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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80-90(第2页/共2页)

nbsp; 她哼了声,接着问:“所以你和如珩要做的是?”

    “嗯,夫人,你知道,”他解释道,“朝堂之上看似波诡云谲,手段不过唯二而已。其一是‘言’,无非上奏、议事、面圣、说动君心。至于其二么……”

    他停了一下。

    “‘杀’。”

    她心里微微一惊,“所以你们是要……”

    “嗯。”他点头,“筹划已久,年尾动手。”

    “原本还要更多时间。”他低声道,“但是我没有了。”

    这是极隐蔽的谋划,他丝毫不瞒她。她下意识地拉了窗帘,他望着她,笑了笑,“别担心,我一直在注意着。这条路上无人。赶车的亦是心腹之人。”

    “你们胆子真大。”她低低地说。

    “朝堂上的事就是这样。”他轻声说,“简单又残忍。”

    他抬眸,认真道:“夫人,我同你说此事,也是请你助我。”

    “我知道。”她颔首,“定全力相助。”

    “约定。”她说。

    帘外雪落簌簌,帘内烛光摇摇。她倾身朝他抬起一只手,他轻轻在她的掌心一击。击掌声啪地一响,两人的眸光微动。

    “多谢。”他低笑了一下,“我觉得……你好像我的小神仙。”

    “什么?”她怔了下。

    “你好像是上天派来的小神仙。”

    他轻轻笑道,“我此生得遇你,如有神明眷顾。”

    “康,”他换了自称,“不胜荣幸。”

    这一刹那,天地皆白,雪落无声。他的眸光落在她的身上,仿佛有如山的重量,又如水一般流过,稍纵即逝,转瞬即逝。

    他敛了眸光,淡淡笑着。那个笑容复又沉落,只是无言的静谧。

    “谢康。”她喊他的名字。

    “夫人,”他笑着摇头,“别放在心上……我大约是太累了,胡言乱语罢了。”

    他轻轻闭了闭眼,掌根抵了下眉心,掀开窗帘往外扫了一眼,“到了。最后这段路步行过去吧……夜深了,母妃不喜车马吵闹。”

    姜葵扶着谢无恙下了马车。他仍坐着木轮椅,略有些困乏,微微低垂着头,眼睑倦倦半阖。几粒雪籽缀在他的睫上,隐隐闪着一点淡光。

    德妃的承安殿里一片寂静,长长廊道上燃着供奉神佛的香火。

    两人在一名宫人的引导下步入偏殿,一位年长端庄的妃子面对一尊佛祖玉像,跪坐在一个蒲团上,手执一串念珠,正闭目拜佛祝祷。

    听见声音,她回过头,望见坐在木轮椅上的谢无恙,淡淡笑了笑,“无恙,你这孩子,又装的什么病?”

    “母妃。”谢无恙携姜葵起身行礼。

    他干脆利落地弃了木轮椅,走去扶起跪在佛前的母妃,搀着她坐在一旁的软榻上。

    “这是姜氏幺娘吧?”德妃望了望姜葵,示意她过来,“从前见过几次,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她挽住姜葵的手,“我身体不好,日日礼佛,不在宫里走动,与你见得少了。无恙这孩子,怕打扰我,也不敢带你来。”

    “是我的错。”谢无恙笑了一声。

    德妃剜了他一眼,接着问姜葵,“可有小字?”

    “小字小满。”姜葵恭敬答道。

    “是了,我记得。”德妃忆起了什么,“阿莲的女儿。”

    “母妃也同我母亲相熟么?”姜葵好奇道。

    “你母亲当年是少将军,谁人不识得她?”德妃笑道,“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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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候京城里的世家女,个个都仰慕她纵马沙场的身姿。”

    她望向姜葵,“你很像她。尤其是眼睛。”

    “许多人这么说。”姜葵笑起来。

    “都坐下吧,别站着讲话。”德妃拍了拍身边的软榻,扫了谢无恙一眼,“夜已深了,你还站得住?”

