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转头道:“她说这样别人就没有纸钱可以烧了。”
方济之道:“不会的。我们买来?不是给自己用,看见我们家老爷了吗?”他指了下不知何时被颜王松开的顾长雪,“他这是衣锦还乡,看到大家这么苦,才对我说想买下纸钱,然后直接分发给大家,不收半个铜钱。”
顾长雪和老妇人都愣了一下,一个抓过方济之,一个抓过引路人。
顾长雪:“你要?那?么多纸钱干什么?”
方济之遇到看病倒是变机敏了:“这些人进?了这座城,鬼知道有没有沾上惊晓梦。我要?是直接给他们塞解药,他们乐意用么?不如把药想法子下在纸钱上,他们本?就是来?吊唁的,不会拒绝。”
引路人艰难地?揣着老婆婆给的纸钱走?过来?:“真的全分给大家?”
方济之接过纸钱捣鼓了一阵,塞还给引路人:“发去吧,每个人都要?发到,让九……让商队的人帮忙。”
原本?分散开来?询问情报的九天和玄银卫都聚过来?了,没人汇报,显然是一无所获。此时看到引路人抱着纸钱过来?,连忙抢着帮忙分发,试图让自己变得有用点。
“……”老妇人一直坐在原地?,一双眼睛矍铄地?盯着纸钱,直到确认方济之没骗人,真四下发起纸钱,神色才缓和下来?,冲着顾长雪等?人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谢谢。”
“你会说官话啊?”方济之愕然。
老妇人睨了他一眼:“我虽然是本?地?人,但?早早就随父在外做生意,要?不沙漠里的路,我是怎么跑熟的?既然做生意,自然要?学?官话,先前?只是不知道你们这些打扮体面的老爷来?沙漠所为何事?,才不乐意开口。”
老婆子神情和善,讲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和善,或许也和她做的是死人生意有关。
顾长雪为对方的大实话默了几秒,开口道:“那?婆婆你清楚沙漠里有关鬼怪的传闻么?”他佯装害怕,“这满城的石像,会不会就是鬼怪造成的啊!我进?沙漠前?就听说了,什么炬、炬口鬼,还有大瘿鬼。”
“道听途说,胡扯八道。”老妇人摇头,“跟炬口鬼、大瘿鬼无关……”
老妇人接着似乎又抱怨了几句什么,顾长雪就没听清了。
他不经意间错了下眼神,注意力就被远方的少年剑客彻底吸引了过去。
对方站在某个火堆边,做了一个让他心?脏骤停、呼吸放大的动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编剧,你就不能多透露点有关司冰河的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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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的某个记忆片段与少年剑客的动作一起,在他眼前?浮现。
【“不行。”编剧声音里冥顽不灵的固执劲儿,透过电话都能清晰地?听出来?,“你骚扰我快半个月了,没点别的事?能干?戏拍完了?”
编剧被骚扰得有些暴躁:“都说了他的人设就是强大的幕后反派——强大,反派,这两个词哪一个你听不懂?”
顾长雪隔着电话耐着性子解释:“但?剧本?里都没交代清楚司冰河为什么突然变成大反派,为什么灭世?之后又突然忏悔,难道我们真拍成一个少年犯的白?日梦?”
导演也在旁边好?声好?气?地?劝:“是啊,您看咱们都骚扰您这么长时间了,还不是为了能把这剧拍好?、拍得真实吗?您要?不,就说一两句呗。”
顾长雪垂着眼,尚显青涩的脸上带着犟意:“您不说,我就一直打电话。拉黑我我就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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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的手机打。”
大概是被顾长雪的犟给镇住了,电话那?头的编剧沉默了半天,才带着几分倦意打了个哈欠:“行。跟你说一个,以后不要?再因为这种事?烦我。”
编剧说:“司冰河有个小动作,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他思考或者走?神的时候会摸胸口……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远方的少年剑客垂着头。
他清瘦的手扶在单薄的胸膛上,下意识地?摸向左胸靠上。
第四十四章
辗转周折想寻找的人就在眼前,顾长雪的大脑空白了三秒,理性才重新回归掌控局面?。
他微微绷紧脊背,伸手往旁边的位置轻拍——
手?还没?落到实处,颜王已然纵身掠出。
掌风霎时间构成混杂着灰烬的黑色风墙,于半空中织出两道罗网,一道兜头罩向少年剑客,一道压向对方面前燃烧的火堆。
本就?不怎么大的火堆在顷刻间湮灭,另一道黑色风墙中却透出点点亮光。
曾在锦礁楼见过颜王剑气的顾长雪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对着?周围懵住的沙民厉喝:“抱住头蹲下!”
