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上午七点。
在弗洛里等军雌的护送下,用过早餐、穿戴完毕的唐酒再一次回到了圣地,并在高塔侍虫的指引下,走向了高塔。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七点三十分,唐酒在位于圣地正中心的世界树下站定,他的目光顺着眼前有粗壮藤蔓缠绕而成的阶梯一寸寸往上,最后仰起头,遥遥凝视着位于阶梯的尽头,交缠的枝叶托起的高塔。
唐酒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进入高塔的情景。
让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真正第一次进入高塔,却是这样的情景,以这样的方式。
他自嘲地笑了笑,抬起脚,顺着漫长的阶梯,一步步拾级而上,往前走去。
……
与此同时,中央星系。
距离军雌本部最近的第一星港。
伴随着时间逐渐逼近八点,越来越多的军雌在星港列队而立,他们笔直地站在原地,或兴奋,或沉默,或不忍地抬起头,无声地注视着帝国元帅返回本部的必经星港。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眼看着光脑环上的时间来到七点五十八,霍华德终于坐不住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这个点,克莱因元帅率领的军团一定会回来吗?这都快八点了,怎么中央星系观测范围内一只虫影都没有?”
霍华德是真纳闷。
一直以来,第一星港就是其他星系进入中央星系,直达军雌本部的最佳中转站,就算克莱因猜到了他们的打算,准备避开他们,那也不可能逃脱他们的警报范围啊!
除非克莱因完全放弃了正面突入,选择了更靠近圣地乌拉诺斯的背面!
但这也不可能啊。
总不可能是帝国元帅突然发疯,准备拿圣地的阁下们作为虫质,胁迫他们吧?要知道,雌虫一旦对圣地出手,其结果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为全帝国共同的敌虫,连带着其背后的势力,统统死无葬身之地!
仿佛是在响应他内心的不安。
霍华德话音刚落,就见负责接收和传递消息的雌虫神色大变,颤声道:“霍华德议员,不、不好了!”
霍华德眼皮一跳,胸口的心脏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剧烈跳动起来,面上却仍维持着作为高等特权雌虫镇定,训斥道:“说过多少次了,身为传令官,无论收到什么样的消息,也要保持冷静,你上司没教过你吗?”
待此雌虫勉强恢复了镇定,霍华德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所以,发生了什么事?”
雌虫的身体仍在止不住的发颤,但有了前面的缓冲,到底还是强撑着冷静,将自己通过秘密频道接收到的消息吐露出来:“驻守首都星的雌虫说,克莱因元帅根本就没有去本部,他……他……”
“他直接绕过了本部,从首都星的背面登录,直切圣地,现在已经在乌拉诺斯的港口了!”
……
同一时刻,乌拉诺斯,世界树。
唐酒闭上眼,又缓缓睁开。
他垂下眼眸,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由藤蔓编织而成,最后的道路。
这条道路的尽头,有他少年时曾无数次梦见的高塔,里面坐着无数等待审判他的高塔雄虫,就连他的雄父唐礼,也迫于高塔雄虫的身份,不得不坐在其中,参与即将到来的,针对他的审判。
意识到这一点,唐酒的内心反倒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的面前仿佛有一扇无形的门。
只要踏入这扇门。
弗莱明和克莱因依旧是最好的合作的伙伴。
再过不久,阿勒西奥就会率领着仅忠诚于他的军雌,重返首都星,作为最坚实的盟友,站在他的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在弗莱明和克莱因的通力合作之下,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一切利益都会水到渠成。
他们会成为帝国的新王。
他们会像他的雄父和雌父那样,度过高等特权雌虫应有的,圆满而美好的一生。
此刻横亘在他眼前的审判,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平凡过场。
念及此,唐酒不再犹豫。
然而就在他抬脚迈上最后的台阶,走向属于他的刑场之前,一道虫影忽然拦在他的跟前。
唐酒意外地抬起头。
是弗洛里。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蹙起眉头:“弗洛里少将,你这是干什么?根据高塔的规定,雌虫未经许可是不能进入高塔的,你上次闯入圣地,依法已经是大不敬,这一次……”
他的话没能说完。
向来对他有求必应的副官头一次变了态度,弗洛里的神色依旧温和,语气却带着说不出的坚决和坚定。
他说:“够了。”
唐酒:“……什么?”
