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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正文完结】(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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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迟来 ◇

    洛州城门上, 沈知蕴衣着单薄,隔江远眺。近处堤柳,江上渔火, 群山迢迢,更远处的宜州城郭, 都在一片混沌浓雾中,似乎前路也茫茫。

    听着身后斥候传来的军报, 故国二字毫无预兆地浮现在心头, 沈知蕴瞳孔蓦地一缩, 明白与大绥的首战恐怕就要遗憾落幕,过程不顺利,这样的结果也不算出乎意料。

    “冲会关久攻不下,遵殿下之命, 韩将军已整军回返。”

    沈知蕴轻轻颔首, 表情无喜无悲:“命他改道浥南, 前锋部队已至, 待两军汇合后围攻临州,叩不开城门, 便趁春汛将至,毁堤毁坝,将城淹了。”

    浥南地区素来是绥朝南方军事囤粮的重镇, 尤以临州为重中之重, 沈知蕴意在夺粮,夺不得才有极端作为。城如果被淹,粮也保不住, 相当于断了敌军补给, 再从别处转运却解不了近渴, 这段时日以来苦不堪言的前线将得喘息之机。

    但是,但是……

    斥候忍不住道:“临州城内民众两万有余,如果突然泄洪,他们无处可去,岂不是无辜沦为亡魂?”

    “用得着你说?传令即可,下去。”沈知蕴眉目间隐有倦意,唇边带出一声微弱不可闻的笑。

    她语气甚是平淡,分明在笑,斥候却似怕极她身上无形的威压,不敢多辩,咬牙而去。

    待斥候一走,沈知蕴变得更加沉默。

    自复国的战争吹响号角以后,或者说自庄晏宁离开洛州城以后,她常在傍晚时分登上城门,独自一人,待到天黑方归。她虽素来喜静,但缄默得像是将自己封闭起来的情形也是少有,应是心里装了太多事。

    恰逢今夜微微落起雨来,余婉借口送伞,与呈送军报的斥候前后脚到,一直静候在侧。

    “你也觉得我残忍么?”

    沈知蕴没有转身,似是自言自语,但临近除了余婉再无别人。

    听她对自己产生这样的质疑,余婉心中好不难受,立即否认道:“殿下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我相信殿下的决策不会有误,怎会是残忍呢?”

    她自小就是宫婢,懂得什么国家大事,这句张口就来的反驳根本站不住脚,只是注满了她对沈知蕴的满腔赤诚。

    然而这点温暖并不能在沈知蕴空落落的心里激起涟漪。

    城墙上的灯火在她眼中洒落细碎的光,她失笑道:“两万余人,谁不晓得是活生生的性命?但落入掌权者眼中只是一番计较后的数字,老弱妇孺可弃,身体残缺可弃,同至关紧要的战局相比,别说两万余人,纵然再多些,亦是可弃,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如果冲会关守将未被卸职,想来好办得多。”余婉道,“殿下以为沈令仪是有情之人,她却冷心冷情,舍得将自己的心上人设入死局。”

    卫静漪一死,即便主仆有别,经过长年累月的相处,余婉俨然成为沈知蕴最亲近之人。沈知蕴在余婉面前从不避讳什么,所以她对诸项计划俱都一清二楚。

    “世间无人能断七情六欲,她纵然有情,但她身肩国运,站在权力至高处,反而不如普通人自由自在,也注定握不住自己苦苦索求的那一缕风。”

    雨下得愈来愈大,天地间的雨幕好似刀刃剑阵。噼啪作响的纸伞下,沈知蕴垂了垂眼,低声道:“我不是也将般般派去送死了?某种程度上而言,我跟她是一样的人。”

    余婉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蹙眉道:“这怎能一样?”

    “莫非……”她静了一瞬,便听见自己的心脏好像快从胸膛里蹦出来似的,大胆问道,“莫非在殿下心中,般般是那样的位置?”

    沈知蕴脸上居然有几分茫然,这实在太难得,余婉忽然被一股凄惶感紧紧笼罩着,将头颅垂得很低很低,失去了面对她的勇气。

    “温如酒那里怎么还没回信?乌伤虽然易主,但阿多吉将月轮王留下的基业败得差不多了,沙楼绒派人突袭只是为了泄愤,她没有余力再掀风浪,虬龙几人也是阁中佼佼者,不至于这么多天都带不回一个人。”

    许久,余婉都没有张口,沈知蕴正疑惑间,余光却见她递来一封密信。

    唇边浮起不自知的笑容,却在读完密信后转瞬消失,沈知蕴将信纸揉攥成团,嗓音滞涩道:“这是什么意思?”

    余婉放下手中灯盏,屈膝跪在积水中,闭着眼道:“四小姐死在了草原上。”

    死之一字何其刺耳,沈知蕴眼中闪过一抹痛楚,仍然不信:“虬龙他们怎么敢?”

    雨水浇在脸上,余婉视死如归,叩首在地:“虬龙他们不敢,是我伪造了殿下的密信。”

    “你为何……”

    “因为殿□□内的断情蛊就要发作。”

    沈知蕴立刻想到了自己腕间突然出现的暗红印记,怔了一怔,问道:“断情蛊……这是什么?”

    余婉将之前温如酒所说一一转告,又道:“自晓得此事以来,我一面瞒着殿下,一面四处寻访有无解蛊之法,却都无所获。唯独有次找到侍奉过先帝的宫人刘氏,终于明白先帝下蛊的用意。”

    “那时有位大臣荐了个占卦极其灵验的道士来卜算国运,先帝其实并不深信,但那道士也不知是确有本事还是走了什么门路,面对先帝设的几道谜题都能迎刃而解。国祚将倾,先帝大概是死马当活马医,不仅叫那道士参与到朝政中来,还叫他替殿下卜了一卦。”

    “卦象上说,殿下有治国之才,却将为情所囚,失去一切。于是先帝命温三娘炼出断情蛊,起初没忍心对殿下用,直到后来国破献降,先帝将希望全都寄予殿下,才狠心种蛊。”

    沈知蕴双肩塌陷,颓唐笑道:“你方才说,这个断情蛊可以压制人之□□,那照这么说,我其实早就喜欢上了般般?”

