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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姐姐, 哥哥。”
就在萧逸鸿和宁星玥面面相觑之时,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
两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望着脚边笑容甜美的小团子。
萧逸鸿眸光熠熠, 脸上闪过一丝讶异的神色。
他或是先前没有认出眼前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就是那日在难民收容院的豆豆。
今日豆豆穿上了宁星玥特地命人准备的粉色的高腰襦裙,裙边过着一圈好看的绣花丝带, 衬着她皮肤白皙,脸色红润。
豆豆抬起头,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瘪着红彤彤的小嘴, 一手攥着宁星玥的食指, 一手拉着萧逸鸿的袖管:“姐姐, 哥哥, 豆豆就要回去了。”
宁星玥转头蹲下身,凑近伸出双手捧着小姑娘粉嘟嘟的小脸蛋,“豆豆, 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豆豆将哭未哭的小模样实在惹人疼惜。
她用衣角飞快拭去眼角的泪珠,吸溜了几下鼻涕,强撑着笑容,俯身紧紧搂住宁星玥的纤细的脖颈:
“豆豆也很舍不得姐姐,但奶奶只有豆豆一个亲人了, 等姐姐有时间了,就来陕原找豆豆玩, 好吗?”
宁星玥揉了揉毛茸茸的小脑袋,破涕为笑, “好啦, 姐姐说笑的, 豆豆回家后要记得好好照顾奶奶,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就给姐姐写信呀。”
豆豆狠狠点了几下头:“嗯嗯,豆豆会乖乖的,会想念姐姐的。”
得到小女孩肯定的回答,宁星玥缓缓起身,轻拍了一下豆豆有些硌手的肩膀:“去吧。”
豆豆每走几步又回头朝着宁星玥依依不舍地挥了挥手。
宁星玥笑容欣慰,眼中满是不舍,
她一直立在原地,目送着那个小小的背影上了车,眸光又随着车队渐行渐远。
一直到车架队伍被峡谷吞没,宁星玥还痴痴地朝着空荡荡的远方望着。
“他们已经走远了,我送你回去吧。”
萧逸鸿一步上前,一阵白檀木的香气萦绕在宁星玥的身侧,他视线划过宁星玥布满泪痕的面颊,手指在身侧缱绻又慢慢松开。
到底有多久未认真看过宁星玥了,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此时,她蛾眉轻挑,眉心染上了鲜红的花钿甚是妩媚撩人,齐腰的长发随意垂在鬓角,微风轻拂发丝,一缕乌发随风飘散,显露出若有似无的慵懒娇态。
萧逸鸿心中一动,喉结随之上下滑动。
只见,宁星玥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浅,在萧逸鸿出声时,那道笑容彻底归于平淡。
“不必。”
声音淡淡,听不出她的情绪。
萧逸鸿脑中闪过宁星玥刚刚跟豆豆亲昵的神态,从来不多言的他,却是鬼使神差想去安慰一句:
“公主无须太难过,豆豆只有生活在自己的亲人身边才会更加的幸福,反正过几年公主总归会有自己的孩子,那时方知母亲的不易……”
此话一出,宁星玥瞳仁一怔,转头木讷地望着萧逸鸿,眼神中闪过毫无掩饰的鄙夷。
“孩子?!”
宁星玥脸色煞白,抬手按住胸口的手指越收越紧,将前襟握得褶皱不堪。
随后她轻哼一声,语气中满是嘲讽:“萧大人还真是贵人多忘事,那日在风雅居与刘永兴大人闲聊之事,可还记得……”
“什么?”
萧逸鸿瞠目,几月前的记忆突然涌进脑中。
风雅居。
思绪回溯,萧逸鸿模糊记起刘永兴曾与他提起过宁星玥的事情,可那时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萧逸鸿仔细在脑中搜寻那日刘永兴伏在他耳边说过的话,依稀记得那时他说:
“首辅大人,早前听闻您与那位不合,本以为是谣传,今日坊间疯传,那位今后都不得孕,您还能与尔等把酒言欢,看来所言非虚啊!”
难道先前房间传言宁星玥不得孕的事情,是真的?!
