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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着先救人?了,一时?忘记去盯温廷安的行踪,他?知晓她已经查到了冶炼场的具体下落,但?后面的事?情,他?一概不知,这种未知之感,教?他?的心仿佛漂浮在?了虚空之中,不上不下的,根本沾不着实处,心中某一处地方也空置了。

    温廷舜袖裾之下的指尖发着紧,嗓音变得紧劲,透着一股冷锐,道:“与庞枢密使碰面,他?会?遣人?将你们送回洛阳城,我到时?不与你们同行,会?回酒场接应温廷安。”

    魏耷闻罢,不太赞成道:“你一个人?又回去那种虎狼环伺之地,会?不会?太过危险了,要接应回温廷安的话,我们就一同回去接应。”

    温廷舜道:“你们都有伤在?身,宜好生?修养一番,再者,阮掌舍的兵马会?在?午时?正刻赶到,大理寺会?来接应我们。”

    温廷舜的行事?作风,与众人?素来不太一致,他?性情较冷,庶几与寒霜无甚异同,整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也惯于一个人?解决问题,吕祖迁与杨淳在?族学里学读之时?,同他?打过几番照面,自是领教?过了他?的行事?作风,起初,他?们是有些不太适应,觉得温廷舜颇有一种疏冷感与距离感,但?后来相处久了,便是习以?为常了。

    吕祖迁和杨淳面露忧色,也担心着温廷安的安危,冶炼场内四处埋藏有火-药和硝石,温廷安独自一人?去探查,万一出了事?儿,这可该如何是好?

    众人?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回去接应温廷安较为稳妥一些。

    温廷舜并没有同意,他?受庞珑之命,将众人?从隧洞之中救了出来,假令他?们重返采石场去接应温廷安的途中,再次被钟伯清与云督头的兵马逮着的话,那他?岂不是白救一遭?

    他?心中已有成算,但?并不说出来。

    温廷舜先带着众人?,绕开了乱坟岗附近的瞭望台与岗哨,快马加鞭地赶往去酒场半里之外的驿站,这半里,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拢共耗了众人?小半刻钟的脚程,抵达驿站的时?候,马厩里已经备有数匹鬃马,是庞珑专门?为庞礼臣他?们几人?准备的。

    温廷舜先将长贵押送给了庞珑,长贵看了庞珑一眼?,知晓对方要将他?遣返回完颜宗武身边,整个人?的容色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但?并不言语。

    而庞氏父子俩此?番相见,倒也没有许久,庞珑看了庞礼臣一眼?,确认他?身心并无大碍后,遂是安了心,淡声吩咐蔺苟道:“此?地不宜久留,护送他?们回洛阳城。”

    庞礼臣喉头微动,一番欲言又止,他?明显有一些话想跟庞珑说,但?囿于具体的环境,他?只能将原先想说的话摁了回去,默了一会?儿,看着庞珑极为淡定的面容,他?最终只问道:“您早就知道我入了鸢舍么??”

    庞珑道:“你在?外边做什么?,我心中自是有定数的。倘若我不同意你成为纸鸢,那么?,你是连鸢舍的大门?也见不到的。”

    庞礼臣眸瞳瞠了一瞠,没成想他?入鸢舍的事?体,庞珑是早就知晓了的,他?原以?为他?能够瞒天过海,但?庞珑竟是早就获悉了他?的一举一动。

    也是,庞珑是东宫太子的亲信,与阮渊陵也算是同僚了,阮渊陵这端有什么?消息,庞珑那一头也自然?是一清二楚。

    庞礼臣转而问道:“父亲,您目下救我们出去,那您怎么?办?”

    万一他?教?赵瓒之发现了真实底细,凭赵瓒之的暴戾手腕,肯定是不会?轻易饶过庞珑。

    庞珑负着手,威严地道:“剩下一切的事?体,我自会?妥善处置,毋需你来操心,你只消管好你自己?便好。”

    言讫,便是吩咐蔺苟,命他?与一些巡卫护送少年们回洛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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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礼臣拒绝道:“父亲,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庞珑剑眉紧蹙:“不回去?你不回去便是给我添乱。”

    庞礼臣急切地道:“温廷安还留在?酒场当中,我必须回去救她!”

    “温廷安?”庞珑扫视了一眼?少年队伍,发现确乎是少了一人?,他?回溯了一番昨夜的情状,道,“那个老劳役秦氏,是不是温廷安?”