    谢无恙无奈地笑道:“母妃,我身体也没那么差。”

    “我日日在佛前祈祷你平安,许是多少有些用了。”德妃笑笑,“今日是你的生辰,我遣人送到东宫的玉如意收到了?”

    “收到了,”谢无恙颔首,“多谢母妃。”

    两个小辈一左一右坐在德妃的身边。德妃拉着两人的手,把两只手放在一处,闭了一下眼睛,终于低声道:“无恙,这是你的最后一个生辰了吧?”

    “嗯。”谢无恙垂下眼眸,无声笑了下,“还好。至少过得很开心。”

    “你来找我,是有所求吧?”德妃注视着手上的念珠。

    谢无恙点头,“求母妃助我。”

    “专挑这个日子来。”德妃叹息,“你这个孩子,为了惹我心软吧?”

    “是。”谢无恙起身,对她长拜,“只求母妃在父皇耳边说几句话。”

    他低低地说:“我母亲当年……是被贤妃下的毒。”

    德妃叹息一声,“我猜到是她。……那时候,许多人以为是我。”

    “孩子,你恨么?”她低声问。

    谢无恙摇摇头,“早都不恨了。只是知道一个结果,尘埃落定罢了。”

    “我亦是。”德妃轻叹,“早都看破了、想开了。”

    “母妃。”谢无恙再拜,“我是将死之人……只有一点心愿,想求母妃助我。”

    德妃看着他,“你要同你皇兄作对么。”

    “我并不想。”他轻声道,“可皇兄与北司已是一党了。”

    “朝堂上的事,我不太懂。”德妃摇着头,笑了笑,“但你今日既来求我,我毕竟是你的母妃,只好应允了你。”

    “多谢母妃。”谢无恙又一次长拜,被德妃缓缓扶起。

    “早早回去,快快歇息。”德妃叹了口气,“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当然知道你是在强撑。”

    “你先出去。”她又道,“我有话同你夫人说。”

    谢无恙谢过她,顺手推了那个木轮椅出去,留下姜葵与德妃坐在半昏暗的宫室里。

    烛光落在神龛里的玉佛像上,照得那尊小佛眉眼沉静。一缕淡淡的沉香味漫在殿内,伴随着低低的香火气息,温温沉沉。

    “小满,”德妃挽着姜葵的手,“无恙那个孩子的情况,你心里都清楚吧?”

    “我清楚。”姜葵微微颔首,“……他不知道我了解得那么清楚。”

    “那么你了解他的寒疾其实是剑伤所致?”德妃问她。

    “我了解。”她低声答,“我在尽力为他疗伤。……我想留住他。”

    “我知道。看见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了。”

    德妃低叹一声,“无恙是我抚养大的。他知道如何待人好,抓得住旁人的情绪,唯独不大懂得女子的情谊。他对你的事,很迟钝吧?”

    “嗯。”姜葵笑了一下,“笨蛋一样。”

    “他很喜欢你,我看得出来。”德妃轻轻拉着她的手,“他竭尽全力对你好,自以为你看不出来。他怕你知道他的事,是怕你为他难过。”

    姜葵点头,“我知道他这样想的。”

    “有一桩事,本不该由我来说。”德妃低声道,“但是倘若我不说,他大抵是下定决心不让你知道了。”

    她顿了下,“你可知道他身上的旧伤是生来即有?”

    姜葵颔首。

    德妃摩挲着手上的念珠,“那孩子的母亲……”

    “是自戕。”

    作者有话说:

    小谢:(问小满)我掉马了?

    小满:(小猫咪警觉)…!

    小谢:(思考)我觉得…

    小谢:(被打晕)…?

