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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0-50(第2页/共2页)

过来的。她换了早时去太极殿的那身玄色冠服,着的是温明裳回国子监时见她第一眼的那身天青长衣,新亭被挂在了马鞍上,日光在刀镡的玉珠上晕染开温润的光。

    温明裳跨门而出,瞧见她一手牵着踏雪的缰绳,还伸手去拍了拍骏马的脖颈。

    “洛将军。”她略一颔首,问道,“不知这是何意?”

    “差役应当传过话了。”洛清河侧身而立,“字面意思,奉命送温大人一程。”

    温明裳没动,反问道:“将军是也顺路要去嘉营山吗?”

    “不去嘉营山,但是顺路。”洛清河道,“我去安丰校场。”那是户部新给禁军的那片校场的地,当日二人在城外驿馆遇见李怀山派出的死士也是因着洛清河说跑了一趟那边。

    “为何是即刻便走?”周遭有回来的,眼见着两个人面面相觑也不住地往这边望。温明裳指尖在食指指节上轻轻摩挲了两下,道,“将军是等不及让大理寺查案子了?”

    “是啊,确实是不愿久等。”洛清河轻笑了声,“上马吧,温大人。”

    但眼前只有这一匹马。温明裳看了她片刻,在确认她是这个意思后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装样子还得装个全套。

    雁翎的战马剽悍,除了主人以外极少有人能近前,踏雪低低嘶鸣了两声,叫人有些怵得慌。温明裳上马的时候也没忍住抖了一下,但好在踏雪没真的有什么大动作,自然也不必担心被甩下马。

    有人私语着说果真这二人今日结了梁子。

    洛清河余光瞥了眼那几个看热闹的,抓着马鞍翻身而上。

    “坐稳。”她唇轻轻嗡动了一下,在人耳边低声道。

    “驾!”

    骏马扬蹄而去,转瞬没了影子。

    官道两侧的树影一闪而过。

    洛清河一手虚虚护着温明裳,自己抓着马缰的手却是下意识的收紧。

    燕州长大的,没几个不善弓马。天地广阔,策马扬鞭时耳边皆是呼啸往来的风,但长安的暑热让骏马奔袭的风似乎都变得滚烫,呼吸间不再是旷野的青草香,而变成了随处可见的尘泥。

    温明裳上次被她带上马的时候,踏雪不曾跑得这样快,她有些紧张地抓紧马鞍,开口时声音似乎都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支离破碎。

    “洛清河!你慢些!已经出城了!”

    然后她听见身后的人似乎轻笑了声。

    骏马奔驰的速度也随之逐渐放慢了下来。

    “对不住,小温大人。”洛清河舒了口气,歉意道,“不得已而为之。”

    温明裳绷紧的弦也跟着松下来,她其实不害怕洛清河会把自己摔下去,只是这样的速度,委实有些太快了,叫人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就为了让所有人知道你不想让我接这个案子,故意折腾出这种事。”她缓了口气,无奈道,“洛将军,我倒是不知将门出身的人竟也这样擅长诓人。”

    虽然对她而言,确实是表面上离洛家越远越安全,谁叫背后的人针对的就是洛家和雁翎。

    “小温大人,京城的人,说话都不能全信。”洛清河勒了下马缰,轻笑了声,“不过也不算骗人,我确然是要去校场。”

    温明裳没看她,幽幽道:“奉谁的命?”

    京城除了天子谁敢给她这个命令?信口胡诌倒是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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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清河没答,只是道:“嘉营山来去即便是如方才那样,夜里也要将近子时才能回城,既是公务在身,想来柳大人也没由头去大理寺寻人了吧。”

    温明裳眼睫一颤。

    “你听见了?”

    作者有话说:

    [1]卢纶的《和张仆射塞下曲·其三》。

    讲个码字笑话(。

    姬友:出城了,上高速了,是不是该加速了?

    我:咩啊?