    庞礼臣应声称是,接着急声道,“温廷安去四夷馆,是为了调查冶炼场的具体下落,她目下应该是调查好了,准备返回隧洞底下,但?钟伯清与云督头不正还在?隧洞处严防死守么??我非常担心她个人?的安危,您让我独自回城,我是绝对放心不下的,我必须要回去一趟,确认她安全无虞。”

    庞珑看了温廷舜一眼?,温廷舜淡声道:“他?有重伤在?身,去了也只会?徒增麻烦,您吩咐蔺苟将其遣送回城即可,我负责去接应温廷安。”

    庞礼臣一听,太阳穴胀胀直跳:“你不是斋长,凭什么?你来做主?”

    气氛正对峙之间,驿站外头陡地传来了一阵骤如乱雨般的急响,是大兵列阵迫近的阵仗,紧接着,钟伯清冷鸷的声音由远及近:“今日?,你们一个都走不掉。”

    第93章

    钟伯清的动作极为迅捷, 趁着晌午的髹金日色在天穹铺开之前?,已经?率着一众戍卒禁兵,赶往了驿站, 以大?开大?阖之势, 围剿住了庞珑以及温廷舜等人。

    随行的云督头, 刚开始还在纳闷钟伯清要去何处,目下来到了驿站,见着了庞珑,以及一众浑身带伤的少年, 他?先是诧异,继而是幡然醒悟,替九斋暗度陈仓之人, 居然是同一战线上的朝中大?员, 这也勿怪他们去隧洞底下探查之时,为何会扑了个空, 原来是庞珑在暗中襄助这些少年,一言以蔽之, 庞珑便是媵王要寻觅出的那个内鬼。

    气氛即刻陷入了一种剑拔弩张之中,钟伯清率领的大?兵,里三围外三围将驿站围了个水泄不通,这厢, 庞珑刚准备派遣蔺苟等随扈, 护送庞礼臣他?们?回城,遭此意外变节,众人见状, 皆是隐微地变了容色。

    庞珑知晓钟伯清会追缴而来,但委实没?料知到他的动作会这般快, 蔺苟等随扈俱是沉腕抽刀,以捭阖之势护在了跟前?。

    魏耷与庞礼臣俱是立即捣刀出鞘,作抵御之态,防势凌厉,吕祖迁与杨淳身上虽还带着重伤,但此番为了抗敌,根本管不了这般多了,忙拨出了藏于靴中的匕剑。

    温廷舜遇事不惊,大?抵是五位少年之中,反应最为沉寂之人,只不过,这中途杀出来的程咬金,教他?心中隐微地掀起了一丝微澜。钟伯清在隧洞之中捉贼,结果?失了成?算,这位刑部尚书的反应其实算是极快的,能预料到庞珑下一步的筹谋,故此前?来驿站截和。在温廷舜看?来,庞珑身份败露,其与钟伯清正面交锋是必然的结果?,目下正值两兵相接的情状,短兵相接事小,若因此延宕了接应温廷安的良好时机的话,他?就怕赵瓒之会有所觉察,亲自去冶炼场查人,届时温廷安生出了什么变节……

    后果?委实是不堪设想,温廷舜也不敢继续往下深忖。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之中,他?心中蓦地生出了一丝极为不详的预感,是有关温廷安的。

    两兵相接之间,火光幢幢,庞珑低声吩咐蔺苟:“你去护送那些少年回城,此处的遭际,本官自会妥善处置。”

    蔺苟略显踯躅:“万一庞四少爷不同意……”

    他?话未毕,那厢,庞礼臣已然觉察到了庞珑的筹谋,驱前?一步道:“父亲,你我俱是庞家人,既然是御敌,就得一起同进同退,在这节骨眼儿上,我必是不会畏葸退缩,也不会当个逃兵!”

    庞珑知晓四郎的德行,心中是有些宽慰与蕴藉,但更多的是不赞同,他?偏过了眸,望定?了温廷舜,“温二?郎,此处绝非久留之地,他?们?回城的事宜,你来安排,本官会派遣蔺苟护送你们?回去。至于温廷安,本官这边可能也顾及不了太多,但可以明确的一点是,若是被媵王捉着了,王爷不会立刻诛杀她,而是会将她作为一枚人质,用来和阮渊陵进行博弈。故此,温廷安现在尚有一线生机。”

    温廷舜其实也想到了这些可能,点了点首,转身凝声吩咐魏耷道:“你现在带着庞礼臣、吕祖迁和杨淳回城,我去接应温廷安。”

    魏耷锐利的眉心重重一挑,嘴唇翕动,“温廷舜,你认真的?我们?为何不同庞枢密使一起杀回去?”