    小满:(黑着脸)(手动删除聊天记录)

    ——手动分割——

    王船山《读通鉴论·武宗六》:“宦者监军政于外而封疆危,宦者统禁兵于内而天子危。”

    第84章 喜欢

    ◎我好喜欢你。◎

    “怎会……”

    “更为具体的事, 其实我并不清楚。”德妃低声道,“种种爱恨是非,太过纠缠不清。十数年过去, 往事已成前尘。梦幻泡影, 追究无益。”

    “以自己所修的剑法自戕……”身边的少女咬紧了唇, “需要绝大的决心。”

    “他母亲……并不希望他出生。”德妃轻叹,“因此她不惜对自己下此重手,只求带着未出世的孩子一同赴死。”

    她垂眸,“对无恙来说, 生辰那一日, 几乎是个生死之间的日子。”

    “难怪。”姜葵轻声说, “除夕的时候,他那样难过。”

    那一夜她见到他的时候,他独自倚坐在窗边饮酒,一身单薄的素白麻衫, 霜寒般清寂, 仿佛为自己披了一件寿衣。

    德妃静静捻着手中念珠, “听闻, 当年圣上为了救下这个孩子,不惜求遍天下名医,最终也只得了一个活不过弱冠的结局。”

    姜葵低着头, “我以为他父皇并不宠爱他。”

    顿了下, 她闷声道,“压在他身上的事,多得都快把他压垮了。”

    德妃笑了笑, “圣上是天子。天子之爱, 是对天下万民。能有一点常人的父爱, 已是很难得了。他们既是天家父子,注定无法拥有平常的父子之情。”

    “况且,”她低语,“圣上对这个孩子的情感,怕是很复杂吧?”

    德妃摇摇头,继续道:“我是他的母妃,同你说这些,存了许多私心。我希望你了解他的这些事,多多关照他一些。他这个孩子,心里很多事,但是从来不说。”

    “他曾希望过自己从未出生吧?”她叹道,“被母亲所抛弃的孩子,被迫降生到这个世上。”

    “他跟我说,”身边的少女低低答话,“他很喜欢……这个人世间。”

    她想了想,笑了声,“他不做皇太子的时候,有好多乱七八糟的爱好,交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在江湖上混得很有名气。母妃知道这些事吗?”

    德妃怔了下,也笑起来,“我倒是不知道。立储不久后,他就搬去东宫了。原来他装病的时候,都是跑出宫去了。”

    “大约十年前……”她回忆着,“我是隐约听他说,他拜了一个什么师父。后来他的身体好转不少,性子也更爱笑一些。”

    姜葵想了想,“我们是江湖上的好友。我同他是八年前认识的。那一日师父领着我,隔着一扇屏风认识了他。后来我才知道,我们拜的是同一位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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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你们早已相识。”德妃笑道,“怪不得他同我说,他的妻是他自己选的,他很喜欢。”

    身边的少女低了低头,小声说道:“好多人同我说过,他常与人说他喜欢我。我那时候还不相信。……大婚时我问过他,他不肯承认。”

    她扬起脸,“待有朝一日他准备好了,我要听他亲口跟我说。”

    德妃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孩子,辛苦你了。他是个笨的,你要多包容。”

    她复又叹息,“不过如此说来,他不愿同你讲,是怕你承担太多吧?他身边的切近之人,时刻都在承担那份重量……”

    ……死亡的重量。

    时刻悬临着的,日渐迫近着的,所爱之人的死亡。

    德妃又摩挲起那串念珠,“这么多年,他自己早已释怀了,他身边的人却很难释怀。”

    她闭了闭眼睛,“目睹所爱之人死亡,远比亲身面临死亡还要痛。”

    “我不怕痛。”身边的少女坚定地说,“他也不会死的。”

    德妃笑着拉住她的手,“我知道他为何喜欢你了。”

    她起身,拢了拢衣袍,“好了,你们快些回去吧。一到夜里,他的状况便不大好。外头还在下雪,我怕他受不住。”

