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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事情都挺顺利的,看起来能比预计的时间提前去澳洲了。”
酒会结束后,张淮陪同江盛怀回了酒店。
“到时候也能早点回国。”
然而江盛怀只摆了摆手,让他也下去。
行政套房的房门合上时,张淮看到那副从容的面孔上露出了一抹倦意。
从高处俯瞰,新加坡的夜色极其繁华。
泳池的水泛着幽蓝的光,岛屿上的月亮比平陆硕大,落地窗前,江盛怀的神情冷淡之至。
“少爷。”
餐桌又是空的。
保姆一直照顾江麓,自然明白这是来自江先生的惩罚。
她不知缘由,故而表情显得很为难:“先生说,练琴更重要。”
家长会已经过去一天了,江麓知道榕谷的护士长会告诉张秘书的,哪怕妈妈自觉瞒得很好。
在保姆担忧的眼神中,他略一点头,径直回了卧室。
犯错了就会被惩罚。
没有棍棒,所以算得上温和。
况且钢琴原本就是每天都要练习的,只是少吃一顿晚饭而已。
他坐在胡桃木色的钢琴前,指尖拂过一朵木刻的蔷薇。
距离十二点还有五个小时,他按下琴键。
空旷的横厅里,很快有钢琴声响起。
一楼的餐厅,江家的厨师看着做好的甜点直皱眉。
“上了一天课,晚饭都不让吃,人能熬得住吗?”
保姆轻声说:“你下班吧。江先生的规矩你清楚,再者少爷他不会吃的。”
隐隐约约能听得到三楼的钢琴声,在江家这么多年,只会做饭的厨师也练出了副好耳朵。
“造孽。”
厨师摇了摇头,把甜点倒进了湿垃圾里。
手指的关节抽痛时,江麓接到了江盛怀的电话。
对面没有说话,江麓就继续弹。
时间在钢琴声里流逝,直到时钟走向十二点,最后一个音节打破了那一端的沉默。
“刚刚弹的,是不是梅西安的圣婴之吻?”
江盛怀看不到,但江麓依然在琴凳上坐的笔直。
“对。这是妈妈最后一场演奏会的闭幕曲。”
“五年前,你还会弹错很多音,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失误了。”
江麓垂眼,从江盛怀的声音里听出了微不可察的疲惫。
“小麓,你在钢琴上不会犯相同的错。”
“但关于你妈妈的事情,这些年来,你似乎始终长不大,也学不会听话。”
收到商泊云消息的那一刻,心里确实存在着自私的侥幸,既然已经来了学校,是不是她也可以和其他人的父母一样,听完老师的话,然后看一看的他的成绩单。
所以知道后果,也还是怀着不安、在艺术部里等完了冗长的发言,又从老师手里接过话筒,直到确认五班的家长会差不多快要结束,他才匆匆地离开。
指尖发胀,眼圈也发胀,江麓盯着那朵木刻的蔷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爸爸。”
他活动着麻木的指节,把琴谱又翻过了一页。
周一如此。
周二要上晚自习,回来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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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
周四。
仍然如此。
江家的佣人意识到这次的惩罚太久了。
“难不成要等到江先生回来,少爷才能吃晚饭吗?”
“遭罪!那还有好多天,先生这次可是去国外出差。”
“晚饭不吃会得胃病的。”
“这不是我们能管的事情。再者,就算病了,那江家的医生也不是白拿薪水的。江先生是严厉了点,其他地方难道对少爷还不好吗?做父母的,说到底都是一片苦心。”
“……你说得也是。”
“不过,少爷这次是犯了什么错?我瞧他练琴是从来不懈怠的。老纪和他亲近,老纪知不知道?”
