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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刑部大牢中。
童宣被押进来已经一个多时辰, 刚开始他想了许多可能,憋足了劲儿等着为自己争辩,哪知时间一点点过去, 贺兰浑始终没来,谁都不曾搭理他,就好像那些人彻底把他忘了一样。
童宣越来越觉得心里没底, 正在忐忑时,突然听见门口有人说话:“莱娘全都招了……”
童宣拔腿跑过去,贴着门板偷听,可是已经迟了, 那两个人越走越远, 声音再也听不见了。
童宣的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莱娘全都招了?她都招了什么?
咣!牢门突然向里推开, 童宣趔趄着摔出去老远,看见贺兰浑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童宣忙道:“郎君,案子都结了,又把我弄来做什么?”
啪!贺兰浑甩上门:“谁跟你说结了?”
他在他面前坐下, 支起一条腿歪着:“十六年前吴王府出事, 府中仆从婢女全部发卖, 你娘买了两个小丫头, 蓬娘和莱娘, 蓬娘的母亲是吴王妃的贴身侍婢,抄家时跳进池塘死了, ”
童宣吃了一惊, 他查的好细!嗫嚅着舔了舔嘴唇:“我不知道, 都是我母亲办的, 我那时候还小。”
贺兰浑看他一眼:“蓬娘在凌波宅长大,跟你青梅竹马……”
“怎么会?”童宣打断了,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她是个舞姬,我是主家郎君,算什么青梅竹马?”
贺兰浑知道其中的关窍,舞姬是贱民,童宣却是良民,天授朝律良贱不通婚,也就难怪他这么说。贺兰浑点头:“所以,你根本不可能娶蓬娘,对不对?”
童宣吃了一惊:“这是从何说起?我跟她根本不相干。”
“不相干?呵呵。”贺兰浑笑了几声,“不相干你为什么天天跟她躲在树后头说话?不相干为什么蓬娘想嫁你?不相干为什么你娘说你挑唆着蓬娘出头跟她闹?”
童宣脑门上冷嗖嗖地出着汗,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这是从何说起?根本没有的事!”
“不相干的话,为什么蓬娘会为了你,”贺兰浑盯着他,“去菩萨寺找吴王妃的镜子?”
童宣紧张到了极点:“什么镜子?我不知道!她做什么跟我有什么相干?!”
“吴王府秘藏的镜子,蓬娘也许从她过世的母亲那里听说过,那镜子能照出人心里所想,或许还曾听说,那镜子能让人美梦成真,毕竟这种鬼神之事一传十十传百的,越传越邪乎。”贺兰浑笑了下,“蓬娘想嫁你,但你跟她说,你娘不会同意,你也许还向她诉苦,说你娘平时如何苛待你管束你,所以最后,蓬娘去求了镜子。”
童宣心里猛地一跳,随即安静下来,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听着。
贺兰浑换了条腿指着,依旧没什么正形:“一切,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死去的吴王妃在十六年后,终于等到了走出镜子的机会。”
蓬娘发动了镜子,虽然他还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法子,但她母亲是吴王妃的心腹侍婢,想必知道许多秘密,总之蓬娘发动了镜子,看见了自己想看的镜界,也许是跟童宣成亲,摆脱童凌波的控制吧?而那个神秘的笑声,那些火焰,也都是这段时间在蓬娘周围出现的,那笑声还给了蓬娘一根颇梨针,也许还教她该怎么用,怎么不露破绽地杀死童凌波。
只要杀死童凌波,童宣就能自己做主,就能与她长相厮守。
贺兰浑盯着童宣:“蓬娘拿到了颇梨针,她想帮你,也想给让自己摆脱凌波宅,但她不知道的是,你根本不想娶她,你与她周旋,只是为了利用她对付你娘。”
童宣低着头,声音是没什么起伏的平静:“郎君真会说笑,根本没有的事。”
“后面的事就像莱娘说的那样,蓬娘下不了狠手,她性子软和,一边是你,一边是养大她的师父,来回纠结中到了十五月圆夜,阴人、阴命、阴时,她从戴竿上摔下来死了,魂魄消亡,又在五天之后,腰身也消失了。”
“她只听说镜子能让她美梦成真,却不知道,镜子也要代价,代价就是她的魂魄。”
火焰说,有人要她们的魂魄,有人要她们的什么?身体吗?是什么样的人,会要别人的身体?