    顿了下,她叮嘱,“他装病的时候,状况反倒还好。他真是状况不好时,反而会强撑着表现得无事。这个时候你要千万注意。”

    姜葵起身行礼,“我明白。……多谢母妃,同我说这些。”

    两人道过别,姜葵从殿里出来,远远望见谢无恙在树下等她。

    风摇了一树落雪,簌簌落满他的肩头。他坐在木轮椅上,眼睫低垂着,头稍稍偏向一侧,手上搁着一个熄灭的暖炉,膝间的绒毛毯子搭下来,一半落进积雪里。

    她慌了下神,跑过去抱他。他倚在她的怀里,缓缓醒过来,轻眨一下眼睛,眨掉了落在睫间的雪粒,抬眸看见她的脸,明净如水。

    “夫人?”他的声音含糊。

    “你又在雪里睡着了。”她气恼,“你怎么总是这样?”

    “抱歉……”他轻声说,“等你回来的时候,不留神就睡着了。”

    “我们回去睡。”她说,推起木轮椅。

    雪正在下,纷纷不停。她打开一把很大的伞,撑在两人的头顶。雪花无声地落满那伞,滑动到伞边,又滚落下来。

    “夫人,”谢无恙说,“我好困。”

    他的脑袋低垂着,一点一点的,往一侧歪倒下去。

    “你靠着我吧。”她轻轻叹了口气,握伞的那只手往前挪一挪。

    他在半梦半醒间,寻到一个柔软的倚靠,把脸轻贴在她的手上。他闭起眼睛,仿佛呢喃般,“夫人,我好喜欢你……”

    闻言,她怔了怔,低下头,他已经睡熟了。他的脸贴在她的手上,含着点淡淡的笑意,似是十分舒适、十分高兴。

    她轻轻哼了声,小声对他说:“你耍赖,不算数。”

    “这句话,”顿了下,“要在你醒着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对我说。”

    然后她俯身,在他的耳边,悄声说道:“我也好喜欢你。”

    “不过你没听见。”她笑起来,“我也耍赖了。”

    纷纷的雪覆盖漫长的路,远处是一片洁净无瑕的白。屋顶上簌簌雪动,下方人们沉睡,雪落的声音绵绵不绝-

    十五日后,便是雪宴。

    正月十五是上元灯节,恰逢宫里遇雪开筵,一整日都盛大热闹。

    皇太子一身衮冕,携太子妃出宫,在大慈恩寺行香礼佛,而后又随天子车辇前往安福门外燃灯。五万盏灯高二十丈,少女妇施香粉、曳珠翠、衣罗绮,在灯轮下踏歌三日。

    燃灯礼毕,天子车辇经过绵延十数里的灯烛,前往含元殿大宴群臣。皇太子坐在天子次座,与文武百官一一祝酒,温文有礼,言辞雅致。

    待到开宴,丝竹声起,端庄持节的皇太子悄声对身旁的太子妃说:“我好紧张。”

    “你又不是第一次喝那个毒酒。”姜葵悄声回答,“我才比较紧张。你只是昏睡一场而已,我要在这么大的场面上讲很多话。”

    “我每日都在这么大的场面上讲很多话。”谢无恙笑了一声,“你背好词了吗?”

    词是在温亲王府写好的,经过书房里几人多番商议,又删删改改了许多次。待到谢无恙饮下毒酒昏睡以后,姜葵将按照约定好的方式,引导群臣揭发岐王一党谋害储君之事。

    “背好了。”姜葵小声对他说,“但是我怕一紧张就说错话。”

    “别怕。”他想了想,“把手给我。”

    她愣了下,伸出一只手,在案几底下递到他的面前。他侧过身,低下头,一手轻轻托住她的手背,另一手抬起来,以指腹在她的掌心虚虚写字。

    他的手指冰凉,但动作温柔。她看着他的指尖落在自己的掌心,感到有点痒乎乎的,于是微微蜷了一下指节。

    “你在干什么?”她问。

    “在手心写几个字,就不会紧张了。”他专注地写着,“我以前都是这样。”

    她忍不住笑了,“你这都是什么奇怪的法子啊?”

