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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晴姑姑哪里见过她这副模样,急声道:“可是姑爷欺负娘子了?”

    温殊色摇头,一步跨进厢房,坐在屋内的木墩上,手背胡乱抹了一把泪痕,艰难地吸上一口气,咽哽道:“姑姑,我心好疼。”

    —

    翌日一早,闵章便去了正院里的长廊下候着。

    昨夜见到主子和三奶奶两人一道坐在院子里制灯,没再打扰,退去了外院,并不知道两人发生了何事。

    见人突然从里出来,正欲问是不是要去卖灯笼,便听谢劭开口,声音沙哑:“告身拿上,去兵部。”

    闵章一愣,稀罕地露出一道笑容,“主子能想明白,再好不过。”

    第73章

    谢劭没出声,从他身前走过,先踏出门槛。

    闵章快步跟在他身后,这才察觉,主子似乎还是昨夜的那身没有换过,气势也有些不对,整个人沉静了许多。

    不知道他是如何想通的,但能猜到,应该是三奶奶劝了一番。

    几人到了东都后,日子愈发吃紧,险些连住处都没,更不用说马车,两人走出了巷子,在街头临时招了一辆,去往兵部。

    一般的告身,是先由官员考核完毕,再经尚书仆射的同意,禀报给门下省,由门下省给事中核查完情况,无异议,便交给黄门呈报给皇上。

    皇上同意后,即刻任职。

    谢劭的告身反了过来,皇上亲自任命,只需他自己拿着告身,去补一个尚书兵部的章印即可。

    马车到了兵部,闵章同侍卫报了谢劭的名讳,“谢家三公子谢劭,携告身前来,烦请通报一声尚书大人。”

    朝廷六部中的人,几乎一半都跟着元明安站了太子的队列。

    兵部尚书亦是如此。

    太子被废后,这两日个个都没睡好觉,不知道接下来到底是个什么趋势,太子毕竟是皇上唯一的亲儿子,被废,也能重新被立。

    怕倒戈得太早,成了墙头草,太子一旦得势,再无自己的容身之地。

    可心头难免又忐忑,皇上先是把太子驱出东都,接着把靖王留在了东都,而后又废太子,这一举动怕是动了真怒。

    史上养子继位的先例并非没有,说不准,还真会把位子传给养子。

    圣意难测,事情没落定之前,他们底下的人也只能尽量做到哪边都不沾,哪边都不得罪。

    这节骨眼上,突然听到谢家三公子前来索要告身章印,兵部尚书脸色一变,这不是要往他脖子上套绳子吗。

    太子被废,谢家便是祸根,太子和皇后怕是对谢家已经恨之入骨。

    且那谢家无论是不是谋反,能把刀尖对谁自己藩主的人,往后的路,也算是彻底断送了,靖王必然不会再用。

    不管他谢家三公子是从哪儿得来的告身,自己是万万不能沾手,“就说我不在。”

    “是。”底下的人转身没走几步,兵部尚书又把他叫了回来,到底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告诉他,我兵部不过是听差办事,若是门下省那边考核完没有意见,兵部自会盖上印章。”又嘱咐道:“态度客气些,好好把人打发走。”

    谢劭在门外等了两炷香,便等来了这么一句。

    一听便是在搪塞他。

    闵章眉头一皱,便要发作,谢劭止住,面色平静似乎并不意外,同那传话的人道了一声,“还望尚书大人说到做到。”

    转身又上了马车,去往门下省,直接求见右仆射元明安。

    元明安刚进宫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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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趟,安抚完皇后,回到门下,一身精疲力尽,正坐在软塌上撑头闭目养神,底下的人进来禀报:“元相,谢家三公子谢劭来了。”

    元明安立马睁开了眼睛。

    底下的人接着道:“谢三公子说有一份告身要大人授命。”

    元明安缓缓地直起身,眉头微挑,眸子半眯起来,眼底暗光在流转,面上带了几分看好戏的嘲讽,“请进来吧。”

