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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张九龄做事稳重,谭昭昭倒没拦着,起身去拿了大氅,道:“穿严实些,看一阵就回?来。”

    张九龄拿着大氅,将?自己与小胖墩裹紧,牵着他走?了出去。

    雪奴在一旁瞧着,笑道:“我看过许多?大户人家,孩童都?由乳母领着,身为父亲,不过平时严肃着过问几句,不是训诫就是考教,学了多?少大字,读了几本书,规矩如何。还是大郎好,既是严父,还是慈母。”

    谭昭昭道:“这是男人应当做的事情,毕竟就算和离,母亲也?带不走?孩子?。为人父弄得跟先生一样,着实可笑了些。”

    雪奴怔了怔,咯咯笑道:“九娘说得是,不过大郎能做到这般,的确是难得。”

    谭昭昭点头附和,抿了一口酒,惆怅浮上心头。

    她?究竟是去还是留的事情,迄今都?未定下来。张九龄见她?心情不大好,新年在即,就未多?提此事。

    雪奴沉吟了下,道:“我的行囊已经收拾妥当,铺子?里的事情也?安排好了。待过了初五就出发。”

    谭昭昭问道:“你可要?去公主府拜年?”

    雪奴摇头,道:“不去了,侍女曾告诉我,公主忙碌,不要?擅自上门?。正好,要?是公主真召见了我,就凭着我这点心机,一眼就被看穿了。”

    居上位者,除非真正昏庸愚蠢,看底下人的反应,不说一清二楚,至少也?能看个七七八八。

    以?太平公主的聪慧,雪奴一紧张,她?就能察觉到不对劲。

    谭昭昭道:“这也?好,过年正是走?亲访友的时候,你出门?也?不打眼。”

    雪奴迟疑了下,问道:“九娘,你呢?”

    谭昭昭摇摇头,道:“我不清楚,小胖墩肯定是送走?,我还没能下决定。”

    雪奴望着她?,突然?笑了起来,道:“九娘,我这两日看到张大郎如何待你,我能理解你的想法。要?是这世上有这般一个男子?,如此爱重我,我就是替他去死都?在所?不惜。”

    谭昭昭瞬间楞在了那里,雪奴的话,让她?突然?就做出了决断。

    她?相信,张九龄能替她?当刀剑,真在危险的时候,她?估计也?会不假思索如此做。

    但她?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他替她?挡刀箭,她?成了拖累,会永远鄙夷自己。

    谭昭昭微笑道;“哪有那般严重,不过,我估最后还是会离开。并非全为了小胖墩,留在长安也?无用,真遇到兵杀来,还要?劳烦他去替我挡,最后真成了累赘。”

    雪奴顿时欣喜起来,长长舒了口气,道:“真真好,九娘,你与小胖墩与我一起前去,我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说罢,雪奴不好意思起来,慌忙解释道:“大郎是男子?,他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雪奴与她?的关系,自然?比张九龄亲近,她?情急之下,想到的便是谭昭昭这个最亲近之人。

    谭昭昭抿嘴笑,道:“我懂,你无需解释。”

    雪奴释然?而笑,道:“你这边只?带些贴身衣衫,在洛阳我有宅邸,钱,什么都?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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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昭昭欣然?应了,道:“反正我去了洛阳,就靠着你了。”

    雪奴双眼情不自禁湿润,她?努力张开笑脸,问道:“九娘,你可知道,我多?年没能这么热闹一起过年了?我只?是个侍妾,被人赶出来没名没分的侍妾,没有娘家亲人,还是胡姬商户,在世人眼里,是最最低贱,最最不吉之人。逢年过节时,以?前我都?在酒庐铺子?里过,那里不那么冷清,我也?能安慰自己,我不算孤寂。可是,看到长安城的家家户户都?在欢聚,我的心呐,比这下雪天还要?冰凉。千家万户透出的灯火,皆与我何干。”

    岂止是大唐,在后世还有些地?方?,出嫁的女儿不能在过年时回?娘家,离异女更不许参加兄弟姐妹的婚宴,说是不吉。

    谭昭昭想到了大娘子?嫁人的事情,心中很是歉疚,道:“雪奴,所?有的规矩,都?是由贵人制定,说起来,都?是为了给我们身上套上重重枷锁。我们反抗不了,但只?要?自己不信,这些就束缚不了我们。过年过节虽说与平时一样,但人生并不都?是欢笑,能借着个由头欢庆,就要?尽量享受。以?后你有我,有小胖墩,只?要?都?在一座城,我们就一起过!”