怎会……
萧逸鸿一直崩在心中的那根弦“铮——”的一声——
断了。
来这里之前,萧逸鸿本是一直心怀着这几日憋在心中的怨怼,如今只剩下无尽的自责。
阴霾的天色,笼罩着僻静的乡野,这里本就人迹罕至,此时只余着远处袅袅孤烟缓缓笔直升起。
萧逸鸿抬起头痴痴望着宁星玥,却忘记自己早已失去了她关切的目光。
宁星玥现在的表情是如此陌生。
萧逸鸿只觉呼吸一滞,火热的胸口一抽一抽的绞痛,彷佛有人将一支箭插入他的心中反复翻搅……
“不记得也无碍,萧大人不必介怀。”
宁星玥颔首,语气平淡,眸光空洞,那双深邃如墨的眼中早已映出他的身影。
她的脸上爬满不耐,转过身正四下寻找翠竹的身影。
萧逸鸿望着宁星玥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他此刻是头一回真实的感受到宁星玥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他伸手也再也触不到她。
耳边只觉嗡嗡作响,眼前天地也瞬间一片灰白。
“公主,臣介怀。”
萧逸鸿愣愣伸出一只手死死拽住宁星玥的长袖,目光切切,纤长的睫毛挂着水汽轻轻颤动。
“放手。”
宁星玥手臂向后奋力一甩,成功挣脱了萧逸鸿的束缚,随后上前走了几步,刻意与萧逸鸿空出一段距离。
她眉头凝住,朝着空无一人的旷野大喊一声:“翠竹,回宫。”
和刘理一直躲在草堆中的翠竹,眼下惧怕地抬起头,答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公主,我在这儿呢,来了来了!”
翠竹将宁星玥扶到车边,放下马扎,将她送上了车。
马车随即而走,没有丝毫留恋。
萧逸鸿原本拉着宁星玥袖口的手恍惚地悬在原地。
指尖的被抽离的疼痛渐渐消逝,宁星玥也渐渐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他脚下却是有千斤重,硬是没有挪脚追过去。
他声音微弱,目光涣散,思绪确是有条不紊:“一定要确保将公主安全护送回宫。”
宁星玥回宫的路上思绪万千。
近日发生的事情,几乎颠覆了她过去十年的日子。
最后那次梦到萧逸鸿的场景,这时重新又浮现在她的眼前。
闪着寒光的冷剑。
瑟缩在龙椅中的皇帝。
这每一桩每一件都历历在目。
加之此前萧将军的秘信,今日萧逸鸿的车架队伍,无一不在昭示着萧逸鸿暗暗部署多年的心思,难不成他近日真会伺机而动。
不行。
只要她活着,没有人能动皇上分毫。
宁星玥的思绪还在飘散,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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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却缓缓停了下来。
“长公主,你可让我好等啊!”
车外传完女子娇嗔的声音。
宁星玥起身,脸上重新漾起笑意。
“素心妹妹,姐姐这不就回来了吗?”
宁星玥扶着翠竹急急跳下车来,两个好姐妹挽着手嘻嘻笑笑朝着院子中走去。
明明送走豆豆的时候,天上还布满阴霾,现下两人刚刚迈入院子,一道刺眼的光芒透过树荫散落了一地的光斑,明明灭灭,随风摇摆。
宁星玥亲热地将邱素心按坐在院中凉亭的石凳上:“妹妹你瞧,今儿你来了,这天气都变好了呢。”
邱素心被宁星玥夸得一脸得意:“那是因为妹妹来给姐姐送礼了。”
“送礼?”
宁星玥疑惑地望着邱素心似笑非笑的神情:“姐姐该不是忘了再过几日便是姐姐的生辰了吧?”
“呀!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还是妹妹最心疼姐姐,时时都记得。”
想起往昔,先皇还在位时,哪次宁星玥的生日不是提前半年就开始准备,每次都筹办得盛大豪华。婚后,因萧逸鸿不喜人多,之后的生辰她也未再兴办,只是盼着能单独跟萧逸鸿呆上一天,并亲手为夫君做上一桌饭菜,这便是她最大的生辰心愿了。
现今,她是无法再实现曾经的生辰愿望了。
不过,她也早已释然。
邱素心怕触及宁星玥的伤心事,试探地问了一句:“姐姐今年的生辰宴要操办吗?”
