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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0-30(第1页/共2页)

    提供的《月槐树纪事》20-30

    第21章

    这天,章望生要到狼孩家补屋顶,狼孩娘见他出落得这样整齐利索,想起狼孩,要是狼孩在,他们也不用求外人。

    “望生,喝口水再干吧?”

    “望生,吃颗杏吧,你叔打山上摘的。”

    狼孩娘打量章望生觉得不赖,老是招呼他,章望生白净的一张脸,都给晒红了。雪莲在厨房擀面条,家里有?点?富强粉,那是逢年过?节才?舍得用的,井边放着?洗好的荆芥,番茄,等着做捞面用。

    “娘,你去望生家里把南北叫来吧。”雪莲两手在围裙上绞了?绞,对婆婆说。

    狼孩娘便?把南北叫来了?,他们一起吃捞面条子。

    大家都吃得一身汗,南北很高兴,她想添饭,又不大好意思?,毕竟不是自己家,雪莲把她碗接过?去,添满了?,说:“来,想吃多少吃多少。”

    雪莲出?了?汗,皮肤更白,又红润,像春天里的桃花,衬得鬓角乌黑油亮,整个人都异常美丽,南北吸溜着?面条一边偷偷瞟她。

    “望生,你也再来一碗吧?”雪莲招呼章望生,他不是小孩子不能这么吃个没完,便?拒绝了?,雪莲冲他笑,把碗暗暗用力夺过?,“你这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吃饱了?好有?劲干活。”

    她手指碰到他了?,气息近一下,又远去,明明只是一瞬的事儿,章望生心里不知怎么的,一阵发颤,雪莲姐是桃花,也是熟透的桃子,她比他梦里更真实?。她是那样?爱笑,热诚,同他跟南北说话很柔和,她有?点?像嫂子,但又不一样?。

    狼孩他哒哒,他娘,都在很热乎地招呼着?章望生,请人帮忙,留人做客,只要是讲究的人家,该有?的礼节绝对不会含糊。

    手指留下的触感,一直到章望生回家,似乎还存在,南北跟他说话,他心不在焉的。

    “三哥!”南北在他耳朵边大咋呼了?一声。

    章望生吓一跳,笑说道:“干嘛?我又不聋。”

    “雪莲姐擀的面条真好吃,我吃撑了?,你还作假。”南北笑话他,章望生说,“不是作假,谁家都不富裕,敞开肚子吃不好。”

    南北不以为意:“你帮忙了?呀,上次吴大夫都请你吃猪头肉呢。”

    章望生岔开这个事儿,说:“回头去供销社买布,还有?,刘芳芳那里我请李崎帮忙借的,借人家书也不能白借……”

    正说着?,外头马老六来叫门,队里刚借的拖拉机外胎坏了?,马老六让章望生骑队里唯一的一辆洋车子去大永公?社找师傅来修车。师傅找来了?,得给人钱,章望生旁边看着?师傅补橡胶胎。

    书记也在看,说要不让望生跟师傅学学,这往后坏了?就不用千里迢远地找人。跟师傅学手艺,不能白学,要么给东西要么给钱,书记的意思?是生产队出?,章望生在他眼里是个顶聪明的后生。

    马老六在一旁帮腔,章望生对学门手艺不排斥,但公?社里都在传他跟马兰,说马书记相中他做女婿,都是外人传,当事人没任何明确表示,马兰好像也开始有?意避着?他,不上门了?,这叫他尴尬,心里也不大痛快,因此,他在犹豫是否接受。

    天越来越热,时不时下雷阵雨,一下雨,刘芳芳就换上布拉吉,这裙子是她姐姐的,碎花样?式,收腰,五十年代很时兴,乡下却很少见。平时干活穿不到,也就雨天穿穿,刘芳芳穿着?布拉吉,捧着?小说,很有?女知识青年的感觉。知青这院子好存雨水,章望生便?推了?些碎石头,帮忙铺路。

    “章会计,太麻烦你了?!”李崎跟他熟了?,天天“章会计章会计”地开玩笑。

    “章会计,我想请问哪里来借到缝纫机?”刘芳芳穿着?连衣裙,特别?苗条,她有?很明显的城市姑娘气质。

    章望生觉得她这裙子很美丽,告诉她:“雪莲姐家有?。”

    刘芳芳问:“是那个眼睛很大的女同志吗?”

