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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误会

    ◎你怕我走?◎

    不多时之后, 卫琼枝才道:“行吧,是我误会你了。”

    裴衍舟自己去盛了一碗已经快冷透的饭,卫琼枝不声不响地给他拿了一个咸鸭蛋。

    裴衍舟扒了两口饭, 彻底咽下之后道:“你怕我走?”

    “谁怕了?”卫琼枝马上回道。

    她觉得自己的耳垂有点热, 便转身抓了一把谷子去喂小鸡。

    “那你急着把菜都倒了干什么?”裴衍舟又问。

    卫琼枝的脸都开始灼热起来, 好在背对着裴衍舟,她依旧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喂鸡,一边回答道:“你走了, 不浪费菜所以给大黄狗吃,难道不可以吗?”

    嘴上是这么说, 但是她心里开始泛起嘀咕,她方才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裴衍舟老跑了,气裴衍舟一声不吭走了, 气裴衍舟觉得她会拦着他, 所以急吼吼就把原本有他一份的饭菜全都倒了给大黄狗吃。

    明明稍微等一会儿也不是不行。

    裴衍舟又就着咸鸭蛋吃了一口饭, 点头道:“可以。”

    淡淡一句话,他不说还好, 说了听在卫琼枝耳中却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

    最后她咬了咬牙,学着宋锦平日的样子, 逞强道:“我做的饭菜,我想给你吃就给你吃,想给狗吃就给狗吃。”

    说完之后便转身去看雾隐, 不再继续去理会裴衍舟了。

    随着日头西斜, 没了日光的照射, 雾隐的光华也慢慢黯淡下去, 花瓣失去了蓝中带紫的绚丽, 恢复了原本的洁白,远远望去就像一株昙花,圣洁无瑕。

    卫琼枝看了一下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便只好凑进去闻闻,雾隐还是那股奇异的浓香,和之前闻到的没什么两样。

    裴衍舟走过来也跟着看了看,同样没看出什么。

    “是不是我们想错了……”卫琼枝喃喃道。

    “不可能,”裴衍舟一口便将她否定了,“如果雾隐没有问题,他们就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宣国不是做善事的,不可能把先前还如此看重的奇珍异宝,转眼便当作普通的花卉卖出来,价格还如此低廉。

    卫琼枝抬头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道:“雾隐就放在这里罢,外面这几日不会下雨。”

    说完,二人便也各自散去,一夜无梦。

    第二日果然还是晴空万里,卫琼枝早起一打开门便看见放在檐下的雾隐,许是几次三番之下她已对雾隐有了一些抵触的感觉,再加上昨日又研究了快一个下午,此时再看便更觉雾隐妖异,卫琼枝稍稍别过了头。

    她悄悄舒出一口气,然后便对虎儿道:“娘出去买菜了,你乖乖留在家里。”

    她没特意去和裴衍舟说,但声音不小,目的便是告知裴衍舟一声她出去了。

    卫琼枝到处转了一圈,昨日卖雾隐给她的小贩今日还在那里,只是摊子上没有雾隐了,果然和昨天说的一样,这次只进了一盆雾隐,卫琼枝心下稍稍松快一些,见其他地方倒没再看见雾隐的踪迹,买了点吃的东西便赶紧回去了。

    家里门关得好好的,和她走前一样,可见今日裴衍舟没有出去,虎儿正在门后自己玩着,看见她开门进来便走了过来和她说话。

    卫琼枝先把虎儿抱到里面去玩,陪了他一阵之后,虎儿看起来有点累了,她哄了一会儿便睡着了。

    卫琼枝复又出来,整个小院中静悄悄的,她的目光这才投向雾隐,想着再继续看看。

    但不看不要紧,一看之后卫琼枝差点叫出声,她几步走到檐下放着雾隐的地方,只见雾隐的几瓣花瓣已经被摘下来了,然后揉碎了就散在一旁,汁水有点淡紫色的。

    “裴衍舟!”卫琼枝禁不住喊了一声,裴衍舟很快出来,他的眼力胜过卫琼枝许多,一眼便看出了雾隐已经被破坏了。

    “不是我,”裴衍舟先解释道,“我早上一直在房中。”

    卫琼枝走后,京中的信便到了,他收到信鸽之后便一直待在自己房中,并未出门。

    卫琼枝俯下/身子,用指甲盖挑起地上的花泥仔细看着,裴衍舟又道:“是不是鸟,或者小鸡?”