    半刻后,侍从再进来,身后便跟了一位年轻公子,踏着照进门内的一缕晨光进来,身影慢慢穿过那道雄鹰展翅的大屏风,步入了内堂。

    昨夜一夜没睡,谢劭眉间带了淡淡的倦色,眸子却清明沉静,看不出半点憔悴。

    至于那张脸,只要过人眼睛,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皎如明月,清隽矜贵。

    元明安眼皮子一掀,漫不经心地瞧过去,目光落到那张脸上时,也有一瞬的滞顿。

    瞧得出来,他身上的衫袍洗了几水,不再光鲜,可此时披在他宽肩窄腰的骨架上,倒凸显出了几分天人的凌云英逸。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生来便是高贵的主儿,无论他眼下有多落魄,至少瞧上去,依旧光彩夺目。

    人是认出来了,姿态却得摆出来,元明安面露狐疑,“这是?”

    侍从忙道:“禀大人,这位便是谢家的三公子。”

    谢劭依规矩朝他行了一礼,“元大人。”

    元明安这才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来,笑道:“八年不见,谢公子曾经的风采本官还历历在目,今日一见,倒是愈发英姿飒爽了。”

    “承蒙元大人高看。”

    元明安也没让人看座,继续坐在软塌上抿了一口茶,同他聊了起来,“你父亲怎么样?八年前一别,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听说这些年,在凤城当了一只闲云野鹤,日子赛过神仙,连陛下都心生羡慕。”

    “家父不过一介布衣乡农,哪如元大人身居高位的威风。陛下乃大酆天子,心怀天下苍天,怎会羡慕胸无大志之人。”

    他这番不落人口舌的反驳,有了他少年时从不愿落人下风的气势。

    可就是这副模样,让人格外讨厌,元明安看向他一眼,曾经被他处处碾压着自己儿子的那股浮躁,又浮了出来。

    放下茶盏起身,“谢公子既然来了我这儿,本官必会好好招待。”吩咐侍从,“给谢公子备宴,万不可怠慢。”

    “多谢元大人好意,只是今日谢某为公事而来,不便打扰。”谢劭拱手谢了礼,道明了来意,“谢某从王爷之处得了一份告身,独缺一枚章印,还请元大人授命。”

    元明安笑了笑,“不过是一个印章,有何可着急的,谢公子先下去歇息,我自会替谢公子安排妥当……”

    元明安说完便往外走。

    谢劭脚步却没动,“元大人若公务繁忙,谢某便不再打扰了,既已来过,就此告辞。”

    能略过他门下省,拿到这份告身,必是经过了皇上的授意。

    当是他靖王为了稳住他谢三给的一点甜头,毕竟往后还得借助他谢道林在朝中的势力,为自己铺路。

    自己因太子一事,捅了皇上的肺管子,当下还没脱身,要是再因此等小事闹到皇上跟前,怕是正好给了他揪住自己的把柄,寻个由头惩治。

    谢劭转身,快要踏出门槛了,便听元明安道,“谢公子既然如此着急,便先办正事。”

    上前几步走到谢劭旁边,缓声道:“只是这东都不比凤城,人多规矩也多,各门各处还得劳烦三公子亲自走一趟。”

    想要一份告身,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当真要斗硬,先得查祖宗八代,还得考核身体,没有缺陷方才合格,一套流程走完,花上大半日的功夫都算是少的。

    今日能来,谢劭便做好了心理准备,转头同那侍从道:“麻烦带个路。”

    元明安转头,看着踏道下的背影,突然出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三公子想必应该不怕狗了吧。”

    当年他可记得,谢仆射亲自找上门,砸开房门的锁,把人搀扶出来时,他谢三站都站不稳,哭得梨花带雨。

    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尚且嚣张不到哪儿去,如今当了几年的纨绔,回到东都,他还能翻天不成。

    前面谢邵脚步一顿,慢慢地停下来,回过头,眸色冰凉,侵出了眼底的鄙夷之色,如同当年看他元明安那般,面上带着轻视和倨傲,“元大人不知,畜生不可怕,就怕人心连畜生都不如。”

    说完,没再看他元明安一眼,转身让侍从继续领路。

    穿过几道月洞门,随从的脚步停在了一道门外,冲着里头的人喊话,“给事中可在?”

