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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灯会 浮生偷闲。
她刚探头, 手就被苏锦轻轻握住了,拉回车厢里去,连带着窗帘也落下来。
“陛下, 不可声张。”他低声道,“走漏了行踪便不好了。”
楚滢皱皱鼻子, 声音软绵绵的:“这儿没人认得出我们。”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在他轻柔却不容置疑的语气里, 她眼睛骨碌一转,点点头。
“你说得是,是我不谨慎了。”
“嗯。”
“那让我亲一下, 夫郎。”
“……”
她压根也没有在征求他的同意, 嬉笑着就凑近来, 蜻蜓点水似的, 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温温软软,带着少女的兰香。
无非是要故意惹他一惹罢了。
苏锦即便是习惯了她如此肆意,终究是脸皮薄, 脸上仍旧是微微热起来, 向门帘的方向瞟了一眼,低声道:“外头还有人呢。”
“那又怎么了?”楚滢将他圈在怀里,笑得开怀, “如今上至大臣,下至宫人, 怕是没有不知道我们关系的了。”
“……”
话说得倒也是,昨日席间那样一闹,还有谁人不知,当今帝师苏大人与陛下早就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在, 只是迟迟没能得个名分,此番昏了头,为一个偶得青眼的小侍,与陛下当众争起来,这才使得龙颜大怒,降罪思过。
宫里和朝堂上,闲话向来传得快,哪怕是挪了一处地方,到了江南的画舫上,亦是如此。
如今,怕是随行队伍中,早已经传遍了。
他无奈轻笑间,楚滢的手却忽地抚上他膝头,小心翼翼的,带着显而易见的疼惜。
“膝上怎么样了,疼不疼?”
他笑着安慰:“陛下都问过几遍了,不过是跪了短短一刻,哪里就有这样金贵。”
“你还说呢?”
楚滢瞪了瞪眼,却半分也没有昨夜的凶悍,只气鼓鼓的,透着一股子无可奈何。
“也没让你真跪呀。”
不是说好的,只是做个样子,能在群臣面前将这一出戏演过去就罢了,谁还让他当真一板一眼请罪来着?
苏锦看着她委委屈屈的小脸,就忍不住笑了一笑。
“陛下动怒,臣子哪还有端坐的道理?既是要做戏,那就必然要使人信服才好。”
“话是这样说,”楚滢嘟着嘴,别别扭扭的,“那跪的可是我的心上人,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他刚要笑,却见她忽地俯身下去,要掀他的衣袍。
“陛下做什么?”他忙一把按住了,问。
“让我看看,跪青了没有。”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写满心疼,往他身上瞟的时候,却又带着一丝不可言说的暧昧。
“真是的,就为说了一句禁足,昨晚都没能一起睡,你跪成什么样了,也没让我看上一眼。”
苏锦垂眸望着她,眸中微动,似笑非笑。
“陛下心里想的,是这个吗?”
“……”
楚滢对上他的目光,忍不住就舔了舔唇。
拍着良心说,她是当真心疼。
两辈子加起来,除却礼制所限,迫不得已的时候,她都没让苏锦跪过,她家苏大人这样好,便如清风朗月,天上仙人一般,她才舍不得让他跪到地上,向她这个无甚本事的皇帝行礼。
更何况昨夜本就是演戏,不过是为了金蝉脱壳罢了,让他在众人跟前受委屈不算,倒还令他平白跪了一回。
那滋味,简直像是跪在了她的心头肉上一般。
不过,既然听苏大人这样说……
她眼神闪了一闪,像是见到绵羊的狼,轻手轻脚靠近过去,低声耳语:“昨晚都没吃着,还当真有点想了。”
眼前人的脸上如意料之中红了。
车厢里地方狭小,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几息之间,热意便渐渐蒸腾。
苏锦的手轻轻抵在她胸前,并未使力,只小声道:“陛下,不可在这里。”
楚滢支起半个身子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喉头微微一动,像是发动攻击前的小豹子。
恰在此时,外头驾车的宫女却扬起嗓子,冲里面喊:“前头的路有些不好走哇。”
苏锦的手一颤,飞快地将她推开了,偏开脸望向一边,老大的不自在。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和鬓发,人模人样地端坐回去,心里却颇有不甘地暗自嘀咕。
她就说吧,这宫女压根听不见车里的动静,要不然,必不敢这样没有眼色,在此刻出声打断。
