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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苏暮雪这一年在荆州过的极为顺遂, 重开了米铺,茶行,绸缎庄, 钱庄,且生意做得很红活, 每日都会有人多人来光顾。
她这个掌柜还是在暗处, 唯有每月月中视察的时候才会出现, 且都是以男装示人, 几家店铺的掌柜只道东家是个俊俏郎君, 还是个极有手段的小郎君。
上个月官府征粮, 各家粮铺都早早把粮食送到粮仓, 可官府大人贪得无厌, 还想多得,其他几位粮铺都是本地人经营,唯有“盛喜粮铺”是外地人, 故此打起了小算盘。
苏暮雪作为盛喜粮铺的东家自是不会让官府那边如愿, 略施小计,让官府大人收回了成命,还把之前征收的那些粮食悄悄给送了回来。
几个掌柜听罢纷纷伸出大拇指,慨叹东家厉害。
明玉挑眉,心说:那是当然,我们小姐可厉害了。
苏暮雪做的事一句两句也说不完, 比如上上个月, 她还帮着破获了一桩盗窃案, 是个陈年旧案。
还有上上上个月, 出钱出力, 修葺河道, 让荆州百姓安然度过了汛期。
用明玉的话来讲,他们小姐太厉害了,简直是神了。
荆州城东有座寺庙,专门供奉为荆州做出过贡献之人,苏暮雪的牌位也在寺庙里,名字不是苏暮雪,是苏宇宁。
宁是取自她表哥的那个宁。
原本苏暮雪是不同意供奉的,只是耐不住荆州百姓热情,后来为了回报荆州百姓,盛喜粮铺每个月都会开仓放粮,接济灾民,风雨无阻,还设了粥棚,以供毗邻州县百姓吃食。
苏暮雪虽来到荆州短短一年,却做了别人从未做过的事,街上有人见到她,都会驻足,主动向她问好。
苏暮雪每每都会含笑意应对,这一年与她来说,是最肆意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即使是寒风,拂在身上也是暖的。
另外,她还招揽了一些女工,都是些没有家的女子,她给她们提供住处,让嬷嬷交给她们营生的本领,或是刺绣,或是制香等,按照她们自己的意愿学习,一旦学成,便招录到店铺里,她们的工钱也从来不比男子少。
偶尔明玉会提出质疑,“小姐,这样做会不会不好?”
“不好?哪里不好?”旧习是需要一点点改变的,那么便从她这里开始。
苏暮雪对姑娘们太好,某刻也会流传出什么不好的话语,说她养这些女子,其实是为了供自己享乐,她才不是大善人,她是地地道道的大奸商。
苏铭和阿五对苏暮雪维护得很,几乎这话没说完多久,便再也寻不到那嚼舌根之人。
那人被麻袋罩着,挨了一通打,阿五打人专挑脸上打,苏铭身子不利落,没动手,动的脚,给了那人几脚。
之后,再也没人敢胡乱说些什么不中听的,倒是时常会听到夸奖的话,说苏大东家年轻有为,又相貌堂堂,实乃良配。
荆州什么人的鼻子最灵?
媒人。
她们争先恐后的来到苏府,为苏大东家说媒,琴棋书画,环肥燕瘦,什么样的女子都有。
起初苏暮雪还能同她们客气上一两句,后来干脆闭门不见,媒人太能叨叨了,她惹不起,只能躲了。
夜里,睡前,明玉想起了白日王媒婆拿着一张画像进府的情景,浅笑着说道:“小姐,那个刘小姐长得甚是好看,你真不去看看吗?”
