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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爱跟阿兄一起玩, ”萧成曦笑了起来, 解释道, “二皇兄骑射可好了, 只是他一向低调而已,阿兄就让我陪着你吧。”
知道他喜欢粘着自己,楚颐看了他一眼,随他去了。
两人骑马慢慢走着,温暖的阳光斜斜打在身上,说不上的惬意,萧成曦懒懒扯着缰绳,在旁边叽叽喳喳不停,他说阿兄你知道吗?幼时那次比赛我和三皇兄分在一起,结果在山上什么都没找到,最终只打了只山鸡回去,后来都被阿昱给笑死了,若当初与阿兄在一起就好了。
接着又说,那次比赛顾期年得的东西是最好的,听后来守山路的侍卫说,他除了野兔山鸡,还带了一只红颈白狐王,毛色纯白无一丝杂色,除脖子一圈朱红,后来大家想看他都不肯呢。
“红颈白狐王?”楚颐问。
萧成曦点点头道:“阿兄也有兴趣吗?可惜近几年雁子岭再没有见过其他狐王了。”
楚颐眉头皱了起来,那只红颈白狐王,明明是他当年亲手打到送给了江陵西,当初送他时,他虽然抿着唇不说话,可眼神明明就是喜欢的,怎会转手就到了顾期年手中。
想到九命先生的两权臣争夺才子的故事,和那日西市街上,顾期年撞到江陵西和别人在一起后阴沉的脸色,楚颐目光微沉。
他们二人之间,不会是有什么吧。
“阿兄,有鹿!”
正沉思间,身旁的阿曦突然惊喜地叫了一声。
与雁子岭相连的是云鹤山,野鹿野羊数不胜数,可因雁子岭地势平缓,往来练习骑射者甚多,还从未遇到过体型大些的动物。
“走!”楚颐拉起背上弓箭,牵紧马缰率先追了出去。
呼啸的风自耳旁拂过,棕红骏马风驰电擎般飞奔而去,马蹄声急促,扬起一路尘埃,楚颐任由玄色衣摆在风中翩然翻飞,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猎物。
阿曦紧张地跟在后面,却始终落后一截,直到山林陡峭,前路狭窄,已被楚颐甩开了远远的距离。
那只鹿快速逃窜,被身后的马逼得避无可避,速度渐渐慢了起来,横冲直撞之下一头钻进旁边的山林中。
楚颐没有犹豫,紧紧跟了上去。
林中阳光被挡了大半,空气阴冷潮湿,野鹿脚下山石横乱,踉跄狂奔着,楚颐越追越紧,伸手扶住背上的弓,最后在距离野鹿六七丈的地方将马勒停,架弓上弦。
近几年间,他已很少用弓,距离最近的一次,还是和顾期年去庙中回来途中遭遇刺客那回,楚颐紧紧将弓弦拉满,因身体虚弱,手止不住轻颤,他冷眼看着眼前的猎物,手指一松,羽箭呼啸飞出。
箭矢疾如旋踵,发出轻微破空声响,霎时间,直直没入野鹿脖颈。
看着那只鹿猝然倒地,楚颐将手中的弓往地上一丢,下了马。
他扶住马鞍缓缓平复着呼吸,却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胸腔牵扯之下,撕裂般地疼痛,楚颐紧紧蹙眉,苍白的脸上渗出冷汗。
楚颐紧拢着身上的披风,却抵挡不住寒意灌入衣袍,他踉跄着走到一棵树前,慢慢靠坐在地上,随手擦去唇角的血迹,看着不远处地面上轻微的人为痕迹,微微缓着气。
“很难受吗?”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询问。
楚颐抬头看去,不知何时顾期年已到了身前不远处,高坐在马上,正面色沉沉地看着他。
方才他明明未听到任何马蹄声,他何时过来的?