“怎么说?”她道。
外面的宫女便答:“今夜这城里像是有灯会,前头尽是人,还有许多占道摆摊的,这车怕是有些难过了。”
楚滢便掀了窗帘,探头出去看。
果然,就这一会儿的工夫,人比刚才更多了不少,熙熙攘攘的,欢声笑语不断传来,不料这一座小城里,竟也有这般热闹景象。
她思量了片刻,就牵了牵身边人的衣袖,“不如我们下车步行吧。”
“不可,”苏锦不假思索,“你是陛下,如何能这样不顾自身安危。”
“可要是这样耽搁下去的话,怕是要赶不及与王将军她们碰面了。”
她认认真真,眼前的人被她这样盯着,也一时失言。
他们此番颇费了一些辛苦,不惜演戏给人看,为的便是在这邻近州府的小城外,与天机军的人马会合。
那一批走陆路的将士,明着是避免人数过多,游船拥挤,顺路也好押送车马,暗地里却是受了楚滢的示意,直接听命于她,只待与他们碰面后,直奔江州通往青州的要道上,将恭王运出的那批货截下,抓个证据确凿。
不然,单凭一个工匠的证词,哪怕他们心里推断得再详实,也终究没有足够的证据牵出恭王。
夜长梦多,当快马加鞭。
而今日,便是楚滢发了话,借口派人采买些时令果蔬,让游船靠岸,二人换了百姓装束,混在人堆里下的船。
天机军的两位副将,便带人等在城北门外。
“寻个路人问问,”她扬声冲驾车宫女道,“看北门什么时候关。”
就听外面一阵交谈声。
灯会人来人往,颇为喧闹,那被攀谈的路人也是扯着嗓子说话,不待宫女回话,她已听得清清楚楚。
说是今夜因着有灯会的缘故,城门会关得稍迟些,但也不过是酉时末的光景。
“如今是酉正了,”宫女尽职尽责地往车里禀报,“要论时候,那是有些紧了。”
楚滢看了一眼外面越来越密的人流。
“这条长街是往北门的必经之路,如今马车一定是过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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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架势,怕是不到夜深不会散去。”
她望着苏锦,“如果今夜出不了城,让王将军她们空等一夜不说,恐怕事情也要耽搁。”
苏锦沉吟了片刻,终究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连带着找了一个勉强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也罢,若要在城内找客栈投宿,却也是平添风险。”
楚滢就粲然一笑,牵起他的手,“走吧,还有半个时辰,凭两条腿走那是一定够了。”
如此,二人便下车去,转眼之间,就汇入熙熙攘攘的行人。
这座闲适小城里,任谁也不会知道,他们之间便行走着当今圣上与帝师。
苏锦一边向前走,一边无奈摇头,“当真是太冒险了。等回了京,我必定要到太……”
对上楚滢的目光,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拐了个弯。
“到你父亲面前告你一状。”
楚滢就嘻嘻直笑:“正好,我这一顿训原本就是逃不掉的,你告一状,也不过顺道多斥我几句罢了。”
“作何解?”
“你以为昨天我当着人前那样欺负你,回去后会没人告诉我父亲不成?”
她挤了挤眼睛,做了个鬼脸,“他心里可偏疼你了,你看好吧,保管要把我叫去训上一顿。”
见苏锦脸上微红,她一边挽紧了他,一边郁郁嘟哝:“这日子过得,可真是,我要查一件事,竟还得费尽心机躲着她们,做戏给她们看,真是岂有此理。”
苏锦闻言,哭笑不得,只能握了握她的手,以作安抚。
她这个皇帝,终究还是当得受气。
一面是防着刘钰,唯恐她发现什么端倪,紧着去和恭王通气,另一面,也是为防底下朝臣喋喋不休。
她们对私矿一事俱不知情,要是让她们知道,自家陛下这般着紧,要亲自去查什么案子,这解释起来,却也颇费口舌。
因而,合演一出戏,在宫人的掩护下变装出逃,反倒成了各方权衡之下,最为省事的一种做法。
能把一国之君逼到这般地步,也难怪她心里丧气。
正小声说着话,忽地身后让人一推,还没回头,便听那人嚷道:“别挤了,慢些,哎呀,实在是对不住。”
一听便是让人流给裹着,身不由己。
楚滢也无意与她计较,只一把揽过了苏锦,十分自然而然地,就护在了自己怀里。
“没事吧?”她拢着他肩头,声音柔柔的。
苏锦的脸在街边花灯下,像红梅落雪,好看得紧。
他轻轻摇了摇头,“无妨。”
那挤着他们的原是个中年妇人,连连抱歉,楚滢也不想与她为难,只道:“没事,人这样多,也不怨娘子。”
那人却也是个自来熟,闻言就乐了,“听您说话,小娘子与郎君是外乡人吧?”