    “你看。”他笑道,“你不紧张了。”

    她轻哼一声,他看了她一会儿,又说:“我喝了那个酒以后,样子会有点吓人……你别怕。”

    “倘若你实在怕的话,”他迟疑着,“或许可以拉住我的手?”

    “嗯。我会的。”她小声应道,又问,“喝了那个酒……不止是昏睡吗?”

    “会有点难受。”他随口解释了一句,继续郑重叮嘱道,“解药不要急着喂给我。要骗过那么多人,必须得是真的毒发。”

    顿了下,“你等到回宫之后,再给我喂解药。”

    “沈药师说过要立即喂给你。”她反驳,“那毕竟是毒药。”

    “他说的话,不必认真听……”他的话语急刹了下,飞快转回来,“我不认识此人。但想来他是江湖游医,并不曾真正医过毒发的人。”

    他严肃道:“我可是亲自喝过一回的。我有分寸。”

    她还想说什么,他拉了拉她的手,“这是大事,容不得一点失误。”

    “好。”她应道。

    “那我喝了。”他低声说,“请夫人递给我吧。”

    身边的少女端起案几上的鎏金小樽,倾身递到他的手中。他微微颔首,轻轻握住,垂眸凝视着杯中一泓清酒。

    酒杯里漾着微光,倒映着他的面庞。他的眸光忽地渺远,恍然如陷入一场旧事。

    “多年前,”他轻声说,“就是因为这杯酒,死了好多人啊。”

    少顷,他举起酒杯,仰头饮尽,姿态从容。

    片刻后,他忽然全身颤抖,无法抑制地低咳起来,流露出一抹极为痛苦的神色。他喘息着,手掌用力按在胸口,压住心脏的阵阵强烈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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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无恙……”她压低声音。她第一次见到他这种神色。

    “别怕。”他闭上眼睛,竭力控制着自己,“稍微有点难受……过一阵就好了。”

    随即,他缓缓松开手中酒樽。

    “当”的一声,酒樽坠地。

    青铜与金砖撞出响亮的音节,惊得无数人同时回首。

    下一瞬,案几前的皇太子失去意识,断了线般往下跌落。

    身边的少女慌忙去接他。他跌进她的怀里,面容苍白,双目紧阖,唇上渐渐失去血色,呼吸里含着些微的喘息。他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很快就安静下来。

    月光如水一样落来,落在他的眉眼上,覆上一层莹白的辉。他在她的怀里静静沉睡,身上的气息淡去,仿佛一捧近乎消散的雪。

    她有一瞬间的慌神,匆忙拉住他的手。他在昏昏沉沉之中,近乎本能地动了指尖,轻抵在她的掌心。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当年的那场秋日宴,丝簧之声嘈嘈切切,案几前的年轻公子失手打翻了酒樽,席间的人影乱作一团。

    但这一次,她接住了他。

    她只慌乱了一刹那,而后如沉水般镇定。她轻轻扶住他,令他安静地平躺,俯身在他的耳侧低语:“你安心睡一觉,剩下的交予我。”

    慌乱的人影里,她匆匆步入殿中,一身绯衣广袖、衣袂纷飞。

    “父皇。”

    少女在满座衣冠之中,长身而拜,声如金石,又如击玉。

    “……儿臣请求彻查此事。”

    作者有话说:

    小谢:(很小声)我好喜欢你。

    小满:(不满意)要大声说才算数。

    第85章 你摸

    ◎伸出手。◎

    博山炉暖, 沉水香淡。

    一缕冬日阳光自窗外洒落,微尘在光柱间起舞。

    谢无恙醒来的时候,看见一袭赭黄色龙袍, 绣金的夔龙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寝殿里熏着袅袅的沉香, 一抹香烟淡淡徘徊。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在淡烟之中, 静静垂首凝望着他。