    章望生点?点?头,刘芳芳表情有?些奇怪:“上工时,我听几个女的在说她,说她是个破鞋,什么是破鞋?”她还真不懂这个,没听过?。

    章望生心里咯噔一阵,说:“雪莲姐不是那样?的人。”

    刘芳芳对破鞋是个什么意思?,随口一问,没什么心情深究。李崎听见两人说话,过?来插嘴:“这也太无聊了?,总不能因为雪莲同志给王巍补了?次褂子就这样?造谣。”

    他嘴里的王巍,是另个男知青,上回干活□□岔线可把个大小伙子难为死了?,特别?丢人,是雪莲招呼他可以脱下来帮忙走?线,能走?得原模原样?。公?社的劳力们在旁边看着?,眼馋肚瘪,都说雪莲肯定是看上城里男人了?,要不,怎么不见她给旁的男人补□□?

    说着?说着?,再想她平日种种,跟男人说话都不晓得避讳,那铁定是破鞋了?。妇女们说起这事,想到凤芝,说她不如凤芝安分,这一比,凤芝又成好女人了?。

    章望生对这些事情感到厌烦,没说什么,李崎趁他帮忙这个机会,跟刘芳芳说章望生想借本书看看,就这样?,他借到了?《战争与和平》。

    有?了?书,他便?换了?个人,再也不用去想任何事,悲伤的,痛苦的,烦心的,饥饿,劳累……他完全可以在书里过?一种心灵的生活,把他和外面隔绝开。

    匆匆吃了?晚饭,章望生把南北喊过?来,两人一起看书。南北很急,她拿过?来想找到那句“我爱你”,她认为,芳芳姐说的那句,一定在书里的某一处,她非常想知道,“我爱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望生见她乱翻,说:“从头看,你干什么呢?”

    书很厚,封面印着?个长胡子老头,想必就是托尔斯泰,南北叹口气,说:“那就从头看吧。”

    没看一会儿,南北小声抱怨:“好多人啊,这些名字真奇怪,我都记不住。”

    章望生摸了?摸她软软的头发,说:“不怕,咱们弄几张卡片,把出?场的人物一个个列出?来,叫什么名字,是个什么样?的人,慢慢就不觉得乱了?。”

    这件事,带给两人极大的挑战和乐趣,完全出?自于脑力劳动?的愉悦。南北在一旁裁纸片,裁的大小一样?,整整齐齐,章望生拿着?笔,记下人名。

    “莫特玛子爵是个相貌英俊,风度翩翩的青年。”南北念出?这句,抿嘴笑看着?章望生,她觉得三哥就是这样?的,但很快,她被“热气腾腾的煎牛排”吸引,她吃惊于书里的人能吃煎牛排。

    不过?她的思?绪最终落在这样?一句上:一件绣有?常春藤和青苔花样?的白舞服……她那雪白的肩膀、油亮的头发和贵重的钻石……

    南北难以想象这是怎样?的一种美丽,她羡慕得不得了?,有?点?躁动?,自己这穿的什么呀,她想打扮起来,可她见过?最美丽的东西要数芳芳姐的布拉吉了?。

    她连一条布拉吉都没有?。

    “三哥,为什么海伦可以穿得这么漂亮?”南北喃喃问道。

    章望生没怎么留意人物的穿着?打扮,他一个字一个字读那些对话,试图理解,试图思?考,他的手指一直紧贴着?字,不曾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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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她是贵族。”

    “我们城里有?贵族吗?”

    “没有?,咱们没有?贵族,大家都是一样?的。”

    南北说:“瞎话哩,干部开会能吃烙馍卷青椒鸡蛋,社员捞不着?,这叫一样?吗?”