    温廷舜道:“庞、钟两兵相接,我们?留在此处,仅会给?庞枢密使徒增烦扰,他?一边御敌,一边顾念着我们?的安危,这可能会给?钟尚书可乘之机,故此,你方才?所说的那种计策,是行不通的。再者,你可有丈量过媵王安置在酒场之中的兵卒数量?光凭你我的人头数和庞枢密使所率领的兵马,拢共一千不到,能够与媵王的那五千兵马抗衡么?”

    魏耷面露霜意,这自然是不能与之抗衡的。

    温廷舜这一笔账,可谓是清算得非常清楚。

    温廷舜敛着淡寂的眉眸,看?向了其他?人,道:“我让你们?尽快回城,不是让你们?当逃兵,而是让你们?去求援,让阮掌舍尽快调兵遣将,去京郊查封酒坊,这才?是真正的上上之策。”

    魏耷蓦然一怔,不由?地望向了庞礼臣,庞礼臣面露凝色,但没?有去驳斥温廷舜的话,显然是明悟了温廷舜话中之深意。

    少顷,庞礼臣便潦潦应了一声,算作是决定?撤返回城了,蔺苟见得此状,遂是带着少年从驿站后院离去,离去之前?,庞礼臣同温廷舜错肩而过时,庞礼臣眸色一沉,口吻凌厉道:“若是温廷安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本衙内唯你是问。”

    温廷舜徐缓地敛回了视线,半垂下了锋锐沉寂的邃眸,秾纤的乌睫在温隽的面容之上,投落下了一片浓深的影子,情绪晦暗未明。但庞礼臣能明显看?到少年薄唇所噙起的一丝轻哂,不知是在轻嘲什么,许是在嘲解庞礼臣,亦或者是嘲解他?方才?所述的那一席话。

    蔺苟带着魏耷他?们?离去了,离去的同时,许是上苍有意应景,那穹顶之上的天色随之黯了下来,霾云罩定?,端的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钟伯清看?着叛贼带着九斋,在众目睽睽之下兀自离去,他?的容色变得难看?至极,正欲遣人前?去追剿,但被庞珑的兵马给?死死拦住了,这教钟伯清本就铁青的脸色,此刻更是面沉似水,他?冷笑了一声:“庞珑,你到底吃得是哪一家的米粮?亏媵王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效忠你的主子的,良心被犬豕吃了是不是?你可真是彻头彻尾的白眼狼!”

    庞珑是一江湖老油条了,对钟伯清的攻讦丝毫不感意外,他?面不改色,相比那些铁齿铜牙的台谏官,钟伯清的言辞算是温和的了,淡然地道:“钟尚书,真是对不住,念在你我都二?十多年的同僚的份儿上,万望你口下积点德罢。”

    钟伯清嗤笑了一声:“媵王果?真是料事如神,早猜着我方阵营里有人生有贰心,王爷怀疑到了你头上,起初我还根本不信,但今朝,我看?着你同这些东宫的走狗沆瀣一气,同为一丘之貉,我可算是真的大?开眼界!庞珑,你明面上拥护媵王,私底下却?是临阵倒戈于东宫,你这根墙头草,会不会吃相太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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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庞珑语气不疾不徐:“庞某身为枢密使,拥护的从来不是皇子,我所拥护地,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明君,是为大?邺社稷与苍生着想的贤君,换言之,谁能给?大?邺带来长久的安定?,庞某便会拥护谁,甭管得登大?宝之人是哪位王爷。”

    这番话有些出乎钟伯清的意料,他?颤着手遥遥指着庞珑,怒斥道:“你怎的能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庞珑看?向了钟伯清,声音沉定?,“畴昔,庞某确乎是拥护媵王,媵王骁勇善战,造福一方百姓,拥有先帝之英魄,当时庞某认定?,王爷若是能成?为储君,必将成?为一代贤君。但于一年以前?,元祐议和一案生发之时,庞某无意间发现,七殿下为了在夺嫡之争当中胜过太子,他?暗中贪墨,私养精兵,并且,擅自勾结了金国的完颜宗武。”

    “当初,庞某便是不太能苟同王爷的做法,亦是多次劝谏,但王爷却?道,他?之所以同完颜宗武结交,是为了夺回失地,亦即是收复元祐十六州。自那时起,庞某才?真正看?清了王爷的筹谋,王爷贪墨洗钱,是要冶炼兵械,而这些兵械,一半是给?自己豢养的私兵,一半是笑纳给?了完颜宗武,以襄助他?能够拥有与完颜宗策博弈的能力?。媵王为何要襄助完颜宗武夺嫡,只因他?打着要寻完颜宗武谈判的算盘,他?打算让完颜宗武割让元祐三州的领土。”

    钟伯清蹙紧了剑眉:“你所说的贪墨、养兵、勾结金贼,几乎都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罢了,王爷所做的这一切,所做的这些事,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不过是为了收复失地,究其根本,是为了我大?邺的长治久安,他?何错之有?”