“我明天去问问他……”
下楼喝水的时候,江麓听到了厨房传来的讨论声。
偷听是不对的,但就像江家的佣人所说的那样,比之其他人,他过得相当优渥。
昂贵的精细的事物充斥着他的生活,唯一的要求是把琴弹好。
情绪糟糕,胃里绞痛。客厅的吊灯光芒晃眼,他的影子向四面八方延伸,深浅不一地交叠。
“少爷,怎么了?”保姆从厨房出来,看到他后不由得有些不安。
“水凉了。崔姨,我想喝热的。”他握着水杯,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哦哦,好,过会儿我给你送上去。”
“没事。放厨房就行了。您早点去休息吧。”江麓笑了笑,顺道和厨师也说了“晚安”。
很快,钢琴声又重新响起了。
静悄悄的客厅里,保姆和厨师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后悔。
生活被钢琴割裂成两半,家和学校是相反的世界。
一整周没有吃过晚饭当然会有影响,胃时不时隐隐作痛,带得江麓的面色也不太好。
自习课,商泊云一边读题,一边捏他的手玩:“不舒服?”
“有点儿。练琴睡太晚了。”
指节被狗爪子很耐心地挨个揉了遍,积攒的肿胀感缓解了,江麓不由得蜷起手指,迅速被商泊云整个包住。
“没有别的原因?”知心大狗问。
“没。别看我,看题。”
喜提一个白眼,商泊云慢悠悠应了一声,忍不住又捏了下他的脸颊,才笑嘻嘻地作罢。
那份伴生了十几年的负罪感作祟,所以下意识地不想告诉商泊云。
商泊云确认捂热了江麓的手后,就把注意力都放到题目上了。
眼镜底下的长睫垂着,显得很认真。
江麓心想,惩罚没什么。
他可以忍受。
就像江家的佣人认为的那样,他生来就得到很多。
现在也拥有很多。
冬季的月亮干燥而明亮,在深夜呈现出清新的轮廓。
整座别墅早已经一片寂静。
江麓低头整理曲谱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
“还在练琴?”
商泊云的声音和着风声,从听筒中传来。
江麓微怔,他看了眼时间,十二点。
“早就结束了,我马上睡觉。你呢,在夜跑?”
听着是在外面。
商泊云哼笑道:“江麓,我觉得我们的守则上应该加上一条,彼此坦诚。”
“好吧,我刚结束。”江麓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去阳台。”另一端,商泊云的语气猖狂得意。
午夜,十二点,曾唾弃过自己存在童话主角妄想的江麓,遭遇了神奇的魔法。
他站起来,跑过去推开了落地窗。
澄明的月光底下,商泊云的身形也很清晰。
爬满蔷薇的石墙之外,商泊云朝他遥遥挥了挥手。
“你怎么这么晚来了这儿。”江麓说话的声音变得很快。
“自习课的那篇阅读没弄懂,睡不着。”商泊云瞎扯。
江麓的心砰砰直跳,晚风迎面,他小声重复守则新加上的第四条:“刚刚还说要坦诚。”
“这么快就用上了啊。”商泊云笑了。
白天的时候,没错过江麓眼睛里的焦虑,那是经年以后,变本加厉困扰他的病症。
所以放心不下,尽管周日又会见面,周六也可以见面,但在夜里跑了半程后,商泊云果断地跳上了一辆计程车。
笑够了,他清了清嗓子,说话的声调忽而变得很软:“坦诚的说,我突然很想你,江麓。”
chapter 74
“你等我一下!”
