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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昔钧哀莫大于心死

    沈淑慎道:“我要你扮的人, 乃是当朝明珠公主的驸马。”

    岳昔钧真有些好奇沈淑慎对自己的评价,便问道:“这?是甚等样人?”

    沈淑慎道:“这是……一个混账。”

    岳昔钧:……

    沈淑慎道:“此?人巧舌如簧,偏生又会作出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她幼时?从军, 倒是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将风范, 满腹的兵法军书倒用来做些捉弄人的无聊事上了。”

    岳昔钧道:“如此?说来, 小姐对此?人是讨厌得紧了?”

    沈淑慎淡淡道:“我不会讨厌一个死人。”

    岳昔钧笑?道:“奴家还想着,若是小姐讨厌此?人,我扮作?此?人之时?,要离小姐远些, 莫要碍着小姐的眼?才是。”

    沈淑慎道:“不必。”

    岳昔钧道:“却不知我怎生扮, 才扮得像呢?”

    沈淑慎道:“你把妆卸了我瞧瞧。”

    岳昔钧之前特意剃了剑眉为柳眉,眼?神也故作?带怯之态, 唇角时?时?提着,因此?卸了妆也只和驸马有七八分像。沈淑慎端详一阵, 恍惚间真觉岳昔钧起?死回生, 怔愣一阵,方?才开?言道:“近前来,我与你画眉。”

    岳昔钧在妆镜台前坐定, 沈淑慎取了描眉笔,细细勾出两道剑眉来。岳昔钧转向镜中瞧了瞧, 沈淑慎在其后言道:“不要这?般看人。”

    岳昔钧请教道:“却要如何呢?”

    沈淑慎道:“直视于人,眼?神中要有游刃有余之色。”

    岳昔钧又试了几?次,方?才卸下所?有伪装,露出自己原原本本的神色来。

    有些朦胧的铜镜中,沈淑慎一瞬回至摘星楼。

    沈淑慎不由倒退一步, 醒过神来,赞道:“不错, 就是这?般。”

    岳昔钧道:“小姐要我怎么做呢?”

    沈淑慎背转过身去,不答。少顷,她方?答道:“我父寿宴连唱三天戏,我本计划叫你在明日唱《牡丹亭》时?现身,现如今见你既然能扮得如此?相像,倒不必如此?了。”

    沈淑慎道:“你暂在府中住下,不必同庆彩班回去,避着点人,莫要叫人瞧见你。”

    岳昔钧道:“是。”

    沈淑慎这?才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直视岳昔钧,道:“莫要动甚么歪心思,你今日吃了八珍糕,是也不是?”

    岳昔钧道:“是。”

    沈淑慎道:“我在里面加了一点小东西,放心,只要你忠心,事成之后,我自会给你解药。”

    岳昔钧竟然微微一笑?,道:“好。”

    沈淑慎先礼后兵,先说不愿逼迫岳昔钧,后又以下药威胁,倒是好手段。岳昔钧却浑不在意。

    岳昔钧告辞之前,沈淑慎多?问了一句:“你信佛否?”

    “不信,”岳昔钧疑道,“小姐何有此?问呢?”

    沈淑慎淡淡道:“不信最?好。”

    岳昔钧也不多?问,微微躬身一礼,出了门?去。她戴上了沈淑慎送她的面纱,不往戏楼去,径直回了卧房。

    安隐果?然等在卧房,一见岳昔钧回来,忙问道:“小姐,那沈小姐不曾为难你罢?”

    “不曾,”岳昔钧摘了面纱,笑?道,“她还同我说了一件顶顶有趣之事。”

    安隐问道:“甚么事?”

    岳昔钧道:“她叫我假扮驸马。”

    “啊,”安隐吃了一惊,道,“小姐你应了?”