    雪奴忙拭去了眼角的泪,脸上是欢畅的笑容,举杯与谭昭昭一碰,扬首喝了半盏。

    谭昭昭小吃了两口,道:“可别吃太快了,离子?时还早着呢,等会还要?煮角子?吃,可别醉倒了。”

    雪奴忙放下了酒盏,道:“我要?替冯娘子?守夜,是不能吃多?了。”

    谭昭昭听到雪奴提起冯氏,怏怏道:“你别提啦,我好想阿娘。来回?送一次信不易,到了长安我送回?去的信,不知阿娘收到没有。还有三郎,过年过节的时候,他最为忙碌,送了那么多?年礼来,连个面都?没能露。这次的事情唉!”

    雪奴劝她?道:“高三郎我佩服得很,我见过这么多?人,他与大郎一样,数一数二的聪慧。过年时皇家规矩大,三郎在贵人身边伺候,定是忙得连眼都?不能阖。只?要?他一得空,肯定马上出来见你。”

    谭昭昭道:“伺候人的奴仆最为不易,夏日炎热,冬日严寒,守在屋子?里还好,要?是守在门?外,真是吃足了苦头。”

    眉豆阿满他们在过年过节时,除了有宴请走?不开,他们都?有丰盛的肉菜点心,自己下去与同伴一起玩耍吃喝。

    雪奴转头四望,笑道:“还是九娘心疼人,在你身边做事,比起寻常百姓家还要?过得舒坦。”

    谭昭昭想起小胖墩问屠杀牛马,与杀人的刑期区别,她?并未觉着自己做得有多?好。

    贵贱之间的差异,这道天堑不知何时方?能消除。

    眼下最重要?的是,兵乱杀戮何时能休。

    屋外响起小胖墩跑动的脚步声?,谭昭昭循声?望去,道:“这小子?,真是不怕冷,还不怕摔。”

    下雪结冰,地?面滑得很,小胖墩经常被摔,只?要?摔得不重,他一骨碌翻身爬起,连哼都?不哼一声?,皮实得很。

    谭昭昭话音刚落,屋门?拉开,一股寒风伴随着梅花的冷香扑门?而入,小胖墩像是梅树成了精,朝屋内走?来。

    雪奴忙起身前去帮他:“小心些,别摔着了。”

    谭昭昭道:“你们在院子?里剪梅花枝了?”

    小胖墩将?手上的梅花交给雪奴,脆生生地?道:“是有人送来给阿娘,不是在院子?里剪的。”

    张九龄这时走?了进屋,谭昭昭朝他看去,他脱着大氅,解释道:“高三郎差小寺人送来给昭昭,小胖墩抢着拿了去,说是送给阿娘的年礼。”

    谭昭昭听得心头一暖,高力士在百忙之中,还没忘记给她?送东西。

    不过,谭昭昭好笑地?看向小胖墩,道:“你倒是能借花献佛。”

    小胖墩自己在低头解大氅绊扣,问道:“阿娘,什么叫借花献佛?”

    张九龄取笑他道:“高三郎送来的梅花,你不过抱了进屋,却说是你送给阿娘的年礼,这就叫做借花献佛。”

    小胖墩哦了声?,辩解道:“可是我出力气了啊!”