    章望生无言以对,人跟人是不可能一样?的,他也想过?这个问题,那种所?有?人都吃得饱穿得暖,幸福宁静的日子,到底在哪里,不晓得。

    “这话在家里说,出?去别?讲。”

    “我明白的。”

    南北摩挲着?插图,爱死那样?蓬蓬的大裙子了?,章望生拿起笔,照着?插图,给她画了?个裙子,她爱得不行?,亲了?又亲,说:

    “我以后一定能穿上这么好看的裙子。”

    她是抱着?这张图睡的,嘴角弯弯,睫毛在灯影里轻轻地颤动?着?,像蛾子的翅膀。章望生一点?困意都没有?,真安静,外头风吹着?槐树叶,沙沙的,虫子藏在草丛里也没有?困意,叫着?夏。

    章望生完全沉浸到一个全新的世界里去了?,他总是突然被某句话,抓住神经,整个人动?也不动?。

    “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两个方面:一是个人生活,个人生活越是无所?追求,他的生活就越自由;一是自然的群体生活,他在这方面必须遵守既定的法则。”

    他把这段话抄写下来,以至于抄写完毕,便?深深存放到了?脑海之中,挥之不去。他那些漂浮着?的,游动?着?的,各式各样?的胡思?乱想都叫人用准确的话语,写出?来了?。

    夜漆黑无比,只有?一溜山影灰扑扑的在夜色里起伏着?,整个月槐树,亮着?一盏灯。

    一夜没睡,章望生第二天依旧很亢奋,他中午回来,带着?南北去供销社扯布,南北喜欢绿色,绿色是槐花刚露头的颜色。

    “三哥,怎么扯这么长呀?”南北已经不用踮脚,她身量高了?,有?点?亭亭玉立的雏形了?。

    章望生说:“给你做条布拉吉。”

    南北非常惊喜:“给我吗?找谁做啊?”

    章望生说:“找雪莲姐,她会用缝纫机会做衣裳。”

    南北这下高兴坏了?,供销社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再甜蜜,也比不上一条布拉吉的诱惑。

    她跟着?章望生去了?雪莲家,雪莲拿出?软尺,给南北量尺寸,她手臂张开,颇有?些得意地瞧着?章望生,章望生看着?她笑。

    旁边小子老捣乱,雪莲撵他:“丑丑,去一边儿玩去,去,看看鸡窝里下几个蛋了?。”

    丑丑不愿意,就腻在屋里。

    雪莲瞥见章望生身上那件衬衫,真是太旧了?,领口,袖口,全都磨烂了?边,口袋那是块补丁,这已经是章望潮留下的最体面的一件衣裳了?,的确良的料子,乡下少有?,谁穿谁有?派头,可这件衣裳的年头实?在太久远了?。

    “望生,既然来了?,我也顺道给你量量吧,给你记着?尺寸,什么时候你再扯了?布,我给你做件衣裳。”雪莲给南北量好了?,扭头跟他说话。

    “我要吃奶,吃奶!”丑丑在叫唤,雪莲佯装要揍他,南北见了?,拎起个高粱扎的扫帚说,“丑丑,我带你骑大马,走?,到院子里玩儿。”

    两个孩子嗷嚎着?跑外头去了?。

    章望生一下不自在起来,说不用做新衣裳。

    雪莲已经上手了?,她把卷尺往他腰上一箍,柔声说:“你这也快到说媳妇的年纪了?,不能光知道疼南北,你看你这样?,说谁去啊?”

    章望生脸猛得烫了?,他觉得她的手就像常春藤,他没见过?,但脑子里感觉藤蔓是这样?的,往身上长,他非常僵硬,不晓得怎么拒绝她。

    他的腰很细,肉变得结实?有?力,年轻男子初长成的骨骼、血肉,夹杂着?微微的汗气,雪莲许久没挨过?男人了?,她想给章望生量尺寸时,还没把他当男人,可手走?到肩膀这里,她突然就把他当成一个男人了?。

    日头从窗户透进来,洒在脚面上,槐树的绿叶子幽幽地动?着?。

    第22章

    整个过?程非常煎熬人,像过?了许多年,雪莲松开软尺时脸也红着,冲章望生笑说:“望生,你得有望潮哥那么高了。”

    章望生嘴角动了动,他快步走到院子里喊南北,南北玩儿得满脸通红,丑丑脾气坏,撵着打她,她一直跑来跑去。

    “三哥,你量好啦?”南北发现章望生脸颊、耳朵,都红红的,奇怪了,他又没叫人撵,量个衣裳而?已。

    一路上,南北都在说个不停。

    “三哥,你说雪莲姐为什么会做衣裳?”