    当初谢家大公子谢恒,接到朝堂的任命书时,大夫人无处不炫耀,闵章记得确实是门下省的给事中。

    本以为会遇上熟人。

    片刻后从里走出来的一人,岁及中年,面孔陌生,并非是谢家的大公子谢恒。

    见是元相身边的贴身侍从,那给事中问道:“元大人有何吩咐?”

    侍从看了一眼立在台阶下的谢邵,凑到那人跟前低声交代道:“这位是谢家三公子,元相嘱咐,让给事好好招待。”

    朝中大多数的告身都是提前定好了的,门下省这一关,不过是走走形式,有的人甚至只递个话进来,便给予通过。

    元相今日特意派人来嘱咐,给事中岂能不明白。

    目光朝谢邵投来,扬声道:“谢公子不好意思,麻烦稍等会儿,手头上的事还没办完,实在是脱不开。”

    谢邵一笑,倒也没着急,“给事先忙。”

    侍从把人带到,便算完事,转声回去复命,留下谢劭和闵章两人立在门前干等。

    时辰一点一点地过去,门口陆续有人进出,个个都低着头,或是相互说笑,唯独避开两人,目光不往他们身上看。

    闵章在凤城才跟着谢劭,并不知道他之前在东都的日子,如今才看出来,官场竟然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治人法子。

    这些人明摆是在给主子使绊子。

    转身瞧了一眼院子里的滴漏,这都快过去半个时辰了,再这么等下去,怕是等到太阳落山,未必也能等到那位给事中忙完。

    实在忍不住,同谢劭道:“主子的告身乃陛下亲自所授,何须让这等人为难,直接上三衙里当值,谁敢阻拦。”

    “连一枚印都拿不到,往后如何在军中立足,岂不是让人嗤笑。”见时辰差不多了,谢劭抬步走向门前,不顾侍从相拦,径直闯进了屋,立在适才那位给事面前,问道:“大人可忙完了?”

    给事没料到他会突然闯进来,忙把桌上的卷宗摊开,一脸为难,“还没呢,谢公子怕是还要再等会儿……”

    谢劭看着他,面色再无半点和善,“门下每日的事务,都有归案,五年前因你们门下省的延误,导致奏闻没能及时呈上,耽搁了大事,陛下便下令,明文规定,给事手上的所有文书,积压不可超过两炷香,谢某在外等了半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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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已给了大人足够的宽限,既然给事还要繁忙,要忙多久,请给谢某一个准确的时辰。”

    给事脸色一变,没料到他一个从凤城回来的人,倒是把门下省摸得清清楚楚。

    能让他继续等,但时辰不能乱定。

    元相既能让人把他送到这儿,本意也是让自己暗里使绊子,明面上不能撕破脸。

    见好就收,“既然谢公子着急,那我便先替谢劭处理。”

    谢劭没再说话,从袖筒内掏出告身,放在了他面前。

    给事中接过,一看宣纸和字迹,便知是从何处何来,心头一跳,吓出了一身冷汗,哪里还敢怠慢,没多问一句,忙翻出案册,当着谢劭的面添上记录,正欲递上给予通过的木牌,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哟,这是谢三公子吗?”

    谢劭转过头,看着门口进来的那人,从对方那张放大的五官轮廓中,依稀认了出来。

    元家的大公子,元润。

    儿时谢仆射与元明安两人制衡朝堂,难免会被人拿来比较,比权势,比文采,甚至比起了各自的夫人和子嗣。

    可惜元家的这位大公子,并没给元明安长面子。

    无论文武,一遇上谢劭,都被压制得死死的,没有一回赢过,因此便滋生出了更深的仇恨和妒忌。

    谢劭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片刻,没有半点波澜,淡淡地收了回来,等着给事。

    被他这般忽视,元大公子面色一僵,并没罢休,脚步走到了他跟前,拢袖又与他搭话,“怎么,三公子去了一趟凤城,连老熟人都不记得了?”