    她:踏雪起飞.jpg

    我:达咩,京城限速(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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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长调 【ZX整理】

    官道不比玄武大街, 来来往往的人都跟着少了不少,但这里终归不是燕州,踏雪也没办法一直撒蹄狂奔, 即便温明裳不开口,慢下来也是迟早的事。

    车队迎面而来, 看打扮是凉州来的湖商。洛清河手里捏着马缰, 往旁边让了一点。

    “听见了小半。”她垂下眸看了眼回过头的温明裳,“大致能猜到前边说了些什么。”

    若是细算时辰, 她们进宫差了中间的时间,温明裳在宫门前也没看见靖安府的近侍和马, 这人究竟是如何听见这小半的?

    约莫猜到她心里在盘算什么, 洛清河道:“不是听见了同你讲的什么,是我进宫时听见了柳大人的抱怨, 虽然只有那么几句。”

    温明裳抬眸跟她对视。

    洛清河不明意味地笑笑, 低声道:“昔年柳家大郎当言官的时候, 这一张嘴弹劾起在朝的女官便是不留情面,数年过去, 倒是不改初衷。”

    她原先没说这个柳大人是谁, 但加了后面这番话, 温明裳也就自然听出来了她说的是柳文钊。自己这个便宜伯父对女子有多苛刻她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 只不过给旁人听了内宅的事, 还同小辈怄气, 当真是不嫌丢人。

    “那不知将军何故要帮我这个忙。”骏马踏过路上的泥坑,温明裳被带得往后靠了点,带起衣料的摩擦声, 她努力坐直了身子, 轻声道, “我虽答应了将军查案,但我不记得将军需要帮我这个忙。”

    说到底是内宅的事,外人插不得手。

    “你可以当作……我瞧你这位伯父不大顺眼。”洛清河声音放得轻,但温明裳从她这话里听出了那么些藏着的戏谑味道,“小温大人,我说过的,我也不过是个寻常人,有些陈年私怨还是得找回来的。”

    温明裳闻言低笑,道:“我倒是不知道洛氏和柳家有什么私怨?”

    “这个就要怪他嘴碎了。”过了客商最多的那段,往北跑依稀能窥见东山猎场,官道变得逐渐空旷,洛清河扬鞭加了速,不忘道,“昔日我父亲尚在的时候,靖安府请旨立的是世女,他觉得不合规矩。可什么是规矩,固守旧例便是规矩吗?他一个外人,哪来的脸指摘别人家的家事?”

    这话算得上是温明裳听她说过的最重的话了,温明裳侧眸悄悄打量了一下她,发觉她唇微抿着,不复往日的温吞舒朗。

    这是真的生气了?温明裳在心下揣测了须臾,道:“可老侯爷……还是坚持了。时日久长,即便是私怨,想来也不必过于劳心费神。”

    洛清河抿着唇,没有立时答话,她手指收紧,脑海中忽而闪过早时撞见打算上车回府的柳家兄弟的那一幕。

    她确实听见了柳文钊在说当日便不该让温明裳入府云云,这些也本与她关系不大,只要柳文钊不加后面那句。

    “还又是洛家,我就看看女人能掀起什么风浪!一个军粮案闹得满朝风雨,此乃恶例!你且等着看,看看洛清河会不会落得跟洛清影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这话任谁听了都要皱眉道这人是个没脑子的,柳文昌也知道兄长这话过分了,连忙截住了话头,只是这二人大概也没想到,洛清河会听见。

    宗平当时看她的眼神很复杂,他想劝上一句主子别往心里去,但又害怕提起那些血淋淋的旧事。

    但洛清河什么都没说,她只是转了马头,从另一条街绕到了宫门前,临走时还不忘叮嘱一句别跟旁人说半个字。

    这样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温明裳有些不习惯,但既然洛清河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她也不知该问些什么。日头毒辣,哪怕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都依旧显得灼烫,两个人同乘一马,不论怎样刻意守礼保持着距离,都难免觉得热。

    踏雪呼哧喘着气,在四方寂静中成为了唯一的声响。

    洛清河忽然勒住了缰绳,转了方向。

    温明裳注意到她的动作,怔了一瞬道:“你这是?”