    岳昔钧点头道:“自然。”

    安隐急道:“万万不可,小姐,你若是这?般做,不由得皇帝老儿和皇后不起?疑心,到?时?候就是插翅难逃了。”

    岳昔钧叹了口气,道:“没法子啊,沈小姐给我下了毒,我若是不听她的,恐怕性命也难保。”

    安隐闻言真正急了,捧着岳昔钧的脸便瞧她面色,连声问道:“是甚么毒?我们快回去,请二夫人瞧瞧。”

    岳昔钧缓缓摇了摇头,道:“不必,这?毒一时?半刻不会发作?,且瞧瞧沈淑慎要做甚么再说不迟。”

    安隐顿了顿足,自知岳昔钧已下定决心之事,她是万万劝不了的。安隐心焦之间,忽然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但她绝不能开?言去讲,否则岳昔钧是万万不肯答应的,于是,安隐便暂且按捺住心绪,打算大胆擅专一回。

    安隐道:“好罢,我也信小姐你自有分寸。对了,班主说明日我们不必看衣箱,小姐你同我去街上逛逛罢?上回在京中,我还不曾好好逛逛哩!”

    岳昔钧道:“好。”

    半日光景转瞬而过,日落日升,又是白日时?候。沈府还在唱戏宴客,安隐推着岳昔钧,悄悄从后角门?溜了出去。

    京城行道树上的蝉鸣正盛,喧闹不已。

    安隐信步长街,不时?指点两旁商铺,同岳昔钧谈笑?。两人兜兜转转,也不拘走的哪条道路,走了半日,安隐口渴,向岳昔钧道:“小姐,你渴不渴?前面似乎有户人家,我去讨杯水喝,好是不好?”

    岳昔钧面上的笑?意淡了些,道:“你莫要诳我,这?哪里是人家,分明是禅家。”

    安隐道:“那不更好,想来出家人慈悲为怀,定然有水喝啦!”

    安隐口中说着,手下却不停,推着岳昔钧往那处宝地去。

    岳昔钧忽然用戴着丝绢罗尉的手狠狠制住了滚动的车轮。

    安隐吓了一跳,道:“小姐,仔细你的手!”

    岳昔钧默然不语,面上带了些怅然之色,眸中也有淡淡哀哀。

    岳昔钧轻声道:“安隐,你不必多?费心思了。”

    安隐不认,道:“小姐,你在说甚么啊?”

    “这?条路,我比你熟悉。”岳昔钧道,“前方?是莲平庵,你要为我请空尘师太瞧毒,是也不是?”

    安隐的心思被一语道破,她便也直言道:“不错,我料到?小姐你必然不依,才更要带你来此?。”

    岳昔钧垂眸,手仍卡在轮子之上。

    安隐忍不住道:“若是从前,我定然不会这?般。但小姐,我不能看着你去寻死啊!”

    岳昔钧道:“我没有寻死。”

    “你也不必瞒我,”安隐隐隐带了哭腔,道,“自从公主走了之后,你便魂不守舍,你那个病,不是不能好,是你不想好,方?才一直这?般拖着。大夫也说了,若你有向生之心,怎会久久不愈?你就是觉得活着没有意思了,是不是?你是没有寻死,但你也没有求生,否则为甚么不解毒?小姐,我不明白,为了一个公主,你就要这?般要死要活么?你把我们放在哪里?”

    岳昔钧略微抬起?一点眼?皮,似乎这?点举动都耗费了她十成力?气。岳昔钧的语气中露出一丝疲惫,道:“因为我根本就没有中毒。”

    安隐并不信她,生硬地去扯岳昔钧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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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当真将她的手从轮子上撕了下来。安隐吸了吸鼻子,道:“那你为何要骗我中了毒?我不管,请空尘师太瞧瞧便知。”

    安隐说着,推着轮椅便走。岳昔钧叹了口气,道:“那请空尘师太庵外一叙。”

    安隐道:“那多?失礼。”

    话正说着,安隐便推着岳昔钧来到?了庵门?,有师太瞧见了,过来帮她们卸下门?槛,岳昔钧也只好合掌一礼。

    岳昔钧拉了拉面上的纱,问道:“这?位师太,不知空尘师太可在庵中?”