贺兰浑想起武皇后突然浓密的头发,想起她比起从前越发年轻的身姿,想起纪长清的话:你可曾发现皇后的体态形貌有什么变化?腰肢、双手、耳朵,乃至眉眼口鼻,都有可能。
先前他绝不会相信,但是眼下,他有点动摇。
童宣依旧低着头:“郎君说的天花乱坠的,我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一切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贺兰浑笑了下,“童宣,你当然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不然你也不会在蓬娘腰肢消失后,为着她跟你娘吵架,你娘恐怕也猜到了一些,所以在我为着蓬娘的死提审你们的时候,你娘一个字都没提过你跟蓬娘的私情,虽然你恨不得杀了她,她却还是本能地护着你。”
能看见童宣的手哆嗦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我听不懂郎君在说什么。”
“蓬娘死后,莱娘找到了颇梨针,她有可能听蓬娘说过怎么用针,但更有可能的,是听你说过怎么用这针,莱娘她,也喜欢你。”贺兰浑慢慢说道。
童宣抬头:“郎君越说也离谱了。”
“离谱吗?这可是莱娘亲口招认的。”贺兰浑笑了下,“你知道莱娘对你的心思,你还知道,莱娘跟蓬娘感情很好,你挑着拣着说了许多事,让莱娘以为蓬娘是被你娘逼死的,以为你也被你娘坑害,你知道莱娘性子偏激固执,她不会放过你娘。”
“再后面就是上元夜,你猜到莱娘会动手,因为那天动手,肯定会被当做是妖异杀人,她最有可能逃脱。在她突然‘摔伤’后,你更是确定了她会在那夜动手,所以你临时改了时间,扯着张承恩一起谱曲,为的就是让他给你作证,好彻底摆脱嫌疑。”贺兰浑向后靠了靠,“童宣,杀死童凌波的幕后主使,就是你!”
屋里有片刻沉寂,又过一会儿,童宣抬头,脸上满都是惊讶疑惑:“郎君在胡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杀自己的母亲?”
“因为你恨她,恨她把钱都攥在手里不给你,恨她事事都自己做主,不肯按着你的心思来。”贺兰浑看着他,“蓬娘死后第五天,你跟你娘在房里吵架,你说,女人该当无夫从子,你还说,她的东西将来都是你的,童宣,这个将来,是说你娘死后吧?”
“吵架时气头上随口说的话,做不得数,”童宣低下头,“我什么都没做过。”
“你当然什么都没做过,你只是躲在女人后面,哄骗利用,让她们为你去杀人,杀你自己的母亲,”贺兰轻蔑的一笑,“真是个废物!”
童宣脸色一沉:“随你怎么说,我反正什么都没做。”
“啧啧,”贺兰浑摇头,“你难道不知道教唆杀人,一样可以入刑吗?”
童宣慢慢抬起头:“郎君,入刑也要证据,你没有证据。”
他从不曾说过什么,更不曾做过什么,一切都是言语中有意无意的暗示引导,一切都是那两个傻女人自己领会,自己动手做的,他根本什么都不曾做,何来证据?
“证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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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浑慢慢站起身来,咧嘴一笑,“你觉得我是那种需要证据的人吗?”
咚!他一脚踢得童宣一个嘴啃泥:“妖异之事还有许多疑点不曾解开,你就留下来配合查案吧。”
童宣到这时候才是真的急了,顾不得叫疼,一骨碌爬起来抓住他:“要查到什么时候?”
“到什么时候嘛,”贺兰浑一脚踢开他,拉开了门,“我说了算!”
咣!牢门重又关上,童宣踉踉跄跄追过去,砸着门大喊起来:“放我出去!贺兰浑,你没有证据,你不能抓我,快放我出去!”
门外,贺兰浑笑嘻嘻地走到纪长清跟前:“这种阴险狠毒的东西,不关他一辈子都对不起我这名声!”
听这口气,并不像是什么好名声。纪长清问道:“什么名声?”