    庞珑冷笑了一声:“你指责庞某所述之词片面,那庞某倒还想说你钟伯清目光蔽塞!媵王贪墨、洗钱、结党营私、是为了这大?邺的长治久安,为了这天下苍生,还是为了皇廷之上的龙椅,为了权势与江山,其实你我再是清楚不过!若王爷真是为了大?邺的长治久安,他?又?怎会集结幽州漏泽园里的流民?前?赴京城,蓄意煽动民?愤,让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攻讦崇国公府,又?让参加春闱的士子们?聚街闹事?”

    “如果?媵王真是为了这天下的苍生,那么,他?以常娘之名?义,在京郊之地设造一座采石场,春日雨水繁多,采石场内经?常生发隧洞塌陷一事,连月以来闹出了不少人命,媵王遣云督头将这些事儿都镇压下去,如此草菅人命,鄙百姓为刍狗,媵王还能算是心系这天下的苍生么!”

    庞珑这一席话,势如戛玉敲金一般,瞬即震聩了所有人的耳膜,钟伯清陷入了一番沉默之中,不知当如何应对。

    温廷舜在一旁谛听了良久,左手指腹静缓地摩挲着右手指关节,薄唇浅浅地抿起了一丝弧度,庞珑算得上是明事体的,偏生钟伯清还被蒙蔽在了鼓里,仍旧在忠实地拥护着赵瓒之。

    钟伯清怔神的空当儿,温廷舜掐算着时间,飞升疾掠出了驿站,去马厩之中牵出了一匹黑鬃烈马,蹬鞍揽辔,快然拂袖,扬鞭声起,温廷舜打马朝着酒场的方向疾驰而去。

    少年的身影近似于雁过无痕,速度疾如离弦而去的急簇,在场诸多的人几乎是没?来得及看?清,便听到了一阵马蹄声碎,由?近及远,众人循声看?去之时,便见一道少年鲜衣怒马的身影,如一道零星的墨点,于过隙之间,淡出了整一片画幅。

    钟伯清的瞳孔微微一缩,甚至都没?来得及去拦阻,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为时晚矣,饶是要纵身奋起直追,也是追不上的了。

    加之庞珑的兵马阻拦在了他?的近前?,有意同他?耗上一耗,钟伯清谅是要去截温廷舜的路,依照目下的光景,多少是有一些鞭长莫及了。

    并且,更为关键地是,他?发现长贵也不见了。

    钟伯清此行的目的之一,是冲着长贵来的,他?要杀了长贵,助媵王以绝后患。

    但从方才?伊始,他?似乎就没?有瞅见长贵的身影。

    这委实有些诡异,钟伯清心中一时疑云四起。

    庞珑似是洞悉了钟伯清的心事,语气稍平,淡声问道:“追不上温廷舜,现下是将主意打在了长贵的头上?”

    钟伯清端着一副冷容,冷哼了一声,“倘若我没?猜错的话,昨夜四夷馆起了大?火,当时困于馆内的有两个人,他?们?便是温廷安与长贵罢,温廷舜要救人,不惜自曝秋笙的身份。温廷安与温廷舜抓了长贵,目的有二?,其一,是为了制敌先机,搅乱王爷的谈判计策,其二?,是因为长贵在崇国公府蛰伏了近二?十余年,掌握的秘辛太多,若是长贵落入了媵王的手中,就相当于抓着了温家的命脉,温廷安他?们?自当不会纵允这般的事体生发。”

    庞珑没?有否认钟伯清所述之话。

    钟伯清脸上浮现起了一阵明显的讥诮:“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鬼,还真可是算无遗策。”

    庞珑淡淡地笑道:“不实相瞒,长贵他?人其实还留在了采石场内,我差人打昏了他?,是为了方便将其遣送回完颜宗武身边。”

    这不可不谓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了。

    钟伯清见庞珑这般说,整个人明显地怔愣了一下,他?一直以为长贵是时刻跟温廷舜他?们?在一起处的,没?料着,温廷舜他?们?从乱坟岗前?往驿站之时,庞珑早就遣暗卫去接应了他?们?,并打昏了长贵,将其送回至酒场,遣至完颜宗武的身边。