“嗯。”她随口扯谎,“来走亲戚的,现下便要出城了,这不,正往北门去呢。”
妇人点点头,“哟,赶上灯会这时节了,路可有些不好走。”
大街上摩肩接踵,他们一时之间倒成了同路,就听这妇人兀自絮叨:“咱们定海城是座小城,远不比邻近的江州城繁华。你们既是远道而来,要有空闲,该去那边走走才好。”
楚滢不愿与她多说,只信口敷衍:“好,可惜此行还不得空,若有空一定去。”
不料妇人倒来了劲,兴致勃勃的,“那里都是达官贵人的地方,昨夜里也不知道是哪家,燃了许久的烟花,直映得半边天都亮了,连咱们在这里,都看得清清楚楚呢,真是好生漂亮。”
第51章 灯谜 想赢彩头送给你。
楚滢闻言, 忍不住偷眼去看身边人,就见他微微垂着眼,颊上红得像海棠花色, 招人喜欢得紧。
她抿着嘴,心里乐得不行, 面上却还要装模作样。
“可不是,昨夜我们在城外, 也瞧见了,当真是好大的场面。”她连胡扯也煞有介事,“原来那便是江州城的方向呀?果然是州府, 到底是不一样的, 可算是让我们开了眼界了。”
那妇人听她这样健谈, 越发的热络, 连连点头。
“江州城是繁华热闹惯了的, 不过昨夜这样的排场,说来不怕小娘子取笑,我活到如今这样岁数, 却也是头一次见。也不知是怎样富贵的人家, 舍得这样耗费银两,想来若不是有升官进爵,天大的喜事, 便是哪家老祖宗过大寿,不然轻易哪能得见?”
楚滢攥着苏锦的手在掌心, 不让他悄悄地躲开去,强压着嘴角坏笑。
“不对,我倒不这样看。”
“怎么讲?”
“你瞧昨夜那烟花,全没有见惯了的寿星婆婆、仙桃、葫芦这等模样, 显见得不是替老人家过寿的。若要说高升喜事,如今的朝廷大员里,却也没有出身江州城的,因而怕不是这番想头。”
那妇人让她说得一愣一愣的,讷讷点头,“哦,不料小娘子知道的这样多。那你倒是说说,这番排场究竟是什么来头?”
楚滢牵着身边人,手还偏不老实,以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勾画,猫儿挠似的。随即就被苏锦反手轻轻打了一下,清脆一声,隐没在人声鼎沸里,反倒勾得人心一荡。
她赶紧替人顺毛,老老实实地将他牵住了,不敢擅动,才复与那妇人论说。
“我瞧着昨夜的烟花里,有一款极新奇,像是冲天的凤鸟一般,当真美不胜收,不知娘子见着了没有?”
“那自不必说,就数那个样式最漂亮了,昨夜各家都抱着孩子看新奇呢。”
“凤鸟主男子,”她用空闲的那只手摸了摸下巴,极力掩饰着自得,“因而我猜想,那应当是谁家的妻主,送给自家夫郎的贺礼。”
那妇人闻言,响亮地“啊”了一声,双眼圆睁。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怎么说?”
“这般精巧的烟花,花销不知几何,燃个一刻半刻,便什么也剩不下了,那可不是拿钱打水漂吗?若是真给自家夫郎,何须这样浪费,随意拿银钱去买些个什么,衣裳也好,首饰也罢,岂不比这来得实惠许多?”