宁星玥开怀一笑:“办啊,为何不办,本宫还要将京城中的青年才俊统统请来,顺便也能瞧瞧妹妹未来的夫婿。”
邱素心闻言将脸埋进臂弯,耳朵烧得绯红,“姐姐说什么呢,我和关越泽八字都没一撇呢。”
忽而,邱素心偏头靠在手臂上,“确实,姐姐这么优秀,咱们就把青年才俊都请了来,妹妹也帮姐姐挑挑,定能从中找到一个更好的如意郎君。”
第二日。
城内的王公贵胄都纷纷收到了宁星玥生辰宴的邀请。
宁星玥作为长公主,自小便艳压群芳,这十年的后宅生活,不但没有削弱她的美貌,反而给她增添了一些成熟女性的妩媚。
自她和离之后,已经有许多公子都送来请柬,表面是看似是邀请她到府赏花赏月,实则都是为了相看。
宁星玥让翠竹替她都一一回绝了。
虽然萧逸鸿伤透了宁星玥的心,但她并没有孤独一声的打算。
可当务之急保护皇上不受伤害才是眼下最紧要的事情。
翠竹一面翻看着名册,一面清点着手上剩余的请柬,面露难色,有些不解地步入宁星玥的房中:
“公主,咱们这次的生日宴将京城中所有的王孙公子都请了个遍,但刚刚奴婢在核对名单的时候发现,这请柬独独少了萧大人,这……”
夏日闷热的天气,总是让人昏昏欲睡,宁星玥此时正斜倚在榻上打盹,眼睛半眯着,语气懒散像是在说梦话一般:
“本就没有打算请他。”
第32章
刘理回来复命的时候, 已是傍晚。
夕阳西斜,西边的天际出现了一亘绵延不断嫣红的流云,绚烂至极, 院中侍女们都纷纷停下脚步,结伴驻足欣赏。
唯有萧逸鸿黑着灯,独坐书房。
“吱呀——”
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萧逸鸿没有抬头。
房中的烛火被依次点亮,摇曳的灯火投在萧逸鸿冷峻的侧脸,映着他眸子殷红。
熟悉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
“大人,公主已回宫。”
话音落, 刘理却没有马上离开, 他直直立在黑暗之中, 脚步踟躇。
辗转片刻, 刘理又接着开了口:
“大人……属下先前送公主回宫时,碰巧在明月殿门前听到了长公主和平阳郡主的对话,过几日便是公主的生辰了, 大人可需要属下准备生辰礼?”
烛心发出一声“啪”的响动,一滴石蜡似是泪花,涌了一下来,无声低落在桌面。
刘理说话的声音很轻,却让圈椅中稳如磐石之人, 身子明显僵了一下,而后缓缓抬起头。
“生辰啊。”
刘理顿了顿, 先前他不太明白萧逸鸿对宁星玥的态度,现在似是有了些头绪, “四月初三是公主生辰。”
刘理一直记得十年前的那个四月初三。
那时萧大人与公主刚刚成婚没几日, 他们正在去往与北国边境相交小镇的路上。
刘理虽然跟萧逸鸿相处不足半月, 但从他素日里的举止言谈,能清晰感受到,主子是个性子淡雅得体之人。
可就在那年的四月初三,萧逸鸿独自躲在驿馆的房中喝得酩酊大醉。
萧逸鸿的伤尚未痊愈,每日的亥时还需用药。
那日刘理如往常一般端着药推开他房间时,眼前的情形确实把他惊了一跳。
萧逸鸿有爱洁之症,每日都会让小厮擦上几回,可就是那晚一反常态,刘理进门时房中满是狼藉,桌案上的书籍笔墨散落了一滴,桌上仅余下几个早已空空如也的酒坛。
萧逸鸿一手把着一个空酒坛,嘴角挂着笑,目光呆滞趴在案上。
他瞥了一眼愣在门前的刘理,缓缓立起来,微眯着眼,伸出食指冲着刘理。
“小子,你说我是不是活该?”
说话的声音满是笑意,脸上的表情却陡然冷了几分。
萧逸鸿另一只手的指尖反复婆娑着一颗红宝石。
他喉头不自觉上下滚动,眸色黯淡,声音喑哑:“现在的我不过是皇上安定萧家军的棋子,留我不过是为了显示他那浩荡的皇恩,让萧家军能继续安于为他做事而已!”