彼时,苏暮雪正躺在美人榻上侧倾着身子看书,白皙指尖慢悠悠掀着,听到明玉的话后,执起书轻轻敲了下她的头,说了句:“顽皮。”
明玉现在的性情有几分明霞的样子,偶尔还会开起了玩笑,她笑着道:“这些媒婆啊,眼太拙了,拿什么女子的画像啊,应该带些俊俏郎君的画像给我们小姐瞧瞧。”
越说越没谱了,苏暮雪坐起,抬手又给了明玉一下,这次敲的她肩膀,佯装生气道:“胡闹。”
明玉一点都没被吓到,还轻笑出声,指着苏暮雪红润的脸颊说道:“小姐,你脸好红啊。”
苏暮雪起身去追她,明玉朝前跑。
主仆二人在屋内追逐时,房顶上有人在把酒言欢,苏铭后倾着身子,手执酒瓶和阿五浅浅碰了下,阿五勾唇笑起,仰头饮了一大口。
今夜有星有月,月亮挂在树梢,银白的光芒洒了一地,连影子都透着几分迤逦。
屋内的笑声许久未消,他们两个人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加深,阿五挑了下眉,淡声道:“来。”
“来。”苏铭仰头又饮了一口。
阿五想起他被抓走之事,问:“为何不告诉小姐是何人抓走的你?”
“不重要。”苏铭仰头看着明月,淡声道,“现在就挺好的。”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小姐已经知晓了呢。”阿五道,“小姐蕙质兰心,连官府大人的计谋都能看穿,又怎么会不知谁抓走的你。”
“知道了又何妨。”苏铭说,“我现在只愿小姐开心,再也不要和宫里有任何牵扯,小姐已经为了我放弃一次了,若不是因为我,那日她从正曦宫出来便可以逃离帝京了,我已然害了小姐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苏铭定定看着阿五,“以后这事休要再提。”
阿五所说不假,以苏暮雪的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苏铭是被谁抓走的,她之所以不去找那人算账,是因为有更紧要的事。
他们的安危便是更紧要的事。
她不能让他们再涉险,他们,一个都不能少。
明玉铺好床铺,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小姐,小坠子来信了。”
这两年小坠子一直在外面奔波着,最初在边关,后来去了浙州一带,后来又去了边关,之后又回了浙州一带。
这封信是从莱州送出的。
苏暮雪问:“在哪?”
明玉走到案几前,从书里翻出信笺,“小姐,给。”
苏暮雪接过,弯腰坐在椅子上,身体倾斜着靠近了烛灯些,展开信慢慢开起来,眉梢也跟着扬起。
“小姐,有什么好事吗?”明玉见她浅笑嫣然,杏眸里都是光,忍不住问。
“小坠子说他遇见晏州了。”苏暮雪道,算算日子,应该是前几个月的事。
“郑大人?”明玉走到桌子旁,“郑大人怎么会去莱州的?”
苏暮雪:“晏州现在官职加身,少不得要四处办事,兴许是去莱州办事的。”
郑煊去年协同康权武防汛,在浙州一带生活了四个月,后同康权武一起回到的帝京。
赈灾有功,加封进爵,得了不少赏赐。
现下已经不是郑太医,是云风国的户部侍郎,算是破格加封,毕竟还从未有太医任职户部侍郎之事。
也算是云风国开天辟地头一回。
当然,群臣反对是在意料之中,不过萧安辰没有多加理会,他有自己的用意。
至于之前的侍郎因为犯了事被关进了大牢里,不日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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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问斩。