不等反应,顾期年已下了马,从马褡子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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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出水袋,缓步朝他走来。
他目光依旧带着狠戾,想要将楚颐生吞活剥一般,语带嘲讽道:“都说那个沈无絮不可信,你偏偏不听,才几日功夫就又咳血不断,若你再如此不听劝,我就……”
“你就如何?”楚颐眉头紧蹙,眼看他越走越近,眸光动了动,淡淡道,“那我听你一回,等回去就换掉沈无絮好不好?”
顾期年脚步顿了顿,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好累,起不来了,”楚颐懒洋洋靠在树干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来扶我一把吗?”
顾期年握着水袋的手指紧了紧,静静看了他片刻后,踩着地上厚厚的枯叶,缓步上前。
突然“哗啦”一阵枯叶轻响,原本平整的地面突然下陷,顾期年无意中踩到树前不远处的废弃陷阱,整个人摔了进去,一声闷响自陷阱中传来。
楚颐忍不住笑出了声。
方才他就发现地上细微的人为痕迹,怀疑此处有陷阱,而顾期年却只顾瞪着他,连脚下都未曾看清,好在自外看,此处陷阱至少已有二十年,在潮湿的林中,即便有兽夹或竹刺也早已腐烂成灰。
他撑着树干站起身,缓了片刻,才走至陷阱旁,居高临下看了过去。
顾期年坐在坑底,眉头紧紧皱着,身上沾满了枯叶泥土,很是狼狈的样子,他抬眸看了楚颐一眼,脸色黑得厉害,却好在没有发脾气的意思,起身试了试陷阱边缘,想要借力爬上来。
楚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道:“要不要拉你一下?”
“不用了。”顾期年冷声道。
他用手攀在地面处,微微使力,随着动作宽大的衣袖轻轻滑落。
顾期年手臂皮肤光洁白皙,虽征战沙场三年,却都未曾落下多少伤痕,楚颐目光随意扫了过去,却见他的小臂内侧处,有一道显眼的月牙形红色疤痕。
楚颐笑意凝住,久远的记忆呼啸而至。
幼时狩猎比赛那日,他在陷阱中救下了那个一脸倔强的小团子,小团子浑身脏污,连衣摆都扯破了,浑身更是没有一丝力气,楚颐将他抱出去时,他紧紧攀着陷阱边缘,小臂处一道月牙形的红色疤痕若隐若现。
那时楚颐还曾玩笑问,堂堂男子汉,怎么像女儿家一样有守宫砂?
小团子脸色瞬间通红,气呼呼地抿着唇,拿眼睛狠狠瞪他。
楚颐心底微沉,冷眼看着顾期年轻松从坑中跳出,背过身体垂头整理着自己的衣摆。
他微微咽了咽口水,想到三年前初见少年时那张倔强不服输的脸,想到他执拗的脾气,想到他气呼呼看着自己的样子,再想到他流泪时的可怜模样。
一切的一切,都与记忆中的小团子渐渐重合在一起。
难怪。
难怪三年前他会被顾期年一眼吸引,难怪第一眼见到他,就忍不住想将他带回府。
顾期年目光落在远处的野鹿上,冷冷道:“你既已捕到了鹿,不如早些回去,以你的身体,若真死在这林中,也无人能发现分毫。”
楚颐静静站着,没有回话。
片刻后,他状似不经意问:“我送你的那只狐狸王,你丢了还是留着?”
“自然留着……”顾期年随口应了声,却突然顿住,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直直站着不敢回头看他。
“江陵西?”楚颐目光冰冷地落在他的后背上,轻笑,“果真最喜欢装了,你自己的名字是拿不出手吗?”