    话虽如此说,但他们都知道,鸟不可能把花瓣揉成这样,更像是人捏的。

    卫琼枝拍了拍手,转身冲进了房里,裴衍舟紧随其后。

    她轻轻怕打了刚刚才睡着的虎儿几下,见他还没醒来,便连声唤着他,都没有反应。

    家里只有两个人,如果有外人进来裴衍舟也不可能没有察觉,不是裴衍舟那便只剩下虎儿了,他正是不懂事的年纪,喜欢自己摸来摸去,不小心摸到雾隐并且扯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那些被捏碎了丢在一旁的花瓣一定是虎儿干的!

    卫琼枝已经来不及去责怪虎儿,此刻她只怪自己没有看好孩子。

    虎儿还什么都不知道,他捏碎了花瓣之后很可能在自己脸上等地方都摸过一遍,甚至有可能把手放到嘴里去吃,这是他时常做的事。

    卫琼枝惊出了一头的冷汗,这边裴衍舟已经上前直接把虎儿倒提起来,头冲着下,脚冲着上面,一手抓住他的后颈,一手托住虎儿的胃部使劲按压了几下。

    被提起来的时候虎儿便感觉到极度不舒服,已经开始皱眉闹起来,在小肚子受到冲击之后,虎儿在睡梦中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裴衍舟却仍没有放下他,一直吐到没有东西可以吐,裴衍舟才停了下来。

    “还是要请个大夫过来看一下。”裴衍舟看见孩子依旧没有醒来,眉间更为阴郁,这样都没有醒来,那就几乎等同于昏迷不醒了,方才他迫使他呕吐其实也是极危险的行为,一不小心就很有可能呛住没有意识的孩子。

    但裴衍舟没有和卫琼枝说这些,只是问了卫琼枝医馆的位置,便自己出门去请来了大夫。

    大夫看过虎儿之后,又给虎儿扎了几针,但虎儿还是不醒,大夫见状便问道:“你们所说误服之物,可是酒水一类?”

    卫琼枝摇头:“不是酒,他是不小心吃了外面的花。”

    大夫查看了雾隐,自然也不认得这是什么花,只道:“这花从没见过,但应该是无毒的,至于孩子为什么还没醒,那我也说不出来原因,已经施了针,再喝一剂药试试,倘或便能醒来。”

    裴衍舟送走大夫后又去抓了药,回来后见卫琼枝还坐在虎儿床前,想了想便过去道:“就算吃下去,也并没有吃多少,而且都已经吐出来了,素日我们也曾接触过雾隐,也免不了触碰,要出事早就被毒死了。”

    卫琼枝定定地看着虎儿一鼓一鼓的小胸脯,确定他还在喘气,听了裴衍舟的话到底好受些,只是一时也说不出其他什么话来。

    裴衍舟又道:“是我没看住他。”

    当时他就在屋子里面,却掉以轻心,认为虎儿一向很乖,自己一个人玩不会出什么事,这才导致了虎儿去抓了雾隐,究其根本竟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卫琼枝摸了摸虎儿的手背,那里还很温热,但是手心又有些发烫,她过了一会儿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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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摇了摇头。

    如果裴衍舟有错,那么她也不是完全没有,首先明知道雾隐很可能有危险,却没将雾隐放在妥当的地方,就是她的错处,完全推卸不掉,不是推到裴衍舟一个人头上她就没有错了,自己骗自己的事她做不到,况且她也并没有特意叮嘱裴衍舟看好虎儿,而是放心地让虎儿在院子里玩。

