他知道江盛怀的禁闭有多严苛,换医生本身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预告。
但长洲没有下雨,今天是很好很好的晴天。
窗帘没合上,江麓的消息发了过来。
他也朝自己挥了下手,然后才转身,身影渐渐被玻璃窗的反射覆盖。
商泊云这才收回目光。
中瑞作为一家高端的私人医疗机构,在寸土寸金的长洲也称得上占地奢侈。
沿着道路退了二十多米的绿地出来,俨然一个小公园。
正门口,安保人员都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并不像一般的公立医院一样完全对外开放。
商泊云对于江盛怀的控制欲有了进一步认知。
不得不说,“血缘关系”所赋予的权力太大,足以令许多人忽略掉江盛怀行为本身的恶劣,只将其看做“父亲”对于“孩子”的管教而非监禁。
所以曾经的江麓就那样被关到了京市比赛的前一天,又错过了叶阿姨的葬礼,最后在所谓的治疗室里失去了人生的整整三年。
商熊猫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儿长久地停留,遂挣了挣牵引绳,试图继续猪突猛进。
“再去前面看一看?”商泊云问道。
哈士奇“嗷呜”一声,乐颠颠地沿着小路继续走,商泊云偶尔和出来散步的病人错身而过。
江麓知道药物会有不良反应,但没想到仅仅是第二天,就开始出现了。
他又有了从前在曼彻斯特时的抑郁情绪。
这个感觉太熟悉,哪怕只是一点点,都像掉进眼睛里的头发丝一样存在感明显,令他有些难以控制情绪。
江麓下意识地想和商泊云说。万一他哪个时候控制不了,发了脾气,要提前从小气鬼那拿到免责声明。
“感觉怎么样?”
李妍的声音打断了江麓的思绪。
她态度如常,见江麓表情算不上太好,也依然笑吟吟的。
她想了想,从兜里拿出一块巧克力:“药估计挺苦的,这是今天早上我女儿塞我兜里的。”
“她听说我能见到你,一定要我带上巧克力给你。”
江麓回过神来,从她手里接过了巧克力。
“谢谢。”
李妍声音温和:“我想我女儿会很开心。对了,今天的检查需要去二楼CT室。”
“好。还请等我一下。”
情绪依旧不太好的少年教养如一,李妍看到他拿起了手机。
她想,大概又是和昨天的人发消息。
但这次江麓没能再次露出彻底放松的表情。
李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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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笑容不变,见江麓沉默地摁灭屏幕,温声道:“已经可以了吗?那我们走吧。”
江麓看着无休止的缓冲界面,迅速明白了原因。
聊天界面里,商泊云的“早安,宝宝”他还没来得及回复,便没有了回复的机会。
他深吸了一口气,忍耐下了药物加剧的负面情绪。
他的父亲总是能够拿出新的惩罚。
江麓和外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
第三天,药物的副作用继续加剧,李妍看完CT后,说骨头愈合得非常好。
第四天,长洲又开始了冬季的雨水期。
第五天,消息依然发不出去,李妍给江麓带了新的糖果,除了巧克力之外的。
第六天。
第七天。
第十二天。
长洲阴雨连绵。
“这下江先生可以放心了,完全可以恢复得和之前一样。接下来康复训练也要接入了。”
病房里,李妍和张淮详细地报告江麓的检查情况——直到江麓取下支架这一天,这位秘书才来了中瑞,转达了江盛怀的关心。
江麓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他整个人都到了临界点。
失眠、呕吐伴随着抑郁的副作用出现,尽管手臂恰如医生所言,快速地完成了愈合,他也如期取下了支架。
但负面化的情绪有如黑洞,熟悉的漩涡再次困住了他,以至于张淮和李妍说了什么,又在什么时候离开,他都完全没有发现。
窗外的雨声却很清晰。
淅淅沥沥的落个不停,令江麓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他不想听到雨声,因此将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那种恐惧感根植于他的记忆,和泥土新覆的墓园、曼彻斯特的治疗室有关。
和他生命中所有的失去都有关。
他预感自己又要经历相同的事情。
没有什么会发生改变。
商泊云说好了这次会陪着他。
但是十七岁的商泊云无法对抗拥有一整个明盛的江盛怀。
比如,江盛怀只要开口,这一整层楼就只有他一个病人。
他轻而易举让他如同在一座孤岛。
江麓的理智也在恐惧里变得浑浑噩噩。
被子里是一整团的黑暗,药物带来的恶心感是间接性的,江麓的胸膛猛地弓起,咳出一口难捱的闷气。
他不想出去呼吸新鲜的空气,出去了就又要被迫听到烦躁的夜雨声。
江麓抬起左手,尽管已经取下了支架,恢复良好,细微的痛意依然顺着雨水绵延开。
他难过得不得了,把被子蒙得更紧了,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密不透风的囚笼里。
其实,商泊云也没有办法,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他不怪他……
和以前一样也没有关系,去曼彻斯特治疗三年,再在国外继续深造钢琴,九年后还是能和商泊云在一起……
他的意识彻底脱离控制。
冬夜里轰然炸出一声惊雷。
“江麓?江麓。”
有人把他拽了出来,声音噙着笑,“原来你还怕打雷么?”