连鞋子也来不及换, 江麓直接跑了出来。
电梯很快到了一楼,只有吊灯还亮着,他踩着拖鞋, 穿过无人的客厅。
手机里, 能够听到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两处声音相合, 江麓摁开铁门的开关。
“不怕又崴了脚。”
商泊云一边笑,一边张开手, 稳稳当当地把江麓抱住。
这是一个极其温暖的拥抱,在这样的夜里。
江麓大口喘着气。
跑得太急, 手酸疼且没力气,他还是回抱住了商泊云。
半夜十二点,这家伙冒冒失失地出现在了他的家门口, 声称想他。
然后揉乱了他的头发。
胃里的绞痛更加严重了, 风是冷的,但眼圈却发热。江麓揪住商泊云的衣服, 很深很深地呼吸。
“商泊云……”他把脸埋在这个人的颈窝上, 想把整个人都埋进他身体里。
原来自己其实是委屈的。
江麓默默地想。
“嗯嗯。”商泊云含糊应了几声,抱着他晃晃荡荡, 灯光底下,两个人的脚步像鸭子一样原地摆动。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抱够了, 江麓抬眼看他。
“家长会的时候在登记表上看到了。”商泊云理直气壮, “你知道的, 我记性很好。”
至于这种行为是否痴汉, 商泊云表示自由心证。
江麓没想到那回事:“这儿离你家很远。”
商泊云开始顺竿子往上爬。
“地铁停了,我打车过来的。司机起先不肯, 又说去市郊要加价。”
精明的商泊云显然不会被宰,但江麓听得认真,眼睛在灯光下很明亮。
商泊云:“感动吧?你可以再抱你老公一会儿。”
江麓晃了神,被某两个字吓了一跳:“……老公?”
商泊云低头亲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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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十分顺畅地应声:“哎。老婆。”
“……”
“老婆老婆?”
又被捉弄了。
他没说话,过了会儿,推开了商泊云:“你怎么回去?地铁六点才恢复。”
显然,和光山苑外头也拦不到计程车。
商泊云低头看他,眼含狡黠。
江麓问:“出来的时候和商阿姨说了吗?”
商阿姨早早睡了,从来不管这些,但商泊云闻声点头,显得很乖觉。
“那你今天住我家。”江麓不自觉有点紧张,遂又补充,“家里的帮佣都下班了。我爸爸也不在家。”
——后面两句完全没必要。
江麓的耳朵热了起来。
显得自己一定要和商泊云独处一样。
其实是想告诉商泊云,可以毫无压力地来他家里。
思绪有一瞬游移,而商泊云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够了,他晃了晃脑袋,说:“风吹得有点冷。”
江麓松了一口气:“走吧。”
他转过身往院子里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握住了商泊云的手。
横亘九年,两个时空,商泊云终于第一次来了江麓口中的“家”。
和光山苑在九年之后,依然是长洲很有名的富人区,月色底下别墅连绵,小区尽头的这一座白色建筑整整五层,连周围的高木也是它的陪衬。
客厅没有人,相较于它的宽阔,这份安静也就格外分明。
电梯很快到了三层。
走廊上,圆形的壁灯光芒柔和,有一扇门还开着,漏出的光映在了地毯上。
商泊云跟在江麓身后,很自如地走了进去。
迎面是一架胡桃木色的钢琴,一张琴凳,除此之外,横厅里再没有别的东西。
“这是我妈妈的钢琴。”
江麓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如此向商泊云介绍。
琴谱还是摊开的状态,凳脚侧着,可以窥见其人的刻苦。
“你平时都在这儿练琴。”
“对。妈妈生病之后,她的钢琴就搬来了我的房间。”
商泊云好奇地敲了几下琴键,哪怕五音不全,也听得出这架钢琴音色极佳。
“试试?”江麓笑着问。
商泊云一直想听江麓单独弹一次琴给他听。
不过今天还是算了。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江麓:“不困吗?”