    此时与其互相认错,或是推卸自己身上的责任,还不如好好照顾虎儿,他能好起来才是最重要的,她不会在孩子的病床前和裴衍舟大哭大闹。

    等裴衍舟熬好了药回来,她便把虎儿抱起来,稍稍竖起身子,让裴衍舟喂他喝药。

    “别烫着他。”卫琼枝低头看怀里的孩子,小声地提醒裴衍舟道。

    裴衍舟舀起一勺药,待吹凉之后才小心喂给虎儿喝,幸好虎儿药还是喝得下去的,抿了抿小嘴就咽了下去,这让卫琼枝和裴衍舟都稍微放下了心。

    足足过了有半柱香的工夫,裴衍舟才把药全部喂进去,卫琼枝重新把虎儿放回床上,又拿热水给他擦了擦身子和脸。

    做完这些事情依譁之后,卫琼枝也彻底冷静了下来,她对裴衍舟道:“由此倒也能证明,雾隐确实是有问题的,根本不是我们多心。”

    她与裴衍舟一道在桌案前坐下,裴衍舟听后也点点头:“若是正常的花草,虎儿不可能昏迷不醒。”

    卫琼枝纤弱的手指轻轻托住下巴,思忖了好半晌后才道:“我在想,是不是虎儿人小,所以接触了雾隐之后反应才会如此剧烈,如果是我们大人,或许一时半会儿不会如此,当长此以往,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当初宣国使臣向陛下进献雾隐时,曾说过雾隐开花时异香扑鼻,闻之能使人忘却世间烦恼,烦恼如隐雾中,故名雾隐。”裴衍舟蹙起眉心,“按照虎儿的症状来看,若忘却得多了,不正是不省人事吗?”

    第92章 回京

    ◎我和你一起走◎

    卫琼枝一愣, 她观察雾隐时,只看它的外表形貌,枝干花瓣花蕊等物, 却忽略了裴衍舟方才说的雾隐这个可能会呈现出来的特点。

    她一直下意识以为, 这些是宣国想出来夸大其词的, 这世间怎么可能有让人一闻便忘却烦恼的花草,所以雾隐一定另有蹊跷。

    但眼下裴衍舟一说,她才忽然茅塞顿开, 答案或许就是如裴衍舟说的那样,这么简单的事只是被她自己蒙蔽了。

    她看向裴衍舟, 发现裴衍舟也正在看她,二人同样的皆是面色不虞, 不仅仅是为了虎儿,也是为了其他。

    宣国到底怎么看待雾隐仍未可知, 如果这种邪物流入大永, 家中有两三盆或是无碍, 但周围一旦多起来,大永上下便很有可能在不经意间慢慢变得浑浑噩噩起来。

    人一旦知道可以暂时忘却烦恼, 又尝过了那种滋味,保不齐便会有很多人去选择雾隐, 时日久了像虎儿这般昏迷不醒都算是好的,甚至很有可能会丢了性命。

    卫琼枝倒抽一口冷气。

    江恪手上就有许多雾隐,也不知道有多少像江恪这样的人在大永。

    连利县都开始出现雾隐了, 京城一定已经泛滥, 大永其他地方也未必没有雾隐, 皇帝受蒋端玉蛊惑正忙着肃清朝野, 收拾旧臣, 拔除异端,他可会注意到此事?

    还是说蒋端玉本就已经和宣国勾结,雾隐的事他也参与其中,只怕是更为不妙。

    卫琼枝张了张嘴,还没问出来一句“怎么办”,床上的虎儿突然动了两下。

    她的心一下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生怕是虎儿抽搐起来,连忙跑到他床前看他。

    而虎儿翻了个身子,正慢慢睁开眼睛看她。

    “虎儿!”卫琼枝轻呼一声,“真的醒了吗?”

    裴衍舟上前用两指抵住虎儿颈部的脉搏,一会儿之后方道:“脉象比方才平稳些,应该是无事了。”他并不精通医术,但粗浅一看倒还是会的。

    按照方才大夫的意思,虎儿也是没什么大碍的。

    卫琼枝又和虎儿说了几句话,见他反应一切正常,这才松了一口气,已经过了用午饭的时辰了,她和裴衍舟光顾着虎儿,也没心思用饭,这时倒是虎儿开始吵着肚子饿,想吃东西了。

    卫琼枝便赶紧去厨房做了一些米汤,喂了虎儿喝下,然后她与裴衍舟也不做什么菜了,匆匆下了两碗面条吃了,就在卫琼枝住的这间里头吃的,可以看着虎儿,以免他又出什么事。

    小孩子醒了之后就没事了,坐在床上玩着,还想着下地跑,被卫琼枝阻止了。

    裴衍舟吃了四五口便已吃下了半碗面,卫琼枝眼风扫了他几眼,没叫他发现,等他略停了筷子之后,才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裴衍舟的手顿了顿,继续吃了一口面之后,才淡淡道:“没怎么办。”

    “是不是要回去?”