    谢劭这才道:“谢某倒是想忘,可元大公子的名声,在八年前的一场狩猎中,便响彻了东都,谁人不知?”

    可不是吗,八年前他元大公子狩猎遇上大虫,当场吓尿,被谢劭拖出来,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变了颜色的□□。

    元大公子嘴角一抽,恨不得将其扒皮抽筋。

    终究不是十一二岁的年纪,不能因一言不合,说动手就动手,目光突然看向桌上的告身,沉声道:“三公子既然是来讨告身授命,给事可不能玩忽职守,所有入编之人,都得要身体健全,谁知道他三公子这些年在外,有没有缺陷,给事还不派个人过来仔细检查清楚。”

    没看到告身之前,给事或许还能听他的话,如今一头大汗,两边为难。

    元相都不敢明着把事闹大,他一个给事,哪里敢冒头。

    见给事一副把快自己藏起来的窝囊德行,元大公子气不打一出来,冷笑一声:“怎么,他三公子莫非还有何特殊之处?”

    说完,伸手便要去拿案上的告身。

    手还没摸到,手腕突然被擒住,元大公子还没反应过来,只得一声“咔嚓——”当成脱了臼。

    钻心的疼传来,还不及痛呼出声,人又被谢劭按在了跟前的木案上,只见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眼锋利,面上带着当年那抹熟悉的讽刺,“八年没见,还是这般无用。”

    耳边传来一阵猪叫,谢劭拿起案上的告身和木牌,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刚下台阶,便见到了一人。

    谢恒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档案名册,挡住了半边脸,头一眼谢劭还没认出来,经过身边,察觉出对方愣在那没动,方才偏过头。

    当初谢家大爷为了攀附太子,想尽办法把他谢大公子送入东都,如今犯了事,太子因谢家被废,谢大公子的处境自然也会跟着遭殃。

    身上的官服,同屋内的几位都不同,想必也不再是什么给事中。

    瞧这副模样,倒是像个谁都能差使的仆役。

    谢恒大抵也没料到会在此遇上谢劭,来东都前谢家替他办的那场送别宴,有多热闹,两人都记得清楚。

    曾经的自己光鲜照人,所有人见了他都会投以倾慕的目光,临走之时自己还曾在他谢三面前炫耀过,到了东都如何地出人头地。

    如今却被他瞧见了最为不堪的一面。

    谢恒脊梁一僵,同谢劭对视片刻后,眸子内光芒一暗,突然埋下头,没说一句话,抱着书籍上了门前台阶。

    见他如此,谢劭也没再同他打招呼,转身带着闵章出了门下省,去往兵部盖章。

    —

    早上谢劭一走,温殊色便起来了。

    昨夜睡得也不好,那些话一经说出来,她便知道两人的关系会面临什么,或许会回到最开始的陌生,甚至更糟。

    虽不后悔,心头却踏实不下来。

    眼见天色慢慢暗沉,夜幕拉下,还没见人回来,有些坐不住了,“姑姑,你说他会不会不回来了。”

    “娘子放心,姑爷不回来,他能去哪儿。”

    温殊色没再吭声,正忐忑,突然听到外面的动静声,心头“咚咚”两跳,一瞬从圈椅里站起身来。

    晴姑姑先出去打探,片刻后回来,高兴地同她道,“姑爷回来了。”

    温殊色忙迈出门槛,立在他必经的长廊上,等着那头的郎君缓缓走过来,等人到了跟前,像往日那般,唤了一声,“郎君。”