    那师太道:“师姊正在殿中。”

    莲平庵不大,只有一间殿,进了院门?便可一眼?瞧见。安隐推着岳昔钧转过青烟缭绕的长香炉,岳昔钧抬首,眼?前一片清明——

    大开?的殿门?中,空尘侧对殿门?而坐,手敲木鱼。

    另有一位身着禅衣、带发修行的女子正跪在殿中轻声念诵,她面朝金佛、背对前院,脊背笔直,单单瞧着背影也端得是一派矜贵气度。

    前番大梦痴纠缠,刹破尘烟望故人。

    ——岳昔钧半人半鬼,谢文琼半步佛门?。

    第92章 忍昔钧偶逢不相认

    安隐也一眼认出了那位跪在殿中的女?子是谁, 她立时?想推着岳昔钧暂避,却又转念一想道?:我们来京城,不便是要小姐见一见公主, 以解心病么?此时正是好机会, 万不能走了。

    于是, 安隐低声道:“小姐,我们……”

    岳昔钧道:“空尘师太正忙,我等去别处暂等。”

    安隐劝道:“小姐,在此等等无妨的。”

    岳昔钧抬首望天, 道?:“好烈的日?头啊。”

    安隐抿了抿唇, 只得?推着岳昔钧去了一旁的廊下。殿中的诵经声听?不见了,但闻木鱼咄咄, 不紧不慢。

    岳昔钧拢了拢袖子,她摸到了带在袖中的一物。那物圆头圆脑, 是一只木雕的麻雀。曾经, 这麻雀在公主府看台之?上,也曾满地乱跑,“咄咄”不停。

    谢文琼去岳城寻岳昔钧时?, 便携了这小麻雀,却一直不曾叫岳昔钧瞧见。后来, 一朝生变,谢文琼转身?离去,岳昔钧在她睡过的枕侧摸到了这小东西。

    此物呆愣,倒是不知愁情,兀自滴溜溜转着一双黑珠, 不在意落入谁手,亦不在意被弃何处。

    岳昔钧垂眸不知在想些甚么, 忽觉木鱼声停,有人从身?前?路过,风带起禅衣一角,岳昔钧缓缓抬首,只见那人的身?影步过月洞门,往后院去了。

    好似水滴入海、风过无痕,有些久别偶逢也是无声无息的。

    安隐扯了扯岳昔钧的衣袖,道?:“小姐,空尘师太来啦。”

    岳昔钧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合掌道?:“师太别来无恙?”

    “一切安好,”空尘道?,“施主可好?”

    岳昔钧微微颔首道?:“好。此番我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空尘道?:“施主但说无妨。”

    岳昔钧道?:“我母虔诚,听?闻贵庵藏有稀世经书,想借抄本一观,不知可否?”

    空尘道?:“阿弥陀佛,我佛普渡众生,自然?是无妨的。只是不曾有抄本,不知施主可否稍待几日??若是施主肯亲自誊抄,那便最好不过了。”

    岳昔钧道?:“自然?,只是不知在下可方便入藏经堂?”

    空尘道?:“藏经堂近日?皆由空情师妹值守,我与她知会一声便是。”

    岳昔钧一礼道?:“有劳了。”

    空尘正待要去知会空情,安隐连忙道?:“空尘师太,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您施以援手。”

    空尘便顿住,道?:“施主请讲。”

    安隐道?:“我家小姐似乎中了毒,烦请师太瞧一瞧。”

    空尘道?:“请岳施主伸出左手。”

    岳昔钧拢了袖子,露出寸关?尺,笑道?:“不过是吃了点?东西,不曾中毒,有劳师太了。”

    空尘诊了脉,直言道?:“施主确实?不曾中毒,不过施主七情内伤,当好生修养才是。”

    空尘似乎方才想起了甚么,道?:“是贫尼不周了,施主的经,还是贫尼代抄罢。”

    岳昔钧了然?,道?:“多谢。”

    二人又淡言几句,岳昔钧便告辞了。出了庵门,安隐才一吐为快,道?:“小姐,你竟然?诓骗我!你不曾中毒,为何要说中了毒?啊,是了,你就是要铤而走险去假扮驸马,怕我阻拦,故而这般说,是也不是?”