顾期年脸色微微发白,抿着唇一声不吭。
楚颐缓步走了过去,直到他身前才停下,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突然抬手轻捏住他的下巴。
“还是有些小时候的影子的,”楚颐端量片刻后,淡淡道:“我居然都一直未发现。”
顾期年垂眸对上他的目光,低声道:“楚颐,我……”
“怎么,觉得被楚家人救了很丢人吗?”楚颐笑道。
顾期年紧紧抿着唇看他。
其实幼年时,他不肯告诉楚颐他是顾家人,的确有部分原因是无法接受被楚家人救,而且还是连续两次。
顾期年自小便满身傲气,事事都要做到最好,虽然凭着努力也的确成为旁人口中的天之骄子,却很多时候,他都觉得永远被楚颐压上一头。
楚家世子,明明每天随着性子,功课不好好做,书也不好好念,连小考都会缺席,在宫中见他一次都难上加难,却轻而易举便能得到旁人的赞许,而他拼命努力,却都比不上他的万分之一。
借用江陵西的名字的确是一时的鬼使神差,可傲气的他并非真的不后悔,楚颐二叔出事时,顾期年也曾认认真真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安慰致歉,后来却是石沉大海,再无音信。
楚颐看他不说话,冷笑一声继续道:“你幼时我曾救过你,竟还能如此对待救命恩人,顾家难道一点都不知知恩图报吗?”
“你真不知道我为何那么对你?”顾期年静默片刻,轻声问。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顾期年低声道:“阿兄……你是因为幼年的事才喜欢江陵西的吗?”
“不是,”楚颐想也不想道,“幼时的事不可变,但如今的人首先得让我喜欢才是。”
顾期年薄唇紧抿,轻轻笑道:“我知道的……你不喜欢我。”
看着他一脸难过,楚颐满心复杂,明明执拗倔强,偏偏又爱故作若无其事,自小到大都一样。
他伸手轻轻贴在顾期年的脸颊上,看他乌黑的眼眸看过来,淡淡道:“其实也没那么不喜欢。”
顾期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最终将他的手轻轻推开,轻轻道:“你不必如此,也无需可怜我,我不需要这些。”
“这样啊,”楚颐收回手,看向一旁的马,道,“那好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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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那只死鹿体型过大不易携带, 楚颐未曾再看一眼,直接走至马前捡起了地上的弓箭。
顾期年目光望过去,问:“那只鹿, 你不要了吗?”
“不要了, ”楚颐忍不住又低咳起来,他脸色苍白,一边将弓箭重新背到背后,一边随口道, “送上门的, 有何可稀罕的, 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顾期年沉默看了他片刻,手指微蜷, 点头道:“也是。”
楚颐心里好笑,看顾期年的样子,明明就很在意他和江陵西的关系,明明就因为他喜欢江陵西而不高兴, 明明就很介意真正的江陵西取代了他的假身份,还非要忍着, 非要别扭地说不需要他的喜欢,真是从小到大没有半点进步。
先前他曾以为顾期年是在意江陵西, 所以才在西市街头生气, 此时看来,那时的顾期年其实是为他出气才对。
楚颐上了马,居高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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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扫了他一眼, 看他紧抿着唇自己同自己较劲的模样, 就觉得有趣。
楚颐有心逗逗他, 故意道:“对了, 清风街那日,抱歉了。”
顾期年怔了怔,迟疑看向他。
楚颐道:“你和陵西自幼一同长大,感情深厚非比寻常,明明两小无猜,我偏横插一脚,下次等我不喜欢了,就把他让给你如何?”
顾期年脸色变了变,冷声道:“不必了。”
“那好吧,”楚颐眸中含笑,淡淡道,“既然你不要,那我就一直留着他好了。”
说完也不看他的反应,打马离开。
林中寂静,马蹄踩过枯叶一阵沙沙声,楚颐辨别了一下方向,沿着来路出了树林。
萧成曦一脸焦急地等在外面,额上都微微冒起了汗,犹豫着想进林中去找,可又怕与楚颐错过,看到那道熟悉的玄衣身影终于出来,他立刻开心叫道:“阿兄!”
阿曦策马上前,担心问:“阿兄进去那么久,方才没什么事吧?”