    庞珑道:“你可别这样看?着我,这个计策,是温廷舜提出来的。”

    钟伯清想起了方才?那个堪比雁过无痕般的少年衣影,一身清峻冷穆的夜行衣,容色矜冷如霜,气质极是不俗,教人弥足印象深刻。

    钟伯清其实与温廷舜打过一次交道,是在钟瑾被庞礼臣揍了一顿,吕鼋请了家长的那一回,那个时候他?来到了三舍苑,见着了温廷舜,这个少年与在场诸多少年都不太一致,长得冷淡寡情,当时钟伯清没?太多去留意,只当其是一个读书较为厉害的清秀书生罢了。

    没?成?想,温廷舜竟是个颇有韬略与绸缪的人,不仅伪饰成?了秋笙,将常娘、椿槿哄骗得团团转,媵王、完颜宗武都未能幸免,今次,钟伯清带人前?来追剿,这个少年不仅在他?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还预料到他?会来捉长贵,因此早就做好了成?算。

    有那么一瞬间,钟伯清殊觉自己被一个少年戏耍得团团转,心中陡地生出了一股愤愠之气。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庞珑,负手在背,轻然哂笑,说道:“你以为,凭这几个小鬼,就能改变得了什么?七殿下大?计将成?,等这一日足够久了,又?怎会让那几个小鬼凭空扰乱了计策?”

    庞珑看?着钟伯清,冥冥之中,嗅出了一丝端倪,他?想起方才?庞礼臣说过,目下的光景里,只有温廷安一人尚还在酒场之中。

    据说这温家大?郎,是去搜寻冶炼场的下落了。

    为何要搜寻冶炼场的下落?

    因为九斋这些少年推断出了完颜宗武所筹备的第二?个筹码,同冶炼场休戚相关,故此,温家大?郎适才?迫切地要去寻出冶炼场的下落。

    以庞珑对温廷安的了解,这个少年聪颖睿智,要在东苑之中寻觅到冶炼场,其实,远远谈不上困难,庞珑忧虑地是,就怕赵瓒之会对温廷安暗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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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出请君入瓮之诡计。

    庞珑一念及此,就细细地深忖了一番,目下温廷舜正在赶回酒场,这个少年的轻功乃属上乘,要寻到冶炼场之所在,应当是不成?问题的。

    但,庞珑的心腔之中到底还是攒有一份隐忧。

    就怕媵王会将温廷安抓着了,作为人质,待阮渊陵带着兵马前?来支援,两兵相接的话,到时候,那一番场面恐怕是难以收拾。

    庞珑心间陡地打了一个突,整个人一时有些放心不下温廷安与温廷舜两人了,他?想要调兵遣将,但此际,钟伯清却?是瞬即阻住了他?的去路。

    钟伯清的嘴唇上浮起了一丝诡异的笑色,反客为主地道:“庞枢密使现在才?发觉了异况,未免有些太迟了些许吧?”

    庞珑眸心蓦然一瞠:“难不成?,媵王早就发现了温廷安——”

    剩下的话,他?囿于什么,没?有道出。

    钟伯清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说道:“就凭几个小鬼,想要阻挡住殿下的计策,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既是可笑,且不自量。”

    庞珑的心,在此一刻悄然沉了下去,他?自以为能够算无遗策,只消将长贵遣送回完颜宗武的身前?,就不会让赵瓒之得逞。

    殊不知,他?竟是疏漏了这样一桩事体。

    没?想到温廷安会躬自去探查冶炼场的下落,竟还是独自一人去调查的,这便是给?了赵瓒之予可乘之机。

    庞珑扫了一眼天色,外头是重重霾云压山,浓郁的翳色罩顶,薄凉的空气之中,弥散着辛涩的雨水气息,风雨准备来了。

    现在的时刻里,处于一种极致的宁静之中,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半个时辰以前?,洛阳城内,常氏酒坊。

    常娘一直心神不宁,打从知晓了秋笙的真实身份是温廷舜以后,她的心尖之上仿佛就跟被捅了一个大?窟窿般无异,有一阵狂卷的风,裹挟着浓烈的惧意与忐忑,一举灌入了那心扉之中,教人起了一阵亘久的寒颤。

    常娘头先想起了一桩事体,便是她将真账簿交由?给?了温廷舜来保管。秋笙一直是酒坊里的活字招牌,一夜沽酒千金,当初为了稳住她,常娘同意将真账簿交由?她来保管,算作是聊表自己的信赖。

    但是,她从未怀疑过秋笙的真实身份。

    恰如她从未怀疑过,秋笙有无可能是东宫派遣过来的细作。

    温廷舜这个人太过于可怖,明明是个男儿郎,却?能将女儿家的可掬样态伪饰得惟妙惟肖,不曾展露出一丝一毫的端倪。

    亏她如此信赖于秋笙,且还将她带去京郊的酒场之中,引荐至赵瓒之跟前?。

    如今回想起来,常娘简直是一番细思极恐,后颈与后脊之处,俱是覆上了一层黏腻稠湿的冷汗。

    她将温廷舜引入了媵王的地盘之中,让其掌握了酒场之中的种种谍报,这明摆着不是引狼入室么?!