    雪奴听得笑个不停,谭昭昭也?笑,道:“是是是,你出力气了,真是厉害。瞧你这一身,快站在旁边去脱,别弄脏了苇席。”

    小胖墩乖巧地?挪到了门?边去,待解下外面沾了雪与泥土的大氅,才来到食案边,坐下来眉飞色舞讲起了外面驱傩的热闹。

    谭昭昭含笑听着,小胖墩说话条理分明,讲得绘声?绘色。

    以?后他读书成绩如何,谭昭昭不敢断定,但他口齿清晰,脑子?反应快,却是不容置疑。

    外面爆竹声?声?,屋内暖意融融。

    驱傩的人群由远及近,又由近极远,到了子?时方?不舍离去,回?到家中庆贺新一年的到来。

    千山去火堆中添了柴,火光熊熊,照亮了驱傩归来之人回?家的路。

    眉豆进屋收拾了食案,阿蛮煮了角子?,热气腾腾端进屋。

    小胖墩玩得太尽心,早过了平时歇息的时辰,他此时也?没了尽头,依偎在谭昭昭的怀里,眼皮不时耷拉着,要?睡不睡,闻到了角子?的香气,掀起眼皮看了眼,嘟囔着道:“阿娘,我要?吃角子?。”

    说着,小胖墩张大了嘴,“啊!”

    谭昭昭夹了一只?角子?,吹了吹递到他嘴边,小胖墩啊呜一声?吃了。

    张九龄看得皱眉,正欲伸手拉他,突然?,门?一下拉开,寒风随着千山一并扑进屋。

    千山满眼的惊惶:“大郎,九娘,外面外面过兵了!”

    第九十五章

    谭昭昭不知为何, 蓦地转头看向了花瓶中插着的那束梅花,红艳艳的花瓣,叶片稚嫩娇弱, 有些起了褶子,像是美人憔悴般令人心一下揪紧。

    雪奴倏地站起了身,张九龄动作比她还要快,道:“你们在屋子里好好呆着, 我到前?面去。”

    谭昭昭此时的心情,奇异般沉静了下来?, 她跟着站起来?,拉住了张九龄, 道:“大郎, 带上剑, 无论是谁, 只要敢闯进来?, 先下手为强。过了这一关,再说以?后!”

    张九龄望着谭昭昭坚定的神色,眼?神同样坚定, 干脆地道:“好!昭昭, 你护好自己, 以?自己为重?,自己为重!”

    连续两遍强调自己, 到最后的声音太?过用力,已经发颤,谭昭昭如何能不懂。

    未尽之言, 字字皆是血泪。

    谭昭昭亦干脆利落应好,张九龄拿了剑冲出去, 她亦去拿了自己比较小巧,刃已经不那么?锋利的剑,给雪奴手上塞了把菜刀,将?眉豆乳母她们召集了起来?。

    千山与张大牛等男仆,已经随着张九龄去了前?院,后院就剩下与她们一群妇孺幼小。

    谭昭昭沉声道:“你们手上都拿上防身之物,若是有兵冲进来?,你们能逃则逃,逃不掉的话,能伤到对方一分一毫,就是赚了!”

    眉豆与阿满上次见识过一次兵乱,时隔多年,再来?一次,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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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慌乱,到底比上次要强上些。

    谭昭昭与张九龄皆在,比起上次她还在生产,几乎是束手就擒的状态,要好上百倍。

    雪奴紧跟着谭昭昭,拉着睁大眼?睛不知所措的小胖墩躲在门后,摆好姿势,听着外面的动静。

    小胖墩被吓住了,手紧紧拽住谭昭昭,带着哭腔问道:“阿娘,出什么?事情了?”

    在眼?下的时候,谭昭昭也没打?算瞒住他,道:“外面打?了起来?,你别怕,阿娘阿耶,还有雪奴姨姨都在,我们会护着你。”

    小胖墩哽咽着道:“嗯,阿娘,他们为何打?了起来?,过年也要打?吗?”

    高力士先前?还给她送梅花,毕竟是过年,那时候应当还是一片太?平。

    这时候开始过兵,应当是宫内出了事情,起兵应当是临时下的决断。

    谭昭昭还怀疑,今晚驱傩的人多,兵混在里面,是最好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调动兵马布好了局。

    不管何种情形,与上次兵乱不同,那时候的张九龄官职不显,还回了乡守孝。

    如今张九龄已官居尚书,无论谁胜谁败,张尚书府都比较显眼?。

    数次兵变,死伤的贵族不计其数。皇子公主?甚至太?子皆一样,沦为了刀下魂。

    谭昭昭听到小胖墩稚气的问题,心钝钝麻麻的,道:“因为他们皆贪婪,想?要争权夺势,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利。”

    小胖墩清澈的双眸中,目露不解。

    谭昭昭用他能听懂的话解释道:“就好比你吃了两颗糖,但你不满足,想?要更?多的糖,拥有全天下卖糖的铺子。但是,糖只有这么?多,你一个人吃不完,你可以?分给别人,让别人听你的话。你手上的糖多了,听你的话也就多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小胖墩小脸绷紧,神色若有所思,道:“阿娘告诉我,糖吃多了牙齿会坏掉,还会生病。他们为何要那么?多糖,难道没人告诉他们,糖吃多了不好吗?”