至于是何事,苏暮雪也零星听到过些消息,好像户部侍郎某日吃醉了酒,自己独自骑马去了城门,同那里守门的争执起来。
也就是那夜,城门防守不严,放了些人进来,据说溜进皇城的是突厥那边的人,至于真假无人知晓。
翌日,关于弹劾户部尚书的折子递到了玉案上,且一道接着一道,最后一道折子是康权武递的,里面详细记录了户部侍郎如何监守自盗。
每一处都记载的很详细。
户部侍郎不得不认罪。
可苏暮雪还是隐隐觉得不对劲,那日户部侍郎为何偏偏吃醉了去城门闹事,引得突厥人进了皇城。
帝京
郑煊还在办公,伏案执笔写着什么,袅袅烛灯勾勒出他俊逸的容颜,侧颜线条锋利,下颌微紧,神情有几许淡漠。
刘叁凑近,轻声劝慰道:“大人时辰不早了,该回府歇息了。”
郑煊笔未停,依旧写着,刘叁看到他这副样子,想起来那日回到帝京的情景,少爷满心欢喜去了梅园,本以为能见到苏小姐,谁知去了那里才知晓,苏小姐已然离开了。
离开多久无人知晓。
少爷站在空荡荡的庭院中,全身的力气好像被抽走了般,眼神空荡荡的凝视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那段日子与郑煊来说是最难捱的,他私下里命人找了许久,可都没有苏暮雪任何的消息。
后来他得知,帝王也在找苏暮雪,且也寻了很久,突然,心底生出喜悦,他想起了苏暮雪曾经同他讲过的话,她喜欢自由,海阔天空任君遨游,离开帝京是她最希望做的事。
只是那日,这事差点被人破坏,户部侍郎宋承同荆州来的亲戚在酒楼里吃了些酒,酒意上来,那个亲戚说起了近半年荆州发生的事,尤其提了一嘴叫苏宇宁的,还说,就是因为这个叫苏宇宁的,让他损失了一大笔银两。
宋承随口问道:“苏宇宁是谁?”
亲戚回:“小毛孩,经营几家铺子,在知府大人眼里有点地位。”
说完他又说道:“听口音,很像帝京人。”
宋承挑眉:“帝京的?”
亲戚:“我这有他的画像。”
说着,那人从怀里掏出了画像,展开放在宋承面前,烛灯有些许的暗,宋承命人又加了一盏,亮堂后,低头去看。
险些把自己吓了一跳,“确定是这个人?”
亲戚道:“当然确定了,这画像是我找人偷画的,就是他,为我作画的画师也在,就在城外……”
宋承打断他,“画师在何处?”
亲戚打了酒嗝,“城外啊。”
宋承抓起他的手,目光灼灼道:“走,同我去找那个画师。”
两人各乘一骑,飞快奔着黄城门而去,同那里守门的起了争执,赶巧郑煊路过,原本他是不打算理会的,事有凑巧,宋承怀里的画像掉了出来。
风吹拂,卷着飘到了郑煊马车下,刘叁见状捡起,随意一瞟,吓了一跳,惊呼:“大人。”
郑煊正在执子下棋,淡声道:“何事?”
刘叁压低声道:“苏小姐。”
车帘倏然被撩起,映出郑煊那张晦暗不明的脸,“什么?”
刘叁把画像递上,“这是从宋大人怀里掉下来的,这是苏小姐吧?”
郑煊接过,垂眸去看,一眼认出正是苏暮雪,她右侧眼眉上那颗黑色小痣很显眼。
郑煊把画像折好,缓缓抬起眸,几步外,宋承从马背上跳下来,抓起守门护卫的衣服作势要打人。
有人走近求情。
嘈杂声传来。
郑煊眸光落在后方混在人群中进来的那几人身上,他追查那几人很久了,是突厥人,眉梢蹙起,他一边把画像收起,一边道:“去通知王放,说城门口有人闹事,另外,命人看好了那几个突厥人。”
刘叁领命,驾马离开。
后来,便有了宋承失职贪墨之罪,至于那张画像则不了了之,画像上之人,无人识,更无人见过。
荆州,苏府
苏暮雪梦魇很蹊跷,隔三岔五便会来一次,这次梦到的是,萧安辰举着刀对自己脖子抹去,口中依然念念有词。
“阿雪,你想看朕流血是不是,朕流给你看。”
第62章
萧安辰这癔症来的突然, 几乎刚歇息没多久便发作了,同之前癔症不同今夜的他尤为狠戾。