    他听后沉默许久,才道:“总要先回去看看。”

    “那就回去看看,”卫琼枝跟着点点头,语气很是平静,“我和你一起走。”

    “你不用走,你和虎儿留在利县。”裴衍舟立刻沉声道。

    他今日一早收到的信鸽便是京中来的,除了旧部随从,亦有京城里亦有其他故旧,所以并不难得知京城的消息。

    除了更多的人获罪入狱以外,最近京城的局势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唯一能算作好消息的便是,蒋端玉这次拔除异己的行动已经接近尾声,因为该进去的差不多都已经进去了。

    而最初使蒋端玉最初引发祸端的庆王还没什么消息,他与嫡子宋庭元一起被囚于狱中,而庆王府其他人则暂时都关押在王府中,除了提前出逃的卫琼枝和宋锦。另一人便是裴衍舟自己,他与卫琼枝一起逃了出来,在利县落脚,或许是江恪那里瞒得紧,蒋端玉没发现卫琼枝没去宣国一事,自然也想不到裴衍舟和卫琼枝到了利县。

    若是此刻走,虽同样艰难,但是倒也未必不是一个好时机,已经差不多是清洗过后,蒋端玉的重心应该暂时会放在如何惩治这些人上面,再填补自己的党羽去空缺上,来往送迎必定是极其忙碌,裴衍舟又销声匿迹许久,显然是已经在某处隐匿起来,蒋端玉不会看不出来,也不会觉得他会在此时自投罗网,关卡应已松懈下来。

    裴衍舟很快便会动身,但他不会再让卫琼枝跟着自己走。

    她明面上已经去了宣国,躲在利县是安全的。

    卫琼枝却道:“这些日子我也很担心我爹娘,若是能一直安安稳稳留在这里也好,但眼下明显不可能了,留在这里和回京城又有什么区别?”

    宣国那些人针对的是大永和大永百姓,蒋端玉也十有八九参与其中,宣国的目的昭然若揭,但蒋端玉的心思却藏得深,让人摸不清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毕竟他是帝师又是首辅,如今可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到底为什么要帮助宣国一同颠覆大永,宣国能够给他的不可能比皇帝给他的要更多。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卫琼枝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届时就算她带着虎儿藏身一隅,也同样会被影响到。

    裴衍舟仍不同意,继续道:“外面太危险,我离开之后,你们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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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能有片刻安宁。”

    “与其提心吊胆地活着,还不如去面对。”卫琼枝忽然低头浅浅一笑,然而笑意很快便被她收敛住,轻声道,“其实回到利县之后,我总是梦到我娘——是京城那个,自从那晚她被囚禁宫中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我实在很惦记她,也怕她是出了什么事,从前既没有机会提起,那便算了,如今既然有回去的契机,那么我跟你回去也好,我的心是舒坦的。”

    卫琼枝夜里做梦总是梦见庆王妃,若是普普通通的倒还罢,可实在不是什么好梦,梦里的庆王妃双目流血,就一直这么定定地看着卫琼枝,似乎是口不能言,有时她梦里明明好好地和庆王妃坐在一起,却忽然能看见庆王妃的眼睛又开始流血,两颗眼珠子哀哀地望着她。

    她总觉得,庆王妃很可能是出事了。

    可是连庆王和宋庭元暂时都没有性命之忧,没道理庆王妃一个毫无利害关系的女眷却出了事,也是很不合常理。

    听到卫琼枝提起庆王妃,裴衍舟蹙起眉心没有说话。

    他来了利县之后便立刻与京中联系,到如今统共也收到过三次京城来信,信中对京城形势和人事皆有提及,庆王等写得明明白白,甚至连荣襄侯府那些人的去处也说得上来。

    老夫人那晚与庆王妃同在宫中,又一同被囚禁于宫中很长一段时日,但在裴衍舟逃走后没多久,老夫人便已经被放了出来,毕竟关着一个年迈的老妇也没什么用,若说要威胁裴衍舟逼他马上出现,那荣襄侯府一府的人全都关在京城,老夫人是在宫里还是在宫外根本没什么两样。