此话一出确实将刘理吓得够呛,他凑了过去,伏在萧逸鸿耳边,“大人此话可勿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哈?”萧逸鸿大笑着提高了音量,“这有何说不得,皇家没有一个好人,皇上如此,长公主亦是如此……亏我……”
说话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萧逸鸿咬着牙,将红宝石捏入掌心,握拳重重捶在桌案,一股猩红从指缝慢慢溢出。
刘理本是上前关切萧逸鸿流血的手,却反而被他一把拉住了身前的衣襟,一双狭长的凤眼洇满血色。
“这条贱命,他们要便拿去,我倒也落得个清闲。”
说着说着,萧逸鸿松开了手,偏头彻底倒在了桌上。
他面颊烧得绯红,口中细细呢喃。
“宁星玥,慧慧……”
“你竟也如此……”
“慧慧……”
此事刘理一直记忆犹新,这是十年来,萧大人在他面前极少的失态。
现下书房中陷入了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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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逸鸿凝着眉。
“下去吧。”
刘理愣怔望着萧逸鸿重新低下的头。
近日来,萧逸鸿看似跟往日无异,可刘理早已察觉到了异样。
萧逸鸿以前只是性子冷,心还是热的,但现在桌前那人,从身到心都凉了个透。
刘理壮了壮胆,开了口:“那生辰礼……”
“滚。”
刘理彻底怂了,赶紧领命退下。
今日下早朝后,萧逸鸿回府换了件常服,若有所思踱步从卧房出来。
“大人,可是要出门,我这就去准备车架。”
萧逸鸿目光移开,转身躲开了刘理投来的目光。
“嗯……本官觉今日早膳用得过多了,想去城中转转,消消食。”
刘理绕道萧逸鸿身侧,点点头,“好的大人,不知大人想去哪条街转转,属下给大人引路。”
萧逸鸿没有回话,直接迈步出了门。
今日天气着实闷热得紧,萧逸鸿阔步走在前面,刘理巴巴跟在身后一步的位置。
不一会儿,刘理只觉额边汗涔涔,他有些不明白萧大人这消食为何不在自家庭院转转,偏生步行绕了小半个京城,就为来这东大街。
这边有几家首饰铺子,是平日里京城贵女们经常光顾的地方。
萧逸鸿脚步在那铺子门前突然顿住。
刘理大惊,转而低头一笑,大人这是开窍了。
他没敢多言,就静静跟在身后。
东大街本就是京城有名的商业街,本就熙熙攘攘,加之萧逸鸿本就生得一副姣好的面容,颀长气派的身量,惹得无数的女子回首瞭望。
刘理被周围的人望得背脊发凉,汗毛竖起,“大人要不咱们进去瞧瞧?”
萧逸鸿这才回过神来,抬头望了一眼前方的额匾——白玉堂。
刘理也随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白玉堂是宁星玥最喜欢的首饰铺子,公主还住在府上时,他曾几次来这里取过公主定制的首饰。
正当刘理发愣的时候,萧逸鸿已经抬脚上了台阶,还未进门一位巧笑嫣然的姑娘凑到了萧逸鸿身边。
“公子,是要给心仪的姑娘挑选礼物吗?”
一股甜腻的脂粉香味冲得刘理头晕,他讪笑着上前,巧妙地隔在那姑娘和萧逸鸿之间。
“姑娘,我家公子就是随便瞧瞧,就不打扰您忙了。”
谁知身后的萧逸鸿却兀自出了声:“想给心仪的姑娘挑生辰礼。”
刘理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那姑娘直接越过刘理,重新回到了萧逸鸿的身侧。
“可惜了……啊,不是……公子心仪之人素日里都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款式?”
萧逸鸿木然,陷入沉思,嘴唇微张,却始终没有出声。
“公子不知?那奴婢给公子挑一个寻常姑娘都喜爱的款式吧!”
说着姑娘抬手正要去打开前方的盒子,一个声音响起。
“她不是寻常姑娘。”
刘理垂头叹了口长气,萧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会聊天。
“姑娘,我家公子心仪之人颜色喜爱朱红,款式步摇最佳,要简单一点的,不要过于累赘。”
刘理说完后,感到一道凛冽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后,怯怯转过身,“属下曾经代翠竹来帮小姐取过几次首饰,看多了自是知道小姐喜好……”
大人原来从未留心,不知也是自然。
当然刘理还不想死,这后半句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但是还是免不了挨了萧逸鸿一记刀眼。
那姑娘“哦”了一声之后,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就入了后堂。
此时刘理和萧逸鸿面面相觑。
刘理徐徐挪开了脸,干笑了几声:“呵呵,这里的首饰当真好看,公子太有眼光了……”
刚刚进门的两位公子的对话引起了刘理兴趣。
“你是不是也收到长公主的请柬了?”红衣公子打趣着。
“是啊,我听说这城内所有的未婚公子都收到了吧,”说着那位蓝衣公子压低了声量,“传闻这长公主明面上是办生辰宴,暗地里或是要重选驸马。”
“这我也听说了,听闻今年的探花郎张大人也去,那位大人才情和相貌一点不输前驸马萧大人,哪里能轮到我们哦!”红衣公子瘪了下嘴,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
两人渐行渐远,刘理不敢回首去看萧逸鸿此时的面色。
“他们所说之事,你可知晓?”