    “父皇……”他低咳着,支撑着半边身体,竭力从床榻上坐起。

    “不必行礼。”敬文帝抬手按在他的肩头,示意他重新躺下, “你昏睡了大半日。太医来看过, 说你连番受损, 须得静养。”

    “多谢父皇。”谢无恙低声道,咳着嗽躺回床榻上。他看起来状况很差,面庞苍白如纸,神色极度疲倦。

    “你皇兄犯下大错, 贬为剑南刺史, 即刻启程赴任。”敬文帝缓缓道, “……从今日起, 非召不得入京。”

    “父皇……”谢无恙低低开口。

    “不必多言。这是为人皇的决定。”敬文帝低声道,“……也是为人父的决定。”

    谢无恙闭上眼睛,良久后轻声说:“我去送一送他。”

    “你代为转告一句, ”敬文帝仰首望着上方一副字画, “你皇兄,其名为玦,美玉有缺, 故赐字为无双, 愿他君子完璧……他究竟是负了这个名字里的期待。”

    “儿臣遵旨。”谢无恙低声答。

    敬文帝不再说话, 替谢无恙拢了拢被角,拍了下他的肩,负手转身出殿门。

    “恭送父皇。”谢无恙望着他的背影。

    那个背影没有回头,只是停了一下,立在殿门下,仰望着冬日的天穹。

    “你很像你母亲。”他低低地说,“我看到你……总是想起她。”

    “……尤其是你睡着的时候。”

    谢无恙微怔了一下,抬起头看向父亲。他已经离开了,一角赭黄衣袍消失在门口-

    暮冬时分,灞上雪寒。

    岐王谢玦携岐王妃裴玥出长安,往蜀中,赴任剑南刺史。

    车马辚辚,队列在雪中默默行进。夫妻二人相对而坐,各自无言,凝视着窗外雪景。

    灞水两岸,冷日微烟,枯柳依水,飘雪如盐,一派岑寂的冬日景象。

    忽有马蹄声响起,皇太子金辂由远及近而来,携着珠玉相击的泠泠之音。

    谢玦冷笑一声,止住了队列,从马车上缓缓走下。

    风吹一树雪落,恍若白梨纷纷。树下一人绯衣玉带,外披狐裘,静坐在木轮椅上,手捧一个暖炉,轻搭在膝间绒毯上,抬眸望着他走近。

    “皇兄。”他稍稍倾身行礼,绒毯上积雪簌簌而落。

    “谢无恙。”谢玦冷冷看着他,“你此时来见我落魄模样,是为标榜贤德大度,还是为趁机落井下石?”

    “我只想送一送你。”谢无恙轻声说,“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面了。”

    他的话语里藏着难以察觉的悲意。

    谢玦蓦然一惊,想到了什么,“那个传言……是真的?”

    “是。”谢无恙淡淡笑了笑,“皇兄,我寿不过二十,你何必杀我?”

    他低眸,“储君之位,原本就是你的。”

    “无恙……你从未跟我说……”谢玦低低道。

    “我说过,你不信。”谢无恙轻轻摇头,“你比我更像父皇许多,父皇也最寄希望于你。从小到大,你什么都做得比我更好,可是你不肯信。”

    “我什么都做得比你好……”谢玦低笑一声,“可是父皇看不见。”

    他看着自己的弟弟,“人们都说你将会是明君……他们爱戴你。”

    谢无恙注视着手中的暖炉,“没有人能做到明君,只是竭尽全力罢了。那些为君之道,你比我更懂得。”

    “你始终是那个干净明亮的,一尘不染的皇太子。”谢玦轻声道,“而我是那个不受宠的,你的皇兄。”

    “父皇当年不也是这样的么?”谢无恙低声道,“……等我不在了,他本将立你为储。可你做了他平生所恨之事。他让我对你说,你辜负了自己的名字。”

    “我本以为这名字是个讽刺。”谢玦轻笑一声。

    谢无恙也笑了下,“我本以为我的名字也是。”

    “皇兄,”他抬起头,“路长道远,山水万重,望珍重。”

    他微微仰首,伸手折了一枝落满霜雪的枯柳,递到谢玦的手中。

    谢玦轻扶了他一下,替他理了理膝间的绒毯,把那枝枯柳攥在掌心,低头久久不语。

    “无恙……”谢玦低声说,“这是最后一面了么?”

