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地位,殊不知他粗犷的外表下有一颗洞悉世事的心。
“孤是不会放弃傅归荑的。”裴璟诚恳道:“我真心喜爱她,愿意以后位聘她为妻,并承诺此生只有她一人,请您成全。”
镇南王没想到裴璟一开口就是后位,听他的口气还只要女儿一人。说实话很难让他相信,帝王的恩宠如那天边的烟花云霞,转瞬即逝,而阿荑不爱争抢的性子如何能适应深宫。
更何况,他强迫阿荑的那些事说明他从未把女儿放在与他同等的地位上,他作为父亲是不可能同意这门婚事的。
镇南王避而不答,说起了傅归荑小时候的事,话里话外都在明示暗示傅归荑是个极有主见之人,他做不了主。他现在只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在告诉裴璟,他希望女儿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活。
“殿下知道我是怎么发现阿荑有射箭的天赋么?”
裴璟心智极坚,对傅归荑更是势在必得,无论镇南王如何打感情牌岿然不动,但他对傅归荑小时候的事情很感兴趣,耐着性子问:“如何发现的?”
镇南王从怀里拿出一把弹弓,握在手里,语气怀念:“她小时候身体弱到不能下床,她哥哥怕她无聊,闲来无事做了把弹弓,又在房间里挂满大大小小的容器。阿宜告诉她,每射进一颗石子,他便给她带回一份惊喜。”
“谁料阿荑第一次用便击中,而后简直弹无虚发。阿宜不得不给她满世界找礼物,还偷偷跟他阿娘哭诉妹妹太厉害了,最后趁阿荑不注意在她的弹弓上咬了个牙印。”
念及以往,镇南王脸上满是慈爱。
裴璟的视线在那把弹弓拿出来后再也无法移开,当听见牙印时瞳孔微张,他颤着手端起热茶抿了口,勉强稳住心神道:“十三年前,宣安十五年秋天,贵部在何处?”
那年是裴璟入北蛮为质的第二年,也是他母妃去世,他孤身返国之时。
镇南王不知裴璟为何有此一问,拧眉沉思道:“好像是在潼城附近。”
裴璟的手抖得更厉害,慌忙放下茶盏,哑声道:“能否借孤一观。”
镇南王注意到裴璟的异常,却没出声询问,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
裴璟接过,粗粝地指尖摸着弹弓上他一辈子也忘不掉的牙印,喉头涌上涩意。
原来是她,原来她没死。
“失陪。”
裴璟心情在瞬息之间大起大落,他攥紧手中之物疯一般地往外跑。
风声猎猎,鸟鸣呦呦,他仿佛回到疲于逃命那日。
那年他打算从潼城入南陵,路上被两个北蛮野兵追杀,是个小女孩用弹弓射瞎他们的眼睛,他才有机会反杀。
她听说自己要回家见母亲最后一面,沉默片刻后将自己的所有财物送了他。
裴璟从她那里获得了水、药、食物,钱财和一匹健康的马,这些救命的东西于裴璟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小女孩警惕心很重,不肯告诉他姓名,然而他从装钱的荷包内侧找到“百里”绣字。
百里族。
但她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思纯净,裴璟三言两语套出她的家人也因北蛮人而失散。
又是一个因北蛮造成的悲剧。
“要是那些凶残的北蛮兵痞全部死掉该有多好。”小女孩的言论总是天真无邪:“没有战争,大家和平相处。我可以和家人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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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守在一起。”
裴璟无法回答她。
在为她拾起弹弓时摸到上面的牙印,他暗自记下位置与形状,连同小女孩的容貌也印在他心里,尤其是那双闪烁着星子的双眸。
若有机会,他一定会报答她的活命之恩。
后来他在北蛮听说,百里一族被赤焰军全数屠灭,不留一个活口。
那段时间,他利用在北蛮稳固的势力疯狂报复赤焰军,害他们栽了个大头跟,自己却引起他们注意。
为了报复始作俑者,他们设计将裴璟关在大殿里想要放火烧死他,若不是傅归宜察觉,那晚他恐怕九死一生。
裴璟匆匆跑到傅归荑院子门口,屋里还亮着灯,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这一次,他站在门外很久,手抬起又放下,最终轻轻敲了敲门。
屋内没有声响。
裴璟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他背靠在门上,仰头看向渐渐黯淡的月光,手里的弹弓重逾千斤。
“什么事?”傅归荑打开门。
裴璟一时不察往后倒,傅归荑侧身一步闪开,幸好他及时抓住门框才没有跌下去。
“你……”裴璟话音一转:“你怎么还没睡?”