    “换条路走。”洛清河道,“而且已到正午,寻个地方休息片刻。”

    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她说的换条路走,是径直将人带到了东山猎场。春猎早已过去,现下猎场满目空寂,连个人影都不见,翠微营的羽林也不会费时来这种地方巡视,反倒在此刻成了个不错的去处。

    洛清河寻了个小丘停了下来,她翻身下了马,伸出手示意温明裳可以撑着下来。

    温明裳抓着马鞍看了她须臾,却没动作,她深吸了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准备一般踩住了马镫。

    洛清河看在眼里,轻轻挑了下眉,而后道:“抓稳,足尖踩住,慢慢下来,我牵着踏雪,它不会乱动。”

    似是为了附和主人的话,踏雪低了头,原本刨蹄的腿也乖乖站住不再动了。

    温明裳喉咙微动,依着她说的抓紧了马鞍。雁翎战马够高,若非惯常骑射之道的,也是骑不来的,故而她的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一脚踩空。也正是恰逢此时,她听见洛清河轻声道。

    “放心,不会让你坠下去的。”

    温明裳侧头看了她一眼,在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没来由地松了心神。

    好像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也并不可怕。

    洛清河看她踩到实处的时候笑了笑,指了指另一头的方向道:“那边有山泉可以净手,小温大人可以过去,我在山丘上等着你。”

    温明裳迟疑了一瞬,尔后轻轻颔首。

    数月未曾有人踏足,猎场的草也跟着夏时的雨水疯长。

    鞋履踏过草木枯叶,踩出了细微的声响,山间的风卷起鬓边的碎发,在这样的暑热里带来了些微的凉,温明裳从袖袋里拿出帕子净了手,起身慢吞吞走过去时看见洛清河坐在小丘上俯瞰着山下。

    她手里衔着不知道从哪折下来的草叶子,附在唇边吹出了声响。温明裳侧耳听了片刻,听出来这跟昨夜她在临仙楼敲击声是一个曲调。

    “这不是常见的曲子。”她轻声开口道。

    “小温大人生于长安,长于济州,自然不曾听过这种曲子。”洛清河放下草叶笑笑,拍了拍身侧示意她过来坐,“这是燕州的长调。”

    温明裳眯了下眼睛,反问道:“将军如何知道我生于长安?”

    京中对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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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身世一度众说纷纭。温诗尔是济州人,柳文昌少时遇见她也是在济州,而后几经辗转,但究竟何时到的长安,却是无人知晓。有人说是她痴心错付,却仍执拗着上京寻人,也有人说是柳文昌去济州将人带回来的。

    其实究竟真相如何,温诗尔没说过,但温明裳生于长安这一点却是不假。

    只不过洛清河是如何知道的?

    洛清河抛了手里的草叶,道:“京中传闻很多,我少时在京也听了不少。小温大人,靖安府没有世人想的那么不食烟火。”

    究竟是当真如此还是敷衍了事,她不想说,温明裳也问不出来。她在洛清河身边坐下,抬眸望去是满目苍翠。

    洛清河从马背上的包裹里拿了随行的吃食,这种随处可见的胡饼没有多么金贵,在战时算得上是斥候的随行干粮,就着水囊里的水,也能够入口。她掰了一半给温明裳,递过去的时候听见对方开口。

    “你不喜欢京城。”这话算是笃定。

    “算不上喜欢,却也算不上厌弃。”洛清河一手撑着柔软的草,轻声道,“生于斯长于斯,但这不是故土。论起喜欢,小温大人难道就喜欢长安了吗?”