    任外面兵荒马乱,稚童仍然能带给人安心与温暖。

    雪奴放松了情绪,微笑望着小胖墩,谭昭昭亦不禁笑起来?,亲了亲他的脸颊,道:“糖就是我们心底生出来?的妄念,是最坏的东西,就是有人告诉他们,他们也不愿意听。拿着糖,可以?去号令许多人,就像外面的兵,让他们去杀人放火。”

    小胖墩听得似懂非懂,又怕又倦袭来?,依偎着谭昭昭打?起来?瞌睡。

    谭昭昭一手搂着他,一手紧紧抓住了剑柄。

    小胖墩身上的暖意袭来?,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雪奴怔怔看着她,突然间,眼?泪就止不住地掉落。

    “九娘,其实我也不懂,他们为何要挥刀相向。九娘,你觉着,他们谁是好,谁是坏?”

    谭昭昭不假思索道:“雪奴,我们是普通寻常人,哪怕大郎是尚书,我们亦是普通寻常人。我们就想?安稳活着,能有尊严活着。我们不要站在权贵的角度去看事情,他们争的是江山社稷,并非是谁能给天下谋福祉。谁都一样,谁都一样!”

    随着她情绪的起伏,胸脯跟着起伏,小胖墩被吵醒,一下睁开了双眼?,迷茫望着她。

    “阿娘,他们打?进来?了吗?”

    谭昭昭鼻子蓦地酸涩,忙安抚他道:“没事没事,你睡吧,阿娘在呢。”

    小胖墩唔了声,贴着谭昭昭打?了个呵欠,安静地睁着眼?睛望着前?面的角落。

    叫院子里的火堆被水浇熄灭,廊檐下的灯也灭了,屋外一片黑暗,只有角落处,点着几盏巴掌大的灯,屋内被照得影影绰绰。

    马蹄声,吆喝声,穿过夜色,前?院,越来?越清晰。

    谭昭昭倏地紧握住了剑柄,雪奴也呼吸渐沉,调整了下握刀的姿势。

    小胖墩的手经不住拽紧,扯着谭昭昭的衣衫,往她怀里缩了缩。

    “别怕,别怕,阿娘在呢。”谭昭昭声音轻柔,一下下安抚着他。

    屋外,马仰天长嘶,伴随着兵丁的惨叫,含混听不清楚的吆喝。

    雪奴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她看向谭昭昭,嘴唇直颤抖:“九娘”

    谭昭昭亦心急如焚,打?斗声如此清晰,她也说不出宽慰人心的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小胖墩一下抱起来?,道:“阿娘将?你藏在箱笼里,你别喊,阿娘就在外面守着。”

    小胖墩呜呜哭了起来?,道:“我不要离开阿娘,阿娘,我怕。”

    谭昭昭厉声道:“你现?在别哭,哭了会将?坏人引来?。乖,阿耶在外面守着,阿娘与雪奴姨姨在里面守着,你乖啊,我们都守着你。”

    小胖墩乖乖缩在了箱笼里,谭昭昭拿起衣衫往他头上盖,他也不挣扎,只哭着道:“阿娘,你要好好的啊,快些来?找我,这里面好黑。”

    谭昭昭俯身亲他,郑重?地说好,她狠下心,将?箱笼盖子虚虚合上,转身大步来?到正?屋,与雪奴一起,一左一右守在了门边的角落。

    外面的打?斗声愈发清晰,惨嚎震天。

    谭昭昭鼻息间,仿佛闻到了血腥的气息。

    张九龄不知如何了?