“你想进来就进来,想出去就出去,我怎么睡?”傅归荑不耐烦地甩下一句话往里走,也不管裴璟想怎么样。
裴璟闻言呼吸一窒,刚踏入房门的脚收了回来,在门口张望。
傅归荑在收拾东西。
他扒拉往里看,半晌忍不住出声:“这么晚了,明天再收拾。”
傅归荑动作一顿,没理他,继续手上动作。
要带的东西其实不多,她也不想带家里的东西去南陵皇宫,在傅归荑心里,家里的东西只有在家里,才有家的感觉。
东西收了多久,裴璟便看了多久。
收拾完后傅归荑见他还像个木头人似的站在门口,走过去冷淡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裴璟见她终于肯理自己一下,忙不迭把手中的弹弓递到她眼前,压抑着兴奋说了两个人之前的渊源。
“原来我们很早之前就见过。”裴璟语气很激动,一把搂她进怀里,“感谢上苍,你还活着。”
他的嗓音到最后几乎有些哽咽。
傅归荑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静静等他抱够。
裴璟声音温和与之前威胁时她判若两人:“你还记得么,那日……”
“不记得了。”傅归荑漠然打断他:“那里是哥哥消失之地,我只要有空都会去附近转悠,救你实属顺手。不仅是你,我还救了很多人,阿意,还有哈穆都是在那附近救下的。”
裴璟猝然住了嘴,怔怔看着她,发现她的神色不似作伪,心中大恸。
她记得邓意,记得蒙穆,唯独不记得裴璟。
“殿下若是想叙旧,恐怕找错人了。”傅归荑声音疲惫,“如果只是这件事,我没什么好说的,我想休息了,或者你想进来一起休息?”
“你这是在邀请我吗?”裴璟有些惊异。
“邀请不邀请的,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傅归荑自嘲道:“在我家里你都能如入无人之境,你若是想进来,我拦得住么?”
裴璟见她这般认命,心中非但没有欣喜,反倒生出几分惊惧。
只因傅归荑完全失去了往日那般抗争之心,她眼眸黯淡,似乎对未来毫无期待。
“傅归荑,我对你不好么?”裴璟疲惫不堪地靠在门边,语气软了几分:“为什么你不愿意跟我回去?”
傅归荑转过身来,定定看着裴璟:“你的对我好,就是强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情?”
裴璟语塞,慌忙辩驳道:“那次是……是我的错。我以后绝不再犯,我向你起誓,若有……”
傅归荑打断他:“我对你的以后没有任何期待,你不必做样子给我看。我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因为我想跟我的家人在一起。”
家人。
裴璟心中悲凉,她从未把他当做家人,但他已经把傅归荑当做生命中不可缺失的部分。
“我也想与我的家人在一起。”裴璟痴痴凝视傅归荑:“你走后,东宫很黑,也很冷。”
“黑你便多点几盏灯,冷就将地龙,熏笼燃上,再铺上厚厚的棉被。”
傅归荑冷漠不近人情的话扎的裴璟鲜血淋漓,他艰涩道:“那没有你,又该怎么办?”
“所以,你这不就千里迢迢来抢了么?”
她这般讽刺的语气,像是在说他裴璟是土匪强盗之流,完全否认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
裴璟只觉心如刀割,哀哀欲绝,他神色怆然问出他不屑却深藏于内心的问题。
“傅归荑,你可曾有那么一瞬间爱过我?”