    “三哥,雪莲姐也能做男的穿的衣裳吗?她给你做什么呀?”

    章望生觉得有些心烦,草草应了,说:“公社初中正常招生了,你得继续念书。”这三年来?,本来?公社中学都已经停止招生,今年据说初中又运转起来?了。

    南北不以为意:“谁教我们啊?老师都被打倒了,我不想听妇女?主任上课,一点?意思都没有,她会的还没我多呢!”

    章望生拽了拽她的手:“你小?点?声。”

    南北就小?点?声:“我说的是实话。”

    章望生为这样的实话沉默,可不去念书,南北才十一岁,一旦辍学,只能和别的小?孩子?一样,拾粪,割草,放羊,嬉闹,喂队里兔子?……等到十八九岁,说个婆家……生娃娃,再去挣工分。

    这样的日子?似乎看不到头,又一眼望到头。

    “也许会有新老师,先念念看吧。”章望生现在是一家之主,他说了算。

    南北还要争一争:“可你也能教我啊,不一定在学校学吧?”

    章望生说:“氛围不一样,学校有老师,有同学。”

    既然决定继续念书,章望生得给她做些准备,他找到木匠,请人给打个高杌子?,南北大了,原先的小?板凳已经不合适了。

    外头知了叫得人耳鸣,月槐树的叶子?深深的,投下凉荫,盛夏的时令,动一动就一身的汗。丑丑跑到他家来?,说衣裳做好了,让他们过?去。

    章望生坐在月槐树下,非常沉浸,他看书的速度很慢,一遍遍咀嚼,像牛马吃草料那样,不慌不急。丑丑跑跟前大叫,满头大汗,章望生抬头说:

    “一会儿让南北去拿。”

    他站起来?,把家里许久没人玩儿的,编织的小?蚂蚱送给丑丑:“去玩儿吧。”丑丑光着屁股蛋子?,只系个绣老虎的肚兜,嗷嚎一声,跑开?了。

    三夏时令最忙,收麦子?那是龙口夺食,麦子?收了,要去皮,要晾,要入库,忙得不行,章望生几乎没空看书,有丁点?闲空,他就轻易栽进?书里去了。

    家里原先藏书基本都是古典文学,他没读过?俄国小?说,头一回?接触,才晓得世?界上还有那样的人,那样的事?,匪夷所思,又特别新奇触动,他喜欢上书中的女?主角,娜塔莎,非常纯真活泼,就像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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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哥!”南北从外头回?来?了,学校放假,她一天到晚在公社里跟大人们一起劳动,她还小?,不是正经劳力,干一会儿累了就可能跑开?,溜到河边钓小?毛鱼,或者,去河洼处薅青草,到队里的兔舍喂兔子?。

    南北头上顶着野花编的花环,飞奔进?来?,人像一只轻盈的雀儿。后头,还跟着黑子?,黑子?总时不时往章家瞎窜,已然熟悉。

    章望生循声看向她,忽然明白了描述娜塔莎的那句话:

    她正处在说孩子?已不是孩子?,说少女?还不是少女?的可爱年纪。

    “雪莲姐……”章望生话没说完,南北就把花环扣他脑袋上了,咯咯笑,“三哥你跟新娘子?一样漂亮!”

    章望生笑着拿掉:“裙子?做好了,你去拿吧。”

    南北跑水缸旁舀水喝:“咱们一块去。”

    章望生搁下手里的书,站起来?:“我做饭,你一个人去也行,又不是不认识路。”他弯腰摸了摸黑子?,“给你块红薯干,赶紧回?家去。”

    这狗仿佛天生跟章家亲近,跟人似的,有事?没事?学会了串门。

    南北晓得他回?来?肯定是先抱着书看,耽搁了做饭,没强求,赶紧一抹嘴跑了出去。

    大晌午的,头皮都要晒出油,南北走得快,绊了一跤膝盖磕破了皮,她吐了口唾沫,随便搓两把,又继续朝前走。

    雪莲正在井边洗菜,她家自留地里蔬菜很多,养得很好,茄子?辣椒什么的一箩筐,社员张伟民从这过?,顺了根黄瓜:

    “呦,瞧这黄瓜长得,跟雪莲你一样鲜灵灵的,怎么养的啊?”