“卧槽!这就是有钱人的病房啊!气派!”锅盖刘海毫不客气,直接倒在了客厅的大沙发上。
chapter 95
“怎么哭了?”商泊云摘下口罩, “这次是不是要轮到我来笑你了,江麓。”
熟悉的温度递了过来,江麓被商泊云抱着, 他仰着脸看他, 产生了一点确定又不确定的感觉。
脑子里还是一片浑沌,这是缺氧导致的, 他焦虑到极致的时候一贯有点自毁的倾向, 这个倾向在药物、禁闭、记忆的作用下得到了加强。
他漂亮的眼睛里也没有神采,像是黑沉沉的雾。
江麓试着看清楚一些商泊云。
商泊云没戴眼镜, 高挺的鼻梁泛着点红,额发是乱的, 有细小的水珠藏着,将坠不坠。
他颜色偏浅的眼睛里都是笑,专注地、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江麓张了张嘴, 喘息声越来越重, 他脸色涨得通红,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人本能会回避自己遭遇的创伤, 以为自己已经慢慢走了出去, 最后发现是时间如蚕结茧,一层又一层地把伤痛包裹了起来。
伤痛一直原原本本地在那, 只要有人掀开,顷刻又会鲜血淋漓。
江麓重新被掀开了一次伤疤。
禁闭的日子里, 他对于时间都没有概念了。
商泊云说“等我”。
他记得自己答应得很好, 会乖乖地等他。
但高效的药物有高效的副作用, 他高估了自己。
于是记不清楚等了多久。
可能一周, 半个月,也可能一年, 很多年。
活动范围被迫限制在这间病房,他耐着性子养伤,越到后面越崩溃。
江麓知道自己不只是十七岁的自己,他有了二十六岁的记忆,理应更成熟,更坚强。
可是控制不住。
其实二十六岁的那个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引诱了商泊云,依赖着商泊云,又不敢和他说“以后”。
他察觉不到自己在发抖,理智被雨水和黑暗吞没,化成了不成型的泥泞。
记忆混淆,江麓又开始分不清自就像分不清楚自己现在是在长洲,还是在曼彻斯特的治疗室。
病房是白色的,日复一日服用的药物极其苦涩,没人来看他,医生说话的语气永远温柔,说话的内容永远不变……
江麓在被子里蒙得缺氧的脑子越来越不够用了。
“江麓,呼吸。是我。”商泊云忽然不对他笑了,甚至往后退开了一点距离,“先慢慢地呼气,好不好?”