    安隐有些忿忿地道?:“你又何必……罢了,公主走后,小姐你便怪怪的,叫我越发瞧不透了。”

    岳昔钧道?:“我当时?是真不知是否中毒,后来细细回想,那沈淑慎若是有悄无声息下毒的心肠和手段,何必要我假冒驸马来搅浑朝堂?她毒死一位高官显贵,闹出的动?静可比我这个驸马死而复生可大得?多了,且又干净,不必再多我一个变数。”

    安隐道?:“你总归是有道?理的,我说不过你。只是,空尘师太为何又改口帮你抄经,小姐你还应了?”

    岳昔钧轻声道?:“恐怕是空尘师太思想起这位空情师妹俗家是何人了罢。”

    安隐道?:“是何人?小姐你也认得?么?”

    岳昔钧“嗯”了一声,道?:“想来是明珠公主。”

    安隐道?:“那不更好?依我说,小姐你就该同她见面,好生诉诉衷肠,何必束手束脚的。”

    岳昔钧轻笑道?:“连空尘师太都觉得?,我这个病,还是不要见公主为好,我又何必见她?”

    “更何况,见了之?后又能如何呢?”岳昔钧道?,“她当日?承诺不会再见我,难道?我要毁了她的诺言,叫她做个不信之?人么?”

    岳昔钧道?:“还是……算了罢。”

    安隐劝道?:“不成哇,小姐你就是孤思伤身?,病才不好,空尘师太不敢用猛药,怎知见了之?后病不会好?现下这般已然?、已然?够坏了,为何不凭心而为呢?管它劳什子承诺,是小姐你见公主,又非公主主动?见你,算不得?毁诺。纵然?见过之?后,未必能长相厮守,但解一时?相思,也够了啊。”

    岳昔钧缓缓摇头道?:“相逢何必曾相识——同样,相识也不必再相逢。”

    安隐顿足道?:“我是不明白啦,好话歹话我也说尽了,小姐你若是不想见公主,又何必趟沈小姐的浑水!”

    岳昔钧不言。

    良久,安隐险些以为得?不到答案了,方听?得?岳昔钧道?:“因为明珠公主可能有险,她深情一场,我不可不报。”

    “有险?”安隐不信,道?,“她是俗家弟子,法号都有了,日?日?在庵中吃斋礼佛,不问世事,会有甚么险?”

    岳昔钧道?:“我也不知。”

    安隐不解道?:“那小姐怎说……”

    岳昔钧道?:“死了驸马的公主,皈依佛门,这本没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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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一直没有野心的沈淑慎,在明珠公主皈依之?后,便急着搅动?风云——单单为了自己谋利,不必做到这般地步。沈淑慎对明珠公主一往情深,又似乎知晓甚么皇家秘辛,这不就说明,很有可能是明珠公主有险么?沈淑慎这般做,怕是要迷惑人眼,叫盯着明珠公主的人生疑,不敢轻举妄动?。又或者,叫暗处之?人慌乱中自露马脚。你想想,百戏那日?的刺杀,还有摘星楼上的一场大火——公主两次出府,都遇到了险情,这容不得?人不多想。”

    安隐思索道?:“那公主知晓此事么?又是谁要害公主?”

    岳昔钧道?:“这不重要。沈淑慎要一柄刀,我就给她一柄刀,只消护得?殿下周全,我也算偿还了她削肉大恩一场。”

    安隐心中道?:小姐将?她的病症曲解成蒙恩惶恐,还是不愿直面……罢了,公主也算对我们有恩,小姐也不曾说错。

    安隐正要开口道?“我助小姐”,却听?岳昔钧道?:“既然?如此,你速速回家,带娘亲们搬离。”

    安隐讶道?:“有丹书铁券在手,皇帝皇后要面上过得?去,夫人们应当不会有危险才是。”

    “倒不是担心帝后下手,”岳昔钧道?,“便是要下手,未必用明枪,暗箭更是难防。现下既然?有人连明珠公主都敢动?,驸马亲人未必安全。”

    安隐也知这种大事,飞鸽传书或是驿站寄信未必能够放心,却还是放心不下岳昔钧,道?:“可是小姐你也需要人照顾啊。”

    岳昔钧笑道?:“沈淑慎定然?不会叫我死了,衣食起居定然?也为我安排妥当,你就放心罢。”

    安隐只得?道?:“那我明日?起行,和夫人们认了新居处的道?路,便来寻小姐。”

    岳昔钧点?头道?:“好。”