林外视野开阔,日头已到了头顶,正午的雁子岭连风都是温热的,离了那个阴冷潮湿的地方,身上立刻泛起暖意。
楚颐道:“没事,走吧。”
萧成曦点了点头,策马跟在楚颐身旁。
他们继续一路说笑着朝山岭深处走去,边懒散骑着马,边随意打猎物,竟也收获颇丰,最后满载而归。
山路入口的小河边被随行侍卫们架起篝火,此次打到的猎物则直接被清理好上了烤架,楚颐和萧成曦到时,河边已有隐隐的烤肉焦香,众位皇子公子们也大多回来,正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
阿曦一早就饿了,看到烤架忍不住率先跑过去查看,楚颐下了马,则被三皇子叫去与大家一同说话。
楚颐走到大家围坐在一起的草地上,众人纷纷与他打起了招呼,而人群中一道青衣身影立刻站了起来,小声道:“世子。”
“你怎么来了?”楚颐脚步微顿,皱眉看向他道。
江陵西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心解释:“不能陪着世子已经很遗憾,陵西想着世子总要休息,就过来看看,顺便还能陪你说说话。”
近来流言不断,楚颐和江家小公子的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加之此次在场的都是上次四皇子府时的人,对此也都无甚意外,只有四皇子萧成暄脸色难看。
三皇子忍不住笑了一声,道:“陵西还真是懂事,虽不敢骑射,可却一心挂念着阿颐你。”
他正低头数着箭筒里剩余的羽箭,干脆身体微倾靠在了箭筒上,道:“上次在西市时,顾期年那样无端发火真是他不对了,陵西性子如此和顺,也就他那怪脾气容不下人。”
萧成暄安静坐在一旁,闻言皱了皱眉。
三皇子将手中箭筒放下,又笑着安慰道:“陵西你别怕,顾期年一向讨人厌,凡事都爱争个输赢,无趣极了,如今你跟阿颐在一起,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江陵西脸色微微泛红,看了楚颐一眼,局促地点了点头。
楚颐看大家皆是一脸笑意,不再说什么,上前坐在了草地上一个空着的软垫上。
阿昱坐在身旁,立刻开口帮腔道:“就是就是,顾期年整日装正经的样子烦死了,我知道眠表兄也讨厌他,他就是运气好,先是狐狸王现在又是鹿,什么好事都让他碰上了。”
“鹿?”楚颐问。
“是啊,”王维昱不屑冷哼道,“真是的,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好的运气,方才来时我看他从树林里出来,后面便有侍卫去将鹿抬了出来,反正我不喜欢吃鹿肉,谁爱吃谁吃!”
楚颐没有接话,拿起随身的水袋,慢慢喝了一口。
虽然那只狐狸王和鹿都是出自他的手笔,可他从不认为顾期年靠过运气,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天赋异禀和时运亨通,只是争强好胜不肯服输罢了,三年前他曾见过顾期年的箭法,也知他小小年纪手心已布满薄茧,就连他手臂的月牙伤疤,都明显是刀剑所伤。
堂堂顾家小少主,才九岁就已有刀伤,不知私下曾吃了多少苦,才有旁人艳羡的才名。
楚颐看了身旁满脸不屑的阿昱一眼,忍不住道:“你若好好练习,别整日只想着玩,也会有这种运气。”
阿昱脸色变了变,未曾想到他会帮顾期年说话,一脸颓然道:“眠表兄怎么每次都把话题扯到我身上,阿曦不也跟我差不多吗?陵西还压根不懂骑射呢。”
大家听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多时,野味已陆续烤好,萧成曦亲自端了满满一大盘烤肉过来,后面有侍卫另外拿了酒,放在中间的空地上,众人又闹哄哄起来,忙着用小刀去片那烤的焦香的肉。
而顾期年此时才姗姗而来。
他远远策着马,一身黑衣被风吹乱,乌黑发丝随之纠缠飞舞,明媚阳光下一张立体分明的五官仿佛会发光一般,整个人清冷俊美,却又偏偏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执拗。
江陵西在身旁拿着烤肉,细致地用筷子挑去上面微微烤焦的部分,轻声道:“世子。”
楚颐收回目光,端起眼前的酒杯看了看,又放下。
再次朝那道黑衣身影看去。
三皇子笑着站起身道:“阿年快来坐,你方才打的鹿刚刚烤好,配着酒刚好入口。”
阿昱撇着嘴不屑地冷哼一声。
顾期年缓步上前,原本脏污的黑衣已被清理了大半,几乎看不出端倪,想来是方才去特意清洗才会姗姗来迟,他目光看向楚颐,然后看了眼江陵西,脸色依旧冰冷,静静道:“那不是我打的。”
然后就坐在一旁角落不说话了。
众人有短暂的沉默,皆无声对视了一眼。
方才争了半天,阿昱还不服气了半天,这鹿竟然不是顾期年打的?