    “是。”谢无恙颔首,笑了笑,“或许在葬礼上,皇兄还能见到棺椁里的我。”

    谢玦低眸看他,“其实我没那么想你死。”

    “我知道。”他轻声说。

    积雪的树下,这对兄弟彼此道别,从此天各一方。

    车马辚辚之音再度响起,静止在灞桥上的队列继续前行。

    树下的人静静目送着车队渐行渐远,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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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闭上眼睛。树后的少女走出来,站在他身后,为他拢了拢落满雪的衣襟。

    “我以为你恨过他。”她低声说,“他毕竟想过杀你。”

    他笑了笑,“我是将死之人,没有余力去恨了。”

    “你别总说这话,我听着难过。”

    她推起他的木轮椅,往马车的方向走,“我们讲一点高兴的事吧?”

    她想了想,“上元灯节,燃灯三日,今夜是最后一场灯会,我们怕是赶不上了。等明年上元节,我们一起去玩好不好?”

    他低垂眸,静了下,“……不会有明年了。”

    “会有的。”她固执地反驳。

    “好吧。”他的语气无奈似的,“会有的。”

    他回首看她,“夫人,上元灯会,你有什么想玩的?”

    “唔,”她歪头思忖着,“我想看燃灯、角牴、杂耍,想放水灯,还想要蜀红锦!”

    他望着她,她这样讲话的时候,一绺发丝在脑袋顶上跳来跳去,招招摇摇的。他很轻地笑了下,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的手掌放在她的发间,她的话语啪一下顿住了。

    “啊。”他收回手,“抱歉。”

    他试着解释,“……你头发上落了雪。”

    “没关系。”她闷闷道,“你摸吧。”

    他愣了下,看向她。她低着头,从脸颊一直红到锁骨,衣领底下埋着微微发烧的一截雪白脖颈。

    “你……”

    他迟疑着,指出来,“发烧一样,是不舒服么?”

    “我觉得,”她小声说,“挺舒服。”

    她匆忙补了句,“反正大家都可以摸我的头发,你是我的夫君,当然也可以。”

    “那我摸了?”他小声问。

    “你摸。”她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小猫似的眯了眼睛。

    他侧过脸,看着她。

    少女的睫羽纤长微卷,簇起来的时候缀着点碎光。她的脸颊贴得他很近,带着好闻的淡淡香气,不经意撩到他的鼻尖。他轻轻地闭了闭眼睛。

    然后他伸出手,摸她的头发。她的长发乌浓,绸缎般柔软,如同一泓泠泠清泉,落在他的心里叮咚作响。

    暮光收尽,雪开始下。他坐在木轮椅上,靠着她无声睡着了,她悄悄伸出双手,从他的身后抱住他,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面庞上,聆听交织在一处的呼吸声。

    “会有的。”她对他说。

    会有明年的。

    以及此后的好多年-

    宫城北边的废弃偏殿里,内侍监余照恩抱袖立在屏风前。

    屏风后的黑檀木长桌上,黑发的年轻人懒洋洋地坐着,随意抛着一枚铜钱,以六爻之法卜算吉凶。

    “最近卦象真有意思。”他低着头看卦象,“似乎是我理解错了。本来要借岐王之手刺杀太子,如今变成了借太子之手推倒岐王。”

    “不过没所谓了,反正都一样。”他笑起来,“无非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罢了。”