“多了去了,什么奸佞小人、尸位素餐、草菅人命,自打我进了刑部,说什么的都有。”贺兰浑歪着头看她,“道长刚才都听见了吧?怎么样,我审得好不好?”
能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推测出这么多隐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纪长清点头:“好。”
看见他眉梢扬起来,眼梢和嘴角也都是向上,飞扬着的欢喜:“道长再夸夸我呗?”
纪长清微哂,看见差役快步走过来:“郎中,那个花儿匠许四找到了。”
半柱香后。
贺兰浑打量着面前一身短打扮的男人:“你就是许四?”
“是某,”许四扎煞着两只手,有点不知所措,“郎中找某有什么事?”
“吏部张侍郎年前曾从你手里买了些梅桃树,是不是?”
“对,张侍郎买了两棵树,”许四战战兢兢瞧他,“有什么不对吗,树死了?要赔钱?”
“梅桃很是少见,你从哪里弄来的?一共弄来几棵?”
“某也是找了好些个地方,最后从莱阳弄来的,一共五棵。”
“剩下三棵给了谁?”贺兰浑思忖着,“好端端的,为什么到处去找梅桃?”
“给了镇国公家,这梅桃本来就是他家要的,所以我才到处去找,他家挑剩下的我才敢卖给张家。”
镇国公徐敬,徐知微的父亲。贺兰浑轻笑一声,原来如此。
第32章
东宫。
宫人们在外间悄无声息地收拾行李, 徐知微独自在寝间打点要紧的细软,抬头看时,屋檐下滴滴答答掉着融雪时的水珠子, 李瀛还没回来。
徐知微知道他为什么没回来。朝臣们接连几天跪在宫门外劝谏以太子辅政,终于逼得仁孝帝和武皇后今天双双驾临,可事情并没有朝着预料的方向发展。
武皇后态度强硬, 当场发作了几个领头的臣子,那位在朝野上下人望极高的太子少师被连降三级还受了仁孝帝的叱责,又羞又气,告退的时候几乎是被抬出去的, 这一次, 东宫一败涂地。
不过这些事,从此后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徐知微手脚麻利, 很快将要紧的细软收拾了一个小箱子,拿锁头锁了, 火盆是现成的,私密的文书信件丢进去,不多时就烧成灰烬, 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徐知微站起身, 将太子妃的翟衣和钗钿都留在寝间的衣箱里,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入宫两年, 上有厉害的阿姑, 下有东宫一大群不安分的嫔妾,她就像踩在刀尖上走路, 一时一刻也不敢放松, 这筋疲力尽的日子, 总算熬到头了。
软帘一动, 李瀛走了进来:“微娘。”
他看见收拾好的箱笼,脸色就难看起来:“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何苦非要走!”
徐知微连忙上前握住他的手:“皇命难违,殿下还是让我走吧。”
“母亲她简直!”李瀛在榻上坐下,也许是累,也许是烦躁,叉着两条腿,全不在意仪态,“不过圣人方才悄悄跟我说了,让你再拖延几天,等母亲的气消了,这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母亲言出必行,又何必惹她不快?”徐知微挨着他坐下来,轻言细语,“宫中诸事不易,妾今后会日夜在佛前祈祷,保佑殿下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她要去的是莲华庵,敕建的皇家尼庵,就在洛阳城郊,李瀛叹着气抱住她:“微娘,我送你过去吧,我们夫妻一场,没想到竟然这样收场。”
“大业门的事,母亲大约还有心结,”徐知微点到为止,“殿下不要管妾了,去母亲那边照料吧,她还在养伤,要是能得殿下亲自服侍汤药,必定心情舒展。”
李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许久:“好。”
他放开手站起身:“那我先过去母亲那里,微娘,你暂时在莲华庵安置,过几天我就去看你,你放心,等时机一到,我一定接你回来!”
徐知微抬头看着他,眼中泪光点点:“好,妾等着殿下。”
宫人打起软帘,李瀛快步走出去,哒,帘子轻轻落下,李瀛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了,徐知微抬手擦掉没流出来的眼泪,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出宫!”