弗洛里认真地看着他:“我说够了,唐酒阁下。您什么都不用做,或者说,您委屈自己走到这里,已经足够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这些军雌来解决吧。”
唐酒有点懵了。
这事别说他们军雌了,就是他们的顶头老大,帝国元帅本虫亲自到场,都没法轻松解决,结果眼前的这位弗洛里少将,居然说要为他解决?
唐酒有点好笑。
高塔雄虫们内部的事情,哪里是这些军雌能够解决的?
唐酒动了动嘴唇,正准备劝对方让步,不必在这个时候进一步败坏在高塔主虫心中的形象,下一秒,一种莫名的感觉忽然自心底席卷而来,以至于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顿了在原地。
小雄虫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预计审判的时间,不是上午八点吗?
天……怎么忽然黑了?
*
同一时刻。
仅有数米之隔的高塔内部。
几乎是光脑环上的时间跳到8:00的一瞬间,在场所有的雄虫,都收到了来自议院的警示——
【警报!警报!克莱因元帅已返回首都星,请诸位做好迎战准备。】
赛莱斯特只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关闭了通讯。
高塔首席撇了撇嘴,心中又是不耐,又是腻歪。高塔都已经破例帮他们变相向弗莱明施压了,这帮雌虫居然还能让阿勒西奥·克莱因活着回到首都星,他们还能更废物一点吗?
回来就回来呗,再怎么样,那也是雌虫间的内斗而已,他阿勒西奥·克莱因还能打上圣地不成?
这样的念头刚从心底浮起,赛莱斯特自己都感到好笑。
为什么在此之前,克莱因明明坐拥军部,却从未因为圣地约会名额的事情,以武力的方式,向议院和高塔表达任何不满?
因为雄虫。
无论雄虫本身只有在心情愉快的情况下,才能分泌信息素安抚雌虫的生理特质,还是雌虫对雄虫本能的亲近,都导致出了极个别偏激的雌虫,绝大多数普通军雌都不愿意通过强迫的方式得到雄虫。
作为领袖的阿勒西奥·克莱因同样对雄虫这个群体并无恶意,自然也不会把事情做绝。
这么想着,赛莱斯特扬了扬下巴,微笑道:“好了,忘记刚才的小插曲吧,让我们继续今天的案件审判。”
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唯一没有“及时”关闭光脑环的唐礼,其“不小心”外放的通讯,忽然传来尖锐的嗡鸣——
【疯了!阿勒西奥·克莱因简直是个疯虫!他以为包围圣地,以阁下们作为威胁,就能让我们屈服吗?不!这只会让他们成为全帝国所有虫的公敌!把消息放出去,我要让全帝国的虫都知道,他们伟大的帝国元帅都做了什么!】
【哔——】
语毕,唐礼表现得仿佛刚刚反应过来一样,毫无歉意地道歉:“啊,不好意思,本来是想关闭通讯的,不小心按错了按键,赛莱斯特首席,请您继续。”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有那么一个瞬间,在场所有雄虫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
什么包围圣地?
什么以阁下们作为威胁?
高塔不是一向游离在雌虫们的战争之外吗?怎么会有虫胆敢将矛头指向圣地?阿勒西奥·克莱因是不是疯了?!
来自通讯另一端的消息太过荒谬,以至于好一会儿,才有雄虫不可思议的脱口而出:
“怎么回事?”
“克莱因是不是疯了?他想和整个帝国为敌吗?”
“该死的!我就知道,军雌根本就不值得信赖!他们眼里永远都只有暴力和战争,要我说,军雌就不配接触圣地的雄虫,就该让他们死于精神暴动!”