楚滢就忍不住笑,边笑还边拿眼角去瞄身边这一言不发的人。
“娘子此言差矣。这些实打实的东西,自是不能短了自家夫郎的,但却另有一些东西,用来哄夫郎开心,也是少不得的。”
她牵着苏锦,望着前方花灯灿烂,如天上星河,声音既轻缓又郑重。
“即便是一刻千金,稍纵即逝,只要能讨夫郎欢心,又有何不可?只要是财力所能及,必是要为他置办了来的,只为‘值得’二字,便足够了。”
那妇人怔了怔,觑了一眼她的模样,便笑:“也是,瞧小娘子的模样,怕也是个家底儿厚的。若是旁人说这话,我倒还不十分能信,但是么……”
她瞧着他们二人在人潮中紧紧相握的手。
“见了你二人便知,天底下真是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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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心疼夫郎的,小郎君,你福气不浅呐。”
又闲话了几句,才各自分别。
眼看妇人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楚滢回头时,身边的人却已脸红得不成样子了。
“如何就与人说那样多?”苏锦低声道。
她笑了一声,伸手去揉他的脸,“怎么,就羞成这样?”
“别闹。”
“这可不是我要多话,是她先与我提的。”楚滢边向前走,边摇头晃脑,“那是我送给我夫郎的烟花,可不能让她误会了,要不是怕多话误事,我恨不得就告诉她,这天底下最招人喜欢的小郎君就在跟前呢。”
话音刚落,就挨了一句说。
“说的什么话,也不知羞。”
说着,就作势要甩开她的手。
她连忙告饶,将人给揽进怀里,“不闹了还不成吗?一会儿万一走散了,都不知道哪里寻你去。”
苏锦在人前让她这般亲近,极不自在,低声道:“快放开,让人看见了。”
楚滢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番,“我觉得无妨。”
大楚的风气,自太宗皇帝颁布法令,允准男子入朝为官之后,已是开明了许多,与前朝不可同日而语。男子抛头露面,行商做工,已是常事。
虽仍旧讲求男子的名节,但对于两情相悦、家中允准之事,却也没有那样严苛。尤其是今日灯会,更有许多年轻夫妻携手同游,恩爱私语,而另有一些尚未婚嫁,又相互有意的,便相约于巷口树下,不时可见翘首期盼的少男少女。
此番情景下,他们二人在人潮中相依着,却也丝毫无人注意,再自然不过。
苏锦无奈,竟也让她这般牵着,徐徐向前行去。
一国之君与帝师,此刻也只如寻常小儿女一般。
只是走着走着,却仍不忘要说她。
“我瞧着昨夜那凤鸟烟花,怎么有些像火器厂新制出来的兵器?”
楚滢伸长脖子看人家小摊上在制糖画,仿佛一个字都没听进耳朵里一样。
他轻轻叹一口气,将她的头扳回来,“可别装。”
“什么?”她眼睛睁得溜圆。
“火器厂造出的时新玩艺儿,工匠给取了一个名字,叫‘朱雀流火’,其状如纸鸢,若用于攻城时,可飞至对方城墙内,其中火药这才击发,即便城墙不破,亦可以伤及城中。”
他轻声道:“我回去后越想,越觉得看着很像。”
楚滢的脸色便有些不自在,别开头去,装模作样地干咳了几声。
就听这人在她耳边轻叹:“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是大楚的火器厂,非同小可,下回切不能公器私用。”
她连忙摇头,认认真真,“没有没有,我就知道要惹你不高兴,哪里敢乱来?”
“那是?”
“是那日我听说了,信口胡诌,说这东西虽是用于打仗,飞起来的模样倒漂亮,不知有没有法子做成烟花,若是真能,往后她们齐家村里的烟花作坊重新开起来的时候,没准还能发上一笔小财。”
她道:“没想到,她们受了启发,还真鼓捣出来了,一个劲儿地要谢恩。我就说,谢便不用谢了,得空做几个送我,让我给你瞧个新鲜。”
她望着苏锦的眼睛,像是讨好,“你放心,没费她们什么工夫,我哪敢为一己之私拖累火器厂的正事呀?”
苏锦这才作罢,道:“罢了,不过问一句,并非要怪你的意思。”
二人在人潮汹涌中并肩而行,须臾,身边低低传来一句。
轻得很,留神才能听见,像是:“的确很好看。”
楚滢无声地笑了笑,只将他牵得更紧了几分。
再向前走,却是一个戏台子,虽是搭在开阔地上,架不住灯会游人众多,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时间倒拥挤得难以行路。
二人几乎被截停下来,即便是原本不想,却也得看一看热闹了。
台上演的却不是戏,而是在猜灯谜。
主持的是一名微胖女子,笑容可掬,音色洪亮,能在众人挤挤挨挨之间有条不紊,倒也是个角色。
只听她扬声道:“远行恐将姻缘误,公子痴心盼妻归。”
话音刚落,便听台下一片窸窸窣窣,有摇头晃脑,低声默诵者,也有以手指在掌心勾画的,只叫人看不明白。
楚滢不由低声道:“什么东西?”