    温明裳抿唇沉默须臾,轻声问她:“世人皆道边塞苦寒,可我看将军应当比之京城,更喜欢燕州。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燕州啊……”洛清河侧眸睨她一眼,“确实是苦寒之地。但天地广阔,即便站在雁翎关城头也望不到边,冬时满目碎琼乱玉,海东青会迎着呼啸的风飞上云端。”

    在那里的人是自由的。

    温明裳听着她的低语,明明再寻常不过的述说,她却忽然在这一刻明白了洛清河话语深处的意思。

    洛家的人生于长安,可心总是归于燕山的那片旷野的。

    那里才是家。

    “你原先说老侯爷立世女被柳文钊多管了闲事。”温明裳听着风声,把原先的话头续上,“老侯爷没说什么吗?”

    “没有。”洛清河摇头,小辫垂在身前,跟着动作轻轻晃动,“我父亲不会管朝堂上的人如何说。”

    “那……扬武将军呢?”

    洛清河手上动作顿了一下,侧眸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诧异:“为什么问她?”

    温明裳斟酌了下字句,答道:“早时去过户部后听了些旧事。”

    户部……薛虢啊。洛清河转瞬想到了什么似的,摇头道:“所以小温大人是想问什么?昨夜我说的传言吗?”

    温明裳一怔,下意识脱口而出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个意思?”洛清河眼神微妙,“是什么?”

    越描越黑……温明裳深吸了口气,正色道:“不管是哪个,都没有。我不会有那样的心思……不论对谁。”

    洛清河收敛了些笑意,静静地凝视了她片刻,道:“因为令堂?”

    温明裳没否认。她在温诗尔身上看见了尝过情爱二字后的苦果,尽管这二字在他们心中的重量可能微不足道,但过往种种尽皆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她在心里对这便有着不知名的恐惧,就好似这二字如同洪水猛兽。

    “你不会懂的。”洛氏家风清正,历代皆是如此。

    洛清河指尖微微一动,她似乎是想抬起手,但这样细微的动作很快便被压了下去,无人察觉。

    “柳文钊上了那个折子后,我阿姐在朝会前把他堵在了宫门外。”她把话头拉回到原先的地方,“刀就钉在他脚下,意思是,若是她不行,那便请柳大人自己滚去燕州看一看谁能行。”说到这,洛清河笑了下,“雁翎的主将需要得到各营的认可,我们并不看重血脉的延续,自宣景年伊始便是有能者居之。”

    温明裳闭上眼,想起赵婧疏的评价,不免有些好奇道:“你亦如此?”

    “我?算是吧。”洛清河把胡饼吃完拍了拍手,“但我不如她。小温大人是阁老的弟子,想来应当于棋道也很擅长?”

    温明裳不明所以地点头。

    “战局便如棋局。有的人在看过千百遍精妙的棋局后方得领悟其中真谛,但有的人生来便可一眼抓住其中关窍。”洛清河起身,风吹起衣袂,她站在夏日的风和烈阳里向着温明裳低眸,“后来者的精雕细琢即便再巧夺天工,也终归比不得浑然天成。”

    可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输呢?温明裳看着眼前的那双眼睛,好似在一瞬间窥见了四年前那场屠杀和兵败的影踪,她在眼睫投下的阴影里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名为痛恨的情绪,但这种细微的变化很快消失不见,叫人无处可寻。

    雁翎究竟埋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过去呢?

    这个问题在她心里反复被咀嚼,直到暮色渐浓,踏雪停在了嘉营山下。

    安丰校场离这里还有段路,洛清河得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过去。

    有文书和大理寺的腰牌,羽林乃至于嘉营山里长公主的人都不会拦温明裳。洛清河跟她说了声次日会在山下等着带她回城,而后背过身要走,忽然就听见身后的人喊了声。

    “洛然。”

    洛清河于是回过头。

    温明裳似乎犹豫了一瞬,而后道:“禁军既被调派协助大理寺办案,钦州可会同行?”

    “若有调令,会。”

    温明裳垂下眸,道:“那可否请将军帮一个忙?”