    张伟民一边啃黄瓜,两只眼在雪莲身上扫过?来?扫过?去,他这人嘴很贱,就爱跟大姑娘小?媳妇说个骚话,人都不搭理他。

    见他弯腰还在筐头里乱翻,雪莲嫌他手脏,打了下他胳膊:“嗳,干嘛呢?一根黄瓜还不够你的?”

    张伟民嬉皮笑脸:“不够,你这根嫩黄瓜摘到手才够。”

    雪莲也不恼,月槐树的男人见她是寡妇,嘴上总要占几句便宜,她起先还恼,后来?发现恼也没用。

    “哎呦,伟名哥,瞧你这话说的,我再嫩,没你家闺女?嫩呐。”雪莲笑眯眯端起了筐,张伟民也笑,等她从跟前过?去,往那屁股上摸了一把,雪莲扭头冷笑,“瘾这么大啊伟民哥,半夜不得偷摸去队里偷尻老母猪?”

    南北远远的就瞧见雪莲跟张伟民两个,有说有笑的,等瞧见张伟民摸了她屁股,雪莲姐还冲他笑,南北非常震惊,两人都没瞧见南北,大晌午的,都在家忙着烧锅做饭吃饭。

    “哥哥等着尻你。”张伟民不要脸地接道?,雪莲张嘴骂道?,“回?家尻你娘去吧。”

    南北听到两人说话,彻底愣住了,这是雪莲姐吗?这样的话她打小?就听,那些男人,女?人,一骂架就是尻这个尻那个,骂起来?完全不论辈,骂得很脏,可雪莲姐不是这样的。

    不晓得雪莲姐什么时候变的。

    “雪莲姐,我来?拿裙子?。”南北喊道?,雪莲见是她,抿了抿头发,又变作?南北熟悉的模样,很亲切笑着,“吃饭了吗?没吃在我们家吃吧。”

    南北瞟了眼走开?的张伟民,说:“三哥在家做着呢。”

    雪莲把她领家里,穿上小?背心,再试试裙子?,雪莲一瞧她,南北原来?是个俏模样,要多标致,有多标致,真是了不得,她那年来?月槐树还是个赖兮兮的小?要饭的样儿,月槐树春荣冬枯,这么几载下去,南北长开?了许多。

    “真俊。”雪莲一面?夸她,一面?又十分满意自己的手艺。

    南北马上忘了刚才那阵不得劲,她高兴极了,大约清楚自己也是美丽的,她急着回?家给章望生看。

    可一到路上,她觉得天气特别明媚,像春天,偶尔见着个人,她便觉得那人在看她,确实也在看她,公社里还没人穿这样的连衣裙哩,真像只漂亮的绿蝴蝶。

    南北又不急着回?家了,她换了方向,往街上去,到供销社溜达一圈,供销社售货员平时挺傲气的,见了南北,也要问问:

    “哎呦,南北,身上这布不是前一阵你三哥扯的吗?”

    南北微微笑:“是呀,找雪莲姐裁的样式。”

    售货员说:“跟刘芳芳那件裙子?一个样式吧?怪好看的。”

    南北还是微微笑着,不说话,围着玻璃柜转了一圈,这才走出供销社,往家去。

    章望生在家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没影儿,都打算找了,刚出了家门,见绿莹莹的身影过?来?了。

    “三哥!”

    南北走近了,等着章望生夸她,赞美她,章望生瞧了几眼,说:“挺好的,快吃饭吧。”

    南北有些失望,拽住他:“三哥,我裙子?不漂亮吗?”

    章望生笑:“漂亮啊,颜色样式都漂亮。”

    南北问:“那你说,是我漂亮,还是雪莲姐漂亮?”

    社员们都说月槐树的姑娘们,没一个顶雪莲的。

    章望生说:“这怎么比?雪莲姐是大人,你才多大?”

    南北不大服气:“怎么不能比,我们都是女?的。”

    她缠着章望生一定分个高低,章望生很配合,上上下下又打量一遍,让她转了个圈,南北一直笑,尽情展示着自己。

    “你更漂亮。”

    “三哥,你不会是敷衍我的吧?还是说假话了?”