    余婉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听她字字句句仍然着眼于情,心头一凉,厉声劝道:“殿下——殿下不如好生想想,殿下一死,追随殿下起事的千千万万人该何去何从?大齐王朝又由谁来光复?正如殿下所说,两害相权取其轻,四小姐的死如果能遏制蛊毒发作,保全殿下,岂不是大功一件?我知殿下对四小姐下不去手,愿以一死代劳!”

    “你说她死了,却为何不见她的尸首?”

    “虬龙已经确认过,四小姐没了生息,怕殿下见之伤心,没有带回。”

    沈知蕴将密信当做废纸掷去城下,双目通红,口中连连道好,眸色冷到极致:“你们不去找她,我去。她是棺生子,向来命硬得很,你们说她死了,我却不信,不可能!”

    她扔开手中纸伞,转身奔下城楼,一路溅起水花无数,任雨水污泥脏了自己的衣摆,哪还似喜洁之人?

    余婉几时见过她这副失了神智的模样,灯盏也忘了提,惊慌失措地跟着下去,望着她离弦之箭般很快消失的背影,抓着一列巡逻的士兵便沿路紧追。夜深雾重,沈知蕴一没入郊外便没了踪迹,余婉等人找了半夜,终于在一处山涧边找到她的身影。

    沈知蕴身上时冷时烫,像被架在火上烤,又像被关在冰窟似的,根根骨头犹如被锯,她蜷缩在余婉怀中,眼睫虚弱地颤动着,衣衫竟然被冷汗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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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唇边越来越止不住呻|吟之声,叫人听了于心不忍。约莫是走到半路,意识涣散,从马背上跌下来的。

    “断情蛊……呵,它断的是什么情?我现在一想到般般,想到她已经……我就痛得恨不得将心剜出来!”沈知蕴发簪已失,散落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她脸上不知是雨是泪,目光透过碎发望过来,竟恍如失魂。

    她有无数个为什么想问,可是现在即便得到答案又能怎样呢?

    顿时哑然。

    她将指尖深陷入肉,牙齿咯咯作响,泪痕斑驳,哽咽道:“我恨她……我恨她……我更恨我自己……”

    痛恨自己,为什么分开那日不肯抱她一次,哪怕就一次?

    口中所恨之人是卫静漪或是别人,余婉不得而知。

    她从没见过沈知蕴这般狼狈而脆弱的模样,后悔自己决定得太晚,一下子就落了眼泪。

    第一朵花已经长成,断情蛊已经发作,在得知庄晏宁死讯的这一夜,兜兜转转逃不过宿命,她不仅十分可笑地应了验,也失去了这世上最与她心灵相通之人。

    千里外的乌伤草原。

    雪枭带领鹰群翱翔于天,裘典解下腰间羊皮囊袋喝了口水,对顾有玉道:“将军,单靠这些大鸟,真能找到李主事么?”

    洛州那边是冲李怀疏而来,他们的首要任务自然是确保李怀疏的周全,怎料乌儿兔河营地遇袭,原本只是陪衬的百人使团竟丧命在乌伤铁骑的长刀之下,这实在是计划之外的事。

    顾有玉道:“你要相信,在草原上没有什么动物会比天上飞的禽鸟视野更好,尤其这群鹰隼还是被经验丰富的猎户训练过的,既通人性,又聪明。如果不是中途生变,想必早就带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了。”

    “沙楼绒下了这样的命令,就不怕事后被陛下灭国么?”

    “还用得着咱们来灭?我听说她连都城都放火烧了,眼下不知率着部众躲到了什么深山老林中,这是不想叫咱们落下半点好处,这么狠的角色,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未可知。”语罢,顾有玉又觉得这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叹息道,“没发生的事先别去想,找人要紧。”

    裘典应是,两人率领兵马继续跟随鹰群的方向前进。

    几日后。草原苍茫无垠,丢一个人就犹如水滴汇入海中,哪是那么好找的?就连顾有玉也深感疲惫时,领头的雪枭忽然发出几声嘹亮的唳鸣,从高处俯冲而下,似一支雪白箭羽扎入翠绿松林间。

    顾有玉立即率众跟过去,因前几次也有过类似情况,却都扑空,便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这次雪枭真找着了人。

    海东青停留在女人的臂甲上,像是回到了主人身边,收敛了桀骜不驯的野性,变得十分乖巧。

    顾有玉远远望见这一情形,女人背对着她,不仅自己甲胄齐全,□□坐骑也套着玄黑重甲。她的衣服与玄甲俱都凝着干涸的血迹,在阳光下泛着深浅不一的棕褐色,连人带马,像是从刀枪无眼的沙场上才退下来似的。

    顾有玉足足怔了好半晌,她不敢相信眼前所见,鄂州冲会关距离这里少说也有五日路程,除非不眠不休,否则决计赶不到。

    直至女人勒马回身,她才确认这一令人震惊的事实,立即下马,跪地请罪:“陛下……是臣无能!”

    沈令仪目光充血,大概是几乎没休息过的原因,面颊甚至有些浮肿,她身心俱疲,累得不想多说什么,稍一抬臂,雪枭再度飞向天际。

    “事发突然,怪不得你。如果晓得沙楼绒恰在这时逃脱生天,朕……”话至此处,她忽而止住,只因明白无论再来多少次,再有什么样的意外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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