    “教我骑马。”

    洛清河怔了一下,她看着温明裳的脸,发觉这姑娘竟是认真的,“可以。”

    “只要小温大人想学,不是什么大事。”

    日晖在天边留下了最后一丝光晕,马蹄声在这样的光里逐渐远去。

    温明裳松了口气,刚想着转身上山,便听见身后有人开口。

    “温……司丞?”

    宫装女子手上捏着一纸信笺,面上却是带着有些复杂的探究。

    “你刚刚,叫她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小温很没安全感的。

    咳,那个,尸骨无存不是夸张是真的(顶锅跑路

    明天还有照常的一更,好了我继续去写论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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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旧册 【ZX整理】

    声来得突然, 人也来得突然。依礼依例,皇族出行近侍随行,可温明裳抬眸往这位长公主身后看了一眼, 莫说羽林,就连侍候的宫婢都没见着。嘉营山虽是生人难近, 到底也算是京郊了。

    “微臣见过殿下。”温明裳垂首, 纵然心下思绪纷杂也还是先给人见了礼。

    “免礼。”慕奚瞧着她的目光依旧有几分若有所思,“天色将晚, 不知司丞此时来此,所为何事?”

    “回禀殿下, 臣奉旨前来查找大理寺所需的户部记档。”温明裳道, 她此刻站在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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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奚又本就比她略高一点, 叫人连说话看人都不自觉地得抬起头。她话音刚落, 伸手便要从袖袋里拿那份户部的文书。

    然而对方似是知道她要做什么一般摆了摆手。

    “上山用的, 给羽林看便好,不必给我。”慕奚把手中捏着的信笺收好, 冲她微笑道, “只是户部记档尽皆收入内库账册, 司丞若是要调用这些, 那便请随本宫来吧。”

    “这……不敢劳烦殿下。”温明裳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 委婉道, “贸然前来未曾通禀,本就有扰殿下清净。”

    “倒是谈不上有扰二字。”慕奚转过身朝阶上行去,声音却仍旧低柔, “本宫虽退居嘉营山为历代天子看护皇陵, 但内库记档同样为朝中密辛, 外人无权窥看,带司丞过去,也不过职责所司。温司丞,且随行吧。”

    话说到这份上,已是没了拒绝的余地。温明裳恭敬应了声是,隔着几步跟在她身后。

    长阶冷清,山风把路旁挂着的灯笼吹得左右摇摆,火烛明明灭灭地晃动,驱散了入夜的阴影。

    翠微的羽林就守在长阶尽头。为首的校尉看过文书后便放了人,见到前头站着的慕奚还犹豫了一下问温明裳要不要分一队人护送她们上山。

    温明裳怔了一瞬,想起山下遇见慕奚的时候她身边并无随行的人,便摇头婉拒了这校尉的提议。

    想来这位长公主是不喜有人随行的。

    山间寂静,行于路上只有偶尔从林间传来的鸟雀啁啾,守着内库的羽林没有那么多话,瞧见来人恭敬地行了礼便又肃穆而立。

    屋里堆了层层文书,甫一踏进去便能嗅见陈年的墨香。

    慕奚领着她进了门,却没有走,她缓步行到一处书架前,这才回头道:“温司丞想要的户部记档,便在此处。若是只查钦州,这一层便足矣,再往后年月渐长,查与不查,怕是都没什么裨益。”

    温明裳抬头,眸光在烛火下显得比平常深沉,“殿下知道我所查的是什么案子?”她想起山下时对方手里捏着的那一纸信笺,原以为是要递出去的,如今看来是收到从外头递回来的才是。

    身不在京,未必对城中风起云涌一无所知。

    “略有耳闻。”慕奚却也不避讳,直言道,“能在那样短的时间里揪出线索,温司丞好手段。但而后要查户部的档册,却不再是一时之功。”

    温明裳闻言目光微凛,她立在灯下,反问道:“殿下是想说什么?”