    于是,二人回房收拾,翌日?话别,依依不舍。岳昔钧望着安隐背着包袱离去的身?影,忽然?捏紧了轮椅扶手,待等一阵心悸过后,她若无其?事地推着轮椅转回程,孤影很短,短到难以为伴。

    岳昔钧又是一个人了。

    第93章 端阳楼船鬼书烈火

    岳昔钧在沈淑慎院中偏房住了小半个月, 足不出户,瞒着宅子里的旁人。

    因离沈淑慎近,故而有些事, 沈淑慎是瞒不过岳昔钧的——沈淑慎不知岳昔钧会武功, 耳力好, 便也不知岳昔钧其实知晓了一些事情。譬如,岳昔钧第一次听见谢文瑶翻墙进来,还疑心进了刺客,暗自戒备, 却听闻沈淑慎与?谢文瑶的絮絮低谈, 只不过这交谈声隔着屋墙,听不真切罢了。

    岳昔钧有时夜半听见沈淑慎的踱步声, 从窗外瞧去,见沈淑慎房中一盏灯亮, 伴着叹息之声影影绰绰。

    这小半个?月, 岳昔钧与沈淑慎比邻而居,却未曾见过面。

    直到五月初四?夜,沈淑慎带了一身衣服, 来至了岳昔钧的房间。

    沈淑慎开门见山地道:“明日端阳,你换上这身衣裳, 听我的安排。”

    岳昔钧道:“是。”

    沈淑慎细细交代?一番,便离开了,岳昔钧摸了摸那?衣裳,若有所思?。

    五月初五,艾香满街, 穿京河上龙舟竞渡,鼓声震天, 两岸游人喝喊助威,一派红火热闹景象。

    忽然,只听龙舟之上众人大喊“转舵!转舵!”,鼓手急敲,“咚咚咚”的鼓声催命也似的,惹得离岸边远些的人都不由相互询问:“怎么了?怎么了?”

    不单单龙舟上的人焦急,岸边观看者?亦俱哗然——

    只见一艘巨大的楼船缓缓顺流而下,与?那?龙舟相向而行。

    此时,二船相距十?余丈,但根据水流的速度,不消片刻便会相撞!而那?龙舟之后还有其他龙舟,根本?不可能调头后退。

    龙舟上有一人嘶声高?呼道:“兀那?舵工!快快将船靠岸!好叫我们?先行!”

    而那?楼船上无人应答。

    忽然,有人眼尖,指着那?楼船颤声道:“你们?看!船上,是不是没有人!”

    一石惊起千层浪,河上岸边又是一阵喧哗。

    有人附和道:“不错!确实没有人!”

    有人质疑道:“没有人,船怎么开的?单靠水流做不到这般速度罢?”

    亦有人道:“这、这……不会是鬼船罢?”

    “不是鬼船!”有人惊讶地道,“你们?仔细看,那?船楼上,是不是有一块匾,上面有字,写的好像是……”

    “摘星楼!”

    “不错,写的就是摘星楼!”

    “这摘星楼不是被火烧了吗?掌柜的也在被大理寺调查,我听说他根本?没钱东山再起,哪里来的钱买楼船?”

    “等等!这船上的楼不是二层楼!”

    “最?底层和最?顶层的出檐最?长,将中间几层的屋檐遮挡了!”

    “一、二、三、四?、五!中间还有五层檐!是七层楼!”

    “七层楼?摘星楼也是七层。”

    “中间的恐怕是假檐,否则这每一层不足一尺,如何能叫人通行?”

    “难道……那?楼不是给人在其中行走的?”

    “……你们?有没有听过,那?个?传说?”

    “哪个?传说?”

    “啊,是那?个?传说……”

    “嘘,别说了,我听说若是被他们?听到了,是会被拉去当替死鬼的……”

    “究竟是甚么传说啊?!”

    “别问了,别问了——啊啊啊啊啊啊!火!火!来了,来了,鬼来了!”