    庆王妃的情形和老夫人应该也没什么不同,老夫人已经被放出来有些时日了,庆王妃却一直音信全无,难说是依旧关在宫里还是有其他事。

    裴衍舟早想过了这一点,但是为了不让卫琼枝担忧,他便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卫琼枝又道:“毕竟还是我比较熟悉雾隐的习性,而且我们对雾隐的了解目前为止也终究只是一知半解的猜测,未必已经全部猜对,我跟着你一同回去,若雾隐又有什么状况我也能及时发现。”

    裴衍舟不再反驳,他只是转而看向她,眸色如化不开的浓墨一般,沉声道:“你想好了,真的要跟着我一同走?”

    “想好了。”卫琼枝毫不犹豫地答道。

    “路上还是会有很多危险,可能我们根本到不了京城,”裴衍舟顿了顿,语气开始变得艰涩起来,“就算到了京城之后,我们也很有可能束手无策。”

    只是凭心而已,无法做到坐视不理。

    卫琼枝点点头:“没有关系。”

    仿佛与外出游玩一次没什么两样。

    裴衍舟叹了一口气,却又无奈地笑了。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卫琼枝到底是聪明还是愚钝,她有一点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便是心思澄澈又坚韧。

    他不知道世间还有没有其他女子如她一般,肯定是有的,但他却肯定不会再有福气遇到第二个,所以遇到卫琼枝,他最开始总是嫌恶,如今想来恍若隔世,是那时的他无知蒙昧,不懂惜福。

    他又思索再三之后道:“我们离开,把虎儿留在利县。”

    “虎儿也和我们一起走,”卫琼枝已经比裴衍舟早一步打算好了,她果断道,“利县也没有能完全信得过的人,把一个一岁多的孩子留在这里,极有可能人财两失,我们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被人卖了,况且又怎么跟人解释我们把孩子留下的原因呢,还有卫家那些人,所以不如跟着我们。”

    “你舍得?”裴衍舟不禁问道。

    卫琼枝眨了眨眼:“为什么不舍得?”

    能够跟在父母身边,其实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事,虎儿根本就不算吃苦,所以她为什么要不舍得?

    裴衍舟再度失笑,在卫琼枝面前,那个踌躇又瞻前顾后的人,仿佛竟成了他。

    “也好,”他终于点了点头,“生死都在一起。”

    卫琼枝也笑了:“还没有开始,谈什么生死呢?”

    第93章 夜语

    ◎我们一定会平安的是吧?◎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走, 此事又拖延不得,早一日抵达京城便有可能少许多人受难,于是卫琼枝和裴衍舟一决定下, 便立刻准备起来。

    这次不像上次从京城逃出来时那么匆忙, 他们要把路上需要的东西都备上。

    裴衍舟先开始是在家中画了从利县到京城完整的地图, 标注好了他们有可能会经过的每一条路,每一个城门关口。

    他在烛下画图,卫琼枝凑过去看看, 又暗自佩服裴衍舟的记性,反正让她来记绝对记不住, 也画不出来,更何况裴衍舟自己都承认了, 他从来没来过利县,都是凭着从前看过的书籍图册才能记起来。

    最重要的还是途径的城镇村落, 因上次急着赶路, 他们有不少世间是风餐露宿的, 对于裴衍舟和卫琼枝来说还能忍受,可虎儿还是个小孩子, 还要顾着他一些,裴衍舟便打算到了夜里便借宿, 这样他们都能舒服一些,有了地图便能知道沿途的村镇,不至于错过了。

    先前来时他们全凭着脚力走, 回京时裴衍舟打算还是骑马, 原本想用马车, 但马车毕竟目标明显, 不如马来得轻便, 他们身上带着许多钱,如果发现周围情况不妥,便把马直接弃了,等危险过了之后再重新买马也是使得的,这样也能更快一些。

