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一角,看他们来来去去地摘掉那一堆仪器,推走了那个还没得到她原谅的麻烦精。
律师将一个文件袋递到她手上:“我的工作完成了,你……节哀,办理后事有什么难处的话,可以打电话咨询我。”
周淙接过文件袋木然地拿在手上,眼前一片灰暗。
办理后事能有什么难处,那个文件袋里装满了温且寒短短的一生,所有证件证明以及相关委托书都准备好了,还有一份遗嘱。
周淙一个人去火化了温且寒,温且寒倒是早就买好了墓地,和明流欢一个墓园。两个墓穴的位置已经尽可能靠近,周淙要去看明流欢的话,必然要从温且寒的墓前经过。
麻烦精可能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就算周淙再不想看到自己,也得捎带着看两眼。
骨灰下葬那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是周淙的生日。
她也不让周召良和杨荷芳去,独自开着车送温且寒的骨灰去墓地,两侧车窗大开着,风吹着她的发梢飞舞,她绕着城市漫无目的地开着车转,走过许多条大道,就像副驾上正坐着温且寒跟她一起看这城市的风景一样。
电台里是她一贯爱听的老歌,有人点了《送别》。
周淙想起来,温且寒回来找她那一天,她们晚上看了一会儿电影,叫《人生大事》,她没让温且寒看完。
那个电影的片尾曲是改编版的《送别》。
电台里是朴树的歌声。
“情千缕,酒一杯,声声离笛催。”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周淙不知不觉间跟着唱了一路,也哭了一路,在一个红灯路口停了下来。
一个红灯过去了,周淙没动,后车鸣笛未果,骂骂咧咧地从边上超过去,并行时打开车窗可能是想骂两句,却突兀地看见一个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司机,副驾上还放着个骨灰盒,于是又默默地闭嘴驶走。
又过了一个红灯,停在路口的车子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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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
后车上下来一位男士,想要上前问问前车司机是不是需要帮助,一走过去发现里头那位女司机形容狼狈,靠在椅背上身体僵直,急促地喘息着,如一条濒死的鱼。
男士立刻从车窗伸手进去开车门,其他车主也发现不对劲,陆陆续续有几个人下车过来查看情况,瞧见女司机这架势都吓了一跳。有人正要打120,有个大姐从后面挤进来,凑到车门边一看,立刻拢住双手罩住了周淙的嘴。
众人吓一跳:“大姐,你这是——”
“没事儿,这姑娘就是哭大劲儿了呼吸性碱中毒。”大姐看众人有点疑惑的样子,又补充道,“我就是医生。”
大姐这么用手拢了一会儿,周淙逐渐缓过来,身上的麻痹感逐渐褪去,呼吸也平稳下来,众人都瞧见了她副驾上的骨灰盒,又忍不住你一句我一句地劝两声。都是让她节哀顺变,年纪轻轻的一定要振作起来,不然离世的人也走得不安心啊。
周淙眼睛里挂着泪,一一跟人道谢。在路口堵了这么一会儿,交警也过来了,看周淙情绪很糟糕,过去问她道:“你还能开车吗?用不用我帮你把车停个地方缓一缓?”
周淙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外涌,她打开车门绕到副驾抱起骨灰盒,交警坐上去指了指路口附近的一个停车区:“我帮你停到那路边吧。”
车子停在停车位上,周淙道谢:“交警同志,谢谢你。”
天气晴好,鸟鸣婉转,周淙坐在副驾上轻轻地抚摸着骨灰盒,那些目睹她涕泗横流的人一定觉得她很可怜吧。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怜。
温且寒情况恶化入院前她们住在一个屋里,到了晚上两个人各盖各的被子,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两边,谁也不挨着谁。可到了半夜周淙总是发现温且寒不自觉地靠了过来,麻烦精不是把头抵在她肩上就是贴着她的背,像外面贴着汽车取暖的流浪猫。
有一次两个人都醒了,温且寒不声不响地缩回去,周淙没让,反而伸手轻轻地把她搂在了怀里,温且寒闷在她胸前问:“周淙,你可怜我啊。”
周淙答:“是,我可怜你。”
如今想来,到底是谁可怜谁啊?
约好的时间马上就要过了,周淙收敛收敛情绪,坐回驾驶席驶往目的地。
33岁生日这天,她参加了一场一个人的葬礼。在墓园的另一边,明流欢也在这里。
墓碑上的温且寒明艳动人,周淙靠在碑前仰头望着万里无云的澄澈天空,大块大块干净的蓝色将目光填满,偶有飞鸟掠过,像毛笔在生宣上晕过一道水线。
这一道线画了五年多,第一年温且寒闹,第二年温且寒追,第三年她们短暂地爱了一场,第四年她们断了音信,第五年底温且寒回来了。
第六年,没有第六年了,麻烦精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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