    忽然之间,无人见到火是如何起的,但它一起便是熊熊烈火,吞噬了整个?楼船,不但七层的船楼被席卷,连船身都裹上了火焰。那?楼船巨大,本?就几乎占据了整个?河面,此时一烧起来,岸边近处的人纷纷后退——他们?也被火势灼热所逼。

    青天白日,火焰冲天而起,木体的楼船“噼啪”作响,烧脱的木板坠落河中,溅起水花。

    对?面的龙舟早已?停了划桨,一众龙舟顺流而下,避其锋芒。

    岸边有人纳闷道:“这楼船好端端的,怎会自燃起来?”

    “楼船上有人!”

    这一声恰似晴天霹雳,众人皆忙忙往被火焰包裹的楼船上看去,火焰烟气之中,有一个?身影分开烈火,缓缓移至了甲板船头。

    那?火焰好似也为她让开一条道路,竟然叫她周身一点火也不沾。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那?人身穿华服,端坐在一架轮椅之上,面容俊朗含笑。

    整个?楼船仿若一架炽热火炉,而那?人稳坐其中,泰然自若。

    继而,那?人提起一只蘸墨巨笔,临空而书。笔上的墨挥洒在空中,却未曾四?处落下,反而是在空中凝成了两行字!

    那?人开口,声音恰似地府狱火中爬出的厉鬼:“魂归旧地,血债血偿!”

    这八个?字正是她写在空中的那?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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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

    穿京河内外,霎时炸开了锅。

    有人饱含恐惧地道:“我就说是她!是她回来了!”

    “肯定是她!是鬼!否则怎么会有人不惧火烧,还能凭空写字?!”

    “那?个?传言,难道是真的?!”

    “宁可信其有……快走罢,这里待不得了。”

    “你们?到底在说甚么?!”

    便是眨眼之间,那?两行墨字也被火焰吞噬,火势更烈,裹挟着整个?船体,连其上坐着轮椅的人也瞧不见了。

    楼船散架,梁柱倒倾,火焰渐渐隐入河水之中,只余满河烧焦黑木,无声漂浮。

    谢文琼是第二日才知晓此事。端阳当日,她托言身体不适,并未参与?皇家端阳宴,也不曾上街上闲游,莲平庵的众尼也不是理会闲言之人,她自然不晓得京城中竟然出了这样的大事。

    恰是谢文琼第二日轮值采买食材,在街市闻听议论,觉察出蹊跷,方细问了一卖菜老妪,弄清了来龙去脉。

    但谢文琼有一事不明,问道:“不知您说的传闻是甚么?”

    那?老妪左右四?顾,神神秘秘地道:“你听没听过‘北斗灭,姻缘断。恭悌破,凶煞生’?”

    “这是何意?”谢文琼不解道。

    那?老妪低声道:“这句话老婆子我也是半个?月前听闻的,原本?还不晓得是甚么意思?,昨天见穿京河上火烧楼船,才全都明白了。都说啊,这明珠公主的驸马被烧死在摘星楼,冤魂不散,昨天是从阴曹地府爬上来要报仇嘞!你想啊,这北斗是帝车,驸马掌副马车驾,这‘北斗灭’,不就是说驸马身死一事么?”

    老妪道:“这‘姻缘断’,想必就是指明珠公主丧了夫婿,皈依佛门,自然断了姻缘。至于这‘恭悌破’么,老婆子不敢乱说,只知道‘凶煞生’多半是指昨日驸马亡魂归来报仇了。你不知道,惨啊——”

    谢文琼听得不对?劲,问道:“甚么惨啊?”

    “人头啊,挂在大皇子府门口,京城都传遍了!”那?老妪道,“我听说一早被人发现的时候还滴着血呢!大门上还用?血写了八个?字,你猜猜是哪八个?字?”

    谢文琼道:“魂归旧地,血债血偿。”

    “不错,正是这八个?字。”那?老妪咋舌道,“定然是那?驸马来报仇了!”

    谢文琼微微蹙眉,问道:“大娘,您怎知昨日在船上的是明珠公主驸马?”

    那?老妪道:“老婆子虽然不曾见过驸马,也听说过驸马不良于行,又生得俊逸清秀,又有摘星楼和那?句话为证,还不能证明么?更何况,老婆子我虽然不认得驸马,当日那?许多人,总该有认得的罢?既然不曾有人出来说那?人不是驸马,定然就是驸马无疑了!”