作者有话说: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晏子春秋·杂下之十》
就是狗血又土的剧情,嘿嘿嘿。
一下子收不住,只能明天再继续虐男主了。
然后大家对男主的实力可能没有那么具象化,以北蛮作为参考,女主家是游牧部落中的顶级战力,但是面对北蛮依旧只能逃,男主是灭掉北蛮的人,他就是全书天花板级别的存在。
不是因为他是南陵太子所以权势滔天,而是因为他的心智能力,他才成为了权势滔天的南陵太子。
之前为什么一直追杀蒙穆失败只是因为男主觉得他是个不碍事的苍蝇,有机会就拍死,不会特别费心思。
他心在治理天下,想建设女主理想中的家人不必生生分离的太平之世,这点也体现在治水那段剧情,男主为什么会下去救人。
只有顶级掠食者才配得上我女儿。
暂定的正文番外其中之一就是男女主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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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小剧场(我也忘记是几了)
“哥哥,我跟你说一件事。”傅归荑回到家坐在沙发上。
沙发另一边,傅归宜正在看公司报表,他虽然与妹妹同龄,但早就开始熟悉家里的业务。
“什么事。”傅归宜目光还在报表上,声音却很耐心。
“今天有人跟我表白。”
傅归宜拿笔准备签字,无意识重复道:“有人跟你表白……什么,谁跟你表白?”
下一刻,他炸毛地跳了起来。
傅归荑有点怕,她抱住抱枕放在胸前,讷讷道:“我高中同桌,叫裴璟。”
“这名字真难听。”傅归宜无脑骂。
他又对着自己涉世未深的妹妹循循善诱:“你现在还小,先不要考虑谈恋爱的事情,小心被骗。”
“等等……”傅归宜目光犀利地看着妹妹:“你不会答应了吧。”
他心里已经想了一百种方法让那个叫裴璟的小子与妹妹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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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傅归荑摇头:“我说考虑一下。”
傅归宜眉头舒展,冷笑道:“有什么好考虑的,直接拒绝。”
傅归荑没立刻答应。
“怎么,你不会真喜欢他?”傅归宜眼睛都直了,在他没看见的地方居然被不知从哪里来的野小子攻略了自己的宝贝妹妹,简直不能忍。
“也不是……”傅归荑讷讷道。
傅归宜决定快刀斩乱麻,他心平气和地与傅归荑商量:“等你毕业了,哥哥再给你介绍男朋友好不好?知根知底最重要,小心被骗割肾。手机拿来,我替你拒绝他。”
傅归荑觉得裴璟还不至于惦记她的肾,毕竟她身体不好,肾估计也不行。
但是她还是乖乖把手机交上去了,傅归荑确实不太会拒绝人。
当晚,火急火燎等了一天的裴璟终于等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发来消息。
“你是个好人,但我们不合适。祝你早日找到更好的下一个。”
裴璟手机一摔,气得一晚上没睡觉。
第73章 原谅 你得先尝尝我妹妹受过的所有伤和痛,才配谈原谅。
“爱过。”
傅归荑大方承认, 她没有一丝犹豫的回答令裴璟生出飘飘欲仙不真实之感。
然而很快,他意识到她话中的深意。
爱过,是已经过了, 不复存在。
“是什么时候……”裴璟眼眶湿润,眼前一点点充盈着泪雾, 他原来曾经拥有过傅归荑的爱。
“我不记得了。”傅归荑冷然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什么时候不爱。”
“什么时候?”
裴璟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忽如空中柳絮, 无处着落。
傅归荑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在你一而再, 再而三否认伪造王沐然就是我哥哥的时候。”
裴璟忽然想到那段时间,傅归荑问过他好几次, 王沐然真的是傅归宜吗?
原来她得知真相后还给过他机会,是他没有抓住。
裴璟强忍着哽咽听完,涌起巨大的悔恨, 淹没四肢,五脏六腑, 喉咙, 乃至口鼻。
他像个溺水之人,窒息感包裹全身密不透风, 更绝望地是他亲手掐断了唯一的逃生出口。
“那我要怎么做, 才能让你原谅我。”裴璟嗓音无力, 他没有也不敢说出口,他更想问傅归荑要怎么才能重新爱上他。
傅归荑走到裴璟面前,注意到他眼眶发红,双鬓染了白色, 叹了口气。
要说对他没有怨恨,是假的, 傅归荑自认不是真的活菩萨, 不可能对伤害自己的人轻飘飘地说一句没事便当一切从未发生, 抹去所有痛苦的记忆。
但若说只有怨恨,也是假的。扪心自问,裴璟待她实在谈不上苛责二字,平溪猎场的以身相护,抚城的舍身相救,还有将自己从傅归宜自责的枷锁中解救出来,桩桩件件,她也不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偶泥塑。
两人的爱恨纠葛又怎么能轻易地用一句原谅或者不原谅来终结。
傅归荑不太擅长处理这种感情问题,她小时候想得最多的是怎么活到明天,哥哥失踪变成如何做好他,找回他。
她给自己安排的归宿是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静静度过余生。
傅归荑刚想开口,另一道声音突兀地横叉进来。
“让你也常尝尝我妹妹受过的所有委屈,才能谈‘原谅’二字!”