    夜色暗沉,看不清他神色,只模糊见其点了下头,没应她,脚步也没停。

    第74章

    心口似是被针刺了一下,有些酸疼。

    两人成亲以来,除了新婚夜惊讶于会看到对方,争吵过一回,后来的相处一直都很融洽,尤其是经历了一回磨难后,郎君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

    往日里只要自己唤他一声“郎君”,回应她的必然是一句,“小娘子”或是“娘子。”

    突然冷漠,一时还不习惯。

    再看看着前面那道离去的背影,似是要与她分道扬镳,从此走上陌路。

    但昨夜的那些话,是自己亲口所说,她嫌贫爱富,讽刺他无用,字字句句都扎在他心上,他还能愿意回来,已经不错了,温殊色忽视他的冷漠,继续跟上他,“郎君还没吃饭吧,我让晴姑姑都留好了,我这就去给郎君端……”

    “多谢,不必。”简短的一句话,人也没回头。

    这是不想同她说话了。

    温殊色不再开口,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昨日夜里的那些纱灯,温殊色没再卖,都挂在了院子里,尤其是正院,灯火比起昨日亮堂了许多。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廊下,一路沉默。

    到了门前,谢劭脚步止步,回头淡淡地道:“劳烦把门打开,我进去拿两样东西。”

    终于听他说话了,温殊色忙上前帮他推开门,借机与他攀谈,“郎君留在屋里的两身衣物我都帮你洗好了,天色已晚郎君沐浴完早些歇息,被褥我今日也拿到外面去晒过,是郎君喜欢的太……”

    早上她进正院屋内瞧过,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并没有睡过的痕迹,不知道他昨晚是在哪儿熬过去的,怕是一夜都没睡,今日她提前什么都给他备好了,算是赔罪。

    “温娘子。”谢劭打断她,脚步立在屋外没动。

    果然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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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温殊色好生品砸了他这一句温娘子,谢劭又道:“不必讨好于我。”

    “温娘子贤良淑德,身为人妇,已做得很好,承蒙一路相伴,谢某感激不尽。”他语气平淡客气,没有她预料中的怒意,也没有任何感情,“我会尽量满足温娘子所提的要求,温娘子若是不满意,可自行觅更好的出路。”

    他这话是何意。

    温殊色眉心一跳,抬起头。

    昨夜自己说完便走了,没去看他是什么神色,如今正面相对,檐下的两盏纱灯,正好悬在他头顶,把他的神色照得清清楚楚。

    眸子清清淡淡,与她的目光相碰,疏离又冷漠,再无往日的半点柔情。

    即便是最初,两人相互看不对眼,哪怕他死皮赖脸,对自己明朝暗讽,那目光里也是有温度的。

    之后的这几月,他的温言细语给了她错觉,以为他就是个好惹的,如今才知道这人冷漠起来,竟然如此不是个东西。

    她觅什么出路。

    自己嫁给了他,除了能指望他,还有何出路可觅。

    “我知道昨夜那话你难以接受,可我也是为……”温殊色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口的酸胀,顿一顿,偏过头,“我并没觉得我昨夜的话有错。”

    她本就是个贪慕虚荣的人,没法解释,也不想去狡辩。

    谢劭似乎并没什么意外,没出声,也没再看她。

    侧身从她身边跨进屋,抬起乏旧的袖筒缓缓掏出一个荷包,轻轻地放在了木几上,“三十两银钱,我放在这儿。”

    转身进屋,拿上被她折叠在床头的衣物,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人刚从正院出来,迎面便碰上了抱着一捆被褥的闵章。

    适才回来的路上,主子突然让他去置办床上被褥,闵章还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如今又见他从正院出来,正疑惑,便听主子道,“随便寻一间,拿进去铺好。”

    把屋子收拾好,已经快到半夜,吹了灯,闵章从里屋出来,终于看出了苗头不对。

    主子这怕是同三奶奶闹上了。

    且比之前更厉害,不光是隔了房间,还隔了一个院子。

    —

    翌日一早,谢劭洗漱完,也没在宅子里用饭,早早出门赶去了三衙。

    昨日已经让兵部尚书,在告身上盖了印章。

    今日直接去了马军司领职。

    前脚进去,后脚消息便传进了靖王耳朵,“王爷,三公子今儿去了马军司领职。”