    “有些问题想问司丞。”慕奚笑笑,玉白的指尖在书架上缓缓划过,落在了角落的一卷档册上,她把那档册抽出来,朝着温明裳递过去,“作为回报,我也会告诉司丞一些大理寺查案所需的东西。”

    三司在朝堂中一直不站在任何一边,若真要讲,他们向上直属御前天子,向下要对得起数州的苍生黎民。温明裳没想过慕奚会问这些,但既然问了,不说有没有回报,她也不可能有所隐瞒。

    “殿下且问。”

    “钦州一案,司丞继续查,是因为什么?”慕奚望着她的眼睛,微微侧过头,“只算李怀山的案子,这算是个不错的差,但往下查,司丞要开罪的人可不止一两个。”

    “因为本该查。”温明裳伸出手,把她递过来的那卷档册接了,“殿下身为皇族,也觉着在这种事上人人皆该明哲保身吗?”

    “土地田籍,计税账册,个中冗杂,连户部的诸位大人都不敢说能查清。”慕奚走到小几前,伸出手去倒了杯茶,“司丞倒是真有些初生牛犊的意气在。钦州说远不远,但却也是在远离京城,诏令传过去,州府接与不接,也不过是个名头。大理寺到了那儿,如何行事都还是个未知数。”

    温明裳捏着档册,抿着唇没答话。

    慕奚转过头,轻声道:“第二个问题,田产案后,上京诉状的那位老妇,现下如何了?”

    “由大理寺看护,仍在寺中。”温明裳答道,“李怀山的罪名要等到钦州详查后才能定,桩桩件件,依旧要等。为防有心之人图谋,眼下她们二人还不能随意出入。”

    “司丞可想过……”慕奚顿了一下,“这样的例子在钦州或许并非一户。司丞都要管吗?”

    “若是可以,为何不呢?”温明裳倚着书架,淡声道,“或许殿下会觉着这世间事管不尽,但若眼前疾苦尚不能止,何谈放眼天下苍生。”

    话音刚落,她发觉慕奚的动作似乎顿了一刹。

    “如此……最后一个问题。”窗前盆景枝叶疯长,慕奚伸手压下枝梢,抬眸时眸底的探究毫不遮掩,“温司丞是如何知道洛然这个名字的?”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山下那个问题。

    “京中几乎无人以名唤洛氏儿女,司丞知道这个名字,清河也允你这样唤她,想来这名字是她自己告知于你的。”

    温明裳点了头,将初时大昭寺的那一面道出,而后方道:“大理寺此案与雁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避不过洛将军,哪怕此后到了钦州亦如是。但……还请殿下放心。”

    “什么?”

    “我们并无过深私交。”温明裳咬了下唇,“殿下也不必担心我有所图。”

    话音未落,她却看见眼前的人蓦地笑出了声。

    “嗯,知道了。”慕奚唇边噙着笑,指了指那边的书架,“劳烦司丞将那几册拿来。既是交换,本宫便将所知的告诉你。”

    温明裳起初还在奇怪为何她听这话会失笑,但其后她所听到的桩桩件件,却叫她只觉得满心震惊。

    慕奚说的是近五年内,从钦州到丹济两州所有田税账册有异的细节,她将这几年的州府记档用最简略的言语给温明裳讲得清楚明白。

    这几乎是将可供思虑的方向直接点明了。

    温明裳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长公主,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样细致的说明,绝非一时之功,记档虽在嘉营山,她以皇族之身可随意出入,可……五年的记档,不看一眼便可和盘托出,这其中究竟费了多少功夫?

    “殿下早知道这些,却一直不曾对人言说半句,直至今日。”她叹了口气,“洛将军选我是因着我不与朝中任何一方有所勾连,殿下如今这样做,也是一个意思吗?”