眼神真诚,饱含关切。
江麓无言以对。
他转过脸去:“那我带你去卧室。”
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反倒又被商泊云牵着鼻子走了。
商泊云替自己盖好被子的时候,江麓还没回过神来。
“我想想啊。睡前要不要听故事?还是儿歌哄睡?”商泊云侧躺着,一只手撑着脸,自然得不像个客人。
“鬼故事的话就算了。”
也不是第一次和商泊云一块儿躺在床上,江麓发觉自己今天情绪好像格外不同一点。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浮雕描金藤蔓,试着转移情绪,这种繁丽柔美的风格来自洛可可时期,商泊云房间的天花板就只是一片白……
商泊云显然除了鬼故事就没有别的存货,他懒声道:“那给我们江小朋友唱首摇篮曲。”
一会儿老婆一会儿小朋友,反正一直就不能正经叫他名字。
江小朋友继续看天花板:“好啊。”
“啊啊啊啊~”商泊云开始找调。
江麓感觉不太妙。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很好,高低音抽搐式波动,完全不在调上。
“湖面倒映着……”
虽然找不到调,但到了高音部分,商泊云依然把声调往上嚎,衣帽间的声控灯成功被嚎亮了。
江麓头皮发麻地捂住了他的嘴。
“唔唔!窝唱得上触……”商泊云抗议。
“怪不好听的。”江麓很诚恳,“还不如鬼故事。”
商泊云眯起眼睛,忽然舔了下他的掌心。
掌心酥麻的触感让江麓飞速抽回手,商泊云早有准备,搭在身侧的手很快将他拉住。
“真要听鬼故事?”
江麓摇了摇头。
“那聊天吧。”商泊云目的达成,嘴角勾起,“坦诚的聊天。”
江麓也意识到了,这才是商泊云的本意。
他坐了起来,商泊云跟着盘腿坐起,倚着床头。
两个人对视。
江麓心想,上次已经敷衍过去了。
“总觉得你最近不开心。”商泊云立刻说。
“因为练琴。”
商泊云不信:“你从前也练琴。”
“再者联考也结束了,按理压力会小很多。”
江麓:“学习和钢琴是两件事。”
商泊云挑眉,并不接他的话,而是指出另一件事:“还有,你这周的脸色也很差。”
不知不觉中,整个人都被商泊云给拢住了。
守则第四条:彼此坦诚。
但是——
“为了生下他,明薇的身体才……”
“……负累。”
“犯相同的错误。”
“还好他继承了明薇的天分……”
商泊云紧紧地盯着江麓。
没了眼镜的遮挡,攻击性很强的眉目显得格外执着,江麓抓了抓被子的一角,那种污糟漆黑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他可以忍受的。
江麓探身,亲了下商泊云的嘴角。
商泊云下意识想要回应,但很快反应了过来。
“不是要坦诚?你这是耍赖。”
江麓又亲了他一下。
“为什么不可以告诉我?”商泊云淡淡地望着他。
笨拙而直接地用这种方法转移商泊云的注意力,江麓观察着商泊云的表情,发现他的笑意敛了起来。
商泊云不说话了,嘴巴绷成一条线。
江麓微微睁大了眼睛,没有用?
反而生气了。
商泊云明明很喜欢接吻。
这下也顾不得转移注意力了,江麓坐直身子,撑着商泊云的肩膀。
他仰脸又去亲他,探出了舌尖,试探似的抵开商泊云的唇缝。
商泊云眼睫低垂,淡色的眼睛在夜里也显得晦暗。
嘴唇被舔吻得一团糟,水光淋漓,商泊云忽而恶狠狠地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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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江麓的唇瓣,吃痛声里,两个人相对而坐,隔出了一段距离。
再次对视。
江麓别过脸,无奈地问:“这件事情很重要吗?”
“不是这件,是你的事情对我都很重要。”
冷白的月色透过玻璃窗,浅淡的绒光镀在商泊云的周身,江麓意识到商泊云是跨过大半个长洲来了这儿,站在铁门外,软着声音说“想你”。
肚子忽然很不应景的“咕”了声。
四目相对,商泊云先破功,嘴角终于忍不住扬起。
巨型犬扑了过来,一声声催促:“所以快点告诉我。”
“我给你做夜宵?”