黑眸一眨不眨直勾勾盯着一处,眼神空洞, 下手也快,几乎不给周嵩反应的时间, 坐起, 从枕头下摸出匕首, 对着自己脖颈抹去。
上次动作这么快, 还是在皇家别苑对付那些行刺之人, 他对敌人一向狠, 可周嵩没料到的是, 陛下对自己更狠。
他急忙上前欲拦, 刀子一偏狠狠插进了周嵩掌心,周嵩吃痛惊呼出声:“陛下。”
萧安辰依然睥睨着前方,用力一扯, 抽出了刀子, 血溅到他身上,他似是无所察觉,再次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快、狠、准,似乎不弄出什么伤,他便不会罢休似的。
其他内侍见状赶忙过来拦,无一幸免, 都被刀子划伤了。
癔症中的萧安辰疯魔的让人胆颤, 而且力道也特别大, 这些小太监根本拦不住。
他一把挥开, 随后刀尖对准了侧颈, 这刀下去, 怕是真会要命。
周嵩左手用力按着右手,声嘶力竭道:“陛下,不可。”
萧安辰这会儿哪听得到声音,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看不见更听不见,随着那句“陛下,不可”,对着自己的侧颈用力戳了下来。
看方向,刀尖落下的位置正好是凸起的脉搏,这真真是寻死呢。
周嵩眼睛一黑,险些昏了过去,好在王放及时赶来,越过众人,来到龙榻前,一把握住了刀子。
“啪啪”血滴落下来。
王放握的很紧,不管萧安辰如何用力推,都不动分毫,等察觉到萧安辰不动时,他轻唤了一声:“陛下。”
萧安辰缓缓抬起眸,瞳仁转动,眼神不再空洞,也是在这个瞬间,他头一偏栽倒在龙榻上。
之后是太医杜春提着药箱子匆匆赶来,诊脉医治,缝合包扎,萧安辰虽说未刺到脖颈,但还是伤到了手,掌心有道深深的刀痕,鲜红的血液纷涌而出,像是海面上卷起的浪涛,翻滚着涌上来。
包扎好后,杜春例行问话:“陛下的癔症已许久不曾发作,为何今夜又会犯病?”
周嵩蹙眉想了想,回道:“陛下睡前看了一样东西。”
“何物?”杜春又道。
周嵩命人把东西拿来,摊开在杜春面前,是一幅画像,画像之人面貌娇艳美丽,身姿绰绰,是苏暮雪。
“陛下是看到皇后娘娘的画像才发病的。”周嵩轻叹道。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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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心思几个近臣都知晓,但知晓也无他法,陛下都寻不到的人,他们更无法寻到。
“皇后娘娘还没有消息?”
“尚无。”
周嵩手上也受了伤,杜春给王放清理包扎完毕后,开始给他包扎,“上个月苏将军不是来了书信么?他没说什么?”
周嵩:“苏将军也不知晓皇后娘娘身在何处。”
提到苏沧海,不得不提这一年萧安辰做了些什么?一连三次嘉奖边关战士,更是册封苏沧海为骠骑大将军。
苏沧海在瀛洲的府邸都是萧安辰亲自派人前去修缮的,里面更有他的亲笔题字。
听闻苏沧海右腿不适,他还亲派太医前去为苏沧海医治。除了这些,还有帝京将军府的家眷们,更是隔三差五便会收到各种赏赐,且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萧安辰做这些为了何人所有人心知肚明。
上个月,有大臣再度大着胆子谏言,皇后娘娘一直在永安寺祈福,后宫无人打理,请陛下广纳新人进宫。
那位大臣话音方落,萧安辰的脸色顿时暗了下来,眼神嗖嗖的,金銮殿上有大臣腹诽:何大人莫不是吃了酒,糊涂了不成,说什么不好,说让陛下纳新人,真是活腻了。