平日里出宫,前后簇拥着风光无限,今日出宫,只是冷冷清清一辆小车驶出重光门,一路沿着大道驶向地广人稀的城南,徐知微正闭着眼睛养神,车子忽地停住,外头有人笑道:“我特来给阿嫂送行。”
徐知微听出来了,是贺兰浑。
打开车门时,贺兰浑骑着五花马,边上是骑着白马的纪长清,并肩按辔,挡在路前,再看附近的景色,依稀认出是嘉庆坊附近,周遭大片大片都是开阔的田地,虽然此时还是光秃秃的冬日景色,然而比起宫中狭小拥挤的感觉,已足以让人心胸为之爽朗。
徐知微看看贺兰浑,又看看纪长清,末后看向远远近近的山峦流水,微微一笑:“有劳你,有劳纪观主。”
贺兰浑笑嘻嘻的:“我有几句话要跟阿嫂说,让这些人先避避呗?”
徐知微屏退下人,端坐车中看着他,贺兰浑下了马,站在车门前:“阿嫂,我昨天找到了那个卖梅桃给张侍郎的许四。”
徐知微看着他,神色平静。
“许四说,梅桃先是国公府要的,”贺兰浑笑着,“我还听说,张良娣小名唤作阿鸾。”
徐知微浅浅一笑:“都说你很会查案,果真极是细致了。”
“我在想,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呢?”贺兰浑手里拿着马鞭,握柄处镶着大颗的蓝宝石,日光一照,流光溢彩,“阿嫂知道良娣的小名,所以那面有问题的双鸾双凤镜肯定会顺顺当当送到良娣手中,阿嫂知道良娣要换桃符,所以国公府早早定了梅桃,让两地顺顺当当做了假桃符,阿嫂也知道,吴王妃要杀的都是阴命女子,所以良娣私下里打听阿嫂的生辰八字,最后就得到一个假的,全阴的命格。张良娣自以为万无一失,其实她从头到尾,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徐知微唇边依旧带着笑:“是有这种可能。”
“阿嫂也觉得我说的没错吧?”贺兰浑嘿嘿一笑,“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没想明白,穸镜的事阿嫂究竟牵扯有多深?那面双鸾双凤纹的镜子,阿嫂又是从哪里弄来的?那镜子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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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过磨镜人之手,阿嫂是如何让它也能联通穸镜的?”
“你都说了只是一种可能,眼下你问这话,让我该怎么回答呢?”徐知微摇摇头,“这世间的事千头万绪,要是让我凭空来猜测的话,恐怕是有点难。”
“张良娣先起了害人之心,老实说她死了,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惜的,只不过阿嫂,那镜子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与虎谋皮,最终只怕害了自身。”贺兰浑收敛了笑意,目光悠远,“阿嫂若是能想起来什么事情,最好还是禀明皇后吧。”
“好,如果我想起来了什么,一定及时禀明皇后。”徐知微点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贺兰浑觉得有许多话,然而对着她滴水不漏的模样,一时又觉得说什么都是无用,转脸问纪长清:“道长有什么要问的吗?”
纪长清催马上前,徐知微眉心一动,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下,见她停在车门前,清冷目光慢慢在她身上看过一遍:“你周身气息朦胧晦涩,让人看不清楚,但。”
徐知微等着她说完,她却突然停住,向空中一招手。
一柄青碧色长剑劈空而来,徐知微低呼一声,剑光过后,眉心处一丝细细的血痕蜿蜒流下,徐知微低喘着抬头,见纪长清伸手握住星辰失,淡淡说道:“好了。”
“怎么了,”贺兰浑拉着纪长清的缰绳,仰头看她,“有什么不对?”
剑气扫荡灵台,那种笼罩徐知微周身的迷雾骤然散开,露出她原本身形,魂魄混沌,半阴半阳,这是极易联通阴阳的体质。纪长清看着徐知微额上微微泛着黑色的血痕:“她能通灵。”
只不过星辰失剑气霸道,经此一番,今后徐知微大约是不会再有这个能力了。
贺兰浑恍然大悟,也许她见过死去的吴王妃,也许她给张惠那面镜子,就是以这种方式产生的功效。
神魂处突然一阵松快,又有说不出的虚弱,徐知微靠着车壁:“时候不早了,我还得赶路,告辞。”
“阿嫂,”贺兰浑追上去一步,“你既然筹划得滴水不漏,为何又认下罪责,自请和离出宫?”