“轰——”
灰烬织成的风墙如?炸裂般掀开重重气浪,剑光如?破空的流星斜飞出去,刹那间将远方的城墙斩成两截。
在红衣大炮的洗礼下幸存下来的城墙坚持了数秒,旋即轰然坍塌。
早扑过来护住顾长雪的重三抬头望了眼,不禁暗骂了一声:“哪来的牲口!这年头怎么怪物这么多??”
先前出了一个颜王也就?罢了,现在又蹦出个不知来历的少年。
是神仙约好?了一同下凡云游,还是江湖用过往千百年里人人平庸为代价,换了这么两个不世出的天才?
灰浪层层震荡而开。
对峙的罡风中心,颜王玄黑的剑压着?少年的剑,眸光沉如?渊薮:“你方才烧的是什么。”
来找老妇人前,这个少年就?已经把所有的纸钱都给了他们,说没?有想?吊唁的人。可刚刚他却无?意间看到对方在往火堆里扔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不是纸钱,而是些老旧的书?。
少年冷冷地望过来,显然毫无?回答的意图,左袖一抬扬起漫天梨花镖,将颜王逼退后再次一剑劈下。
远方的断垣后。
重三探头看了好?几眼,忍不住有些意动,他缩回头对旁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顾长雪道:“这少年剑法当真不错!竟能和颜王打得有来有回,陛下,咱们要?不要?想?法子收了他?”
顾长雪没?搭话,脸色不大好?看地盯着?场内。
虽然在发觉颜王的难缠后,他就?对司冰河的难对付程度有所预料,但真当这预料成真时,他还是有点想?骂街。
重三又喊了声陛下,顾长雪才回过神,听重三又说了遍问题,嗤笑了一声:“你知道他是谁?”
他望向对峙的中心,看着?几乎被浓烟与灰烬遮掩的两条缠斗中的身影:“还记得朕让你们查的司冰河么?”
“……”重三有些傻眼地张了张嘴,“他,不会就?是……”
他不敢相?信地又看了眼场内,忍不住猛薅了下头发。
为什么???一个大逆不道、喜怒无?常的颜王,再加上?一个司冰河,老天爷究竟有多恨人间,偏偏要?让这两个大灾星天赋异禀??
顾长雪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内:“把沙民们送去安全的地方。”
重三勉强收敛心神点点头。刚想?开口回是,城外沙尘飞扬。
“又怎么了?”顾长雪有些烦躁地皱起眉,循声回头。
司冰河和颜王正在城中打斗,当下的情况已经足够麻烦,谁都不希望这时候有人来雪上?加霜。
可偏偏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数百名沙匪骑着?骆驼从地平线疾驰而来,踩着?坍塌的城墙停住脚步,将荒芜的城池团团包围。
沙民们比谁都恐惧这些在沙漠中象征着?死亡和折磨的存在,回过神便开始无?比惊恐地大叫:“沙匪!怎么会有沙匪?!”
“陛下!”方济之?的声音混杂在沙民们惶恐的尖叫声中传来,“这群沙匪居然还有红衣大炮?!”
顾长雪的眉头拧得更紧,看到逼近的沙匪队伍中,当真有人推出来了整整七台红衣大炮。
这些大炮朴实厚重,至少从外表看该有的结构全都有,只是模样?与玉城的那些不尽相?同。
可——这群沙匪哪儿来的红衣大炮?他们千里迢迢推着?沉重的大炮围攻一座荒城,又是为何?