也有大臣在心里腹诽:何大人怕是脑子被门夹了,之前提过这样的事,帝王差点掀了案几,还敢提,啧,猪脑子嘛。
国公因是两朝元老,又有功勋在身,帝王对他向来多加礼待,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双手插着袖子里,眼睑半阖,一副听书的模样,心道:又一个不怕死的。
那天的日光很好,透过半开的窗棂斜射进来,在地上落下一片绽白,光和煦,但人不太和煦。
萧安辰发了长久以来从未发过的火,奏折一扔,对着何大人奚落起来,帝王奚落人也同常人不同,每一句都直戳何大人要害。
说的何大人浑身发抖,出了一脑门子汗,他悄悄朝一侧瞥了眼,正好看到右相王卯端端正正站着,一副板正的样子,同昨夜那个和他喝酒的王卯判若两人。
何大人顿时明了,他这是被人利用了,于是颤颤巍巍跪地求饶,本以为这样帝王便能放过他,实则不然。
下朝后,他被留在了庆和殿,面对帝王咄咄逼人的话语,冷汗出了一次又一次,双腿抖成了筛子。
这会儿子说什么是右相王卯误导的,已然没什么用,何大人只能跪地听着训斥,这天,他过的最为胆战心惊。
萧安辰做的还远不止这些,他一边嘉奖将军府,一边又对朝中几位有势力的大臣进行暗中调查,但凡有贪墨之罪的,都给了处罚。
罪责根据贪墨数量定型,有轻有重。
大臣们闻声人人自危,再也无人管辖帝王后宫之事,选秀纳妃之类的更是无人提及。
自此,萧安辰的神色才算缓和了些,当然这也只限于人前,无人时,他心情还是极度不好,胸口那里空落落的,像是遗失了什么,每日被恶梦所扰,醒来后越发惆怅。
王放依然没寻到人,萧安辰整个人如坠进了深渊里,四周都是黑洞,看不到一丝光亮,他心也跟着越发冷起来。
隔个三五日,他便会去趟梅园,说是睹物思人也好,说是触景生情也罢,思念太重,容不得他不去。
最后一次去,他推门进了偏殿隔壁的房间,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封信笺,看字迹是苏暮雪写的。
喜悦冲上心头,萧安辰上前拿起,借着笼灯溢出的红光看起来扆崋,随后勾起的唇角渐渐放平,这封信确实是苏暮雪留下的,不过她是告知他,她已经知晓了暗道的事。
至此,他在她面前彻底没了秘密。
萧安辰看着空荡荡的四周,这时才明白,她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帝京了。恍惚间,心脏像是被戳穿一个洞,血突突冒着,痛得他痉挛。
他身体一颤,扶上了椅背。
从梅园回来后,脸色阴戾了数日,其他大臣进谏皆是阴戾模样,唯有康权武进谏,才会好些。
康权武赈灾有功,除了任职大理寺少卿外,还兼任了兵部尚书,只待熟知兵部管辖事宜后,便正式到兵部任职。
萧安辰除了嘉奖他外,还给他了一件秘密的任务,寻找皇后娘娘,是暗寻。命他务必寻到。
这是两个月前发生的事。
……
萧安辰醒来,看着手上的伤,似乎一点都不忧心,他这副样子已经很久了,时好时坏,他也习惯了。
不过周嵩明白,陛下如此,是在自罚,就像那日陛下酒醉后说的话,是他辜负了皇后娘娘,这些伤痛和该他受着。
周嵩当时接了句话:“陛下,不怨娘娘吗?”
萧安辰神色冷峻,眼神里含着自嘲,“是朕咎由自取,为何要怨阿雪?”
他仰头一口饮尽酒樽里的酒,眼尾泛着红晕,低沉暗哑的声音就着风声悠悠传来。
“若是她能回来,让朕做什么都行,朕甘之若饴。”
然,萧安辰还是没能等到她回来,只得日复一日对着那幅画像解相思之念,可是每多看一次,思念便重一分,那种要命的窒息感便强烈一分。
他快不能呼吸了。
萧安辰轻甩了下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皱眉问道:“皇后的亵衣呢?在哪?”