阿曦饿了许久,拿着一大块鹿肉正啃着,闻言抬起头来,含糊道:“你们是说鹿吗?那是颐表兄打到的,颐表兄马骑得太快了,我追了许久都没追上呢。”
“啊?”一旁的阿昱立刻弹起身来,“是眠表兄打的吗?怪不得,我说谁的箭法那么精准,一箭穿喉。”
他倾身上去扯了一大块在手里,笑嘻嘻道:“我最爱吃鹿肉了,好饿,先不客气了。”
众人忍不住哄笑出声,气氛很快再次活跃起来。
大家坐在一起聊的开心,江陵西陪坐在侧安静地倒酒片肉,等将酒坛放下,抬头扫了一眼齐聚的众人后,神情微动。
他在软垫上坐正身体,突然道:“陵西父亲和哥哥都很感谢世子提携,不知该如何回报世子,若世子愿意,父亲想请你入府一趟,亲自设宴招待。”
楚颐眉头皱了皱,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江陵西继续道:“还有世子之前送我的史书我都认真看了,我记得幼时念书时,先生也曾讲过许多大陈一统列国的故事,当时就十分感兴趣,只是许多杂记并不完整,多谢世子想着陵西。”
那些故事原本是幼时的小团子喜欢的,向来傲气目中无人的他,曾轻声跟楚颐说喜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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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话,喜欢听他讲的大陈史,也不知当初鼓足了多少勇气。
楚颐看了顾期年一眼,见他正好抬眸看过来,声音冷淡道:“看完了,那就讲讲吧。”
“世子,我……”江陵西脸色微变。
楚颐看向他,笑道:“怎么,不想讲吗?”
“不是,”江陵西双手手指紧张地搅在一起,局促笑了笑道,“世子想听哪里?”
楚颐拿起酒杯,淡淡道:“就讲摄政王吧。”
十三岁的他可以说是少年意气口无遮拦,如今大家皆已成年懂事,再刻意提起这段旧史,众人虽知楚颐只是有心为难江陵西,脸色却还是变了变。
席间安静地连午后的风声都清晰可闻,最终还是二皇子无奈咳了一声,率先打圆场道:“我记得摄政王当初也是年纪很小就入战场,后来位高权重,却不曾抛下麾下战士,军心所向却从不揽权,不仅阿颐你喜欢听,我也很想听听。”
他一开口,众人也都附和了起来。
江陵西见大家都看着他,只得硬着头皮去讲,那些史书记录详尽,楚颐早已不知翻看过多少遍,随意听了几句,就知身旁的少年根本未曾看过那些史书。
楚颐轻轻笑了一声,放下了手中杯盏,道:“原来你并不喜欢这些故事?”
“我……”江陵西脸色微微发白,欲开口解释。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向他,淡淡道:“当初我以为你幼年时喜欢这些,如此倒像是我逼迫你了,既然不喜欢就不必再看了。”
江陵西点了点头,垂着眸不再说话了。
幼时的事不可改变,可如今的人首先要让他喜欢,江陵西胆小、聪明,与司琴性情五分相似,却偏偏总是满腹心机,三番五次耍着一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向周围人证明他在楚颐心中的地位,又偏偏让他看出来,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他向来不喜欢旁人有此心思,况且,如今的江陵西已不再是楚颐记忆中的那个人。
酒足饭饱后,众人皆散了。
下山后回府的马车上,楚颐靠坐在软枕上闭目养神,江陵西陪坐在侧,满脸忐忑,欲言又止许久,才轻声问:“世子……方才陵西是不是说错话了?”