    章望生笑了声:“那我说雪莲姐更漂亮。”

    南北跺脚:“不行!”

    章望生催她赶紧吃饭,饭都摆院子?门口月槐树下的石条上了。

    晌午吃的炒青番茄,辣嗖嗖的,吃得南北直哈气,她把新裙子?换掉了,可不能吃饭落了污渍。

    这裙子?什么时候穿呢?她晚上洗了澡,又给穿上了,章望生问她是不是要出去玩儿,不过?天黑了呢穿出去也没人看的见,南北在那叹气:“不啊,穿出去不过?是锦衣夜行。”

    章望生还忙着算账呢,眼看要种玉蜀黍了,这两天就得跟马老六几个干部一起把种子?发下去。

    他听她在那叹气,无声笑了笑。

    南北便在他旁边看《战争与?和平》,两人速度已经不一样了,有时一起看某段,平时谁得闲谁就看。

    “娜塔莎突然跳到一个大花盆上,站得比他高,双手搂住他……在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南北看到这段,心惊肉跳,吻了一下,是什么意思?她又再次认真读了一遍,想象着娜塔莎的动作?,以及她和保里斯的对话。

    这些描写,让她心里产生了些细微的感觉。

    屋里没人说话,堂屋的门大敞着,徐徐的夜风送进?来?,吹得油灯一晃一晃,南北对着灯影发了会呆,她静静瞧着章望生,三哥的鼻子?,下巴,就像月亮下头的山影,一溜起伏着。

    她突然站起来?,过?去搂住他脖子?,章望生被她弄得吓一跳,笔还在手里,反手摸了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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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脸蛋,眼睛没离开?笔记本。

    “你乖,我账还没弄清楚。”

    南北硬是把他脸掰过?来?,章望生无奈笑:“你干嘛啊?”

    南北不说话,像娜塔莎那样,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非常纯净。章望生没想到她会这样,刚攥住她胳膊,南北问:

    “您爱我吗?”

    章望生习惯她小?时候对着人一顿猛亲,啃一脸口水,他觉得好笑,说:“你小?说看多了是不是?”

    南北还在问:“您爱我吗?”

    这是十二岁的娜塔莎问保里斯的,小?女?孩,觉得游戏好玩而?已,至少章望生是这么想的,他笑着说:“别闹了。”

    “你应该说,等过?几年就跟我求婚。”南北气虎虎纠正。

    章望生没什么兴致陪她演外国戏,他也等着看书。

    “嗯嗯,你让我先把账算了好不好啊?”

    南北心里有点?小?激动,她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罗曼蒂克的事?情,这个词,是她跟知青学的。临睡前,她想起雪莲姐的事?,又跑到章望生身边,说:

    “我跟你说,今天啊,我瞧见张伟民摸雪莲姐屁股,雪莲姐还笑,还骂他,雪莲姐跟平时可不一样了。”

    章望生正翻着书做笔记,他抬起脸,看了看南北,脸上便渐渐有了些忧伤还有怜悯,雪莲姐是寡妇,寡妇的境地,他是清楚的,平时公社那些劳力怎么在背后说雪莲姐,他从不参与?。

    这一夜,他辗转不已,不单单是因为热。

    三夏时令,场里天天都有人。

    南北瞧见李大成了,李大成眉飞色舞的,正跟人说什么,喷人一脸唾沫星子?,他长得真丑,南北心想。

    场里人很多,马兰也在,她好像有意疏远了章望生,公开?场合,绝对不轻易跟他讲话,非常矜持。马兰正好跟南北对视上,笑了一笑,南北便开?始胡思乱想,旁边的妇女?跟她玩笑:

    “南北,以后马兰八成就是你三嫂了。”

    南北讨厌这样的话,淡着个脸,不搭腔。

    过?了一会儿,人群里忽然一阵骚动,有人骂架呢,南北赶紧站起来?,跑过?去。

    “别去。”马兰拽住了她,“你小?孩,看这个干啥?”