车子慢慢向前,传来徐知微低低的声音:“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张良娣一样,愿意困在这紫微宫中。”
贺兰浑目送着车子越走越远,再回头时,纪长清也走得远了,连忙催马赶上:“道长老这么一言不发丢下我,也不怕我迷路。”
纪长清望着前方:“为何放她走?”
“她这事吧,跟童宣那件事不大一样,张惠要是没动杀她的念头也就不会死,我总觉得张惠也算是咎由自取,”贺兰浑笑道,“况且她已经自请出宫,至少今后,再不会有这种事了。”
“她方才说不愿困在紫微宫中,”纪长清看他一眼,“什么意思?”
“大概是说她并不想入宫,当这个太子妃吧。”贺兰浑抓着缰绳,身子随着马匹走动的轨迹摇摇摆摆,“夹在太子和皇后中间,可不是件好受的事。”
也许的确像传言那样,李瀛选她,更多是为了取得徐家的支持,多些筹码与武皇后对抗,她大约也是看明白了这点,所以才趁机自请和离,及时脱身。
贺兰浑控着马,又往纪长清身边凑了凑:“道长,这事虽然完事了,但是……”
“纪观主,贺兰郎中!”来德寿骑着马迎面奔来,“西京出事了,皇后命二位尽快回宫!”
贺兰浑心中竟是一喜,他原是怕事情一完纪长清就要走,但既然又出了事……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来德寿压着声音:“淑妃娘家死人了,身上也缺了东西。”
纪长清神色一冷,见边上贺兰浑凑过来:“闹不好这次,咱们得回趟长安。”
他口中呼出的气息拂在她耳廓上,痒痒的:“道长,到时候咱俩再去趟骊山,如何?”
第33章
纪长清催马走在路上, 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那日天津桥畔,黑气被她一剑斩为两段,一段在赤金囊中化成火焰焦木, 另一段躲进侍郎府,最终也化成一片焦木,这两片焦木至今还被她镇压在乾坤袖中, 然而眼下,长安那边,却又发生了相似的命案。
她一直都怀疑那两片焦木并非黑气的真身,眼下看来, 她的怀疑也许是对的, 那黑气使了个障眼法,金蝉脱壳, 跑去了长安。
只是这次,王家死的是个男人, 也不是阴命之人,又跟前面的情况全不相同。
余光里瞥见身影晃动,贺兰浑落在后面跟来德寿说着话:“好几天不曾见你, 上哪儿去了?”
来德寿道:“前两天皇后打发我去黛眉山传张公, 我刚到山上, 陛下的使者就到了, 要请张公给皇后疗伤, 我们就紧赶慢赶回来了。”
清虚观主张公远,因为深得武皇后信任的缘故, 宫里人都尊称他张公, 贺兰浑点点头, 他只道武皇后受伤后才传召张公远前来疗伤, 原来竟是前几天就去传召了,算算时间的话,大概是拿到颇梨针的前后,会不会跟此事有关?
思忖着问道:“张公眼下在宫里?”
“两个时辰前入宫的,这会子正在给皇后疗伤。”来德寿说着话,悄悄向纪长清的背影一努嘴,笑嘻嘻的,“告诉郎中一个消息,张公说他认识纪观主,论辈分的话纪观主还得叫他一声师伯。”
“真的?”贺兰浑眉梢一扬,笑容浮上眼底,“不错。”
他拍马赶上纪长清:“道长认识张公远?”
纪长清见过张公远,数年前他曾去玄真观探望过师父的病情:“见过。”
贺兰浑听她说话的语气,似乎颇为生疏,不过也没关系:“他好几次见我都说我根骨绝佳,想收我做徒弟,我嫌出家太麻烦就没答应,不过现在想想也不错,他是你师伯,我要是拜他为师的话,你是不是得叫我一声师兄?”
他从马背上靠过来,笑嘻嘻地冲她眨眼:“小师妹,叫师兄啊!”