顾长雪的视线来回逡巡,可光看又看不出什么所以然,索性果断地收回眼神,扫向周围满脸仓皇的沙民:“找机会带沙民们离开。”
方才他一心关注城内的打斗,竟没?注意到城外有人接近。
重三点头应是,正给其他的九天打手?势,就?见沙匪中有一支十来人的小队伍独自走出来,踏入城内。
为首的人持着?刀,警惕地瞪视着?城内的人,一路走到停下手?与颜王对峙的少年剑客身边:“二当家?的。”
顾长雪眼神微动:“?”
二当家??谁?司冰河?
司冰河怎么成沙匪二当家?的了?《死城》的开头,不是少年侠士涤荡沙匪营寨么?
难道剧本里司冰河杀沙匪,不是真的为了救被困的流民,只是为了屠杀自己曾呆过的匪帮,亦或是屠杀敌对匪帮?
顾长雪思考的这会儿功夫,持刀的沙匪又提高声音喊了司冰河一声:“二当家?的!”
“……”司冰河没?理他,眼神只盯着?颜王身后那堆还没?烧完的书?。
颜王动了下身,还没?挡住司冰河的视线,包围在城池四周的沙匪当即拔刀出鞘,红衣大炮也转来炮口:“不准乱动!”
沙民们当场被吓厥过去两三个。
“……”颜王淡淡地回望过来,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抬眸扫了顾长雪一眼,居然当真没?动。
最天不怕地不怕的颜王都顿住了,本身就?对沙民有回护之?心的九天和玄银卫更不敢轻易行?动。只怕这些沙匪会一个手?抖,真把红衣大炮给用了。
所有人都投鼠忌器地僵在原地,只有司冰河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绕过颜王,直直地走到书?堆边,慢吞吞地蹲下身,又将火点了起来。
没?人敢说话,城内一片死寂,只有火柴噼啪作响。
“……”重三瞅着?司冰河直勾勾盯着?火堆看的模样?有点发毛,半晌实在没?忍住,悄声对顾长雪嘀咕,“怎么感觉这人脑子不太正常。”
顾长雪心想?,都能毁灭世界了,连花鸟虫兽也没?放过,这司冰河的脑子要?是正常才见鬼。
火舌燎动书?页,带着?纸张翻了几面?。
顾长雪凭借着?敏锐的视力,捕捉到上?面?书?写的内容正是某种下蛊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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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
既有标志性的动作,又与蛊有关。这人就?是司冰河!
他压制住汹涌的情绪,视线迅速扫向颜王,就?见对方也垂着?眸在看司冰河面?前的蛊书?。
浓长的眼睫遮住了颜王的眼神,但顾长雪却敏锐地捕捉到对方动了下持着?剑的手?腕。
下一秒,七道夹着?寒霜的剑气一齐迸出。
顾长雪几乎同时大喝:“动手?!”
九天服从命令的本能比思维更快,在七道剑气冻裂所有红衣大炮的瞬间,九天已经拔剑糅身冲向周围的沙匪。
一旁的玄银卫虽说慢了半拍,但看到被王爷毁掉的红衣大炮,也能反应过来这会儿该是打配合的时候,当即拔出藏好?的兵刃加入战场。
短暂的平静被打破,城池沦陷为混斗之?所。
一部分九天被分出来负责护送沙民离开,顾长雪跟着?踏出城墙时,回头遥望,便见城中最高处对撞的两道无?可匹敌的剑光,而在他挪开视线之?前,那处高台也轰然坍塌。
“他娘的,那两个真是人吗?!”就?连重一都没?忍住在旁边低骂了一句,“这样?的敌人,要?怎么打?”
他带着?几分忧虑看向景帝,却见对方似乎丝毫没?受城里那两头怪物骇人的实力的影响,只自顾自扫视了一圈四周,踩上?城墙最高处。
顾长雪甚至还理了下先前被颜王弄乱的衣襟,才好?整以暇地冲着?剑气交锋的中心扬声喊了句:“颜王!”