傅归宜一直派人盯着裴璟的动向,发现他再一次不管不顾地闯入傅归荑院子,下人还说他的脸色很奇怪。
傅归宜二话不说直接拿了短刀赶过来,这一次他学聪明了,没有从季明雪守的正门闯,走到后面翻墙进来。
他打不过季明雪,他手下的兵可不是自己的对手。
裴璟眼里的氤氲雾气顷刻间散去,目光冷淡望向旁边人,“你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这是我家,你跟我谈规矩?”傅归宜满脸怒容:“我父亲和我是绝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你死心吧!”
裴璟眸中戾气横生,若不是傅归荑在场,他定要叫傅归宜吃点苦头。
他私自带傅归荑逃跑的事情自己还没跟他算账。
教唆她装疯、火焚假死,日夜不眠千里奔波,桩桩件件都在挑战裴璟的底线。
那段时日傅归荑为了装疯瞒过他,硬是撑着晚上不睡觉,白日也故意缩减食量,短短几日瘦了一大圈,新做的衣裳穿上空荡荡的,腰肢几乎不足他一臂长。
裴璟看得心里快急疯了,费尽心血好不容易才养好的身体,哪里能挨得住这般磋磨,最后他不得不病急乱投医,同意了傅归宜提议的驱邪之术,这才给了两人可乘之机。
还有火焚假死一事,稍有不慎傅归宜便可能真的死亡。裴璟心里冷笑,他死就算了,别害得傅归荑伤心难受。
再者他们不眠不休逃回苍云九州,为了不引人注目,一路上走得定然都是小道。山路崎岖,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粉身碎骨,万一还遇上流窜山贼亦或者黑店。
裴璟想想都一阵后怕。
诚然,傅归荑绝不是菟丝花,傅归宜作为暗卫首领也不会被人轻易算计,他们两人出事的风险极低。
然而在裴璟心里,傅归荑就像是瓷片做的,稍有不慎便会损坏,再小心对待也使得。
裴璟浑身上下都是无坚不摧的铠甲,唯有心尖上的傅归荑是软肋。
“哥哥,”傅归荑看出裴璟面色不善,立即阻止他继续往下说:“我累了,想休息。明日一早我就不去跟父亲母亲告别了,往后你好好照顾他们。”
傅归宜握刀的手止不住地发颤。
傅归荑不想成为两人争论的焦点,直接关门。
裴璟站了一会儿,也离开了,徒留傅归宜一人在原地。
事情已有定论,傅归荑反倒睡得踏实,等她醒过来时已经日上三竿,阳光刺眼,照在她眼皮上恍了神。
不是说今早上走吗?
“怎么回事,他们不是说清晨就走?”
镇南王扯下蒙脸的黑布,趴在草丛里,他身后跟着三千人马埋伏在裴璟回京的路上。
傅归宜也觉得奇怪,裴璟向来说一不二,难道他看穿了父亲的计划,换了一条道?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立刻派人回去探查究竟。
傅归宜皱着眉头,抬眼往向天空镇南王府的方向,留在府里的人也没有发信号表示他们离开了。
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傅归宜心里不安,焦灼地等待着。
他与父亲计划在城外截下裴璟一行人,再送走傅归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把人带走。
傅家虽不想惹事,却也不是真的怕事。傅归荑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岂是裴璟说带走便拿走的。
镇南王先礼后兵,同时也为了降低裴璟的戒心。他的宝贝女儿,他怎么可能眼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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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看着被人欺负还不还手。
他已经决定,今天截下人的时候还要套裴璟麻袋,狠揍一顿。
杀了他不现实,打成重伤,让他卧病在床几个月还是可行的。
他们有两块丹书铁券,足够揍他两次。
镇南王换装并不是觉得裴璟看不出来他们是谁,而是在告诉裴璟这件事是家事,不是国事。
苍云九州镇南王府截杀南陵太子和父亲去拯救被迫屈从的女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质。
天下好不容易迎来太平,双方都不想再起冲突,镇南王更不会让女儿承受这么大的罪过,因此他在王府时才避开与裴璟的冲突。
那句想把他千刀万剐是真心的。
“你说他在干嘛?”傅归宜听到探子回话后一头雾水,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子殿下今日确实没带大小姐离开,他在院子里烤鱼。”
傅归宜暗忖裴璟又在发什么疯,他好端端的烤什么鱼?