纪长清冷冷瞥他一眼:“道门中序齿当按入门先后,他也并不是我师伯。”
按入门先后?那岂不是成了她的师弟?贺兰浑摸着下巴瞧着她,师姐,师姐呢,好像,也不错。
衣袖一拂,纪长清取出了那两片焦木,贺兰浑低着头去看:“怎么又把这玩意儿拿出来了?”
“长安的事,也许跟这有关系。”
贺兰浑初初听到时也觉得两件事很像,但关键的细节却对不上:“这玩意儿不是都被你抓住了吗,还怎么作怪?”
“也许并没有抓住,这两块木头可能只是障眼法,”纪长清收起焦木,“真身逃走,去了长安。”
居然还有妖异能从她眼皮子底下逃过?看起来不是好对付的:“死的那人是淑妃的堂侄王亚之,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不过他是男人又不是阴命,跟之前几件案子差别有点大。”
最大的差别便在这里,洛阳死的都是阴命女子,长安死的却是个男人,也不在月圆之夜。纪长清先前推测,杀人的应该有两股力量,一个是吴王妃,专取阴命女子的魂魄,另一个也许是黑气,它要的似乎是肉身,也许这两股力量杀人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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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相同呢?
纪长清思忖着说道:“也许先前只杀阴命女子,是因为吴王妃需要这些条件,而另一个同谋杀人,也许并不需要这些条件。”
贺兰浑眉梢一挑:“不错,你说的很有道理。”
他回忆着王亚之家中的情形:“说起来这个王亚之跟我也算沾亲带故,他娶了我大舅的女儿,论理我得叫他一声三姐夫,不过武家人跟皇后和我娘关系都很疏远,前几年皇后又贬了两个舅舅的官职,两边越发跟仇人一样,许多年都不曾走动了。”
原来竟是他的亲眷。纪长清问道:“王亚之先前可曾沾惹过什么妖异之事?”
“我跟他没什么来往,也说不上来,倒是可以问问王俭,他们是亲堂兄弟。”贺兰浑嘿嘿地笑了起来,“不过王俭被他阿耶打了,骂他学那些低贱的仵作勾当,辱没家风,听说打得他爬不起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出门。”
他摸着下巴,狡黠的笑意:“要是能出门的话咱们就把他也带上,王家那边他人头熟,好歹能帮着打听打听消息,再说他又懂验尸,有什么事也方便些。”
王亚之的妻子是他表姐,为什么不问她?纪长清道:“直接问王亚之的妻子。”
“倒也不是不能问,不过我从小到大,跟她只见过两三次,生疏得很。”贺兰浑摇头,嘴角带着不以为然的笑,“武家两个舅舅专爱讲些迂腐的烂规矩,什么七岁男女不同席,又是什么好女不出门,别说我这样的表亲,便是他家的亲兄妹,平时也不让见面。”
见纪长清若有所思:“难怪皇后与武家关系疏远。”
她是说,武皇后行事并不符合通俗对女人的看法,武家男人一味讲究旧规矩,自然不待见她。贺兰浑很是意外,他只道她对这些俗世人情并不了解,然而居然能一针见血?转念一想,正因为她心思纯粹,所以才能一眼看透本质,忙赞道:“道长真厉害!”
笑着说了下去:“武家两个舅舅是我外翁与前头夫人生的,那位夫人死后,我外婆以续弦身份进门,生下我娘和皇后,打从一开始武家人就瞧不上她们娘儿三个,后面我父亲去世我娘二嫁,武家人上门闹过一场,骂她不守妇道,我娘给打了出去,从此两家就断了来往。”
忽地瞧见纪长清转过脸看她一眼,贺兰浑忙问道:“怎么了?”
纪长清虽然知道他幼年丧父,不过听他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此时看他的模样并没有通常的哀怨自怜,纪长清转过脸:“没什么。”
贺兰浑便又继续说了下去:“再后来皇后辅政,武家人越发坐不住,联合许多言官上书,说什么后宫不得干政,要陛下约束皇后,皇后可没那么好脾气,立刻把他们全都贬去了岭南,直到去年才放回长安。”
“这仇结的挺深,我估摸着就算是我过去,从武家人嘴里多半也问不出什么,还是把王俭带上吧,先从王家那头下手,再有就是。”
他突然停住不说,纪长清下意识地看他,见他眉眼飞扬着,笑得暧昧:“咱俩一定得去骊山上看看,那地方,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回到宫里已经是傍晚时分,纪长清走进集仙殿时,武皇后正在吃药:“长安那边的事,德寿跟观主说了吧?”