该来的总会来。
“知、知晓。”
刘理缓缓转过身去,虚着眼睛偷瞄了萧逸鸿的表情,刚刚干燥的额边,此时又重新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来。
萧逸鸿怒目瞪视着刘理。
如果不是在外怕暴露萧逸鸿身份,这是刘理真的很想跪下求饶。
“此前公子上朝之事,属下已经到明月殿找翠竹讨过请柬了,但公主说、说……”
刘理正在琢磨,这话要怎么说出口,才能在不伤害萧逸鸿的面子的情况下,还原公主本来的意思。
他不敢去看萧逸鸿几近爆发的神色,心中暗暗嗔怪,如果平日里多看些书,此时也不至于任凭他绞尽脑汁,都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转述公主的意思。
“说。”
萧逸鸿耐心已达到极限,刘理索性脚一跺心一横,“公主说,从未打算请您。”
当刘理再抬头时,眼前的萧逸鸿脸色已涨得通红。
“你把珠钗带回府,不必跟来。”
说完,他拂袖转身,快步冲出了店门。
萧逸鸿不知不觉,发现自己已经停在了明月殿门前。
正值晌午,烈日当头。
他穿着常服,门前的侍卫是新换的一时未认出他来,见来人要往里冲,毫无犹豫将长戟抵在了他的胸前:
“来者何人,可知这里是长公主的寝宫。”
正巧为魏公公从明月殿出来,一巴掌拍在那侍卫脑袋上:“你是痴傻了吗?首辅萧大人认不得?”
萧逸鸿朝魏公公微笑颔首。
那侍卫面色有些为难。
“两位大人,属下今日是当值的第一日,萧大人不是属下要拦您,可先前长公主下了死令,说……哎呀,反正就是说您不准入内,如果属下违反,属下的脑袋就要搬家了。”
萧逸鸿眼神沉了一下,“原话是什么?”
侍卫咽了咽唾沫,为难得望着萧逸鸿,祈求道:“大人可能保证,听了不杀小的。”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公主说,萧大人和……狗概不准入内。”
第33章
偌大的明月殿此时未见人影, 倒是先听见殿门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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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咯咯”的笑声。
声音过于熟悉,以至于宁星玥用不着抬眼也能知道来的人是翠竹。
方才魏公公带了些皇上赏赐的各国贡品,临别时, 宁星玥便命翠竹好生将魏公公送出去。
这出去不过一刻的时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这一回来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翠竹前脚刚踏入门内, 她就朝着宁星玥的方向小跑了几步,清了清嗓子,说话的声音故作深沉:
“公主,您有所不知, 就在方才奴婢送魏公公出门之时, 正巧碰到萧大人被侍卫拦在了门口。”
天气炎热, 又是在自己的寝宫, 宁星玥只是身着薄纱,笔直修长的双腿懒懒交叠在一起,百无聊赖地斜倚在软榻之上。
此时, 她面前搁着几个各种材质和样式的器具,听到翠竹的声音,头也没抬继续把玩着手中的那只白玉羽觞,隔了许久才漫不经心地轻轻“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翠竹见宁星玥兴致缺缺,也就不卖关子了, 她再也克制不住语气中的笑意,“噗”的笑出了声:
“今日新来的侍卫还真是个愣头青, 您白日里吩咐的那句戏言,他竟也当了真, 适才用长戟抵在萧大人的胸口, 生生将人拦在门外, 当着魏公公的面,一字不差地将那句话转述给了萧大人……奴婢刚刚瞧着萧大人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到萧大人被气得七窍生烟,那场面实在是太滑稽了。”
话音刚落,翠竹或是又想起刚刚萧大人被气得噎住的模样,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宁星玥闻言,缓缓放下手中的器皿,单手支着下巴,目光落在面前花枝烂颤的翠竹身上,见小姑娘笑得如此开怀,自己也止不住莞尔一笑,缓缓开口道:
“你啊,就是平日里被我惯的,萧大人是朝廷命官,岂是你一个小丫头能随意揶揄的?”