    慕奚却只是笑,“温司丞,这世上有许多事,是想做却又不能去做的。非我放任州府贪墨不报,置百姓于水火,而是我不能去做。在这京城中,有多少是高居云端之人,让这些人认错,多难呢?”

    温明裳垂下眸不语。

    “你与洛氏交浅言深,这很好。”慕奚最后叹息着摇头,“我知天下人对阿然抱有何样的疑窦,她不愿说,我也不会将雁翎的事与司丞讲。但……请司丞相信,她非好战嗜杀之辈,只是不论将何人放到四年前的燕州,结果都不会有所更改。”

    “三万人或是三十万,只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旁人而言这是一个数字,但于切身者,皆是累累血债,没有人比下命令的那一个更加痛苦。”

    太极殿的灯烛点到了深夜。

    咸诚帝接过宦官奉上的酽茶,吊着精神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钦州之行,避无可避,但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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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在京城,断不会让洛清河带走任何一个。”

    下首的男子闻言低眉应了声是,他腰间坠着金玉鱼符,在烛火下似乎也跟着闪烁光晕。

    “然洛清河回京所带铁骑不过几十,若不带禁军,陛下想让雁翎的铁骑与大理寺随行吗?”

    咸诚帝皱着眉,沉吟片刻道:“带着,也无不可,不过几十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她擅练兵布阵,那便让她会一会钦州府。”

    “那位温司丞本事不错。”男子轻声低语,“臣以为,是枚可用之棋。”

    “闻说今日洛清河强行以前往嘉营山之名将人带出了京,想来此二人的关系,应当不会太好。生于微末者,若有人此时递上一个可供上行的藤枝,便会如同捉住了救命的稻草。”

    “阁老亦说,此人可用。”咸诚帝目光深深,“但朕要的不是可用,是此子只能忠于一人。世家锢她出身,朕可以让她从樊笼中逃离,寒门厌她所学,朕也可以推她触及高位而不被儒生所限。”

    可这样的前提是,整个人必须牢牢握在他一个人手中。

    “阁老虽为其师,可其父远调济州数年,臣查过,她师承北林。”男子的声音里似有讥讽之味,“林相前车之鉴几何,恐怕无人比她更了解,这是北林士子的心病。”

    咸诚帝抿唇,没立时回话。君王端坐至尊之位,面上尽是沉凝。

    “这世上情义太薄,不过须臾尽可破,见多了世态炎凉,纵然心有天下之念,也会变得疑心。”疑心出手相帮,换不来所谓感恩戴德。他站在阴影中,继续道,“陛下若是还有所疑虑,不妨看看大理寺的钦州之行结果几何。阁老给弟子套上了名为仁义的锁,把一把真正的刀锁在了刀鞘里,陛下要想用,不妨看看,当这把锁被世道击溃,它会指向谁。”

    “若当真可用。”咸诚帝嗤笑一声,“洛清河恐怕第一个不答应。”

    “可她答不答应无关紧要,天下如何,只系于主君一人,天子为先。”男子俯首行礼,“若是不答应,那便看这把刀会否将洛氏第一个割得鲜血淋漓。”

    “种子早已埋下了。”

    寒鸦啼鸣。

    海东青从天穹之上俯冲而下,落在女子的臂缚上,它叼了肉干,振翅飞到枯木的枝干上阖眼假寐。

    头顶是朗朗星夜。

    洛清河右手握着刀,眼前的沙土被她画成了一幅不知名的图。

    新亭的刀尖悬在一角。

    “钦州啊……”她凝视着那一隅低声喃喃,“用几十个铁骑对抗一州,倒是真看得起我。”

    校场的风卷起周遭疯长的草,但这样的高度并不能像旷野的草植那样将人彻底遮蔽。

    洛清河蹲下了身,扯了一把手边的草。

    “温颜,关键的人不是我,是你。若想知道雁翎的过往真相,你能如往昔一般守住本心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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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临行 【ZX整理】