    她靠着墙壁,眼?前?一一闪过,从初见他时,到如今的场景。

    他待她始终如一,心里有她,有大志,有天下苍生。

    谭昭昭在这时,好似初次认识他一样。

    清瘦的身躯,如何能承载那般多的东西?

    换作是她,早就该疯掉了吧?

    如今的他,义无反顾挡在了前?面,真正?替他们挡刀剑。

    像是初次翻越梅岭最危险崎岖的路时,他毫不犹豫走在了靠悬崖处,试图给她添加一道保护的屏障。

    雪奴忍不住惊惶,低声道:“九娘,大郎在外面,外面听上去情形好似不大好。大郎他”

    余下的话,雪奴不敢说出口。

    谭昭昭似乎是说给雪奴听,也是说给自己听:“没人闯进来?,就是没事,我们要安静呆着,不能出去添乱。”

    雪奴紧咬着唇,嗯了一声:“若是大郎出了事,乱兵们应当打?了进来?。我们不能动,要好好守着。”

    谭昭昭思索片刻,悄然来?到了窗棂下,偷偷将?窗棂掀起一条缝,朝外打?量。

    天空黑漆漆,今夜的星星不知去了何处,只在乌黑的云层中,勉强有几颗发着微弱的光。

    睁大眼?睛看了一会,什么?都看不清楚。谭昭昭将?耳朵贴上缝隙,试图听得更?清楚些。

    可惜,除了叽哩哇啦的喊叫,与刀剑撞击的声音,她什么?都没听清,张九龄熟悉的声音并不在其中,千山与张大牛他们也没动静。

    雪奴与阿满,乳娘胡姬她们,不知躲在了何处,亦静悄悄寂静无声。

    听了一会,谭昭昭放下窗棂,重?新蹲坐着,压低声音道:“大郎与千山他们都没动静,没动静就是好事。”

    雪奴松了一口气,一下跌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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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上,靠在墙壁上,道:“九娘,好累啊。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权势太?过诱人,谁都不肯放手。

    这次若是李隆基与太?平公主?联手胜利了,以?后两人还会起争斗。

    好比一场杀戮游戏,最后活下来?者,便是赢家。

    至于在这场游戏中,牺牲掉的性命,有头有脸的贵人,名字会被记录一笔。

    其余的官吏与平民百姓,胜者忙着庆贺,他们则被彻底遗忘。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一万年,有兴许是一瞬间。

    谭昭昭听到屋外传来?了阵阵跑动的脚步声,她如弹弓一般弹坐起,紧握住了手上的剑,做出下劈的姿势。

    雪奴同她一样,举起刀,只要有人闯进来?,她便会毫不犹豫劈下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谭昭昭屏住了呼吸,整个人绷紧得如拉到极致的弓弦,顷刻间就要疾射出去。

    这时,门外传来?了张九龄熟悉的声音:“昭昭,是我。”

    谭昭昭耳朵里嗡嗡响,一把扔掉剑,扑到门上,手颤抖着,摸索着门栓,叮里哐当打?开了门。

    张九龄立在门外,喊道:“昭昭。”

    谭昭昭一下扑进了他怀里,紧紧搂住他,手指尖触摸到一片温热滑腻,顿了下,深吸一口气,闻到了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她恍然抬起手,借着微弱的光,看到手指一片猩红,颤声喊道:“大郎,你受伤了,伤到了何处?”

    第九十六章

    雪奴清楚闻到了血腥味, 她见谭昭昭已经没了先前的冷静,慌乱得都簌簌颤抖,这时她不知从何找到了勇气, 摸到火折子?,赶紧点亮了灯盏。

    屋外,张九龄拥着谭昭昭,一声声安慰她:“没事, 我没事,只?些?许皮外伤。昭昭别怕, 别怕。”

    声音呢喃缱绻,换作?平时, 雪奴定会取笑他们。

    此时, 她却莫名地想哭。

    在乱起时, 手无寸铁之人都如蝼蚁, 王子?公孙皆不过是肉体凡胎, 抵挡不了呼啸而来的命运。

    这些?,都是因为?那颗“糖”么?