    她原以为秋笙是一座磨刀石,没?料着竟是一块绊脚石。

    此番确乎是她失策了,当初牙倌推举秋笙前?来的时候,她确乎是该多留一份心眼,花些时间探查一番秋笙的底细,也去盘查她的帐籍和路引,如果?仔细些的话,她一定?会发现,秋笙的帐籍和路引其实都是假造的。

    但常娘那时并没?留这一份心,目下回想起来,端的是懊恨无比。

    常娘必须及时亡羊补牢。

    今日尚未天亮的时刻,她便是快马加鞭地离开了京郊酒场,返回了京城之内,她殷切地恳盼秋笙所栖住的别院里头,那些账簿还尚未落入旁人手中。

    常娘甫一赶至酒坊,翻身下马之时,不知为何,她入了酒坊之中,竟是觉得今日的酒坊格外的安谧,往常会来迎照她的掌事姑姑,此番并未来迎接她。

    虽说酒坊人员调度一切如常,但常娘却?是感到颇为诡谲。

    她缓步行至秋笙所栖住的别院之时,一行一止之间,她听到了藏伏于周遭的轻微动响,仔细听音辩声的话,她能窥听出利刃出鞘之利声,这声音呈此起彼伏之势,里里外外包抄住了她。

    常娘心间打了个突,陡觉气氛诡异。

    此地不宜久留,极可能已经?被敌军包围了。

    她作势踅身要逃,下一息回身,却?见阮渊陵着一身绯紫官袍,长身玉立,不知在那处静候了她多久。

    此则守株待兔之际。

    “常娘,别来无恙。”阮渊陵自袖囊之中摸出了一叠账册,“你想要寻的,是这个东西罢?”

    第94章

    一抹浓重的霾霜之色, 悄然掠过了?常娘的玉容,她颇感惕凛,下意识斜身后?撤了?半步, 放眼望去, 四遭皆是腰佩绶刀的铁衣兵卒, 他们隐隐朝着她逼近前来,一股沉峻的威慑与重压扑面而来,但又在合适的距离里停驻,常娘忍不?住忖度了?几番, 这些人似乎早已在酒坊之中蛰伏多时,构筑成了一只巨大的罗网,静待她上钩。

    其实, 教她上钩的话, 根本?不?打紧,她并不?畏惧大理寺的酷刑与百般摧折, 但她预想之中最坏的情状,已然是发生了?, 那即是,真正的账簿落入了阮渊陵的手中,这些账册,详实地?记录着媵王贪墨洗钱, 以及在京郊酒场之中的冶炼火械的种种钱目开支, 端的是事无巨细。

    被大理寺抓住了?命脉,赵瓒之的大计还能成吗?

    常娘深深地?敛了?敛眸心,窃恨自己到底是来迟了一步, 错失了?良机。

    常娘望向了?阮渊陵身旁的那几位少年少女,心中掠过了?一丝显著的惑意, 她晓得这些小鬼乃系阮渊陵的爪牙,也自是无时无刻提防着他们,她带着秋笙去京郊酒场的那一日,便是托人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若有任何风吹草动,便是将?他们一举一网打尽。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这些少年非但没有尽数落网,反而适时获了?救,迎来了?援兵与救护,她所经营的这座酒坊,也成了?沦陷之地?。

    常娘自知难逃一劫,但无论如?何,她都有些想不?通,自己素来是算无遗策,为何偏偏在此?回错失了?成算?她被秋笙的身份蒙蔽了?,这一点,她自识审人不?严,她姑且认了?,那么,问题来了?,为何她托人去将?那些少年一网打尽,这些少年偏偏又能逃出生天?

    是哪一处关节出了?问题?