    路上的事全由裴衍舟安排,其余的事便是卫琼枝的,她只需要把吃穿照看好便是,这比裴衍舟的活计要轻省许多。

    裴衍舟说他们可以用马,带的东西便能更多些,水囊是要带够的,路上最不能缺的就是水,上回她还看见了裴衍舟喝酒,那么酒也是要带的,万一有时需要在野外过夜,也少不了要喝一点酒来暖身子。

    吃的倒是带些不会坏的干粮就可以了,她和裴衍舟没事,虎儿也可以用温水泡化了再吃,这回夜里一般都是去人家家里借宿或是住客栈,夜里的饭便用不上干粮,可以吃热乎的,路上也能随时补充干粮。

    衣裳也与来时带的差不多,天气还没冷下来,最多添一两件衣裳便是,最重要的药物,这个一定要备足备全,否则荒村野店的很难买到。

    卫琼枝最后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与左邻右舍们打个招呼,因着离开得太急,卫家爹娘的坟墓还未修好,她还给了冯婶一点钱,让她帮忙照看一下,对外只称是夫家京中的生意出了一点小问题,所以她便跟着夫君回京去了。

    冯婶虽然有些意外,但却赞同道:“你走了也好,卫家那些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来闹了,也是心烦,还有我们利县,上次采花贼被捉住了倒好,但如今利县也大不如前了——你就看你从小到大,也没出过采花贼这种事,还不是上头不管,除了采花贼这一桩事,其他也不行,我们一到夜里也紧闭了户门,这样更安全些。”

    卫琼枝只得安慰冯婶几句,又托了冯婶稍微顾着一些卫家的院门,拿了钱冯婶答应得更为爽快。

    其实利县上头那位,卫琼枝也已经听裴衍舟说过了,算是蒋端玉手底下的手底下,所以也谋了一个父母官做,如今蒋端玉势头强盛,底下的小喽啰自然也狐假虎威,能跟着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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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又哪管利县百姓的好坏。

    留在利县的最后一晚,卫琼枝做了一桌子的菜,此后离开利县,再往京城,或许很难再有这样平静的时光了,也很少会有这样能安心用饭的时候。

    桌子上的菜大多都是卫琼枝自己爱吃的,她自小长在利县,吃惯了这里的东西,更想着离家前要好好犒劳自己一番。

    除此之外,桌上还有一道莲子杏仁饮。

    裴衍舟坐下之后,看着莲子杏仁饮还未开口,卫琼枝便道:“这几日莲子正好熟了,这莲子杏仁饮是给你做的。”

    裴衍舟一时便更为讶异,卫琼枝已经主动给他盛了一碗,他看着碗中冒着热气的莲子杏仁饮,终究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喝这个?”

    卫琼枝道:“那年我刚入荣襄侯府,老夫人派了玉蕊姑娘过来,她为你做的就是这道莲子杏仁饮。”

    裴衍舟自己已然不记得了,听完后怔了片刻,才慢慢回忆起来。

    那会儿还是母亲和祖母暗中较劲,赵氏先赢了一局找了卫琼枝过来伺候他,老夫人也不甘心被她压一头,便还是让小时候伺候过裴衍舟的玉蕊时常过来,那时他对卫琼枝有偏见至极,玉蕊平日里又亲近,便更是冷待了卫琼枝。

    后来玉蕊被赵氏害了,匆匆给了二叔做妾一直到如今,或是为了避嫌从此也少有耳闻,眼下应该也被他所连累,侯府一屋子的人都被关着。

    裴衍舟想笑却笑不出来,只道:“你还记得?”