“除了地三鲜,别的我也会。”
“我不能吃晚饭。”江麓感受着胃里泛着的酸,他握住商泊云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像猫袒露出柔软的部分,那儿软绵而稍稍内陷,内里绞痛。
“这是惩罚。因为我犯了一个错。”
商泊云俯身看他。
“江麓”这道题做了太久,答案越来越近。
手还放在江麓的肚子上,而江麓仰躺在宽大的床上,漂亮的桃花眼弯了弯,眼睛里却没什么情绪。
“因为没有在第一时间送妈妈回去,所以我要受罚。”江麓说。
“就这样?这一周都没有吃晚饭?”商泊云觉得离谱。
“还好吧。”江麓眨了眨眼,让语气轻松点,“只是不吃晚饭。”
商泊云素来情绪浓烈的眉毛紧紧皱起。
“如果这就是‘犯错’,那其他的呢?”
其他的——
没有允许,不能去见妈妈;和妈妈有关的事情要问过爸爸;不可以依赖妈妈;要好好练琴,专注地练琴;钢琴比赛必须赢,一直赢。
因为是妈妈唯一的孩子,用半条命生下的孩子,那样惨烈的代价,不允许他懈怠、失败、平庸——
“之前,你不是问我有没有秋游过吗?”江麓看着商泊云,“其实有过,是我一个人去的。”
“听亲戚家的小孩子说他们秋游去了榕里,就是靠近宜枫市的古镇,我妈妈在古镇上一家叫‘榕谷’的疗养院。”
“我那个时候七岁,八岁?总之,好久没见过她了。”
“我想去秋游,也想去看她,就逃了钢琴课。”
“公交车从头坐到尾,我真的一个人去了榕里。穿过长长的古街,看到了连绵的山。保姆和我说妈妈就住在山里,房子像古代的宫殿,她在那养病,被医生照顾得很好。”
“我想去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住在宫殿里。”
江麓的语气很憧憬,眼神却涣散。
“但无论我怎么走,都找不到上山的路,树木茂密地掩映,走多久看到的景象都是一样的。”
“然后天黑了,雨也落了下来。长洲的秋天雨水很多。”
和着雷声、风声,雨水滂沱而落。
走不到尽头,也找不到起点,慌张恐惧压倒了冲动而生的勇气,他蜷在树底下,终于崩溃地哭了。
山里没有宫殿,四面八方的呼啸声像是怪物。
刺目的车灯不知何时亮了起来,老纪打着伞,蹲在了他面前。
“少爷?”
他攥着老纪的衣服,呜呜咽咽说想见妈妈。
没有回答。
从榕谷回了和光山苑,发了一场高热,痊愈之后,看到了爸爸失望冷淡的目光。
那大概是记忆里第一次被惩罚。
商泊云的喉结滚动了下,他问:“然后呢?”
“然后。”江麓顿了顿,缓声说,“犯了错,然后被罚。就像现在这样。”
商泊云沉默了。
“因为你妈妈身体不好,所以你爸爸把所有的错都归结给你吗?”
这话带了指责的意思,江麓摇了摇头:“本来就是。”
商泊云再次沉默,表情忽然狰狞:“我能骂人吗?”
“如果你要骂的是我爸爸的话,应该不能。”
商泊云很小声地啐了口国骂,然后迅速道:“我不觉得是你的错。”
江麓有些惊讶:“你不是结果论者吗?”
“叶阿姨她身体不好,确实和生育有关,但是,‘你’不是那个‘果’,你明白吗?你为什么要有这么强的负罪感?”商泊云一口气说了很长。
江麓摸了摸他的脑袋,头发很茂密。
商泊云显然get到了他的腹诽,他肃声:“我不是壶山寺的和尚。”
“商大师,你今天很哲学。”江麓声音温和,“但事实就是,因为生育了我,她的身体一落千丈。”
“你无知无觉的诞生,并不能决定任何人的命运。”商泊云重新变得平静。
这是什么鬼扯淡的惩罚,要一个生来一无所知的小孩去赎罪,往前十年、往后十年背负巨大的内疚而活,困扰于不休的焦虑。
等到二十六岁的商泊云在生意场里风生水起时,长洲已经只有江盛怀的传说了,只在新闻、传言里听说过这个大佬的手段,却没看到他的另外一面。
如果不是当着江麓,商泊云保证自己会素质消失。
……不行,还是想骂。
什么东西。
简直不是东西。
壶山寺里,陈彻没找到的大王八合着在这呢。
商泊云咬牙切齿。
“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委屈?”