    进了屋,张九龄在胡塌上坐下, 谭昭昭无声蹲坐在苇席上, 惨白?着脸, 手上动作?轻柔迅速,解开他的大氅, 外袍。

    灯光下看得更清楚些?,张九龄的深色衣衫上,湿了大片, 沾到手上猩红刺目。

    张九龄撩起左手衣袖,道:“昭昭, 就这点伤,别处都是不小心染上了血迹。”

    白?皙的手臂上,一道血肉翻飞的伤口尤其清晰,看上去触目惊心。

    伤口依旧在汩汩流血,谭昭昭对赶来的眉豆等人吩咐道:“去烧水,拿酒酒不行,度数太低,杂质太多,就沸水,蒸煮过的棉布,拿新?棉布”

    张九龄眼神温柔得如春水,不错眼望着语无伦次的谭昭昭,她的话他没能完全听懂,但他此时不想问。

    什么话都不想说,他很累,先前不觉着,这时伤处火烧火燎地疼,但他莫名心安。

    雪奴在一旁帮不上忙,想到小胖墩,赶紧进屋去将他从箱笼里抱了出来,哄着到偏屋去,亲自陪着他睡了。

    不管外面闹得如何,他们都不想管。

    大年三十?的夜,他们只?想守着这方?寸的小院,亲人们在一起,寻求哪怕片刻的安宁。

    谭昭昭动作?轻柔,仔细清洗张九龄的伤口周围,怕伤口中落下了刀剑的铁屑,用放凉的滚水认真冲洗,再取了干净布巾缠绕好。

    收拾干净换了衣衫,张九龄靠在软囊上,深邃的眼眶凹陷了几分,薄唇快与面孔一样?白?,神色疲惫中添了几分脆弱。

    谭昭昭断了碗热乎乎的糖煮蛋,道:“大郎,先别睡,起来吃一碗再说。”

    张九龄睁眼,他累了一场,却没甚胃口,见谭昭昭已经递到了嘴边,先就着她的手吃了口,哑声道:“昭昭,放着我来吧。”

    谭昭昭见他坚持,端来食案放在他面前,等着他将碗里的糖煮蛋吃完,递了清水给?他漱口:“大郎好生歇着。”

    糖水蛋甜滋滋,吃下去五脏六腑都暖意融融,张九龄已经恢复了些?精神,挣扎着起身道:“昭昭,我没事了,外面还有些?事情,我先与千山去处理?。”

    谭昭昭赶紧拦着,道:“大郎先歇着,我去。”

    张九龄愣了下,谭昭昭眼神坚定,道:“我去,先前我与雪奴,小胖墩,院子?里所有人都用了些?吃食,肚皮饱了才能做事,大郎放心,我不会逞强。”

    眼前的谭昭昭,神色平静,先前见到血时的惊慌早已不见,令张九龄心比先前吃到糖的时候还要甜,温暖。

    张九龄有许多话想与她说,不过他先前战了一场,整个人都紧绷着,又受了伤,此时放松下来,就格外累。

    重新?躺回去,谭昭昭仔细查看了他左臂的包裹,见没有血浸出来,方?略微放了心,端走食案,合上门出了屋。

    室内灯火温暖,谭昭昭并未将灯盏熄灭,留着满室的明亮。

    糖水蛋的甜味若隐若现漂浮在空中,香炉里点着青木香,熏笼炭火十?足。

    窗棂处,一枝寒梅斜倚而过,映在雪白?的高丽纸上。

    张九龄埋在松软干爽的被?褥里,沉沉睡了过去。

    廊檐下的灯盏,重新?点了起来,将宅院照得一片明亮。

    谭昭昭裹紧风帽,立在廊檐下,风吹来些?许的湿润扑在脸上,冰凉刺骨。她探出手去,细碎的雪花落在指尖。

    下雪了。

    雪后,大地白?茫茫一片,鲜血杀戮都被?掩盖无踪。

    谭昭昭静默了片刻,朝外院走去,千山与张大牛忙紧跟了上前。

    千山低声回禀道:“先前来了一队乱兵,拿着刀剑前来砸门。大郎见机不对,指挥我们几人拿来木梯,绕到西侧翻出了院墙,从后面包抄上去,与他们打了起来。”

    “他们人数多,我们人少。而且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兵丁,领头的下令底下的乱兵,冲进屋,里面有无数的金银财宝,还有美丽的娘子?”