    那?老妪又道:“而且,这驸马死于两个?月前的初五,昨日也是初五,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定然是还魂来了!”

    那?老妪道:“这端阳的艾草气息、雄黄酒气最?盛,她连这个?都不怕,定然是冤屈忒大,又被火活活烧死,痛苦至极,化成了顶顶厉害的厉鬼!”

    谢文琼心思?百转,她有千千万万的问题要问,却也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谢文琼只得按捺住纷杂的心思?,一桩桩、一件件地问道:“您说驸马是来报仇,难道是大皇子在摘星楼纵火么?”

    那?老妪的声音更低几分,道:“老婆子这可不知,但若不是大皇子所为,驸马为何要把人头挂在他的府门上?”

    谢文琼道:“这个?人头,是谁的头?”

    那?老妪道:“我听说,这人是吃官家饭的,金吾卫还是御林军来着?叫甚么、叫郑……郑根?”

    谢文琼讶然道:“郑艮?”

    “不错不错,就是这个?名?字。小师太,你认得此人?”那?老妪道。

    谢文琼心乱如麻,意识到这件事绝对?有蹊跷——摘星楼起火那?日,郑艮带队控制火情,也是他报与?自己“驸马身故”的噩耗。看百戏那?日,郑艮也曾护卫,但还是叫刺客有了可乘之机。郑艮亦尝在谢文琼那?里投机,诬告岳昔钧身世有异,想要为他自己在谢文琼面前博个?好前程。

    如今,郑艮被杀,头颅挂在大皇子府门前,就好像在向大皇子宣告“救护不力的郑艮不过是个?引子,下一个?便是您大皇子”。

    ——就好像被烧死的驸马在一个?、一个?报复负她之人。

    而有一件事,谢文琼也不明白:郑艮身为金吾卫中郎将,他的功夫自然不弱,身旁也不可能无人,怎会如此悄无声息地被杀了?因为若非悄无声息而死,必当闹出动?静来,世上无有不透风的墙,京城犹是,不可能无有风声。

    那?老妪见谢文琼陷入沉思?,不由又问了一遍,道:“小师太,难道你果真认识此人?”

    谢文琼回神,道:“不认识。您说,这大皇子府门口,只有一个?头颅么?”

    那?老妪道:“不错。”

    “身子去了哪里?”谢文琼思?忖道,“也不知这身子上会不会留有痕迹?”

    她这句自言自语说得极轻,那?老妪没听清,问道:“小师太,你在说甚么?你要是不信啊,也没法子了,那?大皇子府中的下人早把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了。”

    谢文琼道:“没有不信,多谢您。”

    那?老妪道:“没甚么,没甚么。小师太,你是要买菜罢?瞧瞧老婆子我的菜,都新鲜得很嘞……”

    谢文琼点了点头,胡乱挑了些菜,便匆匆离了街市。

    她闷头走了一段路程,才在心中思?索那?个?她一直回避的问题——现身在楼船上的人,真的是岳昔钧么?

    第94章 枪尖将至危机险险

    谢文琼是断然不信岳昔钧是杀郑艮的凶手, 她信岳昔钧并非滥杀无辜、草菅人?命之人?。

    但楼船上的人是否为岳昔钧,这?便难以判断。楼船鬼书火焚,和郑艮被杀, 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

    谢文琼本是半个方外?之人?, 不该过问这?些?世事, 平白增添因果,但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内中有更大的阴谋——而这?阴谋与她明珠公主也有关。故而,她不敢置身事外?。

    谢文琼将菜送回莲平庵, 换了禅衣, 乔装一番,先往大皇子府去。

    府门处果真被收拾干净, 没有半分血迹。大门似乎是仓促上了新漆,新亮新亮, 且散着?一股气味。

    谢文琼隔墙听了听, 府中安静极了,不闻半点人?语声。

    谢文琼不便逗留,心事重重地往皇宫走去。

    她在心中道:大理寺中我并无人?手, 贸然前去,恐难以得到?甚么有用的讯息。大皇兄遭了这?事, 定然要向父皇分说明白,一则是诉说冤屈,二?则是要将自己杀害驸马的嫌疑洗清。我不免去宫中会一会他,且听听是否有端倪。