这一年来,萧安辰不能安眠,便寻了苏暮雪穿过的亵衣抱着睡,唯有这样他才能睡上一两个时辰,不然,他根本无法闭眼。
“在这,在这。”宫女从锦被里翻找出那件亵衣,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呈上,“陛下,在这。”
萧安辰一把夺过来,像是护住苏暮雪般把亵衣紧紧抱怀里,脸轻轻蹭了蹭,喃喃自语道:“阿雪,是朕错了,朕把你丢了。”
周嵩不忍看下去,摆了摆手,示意宫女先退下,随后道:“陛下,康大人在殿外等很久了,要不要传康大人进来?”
萧安辰沉声道:“让他去庆和殿等着,给朕更衣。”
康权武上个月秘密出了帝京,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只有萧安辰知道,康权武是去寻阿雪了,他给康权武定了一个月的期限,一个月内,必须寻到她。
康权武时间赶的刚刚好,今日正是一个月之期的最后一日,他这个时候赶回来,莫不是……
萧安辰心里是喜悦的,但也克制着没表现出来,曾经有很多次他在失望和喜悦中周转,最后人还是没寻到。
他伸直胳膊,催促道:“快点。”
周嵩道:“是。”
穿戴好玉带,连配饰都没来得及挂,萧安辰便大步走出了朝春宫,直奔庆和殿而去,两处宫殿离得很近,绕过长廊便是。
今日阳光明媚,风也暖人,萧安辰心情也跟着好了几分,他步伐很快,提袍进了殿门。
康权武跪地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安辰弯腰扶起他,“康爱卿平身。”
康权武站起,萧安辰手落在他腕间,难言脸上喜色,“可有皇后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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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权武刚毅的脸上露出浅笑,躬身道:“臣寻到一人同皇后娘娘长相甚是相似。”
“那人在哪里?”萧安辰问道。
康权武掷地有声回:“荆州。”
苏暮雪这几日接连被梦魇所扰,明玉提议城外半山腰有家寺庙,不如去那里烧香祈福。
苏暮雪原本是不信这些的,但不想明玉担心,点头应道:“好。”
明玉:“那奴婢去准备上香用的贡品,明日咱们便去。”
苏暮雪接过明玉递上的牡丹花纹青绿色茶盏,低头慢饮一口温茶,“好,你去收拾。”
翌日,阿五驾马车,苏暮雪和明玉还有两个婢女一起出城去了安泰寺,今日安泰寺祈福的人格外多,她们随着人群上了台阶。
明玉想起有东西忘了拿,轻拍下脑门,“小姐,奴婢去车里拿下贡品。”
苏暮雪点点头,叮嘱道:“别急,慢些走。”
明玉回:“好。”
苏暮雪带着两名婢女在树下等了一会儿,见明玉没来,转身上了台阶。
有人上台阶,有人下台阶,拥挤间不知谁推搡了一下,苏暮雪不察,脚跟着后退两步,身子也顺势佚?朝后倒去,眼见要坠下台阶时,有人揽住了她的腰肢。
她后背贴上那人的胸膛,听到了他有力的心跳声,如擂鼓般。
苏暮雪眼睑慢抬,先是看到了那人修长冷白的手指,然后是把折扇,扇子半开着,露出上面的山水画,这画她隐隐有些熟悉,后来她想起,萧安辰庆和殿里便是挂着一幅这样的山水画。
她眉梢蹙起,下巴抬高,猝不及防的,和那人眸光撞到一起。
腰间一暖,她听到他轻唤一声:
“阿雪,我终于寻到你了。”
接着还有一句:
“我好想你。”
第63章
萧安辰含笑睥睨着她, 眸底簇拥着燎原星火,只消一眼便能把人吞噬掉,眼神炙热如浪潮, 翻滚蒸腾。
周围的一切像是都不存在了似的,他们矗立在人流正中央, 恍惚, 时间都流淌的慢了些。
每一个瞬间都像是被无限延伸拉长, 光影绰绰, 拂到脸上, 萧安辰甚至连眼眸都舍不得眨一下。
他怕这一切都是梦, 毕竟这一年来他做过太多次同样的梦了, 他和苏暮雪重逢在鸟语花香之地, 她含笑招手,他紧紧抱住她,鼻息间都是她身上怡人的清香。
她柔声唤他:阿辰。
他情难自已挑起她的下巴, 把人困在怀里狠狠亲吻。
梦境延伸, 他还会梦到,朝春宫里,他把她放到床榻身,纱幔轻垂,他站在床榻边,眼睑半垂, 直直锁着她的眸, 褪去了一身繁琐的朝服。
她害羞地偏过头, 不敢看他。
他轻笑出声, 勾着唇侧躺到她身侧, 冷白指尖落在了她腰间绑成蝴蝶结的带子上, 他看到了她如白雪般白皙如玉的肌肤。
他喉结滚动,欺身凑近,袅袅烛灯见证了他对她的疼爱。
蓦地,萧安辰又想起,那日听到她消息时的喜悦,他一把抓住康权武的胳膊,睁大眸子问:“此话当真?”