重三恨不能扑上?去把景帝给拽下来:“陛下,您做什么?”
他拉人的手?伸到一半就?不得不停下来,因为城中交战的两人已不约而同地顿住,投来目光。
颜王是因为听到了小皇帝熟悉的声音,司冰河则多半是因为“颜王”这称呼。
顾长雪没?打算再折磨自己的嗓子,只冲着?颜王的方向摸向自己的胸口。
司冰河那块银牌就?放在那里,颜王方才刚摸到过这东西,以对方的脑子,肯定能立即想?得通他想?表达的意思。
至于司冰河……听说眼前的人是颜王,以他对泰帝的痛恨,怎么可能会对泰帝之?子留手??
当顾长雪不急不慢地从城墙上?下来时,城内那片剑光果真又扩张了百米的范围,狂暴的罡风与剑气几乎将地皮也刮下三寸。
重三带着?差点被吓死的表情猛松了一口气,含着?希冀看向城内:“他们会就?这么打到两败俱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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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可能。”顾长雪轻啧了一声,“这两个人都不会让自己吃亏,如?果真是势均力敌,恐怕最多试探完几轮,就?会回撤了。”
“啊?”重三的娃娃脸一皱,不无?遗憾地道,“还以为能坐收渔翁之?利呢。”
顾长雪哼笑了一声:“急什么,总得给鹬蚌一段时间慢慢相?争。”
终归两人见上?面?,又互相?知晓对方的身份了,还愁这两人不对上??
更美妙的是,方才司冰河当着?颜王的面?烧蛊书?,先前他所说的“朕在意的宫女?是被司冰河害死的,朕怀疑司冰河很有可能与蛊有关”的谎被彻底圆上?。
多棒啊,如?果是在原世界,他现在就?该为此开一瓶庆祝的香槟。
“……”方济之?麻木地看看城里的两头怪物,又看看身边这个看似人模人样?,却暗地里琢磨着?怎么将那两头怪物都摁死的人,一时分辨不出到底谁更危险。
——明明不久之?前,这人还跟城里的其中一头怪物纠缠在一起,弄得他不忍直视。
方济之?看着?顾长雪,背后莫名攀上?一丝凉意,可转念又想?,小皇帝若非如?此冷静之?辈,如?何能压得住颜王?
虽说伴君如?伴虎,但恐怕也唯有如?虎的君王,才能压得住颜王这样?的怪物,司冰河这样?的怪物。
纯粹的仁善之?君,在恶浸骨子里的鬣狗面?前,只会落得被随意几分虚假的好?意哄骗、拆之?入腹的下场。
顾长雪微微偏头,听了听远方的风声:“而且,他们想?要?回撤,还有上?好?的机会自送上?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什么机会?方济之?还想?追问,本该护送着?沙民已经离开了的引路人从远方跌跌撞撞地跑来,边跑边大声嘶喊:“沙暴!沙暴来了!快走!”
城中交织的剑光骤然分离,颜王的腰带被一道剑气斩断,司冰河的衣袍也被颜王削去一大截,两人深深望了眼对方,旋即转身率人回撤。
顾长雪本想?坐回自己来时骑的骆驼,刚踩上?足蹬就?被骑上?骆驼驰骋而来的颜王拎到自己身前:“你骑的速度太慢,耽误时间。”
“……”顾长雪被颜王的胸肌挤得脸色发绿,但又确实没?法反驳,只能对引路人道,“那些沙民呢?”
“别管了!有人护着?呢!而且先前不是说了?婆婆有的是躲避沙暴的经验,有她?带着?大家?不会有事。我是来你们离开的!咱们快走,快回城!”引路人扶着?帽子大喊。
“……”颜王垂眸看了眼顾长雪,不知琢磨了些什么,“别乱动。我送你回州牧府。”
·
一番折腾,众人回到州牧府时,天要?白不白,残月尚且卡在地平线上?,迟迟不肯下去。
方济之?又冷又累又困,打着?哈欠爬下骆驼,在星光下往府门内一看:“——苏大人?”