被宁星玥教育了一番,此时的翠竹垂着头,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奴婢知错了。”
今年的初夏比起往年更是闷热得很,就连平日里整天嘶鸣的蝉都被热得销了声。
宁星玥伸出手指将琉璃碗中的雪花酪,舀了一勺优雅地送入口中,一阵冰凉之意从舌尖传到了心底,这才堪堪压住今日她心底泛起的那股不安的躁动。
当下,寝殿内仅余下宁星玥拿起放下碗盏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适才被宁星玥说教了的翠竹,也安分了些,她低头往自己是手中瞥了一眼,发现自己手中的酒壶,这才想起自己来到寝殿的正事,福身之后说道:“皇上赏赐的生辰宴所用的美酒,已经悉数送到了尚膳监,奴婢特地留下了一壶请公主品鉴。”
说着翠竹正举着酒壶和羽觞,准备它们送到宁星玥身侧的小几之上。
宁星玥本是不经意地抬眼,但下一刻却骤然从软榻上翻身坐起,连鞋都未来得及穿,光着脚,就朝翠竹的方向奔去。
与翠竹仅一步之遥时,宁星玥却陡然顿足,颤抖着伸出食指,不偏不倚地指着翠竹手中握着的酒壶,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她声音哆哆嗦嗦道:“这、这壶是哪来的?!”
翠竹不解的望着宁星玥,眼中满是惶恐,“这就是皇上赐的北国太子进贡的美酒,壶自是北国特制用于进贡用的酒壶。”
话音刚落,宁星玥一把将翠竹手中的酒壶拍到了地上,她声音几近嘶吼:
“将这些酒统统送到尚膳监锁起来,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靠近!”
宁星玥目光移到洒落一地的酒水之上,她光着脚立在原地没有动,脸色惨白,目光凶煞地盯着那古铜色的酒壶,周身散发的寒凉之气,震得翠竹瑟瑟不敢上前。
见翠竹一直愣在原地没有动作,宁星玥几乎是耗尽周身最后一丝力气,朝着翠竹大吼了一声:
“快去办!”
“是、是。”
翠竹明显是被宁星玥突如其来的变化唬住了,小姑娘紧紧握住手中仅剩的羽觞,慌忙埋下头,甚至都忘了福身,就匆忙朝着尚膳监方向冲了出去。
当翠竹的身影从宁星玥的视线中消失之后,她屏退了身边所有的侍女,静静的望着地上孤零零躺着的酒壶。
这时的寝宫空无一人,寂若死灰。
她也不知在那里站多久,只觉双腿有些酸软,本想退回到软榻上。
这才刚一抬腿,脚底好似踩在虚无缥缈的棉花之上,整个身子随即跟着一歪,两个膝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此时她早已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
只觉自己一口气哽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有些喘不过气来。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之后又被宁星玥硬是憋了回去,她口中轻轻呢喃着:
“终究还是来了。”
这个酒壶宁星玥记忆犹新,它正是宁星玥先前梦到过的,萧逸鸿刺杀皇上的宫宴上所用的酒壶。
此前她明明已经派人举国上下去警示过各大官窑,以及国内大大小小的器具制作的铺子,一定不能制作这种样式的酒壶。
谁知还是未能躲过,这酒壶依旧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她的面前。
如果梦中之事是因宫宴而起,那她现在必定要将这生辰宴作罢才行。
思及此,宁星玥没有半点犹豫自行换上宫服,独自出了明月殿,朝着皇上的寝宫而去。
这三日后就是生辰宴了,现下她已然是顾不得什么礼仪。
去的路上,宁星玥早已汗流浃背,如此闷热的天气,此去皇上寝宫的路上却见不着一缕阳光,愁云漫天,黑压压的连成一片,本就闷湿的空气中还夹杂着泥土的浑浊之气。
不多时,宁星玥就来到了皇上寝宫门前。
魏公公将来人是宁星玥,面上闪过一丝疑惑,但最终还是将她拦在了门外:“公主,先前咱们不是才见过吗?”