楚颐睁开双眼,忍不住低低咳了起来,他伸手撑着车身,缓声道:“上次我曾问过你,我从前送你的东西可还留着?”
江陵西迟疑片刻,没有做声。
“我记得之前就跟你说过,我不喜欢旁人在我身边耍心机,我给你什么,你就要什么。”楚颐漠然道,“你的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可知在我眼中低劣又可笑。”
他的声音低沉嘲弄,看向江陵西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江陵西脸色骤然变色,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流泪道:“世子……陵西知道错了。”
“我……我只是喜欢世子,不想像以往的那些人一样,被世子抛下,陵西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喜欢我?”楚颐忍不住轻笑出声,冷冷看向他。
“世子不相信吗?”江陵西脸色苍白,“难道顾期年的喜欢就是喜欢,陵西就就那么一文不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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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下山的路狭窄不平, 马车速度缓慢。
江陵西清秀干净的脸上满是委屈和不甘,一双漂亮的杏眼湿漉漉的,说不出的可怜。
他半伏在马车地板上, 指尖陷进厚厚的绒垫中, 轻声乞求着:“求世子再给陵西一次机会……我真的只是太在意世子,所以才会乱说话,我……我从小就喜欢世子……很早很早就喜欢……”
楚颐靠回软枕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若他没记错, 当初四皇子府初见时, 江陵西说过从前只在阿昱那里听过他的名字, 却从未见过,不知他的从小喜欢, 又是从何时开始。
他说顾期年喜欢他,或许还有幼时出手相救的原因在,楚颐在外的名声如何自己也是知道一二的,除了关系相熟之人, 旁人连多看他一眼都战战兢兢,更别提喜欢或是在意了。
他手指轻轻把玩着腰间的碧玉笛, 似笑非笑问:“你幼时便见过我?”
江陵西怔然抬头,颓然闭了闭眼, 笑道:“我知道幼时顾期年很喜欢盯着世子看, 所以也跟着留意了一二,世子平日忙,很少进宫, 也并非阿曦伴读, 所以并不认得我罢了。”
怪不得, 当年那个小团子看到自己去救他, 会那么委屈流泪,幼时便爱盯着他看,与阿曦倒是很像,若换成阿曦,定然也与他一样反应。
“只是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江陵西目光紧紧盯着楚颐,忍不住又道,“后来顾期年憎恨世子,世子应该是清楚的,毕竟他是顾家人,怎会真的喜欢世子呢?世子离京时,阿年几番确认,不知有多高兴……”
楚颐撑起下巴,听出他有意将话转到顾期年身上,好整以暇看着他。
看来,小团子年幼时对他很是喜欢,长大了便由喜欢变为憎恶,那股别别扭扭的劲头,还真是像顾期年的脾气,所以楚颐此次回京,他才会那么气,又要绑他关他,又要咬他逼他吃药,等他终于离开顾府,又是威胁又是维护,永远自相矛盾。
“还有呢?”楚颐问。
江陵西神情微顿,轻声问:“世子还想听什么?”
“顾期年小时候的事,你还知道多少?”楚颐淡淡道,“我记得他九岁时骑射就已经很好了,他刚入宫时弓箭就用得很好吗?”
江陵西静静跪着,表情微微变色,却强自镇定笑道:“世子忘了,陵西害怕那些,从未去过武课。”
“不过顾期年一向傲气看不起人,陵西与他同窗几年,亲眼见他表面和善私下却……”江陵西忍了忍,似乎难以启齿,小声道,“他表里不一惯了,就连陵西都被他数次欺骗,暗地欺负……”
“是吗?”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问,“他还欺负过你?”