方济之?颇有些意外,哈欠都差点打了一半停住。
打从进西域以来,他们就?没?怎么跟这位苏州牧碰过面?,唯一一次也不过是擦肩而过,一照面?的功夫,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再碰见。
苏岩侧目望了过来,本就?严苛的脸顿时绷得更梆硬,但好?歹这一次他没?有转头就?走,再派季君子来推脱他公务繁忙,而是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过来,视线在人群中扫了眼:“陛下和摄政王在……”
他“在”不下去了。
苏岩的目光像见了鬼一样?瞪着?共乘一头骆驼的帝王和摄政王,随后慢慢挪向一旁的九天和玄银卫。
这些暗卫各个都无?精打采,有的还鼻青脸肿,但哪个的神情都彰显着?他们对这一幕习以为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人看到苏岩的表情,甚至还露出了嗤笑的神情:这算个嘚儿啊,就?是共乘一头骆驼而已,苏大人真是少见多怪。
苏岩的目光扫过坐在骆驼上?前胸贴后背的顾长雪和颜王,木着?一张古板的脸道:“……王爷,您的腰带呢?”
第四十五章
顾长雪理都没理苏岩,只臭着一张脸,自顾自地从骆驼上下来。
颜王的腰带关他?屁事,顾长雪现在只想回府好好洗个?澡,将他?身上沾染的属于颜王的气?息给洗掉。
反倒是重三一个激灵从麻木中清醒过来,机警地想对苏岩澄清他?们陛下的清白,嘴还没张就被颜王打断:“苏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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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重三顿时瞪圆了一双猫儿眼。
颜王什么意思?这话说的,不是更让苏大人误会?
他?立刻想为陛下的名誉出?声,本已经踏入府门?的顾长雪却又走回他?的身边,挂着漫不经心的神情,在背后冲他?打了个?别出?声的手势。
为什么啊!重三不服气?。
颜王摄政,各地方本就有不少官员看轻景帝。如?今若是再传出?“景帝与颜王夜游,回府时?颜王没了腰带”的传言,日后大家会怎么看待陛下?
顾长雪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到重三的表情,继续打暗语:【沙匪手里有红衣大炮,西域官府内多半有人与沙匪勾结。今日在沙漠中,朕已泄露了颜王的身份,只消看未来一段时?日里,官府内有哪些人有异动,便可抓出?奸党。】
但若是将沙漠里发生的一切都解释给苏岩听了,谁也?保证不了苏岩这个?武将有多缜密的心思,能?不能?守得住这个?计划。
万一因?此破坏了他?们的筹谋,岂不是令他?这一路的忍耐都白费了?
顾长雪:【颜王与朕是故意共乘一骑回来的。】
“……”重三望着顾长雪的背影,一时?愣住。
这……岂不是在拿自?己的名誉换真相?
世人多视名誉重于生命。哪怕只是尚未考取功名的书?生,亦各个?爱惜羽毛。为保清名以死明志之人多如?牛毛,更妄论……是万人之上、天生矜傲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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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别提,这份要背上的污名,是被颜王收做禁脔。
服从的本能?让他?闭上嘴,可多日相处下来,对于景帝的敬仰却令重三忍不住又张开嘴。
顾长雪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不必听他?追问便简洁有力地打了几个?手势:【沙匪横行,百姓丧命。是人命重要,还是名誉重要?】
更何况,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只要将来有一天他?将颜王的头颅高悬于景元门?上,何需担心顾朝官吏看轻他?,谁敢看轻他??
重三和顾长雪冷然?的目光对视,片刻后老实地闭上嘴,低下头。
颜王似乎并不知晓这些发生在他?背后的无声交流,只对被警告后脸色黑成锅底的苏岩道:“方才你找我?和陛下,想说什么?”