    千山说到这里停住了,他偷瞄了眼谭昭昭的神色,见她面无表情,继续说了下去:“大郎的剑术好,连着拦住了好几人,后来,领头的恼了,下令乱兵都朝着大郎而去。”

    “我们皆要冲进去帮忙,却苦无没本事,帮不了什么。大郎左手臂就在那时受了伤。眼见就要挡不住了,这时幸好来了一队兵马,冲上前将那些?乱兵围住了,悉数砍杀。大郎上前与领头的将领说了几句话,奴不敢偷听,不知他们说的什么。很快,将领带着兵离开,大郎担心着九娘,赶紧回了屋。”

    谭昭昭缓了缓神,转头问道:“你们可有受伤?”

    千山答道:“只?受了些?皮外伤,伤得不重。”

    张大牛几人也一并答了,谭昭昭略微放了些?心,道:“若是还在流血,先回去止血。去找眉豆,让她按照我给?大郎止血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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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帮着你们止血,自己切莫胡来,硬撑。”

    大家赶紧应是,有一个男仆腿上的伤严重些?,走路都吃力,他便先退下,前去找眉豆。

    其余几人跟着谭昭昭来到了外院,千山一个箭步上前,拉开了大门。

    熟悉的巷子?里,到处静悄悄,家家户户燃烧着的火堆,不知何时早已熄灭。

    凛冽的风雪中,血腥冲天。

    厚重的木门上被?砸得坑坑洼洼,油漆掉落,有几处被?砍得木屑横飞。

    当?时谭昭昭搬进宅子?时,门栓改成了粗铁棍,且两头都有绊扣,用刀砍不断,也挑不开。

    不过,粗铁棍上,一道刀痕尤为?明显。

    千山一个箭步跳出去,四下张望,惊讶地道:“咦,谁来收拾过了?”

    谭昭昭让人将灯笼挑亮了些?,四下照看。

    门外的地面上,到处可见一滩滩半凝固的血迹与零星碎肉,在角落靠墙的地方?,落下了一小截惨白?的手指。

    谭昭昭估计是前来帮忙的兵马,离开时清理?过了。

    雪越下越大,在地上落了薄薄的一层。

    谭昭昭忍住心里的翻江倒海,道:“在上面撒一层灰,清扫一遍。”

    千山应是,赶紧叫上他们去提灰,洒扫。

    扫帚刷刷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楚。

    地上的血与雪,化?成了一堆脏污,再被?清理?干净。

    待到雪积上一层,什么痕迹都赶不到了。

    除了流进夯实的地里,失去亲人的家人心头,难以磨灭的伤痛。

    天际,一点点由漆黑,变成了深灰。

    天,终于快亮了。

    谭昭昭立在大门外,洒了一身的雪花。她望着伤痕累累的大门,久久之后,道:“廊檐下的灯笼挂起来,春皤也别忘了,收拾好之后,都进屋去喝屠苏酒!对了,从今年起,大家过年都有利是钱,就是红封。”

    忙碌了一整夜的千山等人,疲倦的脸上皆浮上了笑容。

    不仅仅是钱,还有劫后余生的欢喜,以及女主人谭昭昭带给?他们活着的盼头与希冀。

    大门一时换不了,就如伤痕不会马上过去。

    但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过年呢!

    谭昭昭以前嫌弃繁琐的礼仪,在此刻,她想一件件,皆认认真真遵照着习俗去做。

    回到后院,小胖墩已经醒了,他站在廊檐下,扭着头一个劲往外张望。

    雪奴蹲在他面前,给?他扣着风帽,神色慈爱同他说着什么。

    “阿娘!”见到谭昭昭走进后院,小胖墩哭丧的脸立刻一变,高兴地喊了声,挣脱开雪奴,朝她飞快跑了来。

    谭昭昭不由之主加快了步伐,将扑过来的小胖墩紧紧搂在了怀里。

    小胖墩在她怀里蹭了蹭,一声声喊她:“阿娘,阿娘。”

    谭昭昭不厌其烦一声声回应,柔声道:“下雪了,冷不冷,我们回屋去。”

    小胖墩不肯放开她,侧着身子?往后退,道:“我不冷,阿娘,你去哪儿,都要带着我。”

    谭昭昭心里酸酸的,温声说了好,“等进屋去,阿娘给?你红封,里面有钱哦!”