江陵西轻轻点了点头,道:“陵西一直知道世子不喜欢他,更讨厌他小时候对你的心思,其实陵西也是一样,那日在西市街头,我不过与表弟在一起,他便那样说话难听,世子……”
他话语稍顿,一脸委屈地看着楚颐道:“京中皆知陵西是世子的人,他一个顾家人,竟敢把念头动在我身上,我知道世子生气,可顾家势力滔天,陵西不敢与他去争……”
楚颐忍不住轻笑出声。
马车沿路一路回了京城主街,路过沈府门前时,江植在外将马车停下,打开车帘探头问:“世子,江小公子可要先回府?”
江陵西看了一眼车外,连忙重新跪好,轻轻拉住楚颐的衣摆,满脸期待道:“世子,求你不要赶陵西走。”
楚颐看了他片刻,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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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他的脸侧,指尖轻轻从光洁的皮肤上抚过,淡淡道:“你父亲和兄长如今已得偿所愿,若是日后不行差踏错,好好为大陈效力,也算不辜负我。”
江陵西连忙点头。
“至于你,”楚颐收回手,笑意未减,目光却骤然沉了下来,声音冰冷道,“看在你与阿曦关系还不错,我就暂时放过你,明日起,不准再踏入国公府,也不准再出现在我面前。”
江陵西顿时脸色骤变,身体一软跌坐在地。
楚颐取出帕子仔仔细细擦试方才碰过他的手指。
若非今日在林中才见过顾期年,楚颐几乎都要相信江陵西所言,顾期年对江陵西动念,无论是应了九命先生所谓的故事,或是真心与他相争,都的确容易激怒人。
江陵西很聪明,知道该如何让他动怒,让他不甘,让他心生逆反,知道作为楚家人,一定对顾家满怀敌意。
可是,顾期年小时候执拗不服输,又满身傲气,怎会是那种耍心机手段之人,他明明为了赢武考可以练到满手薄茧,反倒是江陵西,从第一日相识起,便谎言不断。
即便楚颐与顾期年之间恩怨未解,也并不代表他愿被人利用玩弄。
“下车。”楚颐靠在软枕上,冷冷道。
“世子……”
江陵西想再开口,对上楚颐的目光身体颤了颤,最终什么都不敢说,忍着泪垂头下了车。
九月过半,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起来,楚颐自雁子岭后就未再出过府,三餐汤药不断,身体却每况愈下。
他的房里早早生起了火龙,坐在桌案前时,隔着厚厚的窗纸都能听到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沈无絮面目温和地坐在桌前替他把着脉,片刻后,放开了手。
他轻声道:“世子的脉象虚浮,气血亏空,近日可有觉得冷?”
楚颐懒懒支着额坐着,道:“习惯了,也感觉不出什么。”
沈无絮点了点头。
“过几日秋日围猎,若我推掉,皇上必定派太医前来诊脉探视,”楚颐淡淡道,“这两日的药你着重注意一下,别让他们看出端倪。”
沈无絮眉头皱了皱,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道:“世子就真的……必死无疑吗?”
听他这番言辞,楚颐轻笑一声,目光冰冷地望着他道:“你是大夫,此话还要问我吗?”