“等等,那是什么?”
傅归宜发现有一匹快马飞速入城,他身上穿着特制衣衫,胸口写了个大大的“急”字。
从京城来的八百里加急快件。
镇南王府。
傅归荑起床坐在梳妆台前挽发,在家时当了太久的男人,她不习惯用丫环。
忽然从大门口传来一阵焦香味。
她轻动鼻尖,想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咚咚咚的敲门声很有规律,傅归荑放下紫檀木梳,走过去开门。
“我记得在抚城时答应过你,有机会给你烤鱼吃。”裴璟端着托盘,上面装了条外皮金黄酥脆的鱼,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还有零星的几点葱绿点缀,看上去很是不错。
傅归荑觉得自己有点饿了。
“我可以进去吗?”裴璟站在门外,目光灼灼等着她的回答。
傅归荑垂眸思考了片刻,侧身请他进来。
裴璟笑着说了句打扰。
“那次回去后一直在忙,也没时间。”裴璟歉疚地笑了笑,夹了一块最嫩的鱼肉放进她碗里,挑好刺放到傅归荑碗里,“希望手艺没有退步,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傅归荑吃下后,中肯地评价:“不错。”
裴璟笑意更甚,专心为她挑鱼刺。
裴璟将最后一块肉放进她碗里,自嘲一笑:“在你心里我肯定不是个好人,但至少,我希望做个守诺之人。”
傅归荑动作一顿,而后默默吃完。
傅归宜急冲冲闯进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把那条半臂长的鱼分食得只剩下个头尾。
“你们……在干吗?”傅归宜闻着熟悉的味道,神色更茫然了。
傅归荑正色道:“在吃鱼。”
傅归宜心想,他难道不知道是在吃鱼吗?
裴璟在他闯进来的时候脸上笑容淡了下来,拿起手帕擦了擦嘴和手,温声对傅归荑道:“你喜欢吃,我明天再给你做。”
他直起身,微扬下颌示意傅归宜跟他走。
傅归宜白眼一翻,他疑惑地望向自己的妹妹,傅归荑冲他摇摇头示意裴璟并没有做什么事,他才放心跟出去。
裴璟径直走到傅归宜的房间,这里与东宫西厢房一模一样,他很自然地坐在自己习惯的位置。
傅归宜骂骂咧咧道:“你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裴璟扫了一眼,淡淡道:“昨晚上出去了?”
傅归宜眼睛一转,不承认。
裴璟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气定神闲道:“爬在草丛里被蚊虫叮咬的滋味不好受,想在半道上截人,凭你们这点人,拦得住我么?”
傅归宜闻言悚然一惊,他完全不知道计划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孤已经传讯,令滕州驻军前来接驾。”裴璟抿了口茶:“那里的守军有多少,你心里清楚。”
傅归宜的神色变得凝重,滕州之前作为和北蛮对抗的第一道防线,守军十万。
裴璟放下茶盏,叹道:“我不想与你们兵戎相见,更不想让她夹在两边为难。宣安帝驾崩了,我要立即回去处理,等我登基,再来苍云九州迎娶她。我们各退一步,她好不容易回家,就在镇南王府多住几个月,往后我也会安排她回来省亲。”
“你一定要她在南陵皇宫里郁郁一生么?”傅归宜几乎的嘶吼地说出这句话:“裴璟,你怎么这么残忍,她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裴璟拍案而起,厉声道:“若不是你故意诱导我,让我错失坦白之机,又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傅归荑的爱何其难得,裴璟穷尽心血才堪堪走近她的心,一念之差让他后悔终身。
傅归宜丝毫不惧:“是我让你伪造傅归宜的死亡吗?若你不是心里有愧,怎么会被我误导?你总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她就活该被你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吗!”