乱成一团的会议室内,也有雄虫还算理智地道出了困惑:
“不是说维新派刻意将克莱因元帅调虎离山,已经策反收编了本部的高等军雌吗?阿勒西奥·克莱因究竟哪还有军雌,还是如此不长脑子的军雌,居然硬生生跟着他包围圣地?”
他忍不住咒骂:“这帮军雌都是白痴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弗洛里顶替本应该前来接受审判的唐酒,施施然推开了门。
听着雄虫们五花八门的咒骂,弗洛里没忍住笑出了声。
“调虎离山?你们认真的吗?”
弗洛里咀嚼着调虎离山四个字,越想越觉得好笑:“我承认,这些年来军雌本部的确被各家势力渗透了不少。归根结底,高等军雌大多还是来自其背后的特权家族,对军部本身缺乏认同感,背叛克莱因元帅,实属理所当然。”
“可是——”
他看着在场的雄虫们,忽然露出一个明亮的,不带任何阴霾,却足以令所有雄虫心中冰凉的笑容。
他说:“克莱因元帅的根基,从一开始,就不在中央星系啊。”
他笑了笑:“诸位高等阁下们大概这辈子也没出过中央星系,没正眼看过任何一只低等雌虫吧?你们知道在中央星系之外,有多少个星系,多少颗星球吗?”
弗洛里微笑道:“我来回答你们——中央星系之外,一共还有六大星系,五百三十一颗星球,一百九十二个军雌支部,这些支部加起来,总计有近两百亿低等军雌。而他们无一例外,全部都是阿勒西奥·克莱因一虫的信徒。”
“至于这位阁下所说的,低等军雌们是白痴的话,我个虫其实还是比较赞同的。”
说到这里,弗洛里耸了耸肩,笑得很是无奈:“我倒是想跟他们解释清楚,可谁让这帮白痴军雌一看到网上说唐酒阁下伤害准圣阁下,即将被审判的新闻,就认定是高塔单方面欺负他们的唐酒阁下,铁了心要冲上中央星系,替他们的克莱因元帅抢回雄主呢?”
“毕竟,在这帮不长脑子的蠢虫眼里,为他们最崇敬的克莱因元帅抢回雄主,而掀起一场战争,听起来确实怪有意思的。”
没有虫说话。
就连此前一直咒骂军雌的几个高等雄虫,都乖乖地闭上了嘴。
他们仰起头,沉默而惶恐地注视着数量庞大到遮天蔽日,以至于令夜晚凭空降临的,密密麻麻的虫群。
是的,高等雌虫与低等雌虫之间的差距宛若天堑。
但。
倘若低等雌虫的数目远远碾压高等雌虫呢?
倘若他们拥有一个比所有高等雌虫都要强大的军雌领袖,和最恰到好处的战术呢?
这一刻。
上至高塔高高在上的高等雄虫,下至圣地微不足道的工作雌虫,所有虫都像是突然遭逢世界末日的蚂蚁,惶恐又不知所措,彻底乱成了一团。
高塔之外。
与所有虫截然相反。
当所有虫本能地想要找一个安全的角落蜷缩躲藏起来时,从察觉到异样的那一刻起,唐酒就本能地转过身,顺着来时的路往下走。
起初是走,然后越走越快,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一路小跑带跳,逆着整个圣地的虫群,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去。
最后一层台阶。
唐酒停下脚步。
整个世界嘈杂一片。
唐酒却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
此时此刻,他能够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能够看见的,也只有那彻底被遮挡的一望无际的天空,也恰恰是在他站定的同一时刻,那仿佛阴云密布的天空,忽然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由训练有术的军雌组成的虫潮,在这一刻,犹如大海般一分为二,让出了一条完整的通道,于是外界的阳光也顺着这道口子明亮又烂漫地倾泻下来——
亿万虫潮之中,阿勒西奥跳下机甲,逆着光,张开羽翼,向他飞扑而来。
一切都仿佛是某一天的重演。
好一会儿后,年轻的雄虫才自漫长的、狂热的、嘈杂的心跳声中,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声音。
他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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