    常娘眸瞳一瞠,骤地?想起?了?什么,她委托去收剿沈云升他们的人,是温善晋,前一阵子,媵王暗中差了?内侍去信予她,说?温善晋前来投诚于他,为了?聊表诚意,媵王吩咐常娘,将?这酒坊背后?的主家之位,禅让一半的位置给温善晋。常娘当时并没有多想或是深思,只觉媵王颇有手腕,竟是能够策反温善晋,温善晋是曾经的中书门下同平章事,若是这夺嫡之争中,有他的一份助力在,便是形同如?虎添翼。

    故此?,常娘不?疑有他,带秋笙去京郊酒场的那一日,她便是去信委托温善晋,说?近日牙倌又送了?一批人入坊,这一批人当中,必是有阮渊陵安置下来的纸鸢,身份难辨,常娘请他将?蛰伏于酒坊之中的钉子给拔掉。

    本?以为计策可以万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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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失,但此?番,阮渊陵在酒坊之中所设下的兵防,便是杀了?常娘一个措手不?及。

    沈云升、崔元昭与苏子衿,居然是全须全尾地?立在了?阮渊陵的身侧,他们都还好好的,并没有被抓。

    互为反衬地?是,掌事姑姑以及一众后?院里的伶人,竟是都相继获擒。

    一见及此?,常娘太?阳穴胀胀地?直跳,袖袂之下的纤秀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白皙的手腕之上青筋凸显,因掐紧的力度过大,指尖处隐隐地?泛着一丝青白之色。

    她望定了?阮渊陵,因是气急攻心,面色与唇角,可谓是苍白到了?极致,笑意渐渐地?冷却了?下去,道:“温大人是假意倒戈于殿下,这样一来,取信于殿下,便能掌握酒场酒坊之中的诸般谍报,待情报取走,便以通敌叛国之名义,吩咐大理寺前来收押酒场,是也不?是?这可真是一箭三雕之计策,你们可真是好深的机心。”

    因是蜷拢过紧,常娘细长的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掌腹的肌肤之中,很?快地?,便有一丝冷腥且濡湿的血渍,自她的指尖之中,缓缓地?淌了?出来,滴答滴答,浸湿了?袖裾一侧。

    酒坊外头处,陡地?晃过了?一片殷亮如?雪的响雷,轰隆轰隆,那从?天而降的春雷,俨似一柄脱鞘而出的利刃,以大开大阖之势,将?酒坊之中劈裂开了?两半,伴随着阵阵风雨的惊鸣,酒坊内蔓延入了?一片半明半暗的光线,光影晦暝,将?在场的每一张脸,都笼罩得半明半暗,昏晦的光影,剥离了?他们的实质,以至于他们变得面容朦胧,徒剩下了?一片半虚半实的轮廓剪影。

    外端的那一场瓢泼沛雨,陆陆续续地?落了?下来,天与云与地?,上下皆是被罩入了?浓重的雨意之中,檐雨如?注,凛风敲窗,案台处的烛火不?安地?扭来扭去,气氛逐渐变得剑拔弩张。

    常娘自知抵不?过阮渊陵的兵马,本?欲咬舌自尽,但阮渊陵快了?她整整数步,赶在她自尽以前,一记沉腕推肘,不?偏不?倚地?戳住了?她的定身穴。

    常娘一霎地?便是动弹不?得,容色半是苍冷,半是窘迫,遂是极为恼恨地?剜了?阮渊陵一眼,眸底溢出了?浓郁的弑气,仿佛只消她能够动弹了?,便能提刀将?阮渊陵千刀万剐似的。

    阮渊陵看懂了?常娘眼神里的幽怨、绝望以及坚执。

    常娘的来历,他自当是一清二?楚的,早在数月以前,他便是遣人密查过了?她的身份以及底细,一年前,大邺与金国在元祐城交战,城内一度沦陷,百姓流离失所,常娘便是其中之一,她丈夫充军死战,剩有一儿一女,女儿已然死于兵燹,儿子目下寄居于幽州的漏泽园。这一座漏泽园,是媵王在幽州任为刺史时督办筑建的,是为流离失所的百姓提供一个栖歇之所,使得老有所养,壮有所用,幼有所长。

    不?消说?,在常娘眼中,媵王是她此?生的再造恩人,她甘愿唯他马首是瞻,誓死效忠,死生相随。

    阮渊陵并不?同常娘多话,吩咐周廉等人将?酒坊抄下,常娘、掌事姑姑等人皆是被带回大理寺提审。

    因是有重兵把守,大理寺抄酒坊内外之时,并无百姓上前围观,众人都没有这个胆儿,也不?敢贸自论议些甚么。

    宋仁训与孟德繁,俱是京圈之中颇有名位的太?子爷,称得上是常氏酒坊的常客,动辄挥斥百银千金的那种,他们近两日夜夜来谒酒坊,都是扑了?个空,既是不?能见到日思夜想的秋笙秋娘子,亦是不?能见着常娘,心中早存了?一些微词,今次不?惜冒着骤雨复谒酒坊,却是惊诧地?见着这般一幕——