裴璟指着傅归宜,目光阴戾,胸腹剧烈起伏,最后他闭了闭眼,垂落手叹息道:“你说的对,一切的起因皆是我的错。”
傅归宜没想到他那么快认错,肚子里骂他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
气氛陡然凝滞,曾经无话不谈的二人此刻对坐无言。
傅归宜察觉裴璟态度松动,他摘了面具,露出被火焚烧的上半张脸,狰狞可怖。
“裴璟,你救我一命,让我平安长大能与家人重新团聚,我很感激你。我用一张脸,半身伤,十年为你卖命,再加上一张丹书铁券,够不够换你放过她。”
裴璟抿紧唇,没有说话。
傅归宜继续道:“我傅家用骑术和连弩,还赔上她的清白之身,够吗?”
裴璟眉头紧皱,五指死死扣住竹桌边缘,指节发白。
傅归宜:“我傅家可以不当这个镇南王,用世袭爵位来换她自由之身,够不够!”
说到最后,傅归宜已然是声嘶力竭,几乎要落下泪来。
“住嘴!”裴璟脸色铁青,拿起瓷杯用力一掷。
傅归宜顶着裴璟摄人的威压,双手比划来了不到半臂距离,哽咽道:“她生下来的时候只有这么点大,母亲说还不足我的二分之一。我们全家把她当宝贝供着,养着,每天都提心吊胆怕她活不过明天。她从小早慧,好像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不会像其他小孩那样吵着闹着要出去玩,每天都安安静静地待在房间里,害怕给别人添一点麻烦。”
“她这么努力活着,为什么偏偏要遇见你。”
“你可以用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威胁她,她一定会嫁给你,但是她不会快乐的。你们不合适,放过她吧。”
裴璟忍无可忍道:“你怎知我们不合适!”
“你对她做的桩桩件件,都是她在适应你,你何曾尊重过她的想法?”
裴璟胸口的怒意翻滚不止,冷眼看着当年被他救下来的人,仅凭下半张脸无法完整还原出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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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虽是双生子,性格却一点也不像,除了那双眼睛,其他地方估摸着长得也不相似。
当年自己怎么会觉得他与傅归荑长得一模一样,从而鬼使神差地冒险救下他。
“我们就是最适合彼此的。”裴璟平复呼吸后冷冷甩下这句话后离开。
“裴璟!”傅归宜冲着他冷漠强势的背影大吼:“你要娶走她,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裴璟连步子都未曾停顿一下,快速消失在院门口。
后面连着三日,裴璟每天都按时给傅归荑送来烤鱼。
两人用膳时安安静静的,俊朗的男人悉心替貌美的女子剔鱼,他眉梢带笑,目光温和,女子脸上虽没有什么表情,却也十分给面子吃下所有放在碗里的鱼肉。
远远看去,算得上一幅郎情妾意的才子佳人图。
傅归荑吃完最后一块鱼肉,放下玉箸,淡声道:“裴璟,我原谅你了。”
裴璟动作一僵,手悬在半空中,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傅归荑在说什么。
“你、原谅我了?”他声音有些结巴,眼神不可置信:“我对你做的那些事情,你真的愿意就这样轻易原谅我。”
傅归荑扯了个浅笑,声音更是如浮在湖面上的枯叶般轻:“但只有原谅。”
那一瞬间,裴璟脑子里是茫然的,大抵是心痛到了极致,他已经变得不会思考。
然而下一刻,他听懂了傅归荑的言外之意。
原谅他,放下他,不想再见他。
裴璟骤然红了眼,泪水决堤般往外冒,心中剧痛,痛得他几乎不能直起身,密密匝匝的万千根针淬了毒,同时扎满他的全身。
无一处不再痛楚,无一处不感到绝望。
她不是在原谅他,她是在放过自己。
“我对你做了这么多错事,伤害的事……”裴璟扯了比哭还难看的笑:“你难道不打我一顿出出气,或者我给你捅上几刀。你还记得在平溪猎场时,你帮我上药时故意弄疼我的伤口……对了,还有在抚城落水时你也用了这一招。”
裴璟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继续给她出主意:“你不是喜欢扇人巴掌吗,我给你打行不行,打到你满意为止……或者你捅我两刀。”
“傅归荑,你不要这么轻易原谅我……”
不要这么轻易遗忘我,将我们的过去抛之脑后。