    “不算记得,”卫琼枝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又细细地尝了一小口,觉得辣了又赶紧放下,“从前见到过,今日要做菜了便又想起来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还记着。”

    玉蕊的容貌对于卫琼枝来说已经很模糊,早已记不太清长什么模样了,倒是那日一早她提着食盒过来,摆出来的饭食卫琼枝竟然还没忘记。

    还有那时她还被裴衍舟给赶了出去,饭都没吃,这个也是记起了莲子杏仁饮之后才记起来的。

    不知道裴衍舟自己还记不记得,但卫琼枝也不打算提起。

    有酒有菜,为何还提从前的事。

    卫琼枝想了想又道:“我没有放很多糖,你先尝尝看。”

    她还记着玉蕊当时一句话,多加了糖。

    但卫琼枝自己不爱喝得很甜,便没有照着玉蕊的做,或许是裴衍舟喜欢喝偏甜一些的莲子杏仁饮,但她无所谓,反正他爱喝不喝。

    裴衍舟尝了一口,点点头:“很好。”

    其实喝很甜的莲子杏仁饮还是他很小的时候的习惯了,年纪小的人总是爱甜一些,玉蕊在他小时伺候过他,自然是按着从前的习惯来,但裴衍舟的口味早已慢慢变淡了,不再喜爱那么甜腻的食物。

    卫琼枝做得刚刚好。

    可明明缠绵于嘴边的一句夸奖,裴衍舟不知为何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一勺一勺慢慢把莲子杏仁饮喝完,卫琼枝见了便问:“还要吗?还要自己盛。”

    于是裴衍舟又盛了一碗,只是这回他用汤匙搅了两下,便没有再动。

    卫琼枝此时并没有关注他,她正吃着自己喜欢吃的菜。

    裴衍舟心下百转千回,一手放于桌案之上,一手却放在膝上,攥紧了又松开,如此好几回。

    他喝下一口酒,才终于道:“我以前对你不好。”

    卫琼枝好不容易夹住一颗鹌鹑蛋,闻言手稳得纹丝不动,四平八稳地把鹌鹑蛋夹到自己碗中。

    “是不好。”她道。

    如今时过境迁,她或许可以不再提起从前,但从前的那些事却永远不会抹去,哪怕裴衍舟对她好了,她都不可能因此忘记从前,在面对他的愧疚时安慰她。

    她不会违心。

    裴衍舟听后却忽然如释重负,他的笑意中带着苦涩与释然:“以前我那么坏。”

    “其实坏不坏,也不代表什么,如果忽然让我嫁一个傻子夫君,我也一定很不开心,”卫琼枝吃完鹌鹑蛋,继续说道,“不过我不会迁怒他,毕竟也不是他的错。”

    “这个道理我以前不懂。”裴衍舟道。

    “那以后懂了?”

    “懂了,但是,”裴衍舟顿了顿,“以后也不会再有别的人了。”

    卫琼枝一时没有说话。

    裴衍舟死死咬住嘴里的嫩肉,后槽牙都抵得发了酸,问道:“你能不能原谅我?”

    江恪已经走了,他们之间没有其他人,其他阻碍,又一起经历过了那么多,也相处了那么久,临行前裴衍舟不想再犹豫。

    前途未卜,若此时没有换来她的一句谅解,往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卫琼枝笑道:“原不原谅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裴衍舟的心一直落下去,仿佛坠入悬崖,没有尽头一般。

    还是他想得太简单了,连他自己回头想想都不忍心的场面,他怎么能求得卫琼枝如此轻易就原谅他?

    她说着不重要,其实怎么可能不重要?

    桌上的莲子杏仁饮慢慢凉了下去,卫琼枝便也舀了半碗喝,又问裴衍舟:“你还喝吗?”

    裴衍舟点点头,又自己盛了一碗喝下去。

    酒足饭饱之后,面对一桌子杯盘狼藉,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起身收拾,想再得片刻惬意。

    卫琼枝平日里不喝酒,今日多喝了两杯,脸上桃花似的粉,撑着头坐在那里,轻轻敲了两下杯壁,笑了起来:“我也不会行酒令,怪无趣的。”

    “我们只有两个人,也没什么好玩的。”裴衍舟道。

    “不知下回……会是什么时候。”卫琼枝悠悠地叹了叹,却不见迷茫害怕。

    裴衍舟不回答她,却又为她斟上一杯酒,卫琼枝刚要推辞,他却已经朝着她举起了自己的那杯。

    卫琼枝也只好从善如流,喝下后道:“不行了,我喝不动了。”

    裴衍舟道:“下回你总要比今日多喝几杯。”

    卫琼枝抬头看向打开的窗子,外面月明星稀,天高气爽:“裴衍舟,我们一定会平安的是吧?”