    谢文琼主意已定,便闷头行路。没留神, 她被人?撞了一下,撞她之人?也不道歉, 也不停留,急匆匆地便快步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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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

    谢文琼不由回首瞧了一眼?,见那人?腰悬金吾卫佩刀,一拳紧握,拳缝中露出令牌一角,想来是有公务在身。

    以谢文琼往日的性情,必定要拦住那人?问罪。但她此时一来磨砺了性子,二?来也有要事在身,便看了一眼?就转回头来,继续行路。

    行出十余步,谢文琼忽而顿住了脚步。她意识到?了一件要紧之事!

    然而,还没等她作出反应,便听街上喧嚣声起,马蹄声震!

    谢文琼连忙靠墙而立,心中大惊道:京中不准纵马,何人?如此大胆?!之前那人?手握的不是甚么令牌,而是调兵的虎符!这?是怎么回事?!

    谢文琼透过幂篱的轻纱往外?瞧去,只见一队人?马穿街而过,各个全副甲胄,兵刃傍身。谢文琼定睛看去,见马匹之上,烙着?金吾卫的烙印。

    谢文琼心道:金吾卫保卫负责皇宫及京城,现?下并无战事险情,何必如临大敌?难道……

    谢文琼心中一凛,眼?神变得尖利起来:难道这?大敌正是金吾卫?金吾卫反了?

    谢文琼盯着?那队人?马的去向,不住想道:这?个方向,正是皇城的方向。难不成死了一个金吾卫中郎将郑艮,全体金吾卫都要为他讨个说法么?此事尚未定案,不必如此着?急罢。

    谢文琼此时若是再?往皇宫中去,便是白白涉险,并无益处。故而,她思索一阵,决定去往太子府中,那里必定消息灵通。

    谢文琼刚行不过几步,便听街角有人?议论道:“这?京城也不太平了,你瞧见刚才的金吾卫没有?我听说,城外?有人?叫门!”

    “叫门?难道是哪位将军反了不成?”

    “你们没看到?吗?外?城墙上燃了烽火了!恐怕真的有变故!”

    谢文琼闻言连忙抬头望去,果然见几股烽烟袅袅上天。

    谢文琼虽不涉朝堂,却?也大略知晓朝中之事,她心思百转,将各方势力转了个遍,仍旧想不通究竟是谁会在此时攻打京城。近日也无将领进京数值,故而城外?屯兵只有御林军一支。而御林军中势力驳杂,怎会同?心协力地逼宫?

    谢文琼多想无益,匆匆往太子府去。但她离太子府还有几道街,便闻听厮杀之声,街上家家关?门闭户,一派萧条之景。

    难道,皇兄也被围了?谢文琼心道不好,自知自保为上,转身便走。

    但还是迟了——

    一匹骏马倏忽从旁侧小道中冲出,带起一阵劲风刮开了谢文琼的幂篱。谢文琼低头拢紧轻纱。

    那骏马之上的金吾卫本不欲理会谢文琼,却?忽而想起之前在大典之上偷偷瞧过的明珠公主,也正是这?副面庞!

    那金吾卫喜不自胜,心知立功时候到?了,便伸出长枪向谢文琼一挑!

    谢文琼急忙后退,但她的腿脚再?快,却?快不过那久经锻炼的一枪!

    枪尖寒芒紧逼,谢文琼咬牙抬首,将脆弱喉头往枪尖撞去——

    士可杀,不可辱,谢文琼一身傲骨,绝不甘当俘虏。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间,谢文琼只闻风声在耳旁爆裂开来,炸得她双耳发痛。

    她蓦然抬眸,只见一柄鞭子缠住了枪尖,持鞭之人?用力一抖,便将那长枪生?生?甩脱出那金吾卫之手。紧接着?,鞭稍如蛇般灵动?,须臾之间便在那金吾卫身上来回抽了两下,将那金吾卫鞭得掉落马去!

    谢文琼怔然望着?马上持鞭之人?,那人?戴着?一张铜面具,满身血雨腥风里杀出的煞气,见了谢文琼却?微微低头,尽力收敛了浑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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