“说了,”纪长清抬眼一看,边上站着须发皆白的张公远,看见她时略一颔首,纪长清便也颔首为礼,“我怀疑此事与先前的妖异有关。”
“我也有这个怀疑,所以才召你和大郎回来,”武皇后拿起药碗一饮而尽,“若是方便的话,就劳烦纪观主和大郎去趟长安,现场看一看。”
果然是要他们一起去长安。贺兰浑笑嘻嘻地向纪长清眨眨眼,又向武皇后问道:“王亚之少的,是什么东西?”
武皇后哂笑一声没说话,张公远摇摇头:“□□。”
怎么是这个东西?纪长清微微蹙眉,妖异杀人虽然千奇百怪,然而她从不曾听说过要这东西的。
贺兰浑紧跟着开了口:“奇怪,这情形听着更像是情杀或者仇杀。”
先前他曾审过一桩案子,凶手恨她的情郎负心另娶,便灌醉他割下了□□。
“是人是妖,过去看看就知道了。”武皇后拿起案上的奏折, “你们收拾收拾,这两天就动身吧。”
眼看她要处理政务,贺兰浑连忙告退,出门时张公远也跟着出来,贺兰浑不定声色放慢步子:“许久不见,张公近来安好?”
“安好,我也正惦记着郎中呢,怎么样,先前我跟郎中说的事,郎中可改了主意?要不要跟老道出家修行?”张公远笑呵呵地看他一眼,忽地抬了眉,“啊哟,怕是不行,郎中眉间有春意,看样子近来红鸾星动,越发不能入我门下了。”
贺兰浑笑起来:“那也未必。”
他瞧着纪长清的背影,压低了声音:“入了道门,还能成亲吗?”
张公远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各家门派规矩不同,不过据我所知,她们玄真观倒不曾禁绝婚嫁。”
那就好。贺兰浑压低了声音:“我有件事要求张公。”
张公远看看他又看看纪长清:“什么事?”
“纪观主动不动就摔我,有时还能定住我动弹不得,”贺兰浑半真半假说道,“有没有什么法术能对付?也不要压过她,就是别让她摔我摔得那么狠就行。”
张公远笑起来:“你要说压过她,我还真不能,她是刚猛凌厉一路,对敌时远比我强,不过你要说防御之术,我倒真有。”
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囊:“这里头的符咒你贴身戴着,包管她摔不动你。”
贺兰浑接过来塞进袖子里,咧嘴一笑:“多谢张公,我新得了几卷孤本的经卷,回头给张公送去!”
却在这时,突然听见前面有人唤道:“长清。”
贺兰浑眉尖一动,是谁叫她叫得这么亲近?连忙抬头看时,迎面走来一个白衣道冠的男子,唇边含笑望着纪长清:“长清,好久不见。”
第34章
迎着夕阳金红的光, 贺兰浑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二十来岁的年纪,白衣单薄, 风姿秀逸,虽然身姿多少有点羸弱,但仍不失为少见的美男子, 贺兰浑眯了眯眼,这是谁,干嘛叫她叫得这般亲热?
“长清,”男人走到近前, 深黑双目自始至终不曾离开过纪长清, “好久不见。”
贺兰浑一个箭步蹿过去,低了头凑在纪长清耳朵边上, 笑嘻嘻地问她:“这是谁呀?”
“清净宫,卫隐。”纪长清看向卫隐, “你怎么在宫里?”