江麓以为商泊云的影子也要消失了,治疗室里最后又只会留下他一个人。
他慌乱地抓住他的衣角,用力去听他的声音。
呼吸——
江麓记得这两个字。
在他们第一次接吻的时候,商泊云也是这么说的。
为了确认这段记忆的真实性,江麓向前,莽撞用力地亲在了商泊云的唇角。
湿漉漉的泪水贴着彼此的肌肤,唇角的触感分外清晰,江麓抓着商泊云的衣角不放,紧张得近乎神经质。
他死死地盯着商泊云。
“对不起啊,现在才过来见你。”
温暖的手落在了他的发顶,商泊云一下一下抚过他的头发。
像给小动物顺毛一样。
江麓的喘息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
商泊云感受着江麓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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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躯,又拍了几下他的背。
生涩的哄小孩手法,但对江麓有奇特的安抚力。
江麓很缓慢地说:“不是你的错。我们当时说好了。”
江麓一顿,似乎是回忆,也为了强调:“我记得。都交给你。”
“嗯。”
商泊云的手指插进了江麓的头发里,不轻不重地按压着。
他的心绪远没有表现出来的平静。
意外在于,禁闭的负面影响显然超过了他的想象。
因此他放任江麓一个人又重新经历了一次相同的痛苦。
没有亲眼见过曼彻斯特的那三年,光看眼前的江麓,也知道江盛怀到底有多残忍。
可他的江麓,遭遇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情,最后还想着要安慰他。
商泊云垂眸:“我给你发了很多很多消息,你是不是都收不到?”
江麓点点头:“抱歉,我没想到……”
“不是想听你和我说抱歉,你没有任何需要说对不起的地方。”他拿嘴唇很轻地蹭了下江麓的下巴,声音低淡:“就算有,也是因为我的错。”
顶着高中生的身份,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如果是九年后,他未必不能直接和江盛怀对上,但是现在,江盛怀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困住江麓。
商泊云不是瞻前顾后的人,但牵扯到了江麓,就必须做出谨慎、周全的局。
“和你说我发了很多消息给你——只是想表达一下,我真的非常非常想你。”
“手是不是好了很多?”
江麓的反应慢半拍,他说:“我也……我很想你。”
商泊云握住江麓的手,江麓这才道:“已经不用再戴支架了,医生说复健马上就能开始。”
“那就好。”他没松开江麓苍白瘦削的手,反而像亲吻江麓的嘴角一样,把湿热的呼吸洒在了腕骨处。
江麓的脉搏搏动得很清晰,断裂的骨头长合,商泊云再次露出笑来:“现在,去做我们说好的事情。”
“离开这。”
躺在真皮沙发上的陈彻清了清嗓子。
他翻过身,对上了江麓的眼睛:“我这个深情男二终于要被看到了吗?”
“对。”商泊云把锅盖刘海抓过来,声音恢复了正常,不是陈彻刚刚听到的、温柔到黏糊的语气。
陈彻瘪瘪嘴。
“衣服脱了。”
陈彻重重咳嗽一声。
江麓这才看到,陈彻穿着淡青色的——
护士服。
商泊云套着的白色外套居然是白大褂,上面的盾牌刺绣是中瑞医院的标志。
他大致猜到这两个人如何蒙混过医院的安保科了。
陈彻摘下护士帽,内里盘着的假发也露了出来,搭配他三年不变的锅盖刘海,居然有种奇异的和谐。
“首先,我要声明,护士服是无性别的,我没有女装癖好。”
“其次,钢琴家,你即将彻底自由。”陈彻眉飞色舞,“因为,你的彻来了。”
“行了,别贫。”商泊云若有所思,顺便把陈彻塞进了盥洗室,“你去里面脱。”
“不准偷看。”陈·宇直·彻把门反锁。
两个人相对而视,商泊云道:“你需要和陈彻换一下衣服,他白天会在这帮你拖延一点时间。”
江麓蹙眉:“他一个人在这没事吗?”
陈彻吭哧脱衣服的动静隔着门传了过来:“没事,明天周日,我还来得及回去上课。”
江麓担心的显然不是陈彻赶不赶得上下午的自习。
“叶老师会过来捞他。”商泊云解释,“你爸爸知道谁才是‘主要矛盾’。”
主要矛盾其实是他商泊云。
江盛怀的关注点一定会放在带江麓离开的他身上。
他解开江麓的纽扣:“九点是医生最后一次查房的时间,半个小时后,医院的灯都会熄灭,然后保安们会进行一次交班,我们要在这个时间段内离开……来,把手抬起来,会痛吗?”