康权武抱拳作揖,躬身道:“真的。”
他那时什么感觉?
人好像要飞了一样,明明之前还很烦躁,这个瞬间被喜悦取代,掌心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脖颈上的疼痛也消失不见,最重要的是,他像是重新活了一样。
风还是一样的风,庆和殿还是往日的庆和殿,连里面熏的香都同往昔无异,但他就是喜悦。
胸口剧烈震动着,有道声音在脑海中反复循环:阿雪找到了,阿雪找到了,阿雪找到了。
他的阿雪……
终于找到了。
有什么比找到苏暮雪更重要?
没有,与他来说,苏暮雪才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
萧安辰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唇角先是浅浅勾了下,随后上扬开,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
他眼眸本就生的极好看,此时眸底溢着璀璨的光,如星如辰。
萧安辰还忆起,那日他又疯癫了,等康权武走后,兴匆匆走出殿内,没太注意外面何时下的雨,他步下台阶,兴匆匆冲进了雨里,仰高头任雨水冲刷洗涤。
雨流淌而下,浸湿了他的衣衫,萧安辰似是未察觉,无论周嵩他们如何劝说,他就是屹立不动。
后面跟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起身呼唤:“陛下,保重龙体。”
去他的龙体,向来恪守本分的帝王,心里第一次说出了如此不体面的话。
他在雨里足足站立了半个时辰,任雨水洗涤了一次又一次,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笔挺的背脊。
这一年,他沉浸在悲伤中,加上身上伤痛不断,很少有这样肃挺背脊的时候,恍惚的,连胸口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雷声第三次响起时,周嵩跪在地上,颤着音说道:“陛下,保重龙体啊。”
萧安辰脸上都是水,眼眸半睁,眼尾轻扬,勾出一抹淡淡的弧,喜悦在眸底深处畅游。
他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开心的想死掉。
不对,他不能死,他还要去见阿雪呢。
萧安辰想到苏暮雪,心都是软的,里面夹杂着蜜,不只软,还甜。
周嵩劝慰声一声就着一声,“陛下,还是赶快进殿吧,陛下龙体不能有失啊。”
萧安辰轻甩衣袖,嘴角那抹笑意越发重了些,“朕好的很,尔等不要烦朕。”
都淋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雨了,能好到哪去。
周嵩见实在劝不动,便悄悄起身,弓着身子上了台阶,急匆匆去搬救兵了。
康权武等人还在宫里,听到帝王不知何故淋雨,匆匆赶了过来,乌泱泱一群人跪在了满是雨水的地上,叩首道:“陛下,保重龙体。”
声音朝四面八方散开,似乎惊扰了雷公电母,雷声和闪电相继传来,一刻都未停。
萧安辰脚上的黑靴已然被雨水没过了鞋面,风裹挟着凉意袭来,拂在身上很冷。
跪在地上的大臣们肩膀抖着,康权武率先劝道:“陛下不是还有要紧的事需要办么,这要是淋雨伤了身子,后面的事可怎么……”
为何康权武能得到萧安辰赏识,只因他这人最会拿捏人心,知晓对方喜欢听什么。
其他人怎么都没劝好,康权武一句话便劝好了。
萧安辰轻笑道:“康爱卿说的极是。”
其他大臣没听懂他们这是打的什么哑谜,不过也不耽误他们出声,躬身道:“陛下,保重龙体。”
他确实要保重龙体,他还去要见他的阿雪呢,做了无数次梦,总算有一次,梦境成真了。