江麓发现商泊云的表情变幻莫测,最后眉头蹙起,像是受了什么气。
商泊云突然倾下身来,落下了一个很认真的吻。
这个吻很轻柔且克制,居高临下的人不自觉靠了过来,商泊云低着头,线条清晰的背部弓起,使得亲吻的姿势像佛堂里的叩首一样。
江麓的嘴唇被撬开了,商泊云显然比他得心应手,唇舌的温度渡了过来,浅浅的呻·吟声被一点点吞吃,江麓的目光越发涣散。
商泊云想抱他,身体也就这么诚实地做了,于是江麓从这个缠绵的亲吻里感知到了安慰的成分。
真神奇,他不加犹豫地偏袒他。
沉闷的思绪被商泊云打断。
绵长之至的亲吻令人有些窒息,江麓晕沉地想,如果人存在着灵魂,那接吻的时候,自己的灵魂也许会被带走一缕,附生在商泊云的身体里,同样的,商泊云也有一部分要和他永远缠结。
因为一种极其浓烈的情绪在胸腔鼓胀,比之“感动”“喜欢”要复杂得多。
在顺从地接受了指责与惩罚之后,在江家的所有人包括他都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应当之后,囚笼里的罪犯忽然捉摸到一个裂痕,尔后,暖和得不得了的光照了进来。
江麓最开始以为这束光是他的幻觉,后来又以为这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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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平等属于所有人。
商泊云亲得他头昏脑涨,最后揉了揉他可怜而空瘪的肚子,声音带着劝哄:“睡吧。”
“那你呢。”
商泊云把他塞进被子里,自己仍然坐在床边。
他说:“别管,我会陪你的。”
“晚安。”
chapter 75
说了晚安, 但是两个人又小声聊了很久。
商泊云后来也钻进了被子里,说几句就亲一下,江麓感觉到他的粘人程度进一步上升, 深觉危险。
但商泊云言之凿凿:“之前你亲的太敷衍, 一点儿也不走心!”
江麓无辜:“是你不配合……再说,我是为了哄你。”
“所以也不纯粹!”
被子在动作中发出沙沙的声音, 商泊云目的达成, 很快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抓着下巴、手指亲咬,比商熊猫还要黏糊。
后半夜, 月亮的光芒渐渐变暗了,江麓侧着身, 微蜷着闭上了眼睛,和二十六岁的时候一样,看起来乖巧, 又掺着脆弱。
商泊云心里五味杂陈, 他毫无睡意,坐在床边又静静看了半晌, 然后伸手把被子掖紧。
直到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 江麓还感觉到商泊云蹭了下他的鼻尖。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又在梦里见到了商泊云。
不陌生的二十六岁, 和陌生的酒吧。
嘈杂的音乐,昏暗的卡座, 吧台倒悬着银白的小灯, 雪克杯从酒保的左手晃到了右手。
“点了酒, 怎么从来都不见你喝。”酒保把一杯马提尼推到了他面前, 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江麓的意识混沌,先下意识皱了皱鼻头。
他酒量不好。
家里的酒窖藏了很多酒, 以前,妈妈有时候会喝点儿酒再弹琴,笑得曛然却不醉。
果香闻起来馥郁,作为一个小孩子,他尝一口就能睡上一整天。
音乐震天,舞池中群魔乱舞,江麓感到了陌生又熟悉的焦躁,他不适应这个环境。
他缓缓说:“等人。”
酒保露出了然的笑。
青年长得是真好,且总让他觉得有点面熟,保不齐是明星或者网红。
桃花眼,不笑也含情,头发温顺地垂到肩膀,高而挺秀的鼻梁上还有颗痣,生得恰到好处。
落在杯沿的手指颀长秀美,腕上那个手串都显得挺贵。
至于说的等人?