还不待她想明白,远处已有一女子举起手。
“这位小姐,可是已有了答案了?”那主持眼尖,立刻迎过去。
便听那女子道:“是个‘恩’字,可对?”
主持手上原是提着一面小锣,并一木槌,闻言便敲出“哐啷”一响,用以昭告全场,一锤定音。
“小姐好才学。”她乐呵呵道,“这枚珠花,便予了您了。”
楚滢从人群后踮起脚,方看见那戏台边上,原有一张小桌,上头放着不多的几样东西,大抵是些随身之物,倒也算不上贵重,想来是用作彩头的。
此刻,那主持正捧起一枚精巧珠花,递与那答上了题的女子。
“不知小姐可娶夫不曾?”她还要问。
女子便道:“娶了,这不,我家夫郎在那边胭脂店里挑水粉,让侍人陪着,我又看不懂那些玩艺儿,便到这里解闷子罢了。”
一席话,说得在场女子颇有共鸣,一时哄笑。
那主持也凑趣儿:“这可不成啊,若要在此处逗留久了,一会儿夫郎置起气来,可不好交代喽。还是快些去寻他罢,喏,就将这珠花拿去讨他欢心。方才这个‘恩’字,便祝小姐与夫郎一日夫妻百日恩,举案齐眉岁月长。”
听着前面笑笑闹闹,楚滢仍没回过味儿来,兀自纳闷:“为什么是个‘恩’字呀?”
苏锦尚未答她,一旁倒是有个大娘搭话。
“你瞧么,‘远行恐将姻缘误,公子痴心盼妻归’。这妻主远行,‘姻’字少了个女子,便剩个‘因’,公子又把痴心放在这儿了,可不就是一个‘恩’字吗?”
“哦……”她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竟然这样简单?”
大娘瞥她一眼,笑笑。
“可不一定呢,灯谜便是如此,谜面没有什么艰难晦涩之处,解释通了都不难,但临场能不能想到这一环,却不好说了。你若是有心便试试,将那彩头也赢一件回来,赠与你家夫郎。”
她挠挠头,没再言语。
其实是真不难,只是她久居宫里,王公贵族之间,是将这些东西当做打发时光之用的,谜题也以雅致、别出心裁为上,往往对着一道谜面,众人便能轮番品评,辩上半日,并以此为风雅。
她并不知道,这民间的灯谜,是以聚众热闹,添乐趣、讨口彩为目标的,走的是浅显的拆字之流,一时之间,着实是没有反应过来。
而一旦弄明白了其中关窍,就没有什么阻碍了。
“试试就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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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她拉着苏锦小声道,“我就不信能赢不了。”
苏锦的模样显然不大赞同。
“我们是赶着出城见王将军的,不要在此处耽误工夫。”
楚滢却笃定得很,“我们整整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呢,从我们下车走到此处,才用了多久?放心吧,城北门就在前头了,哪怕猜上十道八道,也来得及。”
正说话间,却听前头那主持又出题了。
“千般小心复叮咛,青鸟殷勤传书来。”
这句与上一题一样,重了一个“心”字,众人一时便仍往那处想,不乏眉头紧皱者,却只得不出答案。
楚滢倒是心里一转,不费多少功夫,立刻就猜到了。
“是不是‘情’字?”她扬声喊。
他们站得离戏台颇远,那主持亦要费神看她,道:“是哪一位小姐,请上前来。”
苏锦见状,不由无奈。
“你还真玩起来不成?”他轻声道。
不说倒罢,这话一出,楚滢反倒乐颠颠的,牵着他就往前走。
“不是我答的,”她笑眯眯喊,“是我夫郎,他脸皮薄,不好意思大声说话,我就替他喊一声。”
“你……”
苏锦一时怔住,无措之间,已经被她拉着走到台前。
众人极是自觉,主动替他们让出一条道来,不乏探头探脑,想看看他们面目的。
有看清了的,就小声叹道:“这位郎君长得真俊,没想到还颇有文采,是谁家的女子这样好福气。”
他听了,便不由得脸上薄红。
还未想出什么对策,那主持已来到跟前,问:“这位郎君,可否说说为何是‘情’字?”