    南北挣开?,她心道?我就想看热闹。

    原来?是张伟民的媳妇,跟雪莲骂起来?了。

    第23章

    社员们?都往跟前凑,张伟民的媳妇五大三粗的,一把薅住雪莲的头发,张嘴就骂:

    “叫你偷汉子,不要逼脸,你娘生你就是叫你偷人汉子的?”

    雪莲去掰她的手:“你也看看你男人长得那德性,丑八怪一个,嘴比鸡屎还臭,也就你当个宝……”她话?没说完,就被恼羞成怒的张伟民媳妇扇断了。

    大伙儿都在那笑,拿着手?巾扇凉儿。

    两个人在那又?骂又?撕扯,张伟民在一旁直乐,觉得很光荣,好?像两个女人在争他?什么似的,雪莲的公婆不在跟前,她一个人,势单力薄,倒有几?个劳力像模像样?上前劝:

    “有话?好?好?说,打架可不好?。”

    章望生在人群外看到?这幕,雪莲姐叫那女人撕扯的头发乱了,脸也被抓肿了,红红几?道,忽的刺啦一声,雪莲的衣裳被扯坏了,一下?露出雪白雪白的半边身子,人群里一阵骚动。

    谁也没见过那么白的肉皮,真白,往人眼里直钻,劳力们?喉头一滚一滚地动着,妇女们?不屑,说生这样?可不是胎带的要偷汉子,当破鞋,大伙儿深以为然,生这样?,必然是要偷汉子,当破鞋。

    章望生看她那样?,脑子嗡嗡的,眼睛发胀,可他?不晓得怎么帮她,太难堪了,他?也没有立场这个时候出头。

    雪莲呆了下?,有些茫然地看看四处,都在看她,她分?不出谁是谁,只晓得这些男人,女人,都等着看她出丑,看她笑话?。

    她把头一扬,披头散发睨了一圈人群,被邪劲儿顶起来,对妇女说:

    “看啊,回你们?娘家去把你们?哒哒、兄弟,都拉过来看,看个够,省得活一辈子不晓得漂亮女人是个什么样?!”

    妇女们?愣瞪不已,交汇起眼神:她可真是个不要逼脸的。

    雪莲又?笑着看那些男人,声音响快:

    “你们?也看个够,一辈子也没捞着沾我这样?的女人边儿,一辈子只能搂个老母猪大母猴睡觉!多看几?眼吧,夜里好?做梦!”

    她说完就开始大笑,一边笑,一边把撕扯剩半边的粗布短袖拽下?来,里头贴身的棉背心也只有半剩,浑圆的肩膀,跟珍珠一样?。

    这样?的肉皮,那真是一把大火烧上来,劳力们?的眼睛都红了,妇女们?骂自己?男人,又?骂雪莲。

    乱糟糟的声音里,章望生凝视着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心里感到?一阵巨大的又?说不出的痛苦,他?刚往前走,手?叫人紧紧牵住,南北已经察觉出他?的意图。

    这场闹剧,因书记跟马老六赶来而收场,马老六叫大伙继续干活,少起哄,李奶奶把雪莲扔地上的衣裳捡起来给她披上,没说什么,只让她回家洗把脸。

    “南北。”马兰冲她摆摆手?,南北松开章望生,朝她走去。

    马兰把她领到?一旁,说:“可叫你三哥离雪莲远点儿,她是寡妇,嚼舌头的多,你还让她给你做裙子了是不是?”

    南北穿布拉吉的事?儿,月槐树都晓得了。

    “布是我三哥买的,本来是想请裁缝做,可前一阵狼孩哥他?哒哒找三哥补房顶,雪莲姐觉得欠我们?家个人情,就给我裁了个裙子。”南北很镇定?说道,“我三哥什么人?”