苏岩杵在原地绷了半天,才硬邦邦地道:“臣有些公务要去季府与季君子商议,见到陛下和王爷,本想邀二位共赴季府商议要务,但二位似乎颇为繁忙,臣,不打扰了。”
方济之有些意外地再次看了苏岩一眼。
他?跟在颜王身边这么久,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敢这么当面杵颜王,这苏岩倒真如?季君子所说,是块固执的硬骨头。
——硬骨头好哇,更不可能?被颜王拉拢。方济之不露声色地瞥了顾长雪一眼,希望对方能?尽快将这位良将拉入麾下。
顾长雪心里自?然?也?转着同样?的心思,只是这事急不来,还是先弄清苏岩想聊的是什么公务为好:“朕——”
他?刚准备说朕有时?间,颜王淡淡道:“陛下劳累了一夜,还需以龙体为重,早些休息。我?现在就下榻在季府,苏州牧有什么要务,与我?商议便可。”
“……”顾长雪眉头都要挑飞出?去。
去他?娘的劳累了一夜,他?现在就想把颜王的头吊在景园门?上:“你是朕肚里的蛔虫?朕让你替朕说话了?”
颜王没回头,顾长雪带着不耐地喊了一声:“顾颜。”
“……”一旁的苏岩迅速瞥了顾长雪一眼。
景帝怎么敢直接喊颜王的名字?
他?是不知厉害,连续被顾长雪几次掀了个?葫芦底儿朝天的颜王闻声几乎条件反射地头疼起来。
小皇帝不光敢喊名字,还敢踹人。威胁起来一套接着一套,脑筋偏偏又比谁都好用。
颜王决定眼下还是顺着这人的意思来办,免得影响他?后续的安排:“一切都听陛下的。”
本以为小皇帝要倒霉的苏岩:“……??”
……这不大对吧?
·
季府和州牧府只隔了几条街。
顾长雪和颜王各自?将暗卫打发走,又将睡得不省人……不省猫事,因?为毫无存在感而差点被丢在荒城的小灵猫交付给州牧府的侍女,才带着哈欠连天还非要跟上的方济之,一起随苏岩步行去季府。
一路上,苏岩都在困惑地扫视顾长雪与颜王走在前面的背影。
深夜出?行,君臣二人共乘一骑,颜王的腰带还不知所踪。
他?本以为景帝是迫于颜王的淫威,以色侍臣,可紧接着景帝就对着颜王冷嘲热讽,又直呼其名,颜王不但没有震怒,反倒有些退让的意思。
这……这总不能?是,两情相悦吧?
那九天和玄银卫为什么鼻青脸肿的回来?玄银卫的衣服还破破烂烂……
总不能?是九天不满于颜王同陛下厮混,把玄银卫摁头暴揍了一顿?
苏岩头都快想大了,只得收回心神,加快步伐:“季府到了。”
季府的守门?人并没有在门?口守通宵的规矩,先前颜王等人翻墙而出?时?,就已经回府歇息,此时?来应门?的是有失眠顽疾的幕僚。
“苏大人怎会在这时?候来访?”幕僚惊讶归惊讶,仍是礼数周全地将人让进门?,又被后面跟着的人弄懵了一下,“这,陛下怎么也?来了?王爷,您又是什么时?候出?府的?”
怎么颜王出?府连季府的人都不知道吗?苏岩不动声色地看了幕僚一眼,旋即脸上的不动声色又有些崩溃。
……越发地像幽会了。真要是颜王胁迫景帝,何必如?此偷偷摸摸地出?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越想脑子越乱,强逼自?己将这些心思甩出?脑外,对幕僚道:“你家大人呢?带我?去见他?,有要务与他?商谈。”
“是,苏大人。”幕僚连忙应和,引着几位贵客往宅子里走,七拐八绕,推门?走进一间书?房,“大人,陛下和王爷来了,苏大人说有要务与您商谈……咦?大人呢?”