    小胖墩仰着头,认真地道:“阿娘,不要钱,我只?要阿娘。”

    谭昭昭抚摸着他稚嫩的脸庞,昨夜他们大人尚且如此,他一个稚童,受到的惊吓可想而知。

    小胖墩躲在黑漆漆的箱笼中,一声都没坑过。

    谭昭昭既骄傲,又辛酸。

    昨夜的长安城,不知有多少稚童担心受怕,从此亲人天人永隔。

    雪奴脸盈盈立在廊檐下,望着他们母子?俩,长长舒出了口气,仰起头,眨回了眼里的泪。

    大过年的,哭哭啼啼作?甚,忒没出息!

    事不过三,她已经经历过了三次兵乱,还好生生活着,拥有谭昭昭这般死生与共的友人,这辈子?,再也没什么会令她害怕!

    这时,大门轻轻拉开,张九龄身着朱红朝服走了出来,清隽的面容,因着苍白?,看上去仙风道骨,又温润儒雅。

    大年初一,按照规矩有大朝会。昨夜的兵乱,朝堂上下应当?一片混乱,张九龄身为?尚书,虽不知晓外面局势,以他的性格,这时定不会躲避。

    谭昭昭没有多问,笑吟吟见礼,道:“大朗,过年好。”

    张九龄愣了下,随着她那样?,叉手俯身还礼:“昭昭,过年好。”

    小胖墩裂开嘴笑起来,学着他们那样?,叉手团团见礼:“阿娘,阿耶,雪奴姨姨,过年好。红封呢?阿娘先前说要给?我钱,阿耶也要给?,雪奴姨姨,你也莫要忘记。”

    大唐没有过年给?红封的习俗规矩,张九龄与雪奴听到既然是谭昭昭提了出来,都一口应下了。

    张九龄数了五个大钱给?他,雪奴大方?,干脆将身上的钱袋塞了过去。

    谭昭昭想要学着以前父母那样?,将小胖墩的钱哄到手里,借口等长大后再给?他。

    谁知小胖墩机灵得很,搂着钱袋,小短腿蹬得飞快跑了。

    雪奴哈哈大笑,谭昭昭无可奈何摇头,几人进屋用了早饭。

    饭后,雪奴回了自己的宅子?,去看看家中情形如何,张九龄前去皇城。

    谭昭昭将他送到了大门外,不过短短的功夫,地上积了一层雪,将所有的痕迹掩盖在了雪白?中。

    张九龄上了马车,谭昭昭朝他挥手,马车在风雪中,渐渐远去,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车辙。

    下雪虽寒冷,空气却清冽,谭昭昭深深吸了口气,梅花清香扑鼻。

    不见任何一丝血腥气。

    这场兵乱,估计以胜者的欢庆压倒一切,就这般过去了。

    第九十七章

    雪满长安。

    谭昭昭无心关注外面的局势, 雪奴回去之后,快到中午还没见人影,她很是担心, 派张大牛前去一看?究竟。

    没多?时,雪奴一身寒意到来,在门口脱下风帽,木屐, 拂了拂额前的乱发,眉眼间带着郁气进了屋。

    谭昭昭赶紧倒了碗热汤递给她, 道:“先坐着暖一暖。”

    雪奴坐下捧杯吃了几口,长长呼出?口气, 见小胖墩啃着梨, 清澈明年的双眸咕噜噜看?着她, 愁肠百结间, 禁不住朝他展露出了笑颜。

    小胖墩怀里揣着她给的钱袋, 笑得尤其灿烂。

    雪奴缓和了心情,平静地道:“宅子的大门破了,屋子里值钱的细软没了大半, 到处翻得乱七八糟。幸好没人因此丧命, 只有两个仆从受了些轻伤。他们冲进来, 应当是要找我?,找不到我?, 就?干脆顺手牵羊。不知他们拿走的那些钱财,可有命花。”

    若是被?另一方兵丁杀死的话,那些钱财应当就?白拿了。

    若雪奴没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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