    “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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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 去处

    ◎咱们这儿也不是住不下他一个◎

    第二日一早, 卫琼枝打开房门,就看见裴衍舟已经起身,在院子里清点所带的物品。

    马就在院子里, 昨日已经买回来了, 裴衍舟也给他喂足了草料, 此刻正把行礼挂上去。

    看见卫琼枝起身,裴衍舟向着她点了点头:“早。”

    卫琼枝也同样回应,带着虎儿匆匆洗漱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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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一起过去看马。

    “这马载得了那么多吗?”她直犯嘀咕。

    他们的包袱是不多,但他们有三个人, 全都要骑一匹马,她和虎儿都不会骑马, 所以只能和裴衍舟一起。

    裴衍舟道:“能,虎儿是小孩子, 不妨事。有时在战场上马还要运送物资, 比这些都要重得多。”

    有了裴衍舟的保证, 卫琼枝这才放心了。

    裴衍舟略算了算时间,若是眼下动身离开利县, 在天黑前刚好便能到下一个村落落脚,三人匆匆用了饭, 便马上就往城外赶去。

    盛夏已经快要结束,并不炙热的清晨暖阳斜斜地照在利县的路上,卫琼枝踏着碎金一般的地面出了城, 往后望了望。

    她的手在额头上搭起一个小凉棚, 眼睛微微眯起, 纤长的睫毛像羽翼似的。

    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

    卫琼枝把这句话压在心底, 并没有说出来。

    从回到利县的那刻起, 她其实心里就有预料,利县并不是久留之地,如今已经稍作休整,待了这么多天也足够了。

    三人一路朝着京城而去,因为这次安排妥当,所以比来时要轻松许多,也节省了许多时间和精力。

    就算赶路赶得不紧,大约才用了二十来天,他们也就到了京城。

    入城的关卡与他们当时到利县去时差不多,查得并不严,大抵是蒋端玉一党不觉得裴衍舟会再折返回来。

    裴衍舟自然安排好了去处,卫琼枝却道:“我想去看看琼叶。”

    卫琼叶算是她的妹妹,卫琼枝不知道庆王府出事时有没有牵连到卫琼叶,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当时走得匆忙,卫琼枝也没办法带上卫琼叶一起走,只是悄悄让人去提醒了她,若真的连累到了她,只能希望琼叶能机灵一点躲过去。

    眼下到了京城,不亲眼看看琼叶怎么样了她心里也不安生。

    裴衍舟便先带着卫琼枝去了卫琼叶那里,这里原是芳姨娘的私宅,后来被宋锦出钱买了下来,然后便由卫琼枝送给了卫琼叶,房契地契都在卫琼叶自己手上。

    卫琼枝是希望她没事的,还是能安安稳稳住在这里。

    宅子外头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裴衍舟和卫琼枝不敢贸然进去,怕里面住着的已经不是琼叶了。

    好在他们到时已经将近黄昏,当初芳姨娘是挑着僻静的地方买到,所以这里附近的住户并不多,二人在暗处等了一会儿,便看见一个小丫鬟出门买菜,出门没多少工夫很快便又回家来。

    卫琼枝仔细辨了辨,她有些记不清了,但这个小丫鬟似乎是琼叶那回出事后她买了给琼叶的,看着有点像,但毕竟不熟,她也不敢确定。

    只是心下稍微定了定。

    直到了夜里,卫琼枝才在裴衍舟的陪同下敲了敲院门,里面过了片刻才传来脚步声,也不来开门,只冲着外面问道:“谁呀?”声音细细小小的,不是卫琼叶。

    卫琼枝便问道:“你家主人在吗?”

    里头的人又问:“什么事?”

    “她家兄长有信托我带来。”卫琼叶满打满算只有两个姐姐,并没有什么哥哥,卫琼枝如此说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里面已经换了人了,便会认为他们是找错了地方,而若是卫琼叶就在里面,应该也能意会到不是兄长而是姐姐。

    里面暂时没了动静,果然又隔了一阵子,时间不长,院门被从里面打开了,探出来小半张脸,正是刚刚出门买菜的那个丫鬟,她看看外头站着的是一男一女并一个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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