这书?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里面虽然?堆满了书?籍卷宗,但又没有什么屏风阻隔,一眼就能?看清屋里没人。
幕僚无比疑惑:“往日这个?时?候,大人该在书?房里批文的呀?”
方济之没忍住探头出?门?,仰脸看了看晨星:“你家郡守老爷……这么勤奋?”
幕僚显然?对方济之的问话非常不悦,但仍忍住了脾气?,委婉地为季君子辩驳:“人不可貌相。”
“不在书?屋,那就去卧房找。”苏岩有些不耐,“难道要让陛下和王爷久等?”
幕僚自?然?是不敢的,赶紧一路小跑去找季君子,片刻后又带着迷茫回来:“这,大人也?不在卧房?”
那还能?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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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僚唤了下人来在府里找了个?遍:“都不在?”
苏岩顿时?重重拍了下茶桌,不满地训斥:“深夜出?府,无人知晓。你家大人究竟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早先我?就说他?心思总不放在政务上,一天到晚想着经商,三天两头与各路行商饮酒作?乐。我?大顾朝以入仕为荣,最贱行商,你家大人却——”
“那也?比苏大人好!”
幕僚终于忍无可忍,一声断喝差点把正喝茶的方济之给呛住,有些震惊地瞪向幕僚。
本还在各自?盘算着心思的顾长雪和颜王也?投来眼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位文弱先生对苏岩的不满显然?已经积累了很久,再加上自?家大人接连被当着帝王与摄政王的面贬低,此时?气?性上头,彻底将生死置之度外,猛地上前几步直指着苏岩的鼻子大骂:
“苏大人倒是没有‘饮酒作?乐’,可你三天两头带着兵外出?打仗时?,可曾想过军饷要从哪出??将士们的补给从何而来?朝廷拨下的物资,够你这么天天带着军队在外跑?”
幕僚先生连“您”都不说了,对着苏岩冷笑不已:“一天到晚就知道打仗,天天就是拉出?红衣大炮打沙匪、打魔教,风光的事倒是都让你办了,打完仗以后的烂摊子管都不管。”
他?一把打翻身边的卷宗,捧到苏岩面前:“这些案宗,这些公文,是你批的吗?除了打仗,你还知道玉城、知道西域的什么事?!如?果不是季大人日夜操劳,替你批公文,替你四处奔波应酬,去跟那些行商谈生意、筹银两,你能?这么体面地站在季府斥责我?家大人失职?!”
“我?家老爷,为了西域殚精竭力,至今府上没有妻妾。日日都在书?房伏案办公到深夜,早上天不亮便回到书?房继续处理前一天的公务。你竟还如?此当着陛下的面说他?……”
幕僚先生愤慨得猛喘了几口气?,当真豁出?了命不要,迎着脸涨得通红的苏岩的瞪视大声道:“这偌大的玉城,偌大的西域,说是我?家郡守大人撑起来的也?不为过!大人深夜出?府,定然?是有什么急事要办,才在这么冷的天深夜出?门?……苏大人你怎能?随口诬陷!”
“你,你!”苏岩被骂的狗血喷头,脸红得像要滴血,偏偏张口结舌,足以证明这幕僚说得半分不假。
顾长雪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照这么说,原来季大人才是为了西域尽心竭力的那一个?。”
可外面的种种传闻,半点没提到季君子的功劳。统统歌颂的是苏州牧如?何奋勇杀敌,令人闻风丧胆。
这是为何?顾长雪探究地看向苏岩。
第四十六章
苏岩的脸由红转青,古板的面?庞上流露出几分恼怒和猝不及防被骂的失措。
方?济之抱着茶盏啧了一声:“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刚来玉城的时候,苏大人不乐意迎驾,季大人还说替苏大人说好话,讲什么‘州牧大人有繁重的公务需要处理’……”
那时候顾长雪还疑惑于季君子的话里为何带着怨气,现?在倒是能理解了。
方?济之一向性格乖张,对着颜王都能暗带嘲讽,此时怀疑的眼神更是毫不遮拦地上下扫视苏岩:“那些西域外的传闻,该不会?都是你散播的吧?全都在歌颂你如何战勇无双,半点没提季大人的苦劳。”
苏岩错愕地瞪大双眼,脸被气得通红:“胡扯八道!”