    “岐王党一倒,不少人会转而支持太子,不过也会有相当的人选择观望。”余公公低沉道,“殿下,你要把握住这个时机,拉拢有用之人。”

    “我明白。”三皇子谢宽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扮猪扮了这么多年,真是无聊得要疯了。”

    “按照我们的约定,北司全力相助殿下,殿下也当回以报答。”余公公缓声道,“眼下有一急事,正须殿下出手。”

    “何事?”谢宽抬头看他。

    “老臣有一个不争气的学生,如今在淮州担任刺史。”余公公缓缓回答,“他有一些见不得人的货物,需要走漕运从长安到淮州。”

    “明白。”谢宽拍了拍手,“我即刻准备,抓紧打通朝上的关节,并遣江湖人手一路相护。”

    他把铜钱“啪”地拍在桌上,徐徐起身走出屏风,满怀期待地笑着。

    “……我这个‘白头老翁’,倒是很好奇那位‘蒲柳老先生’是否又会出手。”-

    风吹影动,烛光摇曳。

    东宫西厢殿里,少女坐在一座铜镜前,卸去满头金簪步摇。

    青丝流淌一地,衬得镜中人的肌肤雪白,绛唇明艳,细眉若黛墨一笔勾成,笔意流畅又婉约。佳人全然不施粉黛,颜色已如朝霞映雪。

    从灞上归来时,已是月落九天。谢无恙睡醒以后,自称有事去见温亲王,留了她在西厢殿内,而后独自转出殿门了。

    她捧起脸,对镜发呆,有些无聊。

    一扇窗倏地打开,晚风拂动一缕青丝。

    一个竹筒子“啪”一声落进来,骨碌碌滚到她的足边。

    她无声地勾了勾唇角,俯下身拾起那个竹筒子,以指尖拨开软木小塞,取出一张皱皱的轻薄桑皮纸,就着烛光在案上铺展开来。

    纸上的字迹近乎潦草难辨,“灯会见。”

    背面一笔一画写道,“出去玩。”

    漫不经心又郑重其事,是那个人的风格。

    “你这家伙麻不麻烦。”她小声哼了声,又轻轻笑一下,“果真是笨蛋一样。”

    她将墨染般的长发堆起在头顶,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她为自己绾了一个松散的髻,在髻上簪了一枚红玉簪,衬出一张明艳姣好的脸,映着烛光仿佛醉酒般微红。

    她换了一身绯色箭裙,系上一根雪白帛带,扎起纤细的腰肢,像是民间少女在灯节出游那样,打扮得随性又灵动,恍若一只轻灵的蝶。

    然后她推开窗,轻快地翻出宫墙,踏着盈盈月色去见那个人。

    城西安福门下,五万盏灯结成二十丈灯轮,簇成一株灿烂花树。灯上缀以锦绮,饰以金玉,微风一至,琅琅作响,锵然成韵。

    十数里花光满路,灯火耀地,鼓乐喧天,丝竹如沸。

    漫天繁星下,她抱起满怀的裙裾,乘着明亮的灯火,踩过月光潋滟的长路。

    那个人站在花树下等她,灿烂的烛光漫卷,落满了他一身,勾勒出一道淡金色的颀长身影。

    她朝他走去。

    他在灯火里转身。

    第86章 灯会

    ◎去玩。◎

    晚风吹得衣袂翩跹, 流水般的人潮涌动。

    无数摇曳的烛光里,两人在灯火中对视。

    旋即她踮起脚尖,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他笑了一声, “江小满, 你打我干什么?”

    “大晚上还跑出来玩, ”她低低哼道,“实在是极为过分。”

    “今年最后一场灯会了,约你出来一起看看。”他解释道,“错过了就没有了。”

    “你可以明年约我。”她认真道, “反正每年灯会都差不多。”

    “明年就不约你了。”他答得漫不经心, “不是说了我要去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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