江麓张开手,商泊云很顺畅地脱下了他的病号服,面不改色:“屁股也抬起来。”
“……裤子我自己可以脱。”
缓过神来的江麓耳朵通红,没再让商泊云帮他。
他低着头,用没受伤的右手把裤子脱了下来,左手只稍稍扶了一下。
药物的原因,江麓养伤的这些日子里睡眠和食欲都很差。
商泊云解开纽扣的时候,就看到了他深凹的锁骨。
等到衣服都脱完,裸|露出来的肌肤也是并不健康的苍白,肋骨的轮廓格外清晰。
江麓的手被养好了,但“江麓”本身却没有被养好。
商泊云轻吸了口气,对于江盛怀的厌恶又攀上一个高峰。
他把毯子披在江麓肩膀上,然后抱着病号服和陈彻做了交换。
“我来。”
商泊云这次没让江麓自己动手。
江麓敏感地察觉到了商泊云的情绪。
他坐在床边,商泊云的目光带着点审视,给他重新换上了衣服。
长度合适。江麓身高和陈彻相仿,只是护士服穿着空荡荡的。
病房的暖气很足,但长洲已经是冬天,商泊云目光在房间里看了看,江麓说:“衣帽间在盥洗室后面。”
陈彻已经换好了江麓的病号服,棉质的衣物贴身,穿着还挺舒服,他盘着腿长在了沙发上,看着商泊云拿来了一件毛衣和一件秋衣。
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自尊心,商泊云和陈彻从小到大打死都不穿秋衣秋裤。
江麓却很乖地都换好了。
长得有些长的头发乱糟糟地垂着,商泊云有备而来,不甚熟练地给江麓扎了个揪揪,然后把揪揪盖在护士帽下面,夹住。
“查房结束,小江护士。”商泊云带着江麓站了起来,笑得十分畅快,“我们下班。”
chapter 96
陈彻火速躺进了被子里, 催他们赶紧走:“我马上就睡,给我关个灯,明天我还要去上学。”
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们。
“晚安。”虚假的商医生握住了小江护士的手, 走之前, 江麓顺便替陈彻掖了一下被角。
“谢谢你,陈彻。”
陈彻对江麓贩不起来剑, 他缩进被子里, 瓮声瓮气:“真没事。”
再说,商狗给了他很好很好的报酬。
楼道里静悄悄的, 四下无人,摄像头布在走廊的不同方向。
商泊云轻车熟路地带着江麓走, 就像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一样。
他们没有走电梯,电梯需要刷卡,而江麓没有卡,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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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的门厅有值夜的保安和护士。
绿色的应急出口标志发着光, 商泊云打开了消防楼梯间的灯。
六层走到一层,其实只要三分钟, 但在江盛怀的授意下, 江麓甚至不被允许走出病房。
一层的消防楼梯间直通室外,这是中瑞所有出口里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出租车司机收了三倍的车费, 在雨夜里耐心地等着,也没注意到重新上车的男生已经换了一个人。
“这么晚了, 还下雨, 真要去榕里吗?”司机决定再确认一次。
“去啊。”商泊云帮江麓先扣上了安全带。
隔着车窗, 夜里色的医院只有微弱的光亮。
江麓感觉自己整个人终于完全落在了实处, 他靠着商泊云,很轻地呼吸着。
过了一会儿,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信号标志重新出现。
禁闭的这半个月,手机完全没用处,但江麓让它保持了满电的状态。
他隔一天充一次电,偶尔对着没有信号的标志发呆。李妍显然知道手机用不了,因此不再关注。
商泊云问:“要给叶阿姨发消息吗?”
江麓摇摇头:“很晚了,她估计看不到我的消息,疗养院的护士们不会让她劳神。”
他想看商泊云之前给他发的消息。
置顶的头像上挂着鲜红的99+,缓冲了好一会儿,才彻底加载出来。
江麓微微睁大了眼睛,显得十分生动。
商泊云的狗爪子久违地痒了起来。
江麓往最上面划。
【早安,宝宝0】
这是最开始的一条,他没来得及回,日期是十四天前。
“那天我又去了中瑞,但你的房间被窗帘挡得很严实,所以我没看到你,商熊猫也没看到你。”商泊云记得很清楚。
“那时我还没适应副作用,早上就睡过了头。等想回你消息的时候,消息就已经发不出去了。”
“真可惜。那天是长洲难得的晴天。”
商泊云没说,他怕江麓看不清楚,还特意挑了颜色明快的衣服,头发是跑完步后在美发店洗吹过的。
总而言之,商狗子的媚眼没有抛出去。
【今天下雨,商熊猫非要出来散步,我没带它。】
“你看,从周一开始就下雨了。”
“周一,你不是要上课吗?”