    大理寺的兵卒里三围外三围,抄了?整座酒坊,衣冠肃正的大理寺卿阮大人,率人扣押住了?常娘,以及后?院的十余位伶人,常娘不?复往日的容光,造相怨戚,眉眼具有戾冷之气,与寻常斡旋于众宾客之间的佳人,有着霄壤之别。雨水打湿了?女子鸦黑的鬓发,雨丝顺着额庭滑落了?下去,渗透在了?她的玉容之上,琼玉般剔透的五官,原是匀抹着薄薄的铅粉,此?刻教雨水慢慢洗濯了?过去,铅粉如?锈漆般,从?脸上剥落,露出了?她质朴干瘪的一张面靥。

    没了?铅华的遮掩,女子的眼角堆砌着的细纹,藏也藏不?住,这是一张备受岁月摧残与压迫的面容,一寸一肌俱是蹉跎的风霜,是教人生怜的。

    不?由教人想起?了?一句诗,『最是人情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宋仁训与孟德繁见状,整个人俱是懵然了?,忙遣随扈上前去打探具体的情状,想知晓常娘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咎,究竟是犯了?多大的事儿,竟是要动用大理寺泰半的兵力,此?外,除了?常娘,为何连秋笙竟是也不?见了?踪影?

    诸多的疑绪,纷纷扰扰地?席卷上了?心头,宋仁训与孟德繁二?人,俱是百思不?得其解,急于解惑。

    那些随扈,囿于阮渊陵的威严,只得避其锋芒,转而去相询周廉,周廉使得那两位随扈是宋家与孟家的,自是也不?好对抬罪,只得言简意赅地?道:“常娘涉嫌了?一桩朝廷大案,大理寺目下是奉公行事,还望两位少爷避让一下,免得牵涉入此?案之中。”

    随扈们听罢,急急返身禀命,宋仁训与孟德繁听得可谓是一头雾水,常娘居然与一桩朝廷大案休戚相关?她一个沽酒妇,人微且言轻,能与大案有什么牵涉?再说?了?,这一桩朝廷大案,具体又是什么?什么样的大案,能让大理寺如?此?大动干戈,还让寺卿亲自出马?

    宋仁训与孟德繁再度遣随扈去探探口风,结果,那两位随扈吃了?一鼻子冷灰,估摸着是探口风时,迎面撞上了?大理寺的寺卿,结果被寺卿不?留情面地?训斥了?一通,两位随扈灰头土脸地?踅返回来,对自家的主子摇了?摇头,万分?为难地?道:“寺卿大人说?了?,这朝廷要案,事关国是,牵涉人员深广,因此?不?可对外透露分?毫。”

    居然是事关国是?

    宋仁训与孟德繁俱是震骇不?已,常娘究竟是犯了?什么事,与什么样的案子有了?纠葛,竟是会牵系大邺的国情?

    但这一点,大家都不?敢再冒进地?去问。

    “那秋笙秋娘子呢?”宋仁训的一颗心怦然地?跳着,急切地?问道,“她也是犯了?事儿么?怎的没有见到她的人儿?”

    秋笙的事体,俩随扈自当是更?为不?知情了?,一问的话,简直是就是三不?知。

    宋仁训的一颗心,如?被闷油来回滚煎而过,在过去的十余日里,他的三魂六魄,都一整个吊在了?秋笙身上,他甘愿为她日掷千金,只盼能换得她的一次回眸。前几夜,他差点要得到秋笙的人儿了?,孰料,常娘却是同他说?,要等明日。宋仁训不?知自己等了?这个『明日』多久,一直苦苦等着了?今日,讵料,却是等来了?这般一个结果。

    这让宋仁训颇为惴惴不?安,孟德繁也不?比他好上多少,整个人的容色都是阴沉沉的,但面对眼下的这般情状,他们无论怎么补救,也都是无济于事,只能暂先认栽了?。

    话回这头,沈云升、崔元昭与苏子衿,他们将?账簿上交给了?阮渊陵以后?,开始担心酒场里头的事情,正思忖间,却听见一阵马蹄声碎,远处有数匹鬃马驰骋而来,待趋近了?,沈云升他们逐渐看清了?马背上的人,是魏耷、庞礼臣。吕祖迁和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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