八成是猎艳。
酒保听多了这个理由。
他用余光打量江麓,意外这样的人也落入俗套,又心猿意马地想,他要挑个什么样的人一起走。
江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酒吧。
他坐在高脚椅上,四下看去,灯红酒绿里,每个人的面目都很模糊,他置身其中,感觉自己融入不进去,是个旁观者。
潜意识想见到商泊云。
但一晃神,脑子里出现的居然是商泊云恶劣的笑,又或是戏谑且不走心的脸。
他愣住了,这样的商泊云可真陌生。
焦躁的情绪像黑洞一样,比十七岁的他所感受到的要强烈百倍。
“一个人?”
有个男人端着酒走了过来。
两个人对上了目光,男人眼带惊艳,抬手扯了扯领口,宝石的领链明明晃晃。
“多无聊啊?等人的话,我陪你呗。”
男人把酒放在了他面前,看到已经有了一杯马提尼,于是自顾自碰了下酒杯。
“不必。”江麓侧过脸,态度冷淡。
男人眼中兴味更浓。
管他是欲擒故纵还是确实没兴趣,冷着个脸也好玩。
他不依不饶,身子往前倾,笑得很荡漾。
“别拒绝得这么早。你不像是常来这儿的。知道要怎么样才好玩吗?”
他不错眼地盯着,看出了江麓的不适。
一件简单的淡青色衬衫裁剪得很优雅,男人识货,知道这是某个奢侈品牌的设计师款,比他特地展示的领链还要贵。
脸很惹眼,脖颈线条优美,腰窄,衣摆收束,眼神再往下看,就变得放肆了起来。
这人,正应了刚刚和朋友的评价。
“腰细腿长,想必带劲。”
酒杯被男人碰过,就更加没有喝的欲望了。
“不用。”江麓皱眉。
“哈哈,不聊聊就下结论啊。”
“因为不用聊我也知道。”
“真不近人情。”
江麓忍住泼酒的冲动,转身欲走。
“腿确实长,比你命长。”
酒保没忍住,摇酒的手一抖,男人的表情瞬间很精彩。
背后忽地响起一声笑,熟悉感扑面而来。
商泊云坐在昏暗的光里,面前酒瓶空置,西服外套斜搭在卡座上,而领带已经微微松开。
一个棕色卷发的青年正在旁边举杯狂饮,勾着几个同样着装正式醉意熏天的年轻男女,这些人嚷嚷着什么“乔总”,大声说“不能再喝了”。
江麓略过这些,准确无误地喊出了商泊云的名字。
真奇怪,像是很久没见过他一样,对侧的青年露出意外的神情。
看够了热闹,商泊云走了过来,撑着身子挡住了搭讪的男人:“他等的人在这。”
将近一米九的个子加上张优越的脸,委实很有压迫感。但这是酒吧又不是选秀现场,男人不爽:“截胡不厚道吧。先来后到不懂?”
商泊云笑了笑:“他有让你来?”
男人一噎,表情冷了下来:“关你什么事。别给我装大尾巴狼。”
盯了一晚上的目标被截胡倒是其次,在朋友面前丢人更严重,海口已经夸下了,怎么着也要把人给带走。
商泊云挑眉,那个九年都没怎么想起的名字说了出来:“江麓。”
居然真认识。
男人的表情有点挂不住了,商泊云慢条斯理,把酒杯推回了男人面前。
男人面露不甘,知道今天肯定只能这样了。
酒喝也不是,拿走也不是,要怎么走才能显得气势汹汹?他把酒杯一磕,扭头囔了几句晦气,一屁股坐回了狐朋狗友里。
“好久不见。”
音乐声鼓噪,眼前的商泊云更像从前和他关系恶劣的那一个。
江麓不由得委屈起来。
但脑海中有一句演练了千百遍的话脱口而出:“刚刚谢谢你。喝一杯吗?”
酒保“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把酒调好,递到了两个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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