    马兰说:“我瞧着章望生也不是个糊涂的人。”

    南北问:“马兰姐,你干嘛提醒我呀?月槐树人多了去。”

    马兰想了想,没把那些闲话?说出来:“就是提个醒。”

    说话?的功夫,南北发现章望生人不见了。

    雪莲一走,章望生不放心她,鬼使神差地跟着了,他?在想,她会不会上吊?或者投河?他?其实觉得雪莲姐很陌生,他?没见她骂过人,发过野,他?非常愧疚,良心不安,他?在人群之外看,也在人群之内,他?好?像是个什么共犯。

    三夏时令,总是这样?晴晴辣辣的热,烤得人一身一脸,都要熟了。雪莲冷不丁回身,脸上是泪,是汗,早分?不清了。

    她就这么瞧着章望生,也不说话?。

    她觉得丑,自己?那个样?子,叫望生这样?干干净净的后生看去了,她想起凤芝,她要是只跟凤芝那样?的人打交道,一辈子也不用那样?。可从?前的日子,是别想了,再不会有的。

    章望生见她停了,便也停住,两人谁都没说话?。

    雪莲看着他?的眼睛,他?才多大呀,十八岁的人,泉一样?清,她想起观音菩萨来,这个当口,不知出哪门子神,竟想起了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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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生,回去吧,叫人看见对你不好?。”雪莲抹了把脸。

    章望生更惭愧了,他?只能说:“雪莲姐,你不要把那些话?往心里去,你还有丑丑。”

    雪莲的脸上,又?淅淅沥沥下?起雨:“你为这个跟着我?”

    是,也不全是,章望生自己?都不清楚什么力量支配着他?。

    “快回去吧,一会儿南北找不到?你要急了,你放心,我不会干傻事?的。”雪莲劝他?,章望生走上前,从?兜里掏出块手?帕,他?跟他?二哥习惯一样?,喜欢装着块手?帕。

    “雪莲姐,你擦擦脸,别用手?揉眼睛,手?上干活脏回头细菌都进了眼。”

    雪莲眼泪流的更多了,她真希望自己?也是十八。

    目送她走远,章望生才准备回场,一转头,南北站月槐树下?头看他?。

    南北不高兴,章望生把手?帕给了雪莲,手?帕多金贵,他?说给就给了。

    “你不怕人看见啊?”她阴阳怪气的,连三哥都不喊。

    章望生说:“我担心雪莲姐,安慰安慰她。”

    南北道:“你又?跟她不是一家人,叫人看见,你还要不要做人啦?她有什么事?,有她自己?家里管,轮不到?你这个外人。”她说这话?,特别老道,都不晓得跟谁学的。

    章望生问:“雪莲姐不是一直对咱们?不错吗?你这说的,太凉薄了。”

    南北很气愤:“那你往后叫人骂到?脸上,就高兴了?”她火火地盯着章望生,“你是不是跟人一样?,瞧她漂亮,也喜欢她?”

    章望生脸又?红起来:“你总是胡扯,那些人也不是喜欢她,只是想占她便宜。”

    南北啧道:“哦,可她也叫人占呢,张伟民摸她屁股,我看她高兴的很。”

    章望生这才有些生气:“这更是胡扯了。”

    南北嗓门突然很大:“我没胡扯,我亲眼看到?的,我早就觉得不得劲了,看吧,人张伟民媳妇找上门了!”她颇觉快意地直嚷嚷,她心里很烦,就是烦章望生关心雪莲,给她手?帕,烦死了。

    章望生便不搭理她,觉得闹心,他?搞不懂了,南北明明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变成这样?。

    一连几?天,两人都不怎么说话?,章望生忙,晚上回家还要看看高中教材,翻小说。南北放着假呢,赌气死命挣工分?,一大早,就跑个没影儿,到?晌午回来,做好?饭自己?吃了往席子上一躺,睡大觉。

    但?她时刻关注着社员们?都在干什么,雪莲再去上工,人都不理她,她也不理旁人,该干活干活,爱嚼舌头的妇女就说,雪莲这个逼脸可真厚,炮都轰不烂。

    不过很快,社员们?开始愁了,什么偷不偷汉子,不当紧了,因为自打玉蜀黍出苗后,就下?了两场雨,这个时令,那得三天一小雨,五大一大雨,庄稼才能长好?。

    地里的玉蜀黍叶子都打卷了,后来,地咧着嘴,跟叫北风吹得呢,可这还没出伏呐。社员们?想起十年前的旧事?,逃荒的逃荒,饿极的上吊,月槐树连叶带皮都给扒干净,一棵棵立在那,远远瞧着跟死人骨头似的,白花花一片。

    干部们?组织社员通过水渠浇地,河里,池塘里,有水的地方都抽干了,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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