清净宫,卫隐,是个什么东西?天底下有名的道观他都知道, 从不曾听说过这个犄角旮旯里的清净宫。贺兰浑咧嘴一笑:“这地方没听说过啊。”
“贺兰郎中爱的是声色犬马, 山门中清净修为之处, 不曾听过也不奇怪。”卫隐眼波温柔, 看着纪长清, “长清,圣人召我入宫谈讲经义, 我听说你也在, 特地来跟你打个招呼。”
这是有备而来啊, 不但知道他是谁, 还当着她的面给他上眼药,不过,要是能让他给坑了,他贺兰俩字就倒着写。贺兰浑低着声音向纪长清耳语:“时候不早了,咱们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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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收拾,皇后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说不定明天咱们就得出发。”
伸手一拉她的衣袖:“走吧。”
卫隐站在原地,看着贺兰浑拉着纪长清的袖子并肩往前走,神情晦涩。他知道她是个清冷的性子,他与她这般交情,也从不见她对他有什么亲近的举动,可她竟然任由贺兰浑拉着衣袖,一步步走得远了。
“卫道友,”张公远笑着走过来打招呼,“在下清虚观张公远,初次相见,敢问贵宝山在何处?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卫隐笑了下:“山门僻陋,不敢屈张公大驾。”
竟是婉言拒绝了?张公远心里觉得奇怪,以他的名号,道门中人无有不愿意结交的,这人竟然丝毫不为所动?况且宫里常用的道人他都知道,这个清净宫卫隐他从不曾听说过,皇帝什么时候找来这么个人?
“道长,”仁孝帝身边的小宦官匆匆走来,向卫隐行了一礼,“圣人着急寻你。”
贺兰浑回头时,正看见卫隐跟着小宦官往仙居殿方向去,这倒是奇了,皇帝宠信的道人他每个都熟,这个卫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过,想抢他的人?做梦!贺兰浑往纪长清耳边一凑:“我想来想去,长安那边怕是情况不妙,要么咱们明天就走吧?早些过去早些完事,免得再伤及无辜。”
纪长清并不曾留意他的小心思:“好。”
贺兰浑回头瞧了眼卫隐,嘴角一勾,人他直接带走了,想抢?做梦去吧!
翌日一早,洛阳西门。
纪长清跨着马不紧不慢走着,前面青芙骑了匹枣红色小马,兴高采烈地指着城门外:“阿师快看,柳树都绿了!”
纪长清抬眼一看,洛水两岸垂柳成行,都笼着一层轻烟似的绿色,春色倒是来得快。
“阿师快看,那边有花!”青芙一拍马,奔着河边飞快地跑了过去。
纪长清知道,她这些一直躲在云头簪里早就憋闷坏了,此时乍得自由,不免要痛快跑上一跑,正要催马跟上时,听见贺兰浑在后面叫她:“道长等等我!”
马蹄声清脆,贺兰浑追了过来:“再等等王俭,我已经请皇后给王家传了口谕,命王俭跟咱们一道去洛阳。”
话音未落,城门内一声喊:“贺兰浑!”
一辆马车慢吞吞地驶出来,王俭趴在里头探头出来:“耶耶好端端地在家养伤,你折腾耶耶出来干嘛?”
贺兰浑一脚踢过去,车子猛地一震撞到王俭的伤口,疼得他脸都绿了:“贺兰浑,等耶耶好了,看我不弄死你!”
“蠢材!”贺兰浑居高临下瞧着他,“你还想当仵作不?”
“想啊!”王俭狐疑地看他,“关你屁事?”
“想当就跟我走,这一趟你要是好好干活,回来我就奏明皇后,给你在刑部弄个差事。”贺兰浑拔马去追纪长清,“快点跟上!”
身后车声碌碌,王俭果然跟了上来,贺兰浑嘿嘿一笑。王家是数百年的世家,面子比性命还要紧,仵作却是个低贱的差事,王俭想当仵作?他家里绝对会先打死他。
不过,有了武皇后的旨意,王家再不情愿也得答应,他把诱饵放下了,这一趟,王俭绝对能老实听话。
“郎中,”朱獠拖着一车锅碗瓢盆、果蔬吃食,满头大汗地追上来,“我按着你的吩咐,把吃的喝的还有做饭的家伙事儿都带上了,郎中你看……”
贺兰浑笑着丢过去一袋钱:“道长要什么吃的要喝的,你都小心伺候着!”
朱獠满面红光:“你放心,就算道长要吃龙肉,我也飞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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