“晨练。”商泊云面不改色,“而且我还是很想见你。”
他在早晨跨过了半个长洲,遗憾地看到中瑞的后门也安排了保安。
……
江麓往后看,又忽的打量商泊云:“那你说请病假,是生病了吗?”
聊天框里,商泊云的消息声泪俱下—
【汪/伤心小狗.jpg。老婆,联系不到你,我快要生病了,所以和学校请了三天病假。】
“上次磕到头,后来有再去复查吗?”江麓表情有点挫败,嘟囔道,“你肯定没去。”
商泊云眉梢微挑,病假只是个幌子。
有了充足的时间,他想办法弄到了中瑞的施工图,明盛当年是公开招标,从开标到动工都有迹可循。
私立医院动线没有大型公立那么复杂,他从图纸上找到了自己经过了三个出入口。
每天雷打不动的“遛弯”,记清楚了医院的作息,又托叶凝帮他弄来了医生和护士的工作服,他数着日子,等到江麓拆支架的这一天。
商泊云看着江麓苍白瘦削的脸,最终还是抬手捏了一下他的腮肉——现在只能揪起很小一撮。
“江小麓,你真的太可爱了。”商泊云笑眯眯的,没回答,半点不提他到底花了多少心力。
这个“梦境”之中,他所经历的一切都不会留下痕迹,哪怕梦境的结束还无迹可寻,但确定的江麓一个人贯穿了他的前后九年。
他是他的锚点。
所以付出了什么不重要。
只有江麓重要。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飞速掠过,医院的草坪离他们越来越远。
江麓从商泊云万事不经心的样子里明白了他的未竟之意,喉咙有点梗涩。
记忆是痛的,药是苦的,人生的这些年那些年,总觉得快乐很遥远。
就好像在童年飞速结束后,他再也没吃过糖,没吃过巧克力,没吃过香软可口的小蛋糕。
但是忽然有一天,他的死对头从天而降,惊奇地啧啧了几声,然后给“没见过世面”的他造了座童话里的甜点城堡。
幼稚吗,江麓?学不会克制吗?经历了这样那样的事情后,还觉得自己可以被爱和爱人吗?
可是商泊云永远坚定,永远选择他,永远给他唯一的回答。
爱你。要一起。什么都没关系。
所以真的真的不要让自己被药物、情绪、父亲困住。
他的眼眶有点热,水汽氤氲而出,但是他不会掉眼泪了。
江麓勾了勾商泊云的手指:“我觉得你最可爱。”
商泊云:“……”
商泊云:“!”
前头,深夜开车的司机瞬间精神抖擞,不自觉油门一踩。
出租车停在了榕里古镇的一家民宿,榕里在长洲边缘,到这儿的已经是凌晨了。
商泊云是提前订好的房间,他甚至提前过来放了两套换洗的衣服。
房间木色的装修显得很度假风,点了香薰,橘子味的,在冬天有种别样的暖融味道,这里和医院的病房没半点相似之处。
江麓的甜点城堡离他很近很近。
很快的洗了澡,两个人裹在被子里,都没有什么睡意。
“等早上的时候,我们就立刻出发去疗养院。这家民宿离榕谷的入口最近,和老板打过招呼,他开车送我们过去。”知心大狗开启了睡前谈话,“会紧张吗?”
“疗养院八点开门,医院给我做晨检的时间在九点,而从长洲来榕里要将近两个小时。”江麓侧躺着,笑道,“我的男朋友确实可爱且聪明,再次充分的利用了时间差。”
“又学我说话。”商泊云哼声,知道江麓彻底放松了下来。
“我说错了吗?”房间里开着小灯,江麓看着商泊云,眼神很柔和。
“没有。”
商泊云感觉得到江麓一点一点重新鲜活。
这很好。
他能比江盛怀更好的养一只猫。
这道坎迈过去之后,理应把江麓全权交给他,这种烂透的老爹早八百年就该被剥夺抚养权。
他轻轻捏了捏江麓的手,然后把他抱了过来。
被子里暖烘烘的,商泊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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