    翌日温明裳下山的时候已经看见了人。

    踏雪在京城不着铁甲, 骏马通体乌黑四蹄皆白,即便隔着老远看过去也显眼得很,断没有认不出来的道理。早时的山风把草木吹得飒飒作响, 温明裳手里捧着那几卷取出来的档册缓步下阶,瞧见洛清河伸出手把延伸出来的长枝压下来。

    新亭挂在她腰间, 珠玉红且润。

    约莫是听见脚步声, 洛清河侧过头,恰好对上温明裳的眸子。

    “上马吧。”她没多说别的, 只是指了指马鞍。

    有了昨日的经验,这一回温明裳是自己上去的, 踏雪懒散地回头睨了她一眼, 却似乎也没在意,大概是已经熟悉了。

    洛清河解了刀, 和装着档册的包袱一道挂在了马鞍上。她足尖在马镫上借力踩了一下, 轻而快地翻上了马, 轻盈得像是飞鸟。

    不知道为什么,温明裳本能地觉着她今日心情不佳, 但明明昨日来时还好好的, 也不知道是哪位敢触她的霉头。

    时辰尚早, 日头还不那么毒辣, 洛清河这回跑的是官道, 路上冷清, 只有马蹄的达达声和偶尔自天穹传来的鹰唳。

    温明裳在这样的安静里开口道:“将军出行,一直带着鹰吗?”

    “嗯?”洛清河似是被她这话换回了神,闷闷应了声, “算是习惯, 草野里, 鹰是骑兵的第二双眼睛。”

    “它们和战马一样,是伙伴,亦是家人。”

    温明裳了然地点点头。

    进城前洛清河短暂地停了一下。她从袖带里摸出两个小瓷瓶递给温明裳,道:“昨日忘记给小温大人了,这是秋白配的寒毒的解药。”

    温明裳接了道了句谢,而后思忖须臾又道:“入了城,将军是要直接把我丢下去?”

    “丢下去倒是说不上。”洛清河轻笑了声,眉目蒙着的阴翳似乎也淡了点,“至少……把你带到大理寺前。”

    说白了就是要坐实她们所谓结梁子的传言。

    “那我是否还要谢过将军体谅?”温明裳哼了声把瓷瓶收入袖袋,“这药……多谢你,也替我再谢过程姑娘,就是恐怕日后,她还得多配几次。”

    洛清河扬鞭打马启程,在迎面而来的风里开口问她:“有了解药,还是要放任着柳家给你和令堂下毒吗?”

    “既是伪装,还是真的最像不是吗?”温明裳面色淡淡,似是毫不在意,“若是现下让他们发觉我能把这毒解了,换了种更棘手的怎么办?”

    这话说着不无道理,但不是什么人都有这样的胆色让自己深陷泥沼而岿然不动,如此看来,这人对自己也足够狠。

    “你倒是丝毫不在意自己身子如何。”洛清河把她歪了的身子扳正,“秋白不止一回说过这事。”

    温明裳没在意她的动作,只是垂眸道:“我没有旁的选择,不论柳家如今如何,它也仍是大梁五大家之一,底蕴尚在,我不过是一个大理寺司丞,拿什么去与他们争?洛将军,我与你不同,该忍还需忍。至于这会不会影响日后……我其实并不在意这个。”

    洛清河闻言低眸,目光落于她的发顶时听见她悠悠道。

    “人生一世,长短比之天地浩瀚,也不过须臾一瞬,长或短,不过是执意与天争年月。可沧海桑田,山海亦可更迭,人比之山岳变迁也不过短暂如蜉蝣,不若走好眼下每一步,也不枉这些时日。”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1]我该说你豁达,还是说你这话也是一种自叹呢?”洛清河不明意味地笑笑,目光却是深远,“人该活成长明不灭的鲛灯,还是粲然一瞬的焰火,还是不要太早下定论为好。”

    温明裳抓着马鞍,良久不语。就在洛清河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听见身前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

    “焰火也好,鲛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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