傅归荑脸色淡淡地递给裴璟一块手帕,解释道:“我不喜欢扇人巴掌。”
“那你喜欢怎么样,我都答应。你若还想在家里多住一些时日也是可以的,等我……”
傅归荑打断他:“把手伸出来。”
裴璟乖乖照做,手心朝上。
傅归荑拿起方才使用的玉箸,用力在他掌心狠抽了几下。
裴璟的掌心有大片大片火灼的痕迹,有些结痂未曾脱落,还有些是新添上去的。
她一眼认出,这是控马的缰绳摩擦造成的新伤。
然而她在抽打的时候却没有刻意避开,傅归荑放下玉箸漠然道:“这下一笔勾销了。”
裴璟听出她的敷衍了事。
她的力气小,再加上本就无心惩罚,裴璟根本没什么感觉。
“我不送你了,哥哥去送吧。”傅归荑道:“祝你一路平安,顺利登基。”
裴璟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怔怔望着傅归荑。
“你不怕,我把你掳走,亦或者威胁你离开?”裴璟故作冷漠道。
“你不会。”傅归荑淡淡摇头:“若真是如此,你何必在这里与我多费唇舌,直接动手便是。”
那日裴璟忽然给她做烤鱼时她便察觉到不同寻常,若真是为了之前应承的玩笑话,他何苦在镇南王府里做这些事。
后来他又说自己要做守诺之人,傅归荑便已经猜到他不会用强,他在给她时间。
这三日,她思索很多,想到夜不能寐,胸口涌出百般滋味,爱恨交织,痛得她几乎不能下榻正常行走。
她如何不恨,不怨。
想她一生从未做过恶事,除了哥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上尊父母,下爱子民,对朋友虽算不上热忱,却也交付真心,从没有利用过谁,伤害过谁。
为什么老天对她这么不公平!
她幼时艰辛求生,少时努力扮作他人,成年后更是兢兢业业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她既不追求达官显贵,也不图扬名立万。她只想简单的活着,和家人一起共度余生。
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做错了什么事才让她遇上这些糟心事情。
难道她生来便是到世间尝尽百种苦头么?
傅归荑想不通,若真如此,为何她不在娘胎里直接死去。
她有很多次都想拿着刀抵在裴璟脖子上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憎恶命运赐予她的一切磨难,甚至想过自我了断,不必再叫旁人为难。
心绪的极端起伏让她连连发梦,好几次都半夜从梦中惊起,浑身觳觫,泪流不止。
她难以接受的是,梦里不仅有裴璟对她的恶,还有对她的好。
切忌大喜大悲。
爱恨于她,皆是累赘。
她要原谅的,不是裴璟。
是命运对她的不公。
不要回头,眼睛永远朝前看。
裴璟强自按捺住眼里翻涌不止的泪意,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还想放出些绝对不同意的狠话,抬眸一看,心头窒了下,生生咽下心中的不甘。
傅归荑双眸透着无比的倦怠,像是与人搏斗了三天三夜似的,脸颊苍白消瘦,气息恹恹,好似对什么东西都失了兴致,却还强撑着与他周旋。
裴璟心脏狂跳,惊惧难安。
“你在想想,好不好?”裴璟不敢再刺激她,“先好好休息,我们的事……再说。”
傅归荑低垂眼睫不语,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把她自己与世间隔绝。
裴璟想她现在约莫是不想看见自己的,急匆匆离开,走到门口是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个倒栽葱。
当晚,裴璟失魂落魄地来到傅归宜的房间里。
傅归宜对这位不速之客没什么好脸色,冷嗤道:“太子殿下,半夜来访有何贵干,莫不是提前来结果了我?我的命给您的大婚做贺礼如何?”
裴璟任他奚落也不还嘴。
等到傅归宜说够了,裴璟方才开口。
“看在十年相伴上,帮帮我,要怎么才能得到她的原谅。”
他的声音疲惫无助,傅归宜却冷笑连连。
“好啊,我说过,你得先尝尝我妹妹受过的所有伤和痛,才配谈原谅。”
作者有话说:
裴璟:在我眼里,老婆柔弱不能自理,世界充满危险,只有我才能保护她。
裴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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