沈无絮尴尬笑了笑。
话音刚落,院中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门口厚厚的帘子被人自外掀开,绫罗一袭粉色罗衫自外走了进来。
自顾期年将她放了回来,不过休养了两日便恢复了以往的活泼,只是顾府一趟遭遇,令她如临大敌,每日除了忙着照顾楚颐,其余时间几乎全用在了制作蛊毒。
她身上有淡淡的草药香气,眉头紧紧拧着,进了房间后便着急道:“主人,宫中来人了,说皇后娘娘有请。”
重阳那日的宫宴,被楚颐直接推掉了,自入京后都还未曾有机会入宫请安,雁子岭狩猎后的第二日,宫中就曾来通传说皇后想见他,此时召见倒也不意外。
楚颐淡淡应了一声,令人去备了马车,自己则起身更衣。
等换好衣衫出门,午膳前的药也刚刚熬好,他端起碗一口气喝了,特意带上绫罗一起入了宫。
皇后所居的宫殿是紧邻皇帝寝居的昭阳宫,楚颐到时,门外小太监正勾着头焦急等候,见了他立马恭敬迎上前。
“世子您终于来了,皇后娘娘特意备了宴等候,其他人皆已到齐,请随奴才过来。”
听他话中提及还有旁人,楚颐皱了皱眉,却并未多问,随他一起进了大门。
江植身为男子,又携带兵刃,并不能随意出入内宫,楚颐带了绫罗随小太监走到了皇后寝宫内。
因先皇后巫蛊一事,皇帝防备再出外戚之祸,在楚顾两家的谏言下选择了如今的皇后为国母,她虽才貌俱佳,出身却并不高,膝下更无子嗣,只有三皇子一个过继的儿子,十几年前便把希望尽数压在了顾家身上。
可朝中毕竟不是顾氏一家独大,平日里虽暗自打压防备楚氏,却也少不了表面拉拢讨好。
小太监在门口处便停下了,楚颐带着绫罗进了门,被侍女一路引领去了内室,厚厚的帘子掀开,那张金丝楠木的桌子旁,正坐着有说有笑的四个人。
“阿眠来了。”皇后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容温婉道,“快来坐。”
她如今已四十有余,却保养得极好,只有眼角几条笑纹横生,却更添几分慈爱。
桌旁坐着的四人皆朝他看了过来,江陵西依旧一身青衣,满脸局促地坐在三皇子身旁,垂着头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楚颐心里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一旁的顾期年,行礼道:“参见皇后娘娘。”
“这孩子,怎么如今见了本宫如此见外。”
皇后轻笑着站起身来,缓步上前拉住他,一路走到身旁的空位坐下,温声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在意这些虚礼,本宫许久没见你,一直担心天冷你身体受不住,不亲眼看你安好实在是不能放心。”
“等待会儿用完午膳,我让蒋太医来为你诊脉看看,若有哪里不舒服,千万别拖着。”
楚颐抬眸看了她一眼,心知她的目的,淡淡道:“是。”
坐定后,侍女很快为他添了新的碗筷,不多时,又殷勤地递上茶水。
三皇子坐在对面,见状忍不住笑了笑:“母后还真是疼阿颐,自幼便关心他比关心儿臣还多,今日叫来我和阿年作陪也就算了,还特意叫了陵西,果真是懂阿颐的心思。”
“他身体弱,喜欢什么不必拘着,”皇后温声道,“能有人陪着也是好的。”
楚颐目光看向对面的江陵西。
江陵西悄悄看了他一眼,面色一慌,头垂得越来越低,轻声道:“世子。”
楚颐目光冰冷,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才笑了笑道:“皇后一向最包容,她都知道了你我的事,紧张什么?”
江陵西低低应了一声,便不再做声了。
楚颐手指轻轻转动着杯盖,表情冷淡,京中关于他和江陵西的传言沸沸扬扬,可皇后并非行事莽撞之人,就连当初的陆文渊,都是楚颐亲自带进宫后她才开始留心。
江大人在京中也算官职不低,儿子与他搅合在一起,即便真要传召进宫为他作陪,也至少会询问一声,了解流言真假。
皇后既然让江陵西进宫,想来是他自己承认了与楚颐的关系。
他将茶盏放回桌上。
皇后忍不住轻笑起来,她以手帕抵住鼻尖,温声道:“好了,你们还年轻,多少话等回去可以慢慢说,先用膳吧。”
她亲自将桌上汤盅盖子打开,身后侍女立刻上前接过,又拿了勺子忙着盛汤布菜。
顾期年抿唇坐在身旁,手指紧紧握着眼前的酒盏,关节微微泛起白色。
他目光落在楚颐脸上,又很快转开,笑了笑道:“皇后娘娘也太偏心了,连世子喜欢何人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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