“我胡扯怎么了?”方?济之哼笑,“方?才你还胡扯季大人失职、花天酒地呢。苏大人可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你、你!”苏岩再次被堵得说不出话,抖着手?你了半晌,猛地甩袖而起,“说臣光顾着打仗,不务公事,臣认。但要?说臣好大喜功,特地向外散播臣的战绩,隐瞒季大人的功劳,臣不认!”
苏岩怒火冲天:“臣连公务都懒得管,哪有心思传那些玩意儿?!就算外面?有人提到臣,那也是臣凭自己打下来的功绩,难道单凭不务公事,就能否认臣这些年在西域立下的汗马功劳了吗?!”
方?济之感?觉苏岩说得也有道理,但是吧,他觉得自己一会?认定苏岩是良将?,一会?觉得苏岩不行,来回横跳得有点愚蠢,索性将?目光投向两个一直没作?声的八百,看他们怎么定夺。
顾八百根本没在定夺,他分神听完苏岩的话,就在琢磨别的事儿了。
他慢条斯理地重新端起茶盏,仿若不经意地道:“你在季府的屋子大不大?”
这话肯定不是问?苏岩或是幕僚的,方?济之也不住在季府。
颜王面?色淡淡:“不大,只够一人活动而已。”
“瞎扯,”顾长雪嗤笑,“季府的人给你分的是柴房?”
“……”颜王端坐在太师椅上,侧目望向顾长雪,似笑非笑,“不是柴房又如何?陛下难不成想与臣同床共枕?”
还在义愤填膺的苏岩:“……”
方?济之:“……”
幕僚:“……”
幕僚开始哆嗦起来:他听到了什么?他、他还能活过今晚吗?
方?济之忍无可忍地猛咳了一声:“陛下!王爷!”
三个大男人杵在眼前,难道就没半点儿存在感??
这特么还能聊骚?
顾长雪不耐地啧了一声,靠回椅背上,目光懒洋洋地扫过苏岩憋绿了的脸:“瞪着朕做什么?又不是朕诬陷了人。”
苏岩一张老脸绿得发紫,杵在原地绷了半晌,甩袖而走。
颜王不轻不重地道:“苏大人不准备谈公务了?”
“……”苏岩梗着脖子粗声道,“臣去门口等季大人回府,同他道歉。”
府外还下着雪,苏岩出门时没带伞,幕僚看着帝王和摄政王哆嗦了片刻,才想起这事儿,连忙取了伞送去。
顾长雪随手?搁下茶盏,撑着脸看了会?门外,拂袖起身:“朕也去看看季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颜王:“我也去。”
方?济之猛地弹起来:“我也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他娘的,没人看着鬼知道这对君臣又要?撩什么骚。虽然他看着这两人也能照骚不误,但终归还能规劝一二吧!就好比刚刚,这俩再聊几句,恐怕幕僚就得当场骇死在季府了。
抱着这样舍己为人的心态,方?济之亦步亦趋地缀在景帝和颜王身后,心情悲壮地举着伞,毅然踏进雪里,哆哆嗦嗦走到府门口。
幕僚正对着苏岩苦劝:“苏大人,你既然不乐意打伞,那好歹站在门檐下。万一淋雪受了寒怎么办?”
苏岩犟得很:“古有廉颇负荆请罪,今日我若是举了伞,亦或是站在门檐下,又如何能表明我道歉的诚意?”
顾长雪张嘴就气人:“可爱卿你又没有负荆,比起负荆请罪,更像程门立雪。”
苏岩的脸色顿时变得绿哇哇的。可他能骂皇帝吗?不能。只能绿着脸,任幕僚把?伞塞进他手?里。
玉城的雪下得不大,雪慢悠悠地飘落,沁得顾长雪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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