宁星玥耐住性子回了魏公公一句:“本宫是来找皇上的。”
“皇上正在歇息,有什么事请公主稍后再来吧。”
“让开。”
敬酒不吃吃罚酒,宁星玥周身散发的寒栗之气,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魏公公都望而生畏,不禁向后退了几步,他依旧面带笑容福了福身:
“还望公主不要让老奴为难……”
只见宁星玥斜睨着眼前这个满脸堆笑,但丝毫未有让步之意的魏公公,她没有任何犹疑,一把拉开拦在门前之人。
因为服侍了多年的圣上,脊背已是佝偻的魏公公,哪里是宁星玥的对手。
只见,宁星玥单手一挥,魏公公便被她轻而易举就推到了一丈之外。
“哎哟哟……”
宁星玥直接推开了寝宫的大门。
“皇上,本宫有事求见。”
宽敞的龙榻上一个小小的身影,侧卧着,似是听见了身后的动静,舒展了一下手臂,而后缓缓转过身来。
皇上揉了揉朦胧的睡眼:“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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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识还不太清醒。
但皇上的这声阿姐唤醒了宁星玥内心深处的回忆。
母亲走时,宁星玥曾答应过她,即使拼尽全力也一定会护裕儿周全。
后来虽然没了母亲,但先皇还健时,两姐弟一直被牢牢护在父皇宽大的羽翼之下,他们从未担心过是否有外敌入侵,是否有民愤民怨,他们唯一担心的只是今日的点心是否可口,太傅布置的作业是否能准时做完。
那时天真无邪的姐弟俩,偶尔也会逃课躲在皇宫的某个角落,一起躺在树荫密布的草坪上打盹儿,小裕儿总是紧紧抓住宁星玥的手,这样一睁眼就能瞧见阿姐。
就像现在这般。
此时,宁星玥也下意识地回应了他一声:
“裕儿……”
知道自己并非做梦,皇上微笑着伸出了一只手,似是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抓住阿姐,一刻也不想松开。
此时的宁星玥耳边还在回响着方才那声阿姐。
望着眼前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皇上,这更是坚定了宁星玥要保护皇上的决心,她表情严肃走到龙榻之前:
“皇上,本宫想取消此次的宫宴。”
宁星玥的这一声称呼才将榻上半梦半醒的皇上彻底唤回了现实,他偏着头,表情有些为难:
“阿姐,你来晚了一步。一个时辰前,萧大人来了一趟朕这里,说此次治理旱灾平复灾民,朝廷上下文武百官都出了力,希望能举办一场宫宴犒劳一下大家。朕想着长公主不是马上寿宴就要到了吗,正好邀请百官一起同乐,便通知了百官,现下临时取消,那百官岂不将朕的话当作儿戏?”
本以为只是自己的生辰宴,取消也就是来跟皇上说一声的事,岂能料到自己故意不邀请萧逸鸿,本是未了戏耍他,现在反倒是为难了自己。
如今这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当下最好的办法就是阻止萧逸鸿参加,只要他不出现在宫宴上,那梦中之事定然就不会成真。
想到这,宁星玥唇边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宁星玥心中暗道:萧逸鸿如果你不仁,可怪不得本宫不义了。
第34章
今日是宁星玥的生辰宴的日子。
天刚擦亮, 鸡都未啼。
“笃笃笃——”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萧府晨间的宁静。
刘理从床上起身,一边揉了揉迷糊的双眼,一边从小厮的手中接过一封信。
当他目光在扫过封面字迹之时, 震惊的心情早已占据了他的理智,此时他双腿发软,原本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
“这……”
没有任何迟疑, 他夺门而出,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仅是一身中衣便出了门。
“萧大人,萧大人, 公主给您送信来了!”
刘理脸上写满了掩饰不住的喜悦, 全然不顾府中下人们诧异的目光, 手握信封, 飞快地朝着萧逸鸿卧房奔去。
到了门前他清了清嗓,敲了几声,没等里面的人唤他, 就自顾自地推开了门,快步走了进去,看到床上侧卧的身影,他声音放低了些,哈着气声, 心虚地探了一声:
“萧大人……”
虽然声音很小,但萧逸鸿素来睡眠很轻, 他早就闻见门边声响,手指稍微挪动了一下。
萧逸鸿缓缓坐起身来, 刚从睡梦中清醒, 他的嗓音还有些喑哑, “何事?”
“大人,这是长公主派人送来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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