腰间胳膊用力一紧,苏暮雪感觉到了更加滚烫的热意,隔着身上的裙衫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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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传来,带着翻江倒海之势,烫的她颤了一下。
她卷翘的长睫上下忽闪,灵动的杏眸缀着戳戳光影,似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惊讶之后,杏眸微眯。
周围都是嘈杂的声音,有人朝他们看过来。苏暮雪站起,朝左侧移动两步,和眼前的人拉开距离。
眸底的莹润之光褪去后,换上了疏离的光芒,隐约泛着凉意,像极了冬日里那抹斜阳。
虽光泽熠熠,但很冷。
她今日出门是为了上香祈福,故并没有着男装,而是穿着一身黄色襦裙,双臂带着白色薄纱丝带,丝带轻垂,飘飘欲仙。
她身形纤细,连日光映出的影子都是细长的。
她长相极美,本就很惹人注意,再加上两步外站立的青衣锦袍男子,只见他们暗潮汹涌,透着莫名的暧昧感,打趣的眼神更多了。
此时的萧安辰眼眸中只有苏暮雪,除了她以外再也看不见任何人,更看不见那些停下狐疑打量的人。
他心情很难耐,是那种众里寻他千百度,总算把人寻到的喜悦。
他冷白指尖微缩,唇角浅勾,轻柔说道:“阿雪,朕总算寻到你了。”
萧安辰看着冷静自持,其实内心激动得不行,他恨不得把她带到无人的地方,一点一点查看,看她好不好。
苏暮雪杏眸似乎被日光蛰了下,有些烫,她微眯起眸子,眼神透着生疏,“公子,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
苏暮雪给了吓傻的婢女一个眼色,示意赶快离开。
言罢,她抬脚朝下走去。
萧安辰知晓苏暮雪还气着,知晓所有错都在他,她不愿意理会他,那他跟着便好。
今日的萧安辰同昔日的他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以前的他都是以自为中心,只管他想做什么,从来不会在意对方的感受。
分别这一年,他想明白了很多事,给予喜欢的人最大的尊重,也是爱的一种。
他虽然跟着,但也没有跟在近,就那么不远不近地一路随行。
苏暮雪不想同他说话,那好,不说。
苏暮雪不想看他,好,不看。
苏暮雪不想理会他,好,不理。
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想做的,他觉不强求。
前面婢女朝后看了眼,见青色锦袍男子还在跟着,小声道:“主子,他们还没走。”
苏暮雪眼角余光打量到地上映出的缥缈黑影,眉梢拢起,“不用管那人,咱们赶快离开就好。”
“若他们也跟来怎么办?”婢女问道,“他们不会要跟着咱们回府吧。”
苏暮雪怎么可能让萧安辰跟着她回府,她之所以匆匆离开,是因那里人太多,讲话不方便,她是想把萧安辰带到无人的地方,好好细说一番。
更是想让萧安辰明了,她已然不是一年前的苏暮雪了,更不是正曦宫那个逆来顺受的皇后娘娘。
她享受到了自由的气息,谁也别想把她再关回牢笼里。即便是他,也不行。
佑宁表哥说的对,她不需要为任何人牺牲幸福,唯有她幸福,才能让在意她的人安心。
前方几步远外,是苏府的马车,但苏暮雪没朝马车走近,而是对婢女说道:“告诉明玉,哪里都不要去,就在车前等我。”
“可是小姐……”婢女不放心,“那个人是不是坏人啊,会不会对小姐不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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