他气得从眼角瞪楚滢,这人的脸皮却当真厚,只作未觉,笑得满脸灿烂,没心没肺。
既是如此,苏大人却也没有露怯的道理,只能答:“这题极简单,连字形也不必改换,取一‘小’字,与一‘青’字,合在一起便是‘情’。”
说罢,又微微一笑,“不过,这一题的谜面倒格外相称,千般小心,青鸟传书,可不正是‘情’之一字的真实写照吗。如此,便也算一解。”
他答得从容,台上主持笑得欢畅。
“不料郎君竟有如此机敏,在下实在佩服。”
说着又看楚滢,“小姐能得如此才貌双全的夫郎,必是得放在心尖儿上疼了。”
哪怕明知她是一张连珠妙口,见人便夸的,也不知今晚已经说了多少句吉利话,楚滢心里头依然听得美滋滋的,不假思索道:“那是自然,我家夫郎是天底下最好的。”
苏锦即便听惯了她如此言语,在大庭广众之下,仍旧是脸上一热。
“别胡闹。”他低声道。
那主持却笑得更开怀了。
“小姐快人快语,将郎君视若珍宝,郎君倒也不必害羞。正巧这里有一个荷包予你,你瞧是带在自己身上呢,还是转送与你妻主,都随你的意。这‘情’之一字,便祝你二人比翼双飞成佳侣,两情相悦到白头。”
说话间,那荷包就已递过来。
是一个软糯的丁香紫色,绣着玉兰花。
虽一看就是市集上的东西,质地绣工都极为普通,与宫中精工细绣的无法相比,但瞧着倒也可爱。
既是都递到了眼前,苏锦却也不好推脱,只能接下来。
在众人起哄声中,于朝堂上进退有度的苏大人,一时倒手足无措。
“还不快走?”他瞧楚滢一眼,压低声音道。
瞧那模样,是真有几分绷不住了。
楚滢就忍不住笑,刚想牵他离开,却听那主持朗声又道:“还有最后一题,诸位请听好了。”
第52章 荷包 是不是该礼尚往来?
楚滢原是要走的, 让这一说,脚步又停下了。
就听周遭有人道:“别呀,台子上还有那么些彩头呢, 怎么这就最后一题了?怕不是小气,不愿给我们?”
一片哄闹声中, 那主持笑容不乱,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莫急, 不过是这一场灯谜告一段落罢了。咱们如今占着的可是戏台子,后头的戏班休整好了,一会儿便要上来唱好戏。到晚些光景, 咱们自还有别的新奇东西, 与诸位同乐。”
既是她这样说了, 众人也不再计较, 只嚷着要她将最后一题快些念出。
就见她清了清嗓子, 端起架势,“这最后一题,可有些趣味, 不是拆字可解了, 须得是有些见地与巧思才行。自然,这彩头么……”
她从一旁桌上拿起一件东西,悬在半空, 展示与众人看。
是一对同心玉佩,雕成一双锦鲤的模样。若论玉质, 那必然是最不值钱的那一类,当不了真东西,只是意头却好,有情男女可将其分开, 一人身上佩一枚,以作定情之物。
听闻如今京城里,小儿女之间,这东西却也时兴。
来逛灯会的,多爱看热闹,一时也不顾自己是什么年纪,有没有人可赠,只管起哄打趣,直道“这个好”。
楚滢瞧了那玉佩一眼,脚下便站定了。
“怎么,”苏锦轻轻扯她袖子,“你还看上这个了?”
她坦然点头,“嗯,我想要。”
“……”
他哑然,全不知她今日打的什么主意。
台上的主持已经在念题:“生女勿喜,生男勿忧,虽非真夫子,桃李治天下。打两个字。”
“两个字?”台下众人齐皱起眉头,“这是什么?”
她便笑呵呵补充道:“那便与各位稍作提示,既是一身份,也可专指一人。”
再问,却怎么也不肯说了,任凭底下一片交头接耳,她只悠然自得,笑而不语。
众人苦思冥想间,楚滢却丝毫没有被为难,只是无声地咂了咂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乡野小城的人,还真敢玩儿些大的啊。
她看一眼身边苏锦,这人目不斜视,直望着台上,脸色似乎平静,只是被她盯住时,轻轻眨了眨眼,有些可疑的不自在。
她凑近去,仗着四周人声鼎沸,凑在他耳边轻声问:“我要是猜了,你不生气吧?”
这人瞥了她一眼,不见愠色,只慢慢吐出两个字:“无聊。”
楚滢瞧着他的模样,就笑得打跌。
但这也没耽误她举手示意,冲着台上那主持喊:“我猜到了。”
“哦?又是这位小姐?”主持脸上微露讶色,笑吟吟道,“且说来听听。”
她握着苏锦的手,不紧不慢,“谜底是‘帝师’,对不对?”
一时之间,四下里人声喧闹都静了一静。
也不知是哪位大娘,头一个笑起来:“这小姑娘,在这儿胡乱猜呢,哪有将朝廷大员当谜底来报的,倒也不怕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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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听见捉了去?”
旁边亦有人道:“可不是,那位是何等样身份,天底下怕也没有更标新立异的男子了,哪是咱们能说的?”
楚滢牵着这让人传得神乎其神的人物,波澜不惊地望着台上。
只觉得苏锦的手微微生潮,在她掌心颤了一下,却终究是不曾抽回去。
那主持闻言,却朗声大笑:“诸位可不要急着驳,谜底正是‘帝师’,这位小姐猜得,分毫不错。”
人群中有年长者,咂摸了片刻,“哦”地一声拖长了音调:“帝师并非寻常教书的夫子,所教的学生却是当今圣上,这可不正是‘桃李治天下’吗,原来是这样一重意思。”
如此,众人才算纷纷回过味儿来,自然,也有嫌弃的,道:“出的些什么题,这让谁能想得到去。”
无论如何,主持还是依照先前所言,将那作为彩头的同心佩,双手托着交到了笑眯眯的楚滢手里。
场边一阵锣鼓,休整好了的戏班子已待上场。
众人多是留在原处,要继续听戏的,楚滢没有这个心思,牵着苏锦小心往外走,只待穿过人群出去。
到得场边时,却恰见方才那主持,站在一边喝茶,想是在上头口舌伶俐了那么些时候,也有些乏了。
对方见到她,便笑:“小姐与郎君,今日手气甚佳。”
楚滢觑了她一眼,玩笑之心倒是上来了。
“你倒是胆大,”她道,“连当朝帝师也敢拿来编谜面?”
那主持摇了摇头,说出来的话却是有些新鲜。
“听小姐的言谈,该是外乡人吧?也不知你家乡那处,有这等事没有。有些人家既是家贫,又盼着生女,若诞下的是男婴,或弃于道旁,或溺死桶中,更有个别狠心的,针扎火烧,歹毒之极,为的只是叫男婴的魂灵惧怕,往后再不敢来投胎。”
她说得平静,楚滢却陡然听得背脊后头全是凉意。
“世间竟还有这等事?”
“自然,从不在少数。”
“可是,太宗皇帝时不是便已颁布了法令吗,男子抛头露面,读书科考,经商做工,一概不限,至今已有百年光景,如何民间竟还这般愚昧?”
对面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女尊男卑,数千年来已深植人心,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化解?小姐且看,不论男子在外做到何等地步,最终却仍以嫁得一位好妻主为归宿,便可见一斑了。整个大楚上下,顶顶出类拔萃的,也就是当今帝师苏大人了,但也不知今后的光景究竟如何。”
她说着,又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将杯子对月摇了一摇,虽是粗茶,却只作美酒一般。
“我只是一个穷酸秀才,没有大出息,倒不是有意开罪当朝帝师,只是想借他之名,劝人切勿短视,轻贱男子罢了,却也不知能有几人听进耳朵里去。”
楚滢望着她,只觉得夜风习习,忽地吹得人有些不是滋味。
静了片刻,才轻声道:“你却是有心了。我竟还不知道,这大楚的天下,竟还有百姓愚昧如此。”
顿了顿,又道:“你放心,我信男子终有一日能不被轻贱,也信帝师大人他……定会为陛下所敬重,在朝堂上能一展宏图,下了朝堂亦能一世无忧。”
也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给谁。
这主持看着她,笑了一笑,顾自喝茶闲话去了,大约是觉着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信与不信的,都没有用处。
楚滢牵着苏锦,离了拥挤的戏台子,沿着长街继续向城北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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