    靖王一愣,神色露出意外,“他倒突然想通了。”

    谢家因谢道远谋逆,往后在凤城怕是难以立足。

    这一趟相处,靖王早就看出了这位三公子的才华,区区凤城,实在是埋没了他。

    靖王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他回去,原本想为他讨的是一份文职。

    温家大爷是他妻家的人,且据自己所知,温家大爷并没有站队太子,他过去,也能被温大爷关照一二。

    皇上却没点头,直接让刘昆备笔墨,当场落笔给了他一份马军司都虞侯的告身。

    见到告身上的官职,靖王一脸意外,“父皇不知,谢家这位三公子的志向,并不在官途,这回也是儿臣擅自做主。”

    “他谢家什么情况,朕能不知道?”皇上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拿去给他,朕欠他谢家的,迟早会补偿。”

    靖王听得糊里糊涂。

    皇上却没多说,问起了他府中之事,“世子最近怎么样?”

    靖王一笑,摇头叹道:“还是那副皮猴德行。”

    “年轻气盛不都是如此,你儿时可比他野多了,单枪匹马都敢夜闯敌营……”

    靖王一脸惭愧,“让父皇忧心了……”

    两人聊了一阵,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在马背上打天下的日子,心头都轻松了下来。

    皇上突然问他:“可有回去看你母亲?”

    “三月前去过。”

    皇上登基后,封周家两兄弟为王爷,却独独没有替周家娘子追封,为此自己也曾同皇上替母亲讨要过公主的封号。

    可好几回,都被皇上搪塞了过去,见他时常提及母亲,却没有忘记,靖王也释怀了,没再坚持。

    “朕老了,膝下子嗣又单薄,以后你多来宫中走动走动。”

    这话里的含义,靖王岂能听不明白懂,脸色一变,忙跪在地上,“父皇放心,儿臣誓死效忠太子殿下。”

    他想效忠,人家可想要他的命。

    “起来吧。”皇上看了他一眼,“瞧把你吓成了什么样,你我父子,多说说话怎么了?那条王法规定,不准朕享受天伦之乐?”

    这两日靖王几乎日日都会进宫,早上去,下钥了才回,这会听到谢劭任职的消息,人也在宫中。

    刚听完底下人的禀报,后宫的一位太监便找上了门,“王爷来东都也有几日了,皇后娘娘一直念叨着,今日备了酒菜,请王爷过去品尝。”

    —

    马军司都虞候,从五品,属禁军,归三司管辖。

    见到告身上的名字,许指挥还有些不敢相信,“是谢家三公子?”

    属下笑道,“正是,人已经在门口了。”

    自从谢劭来了东都后,许指挥邀请了他几回,让他到自己院子来做客,都被他委婉拒绝,怎么也没想到,谢劭竟成了自己的部下。

    亲自去门外把人迎了进来,爽朗笑了两声,“谢公子,看来咱们还真有缘。”

    谢劭抬袖同许荀行礼,“下官谢劭拜见许指挥。”

    许荀上前一把托住他胳膊,“谢公子不必见外,这些虚礼就免了。”当初要不是谢仆射对他的赏识,收他为学生,哪有自己今日。

    “谢公子快请,我带你去转转。”

    比起昨日在门下省受得的那番冷遇,截然相反,有了许荀的引荐,进了马军司后,谢劭一切都很顺遂。

    —

    温家大房得来的消息,还停留在昨日。

    谢家三公子大闹门下省,当场把元相的大儿子元衙内的手腕给掰脱了臼,这事儿不到片刻,便传出了门下省。

    温家大公子在翰林院上值,一群人平时修修补补,没什么紧要的事,闲下来就喜欢八卦。

    温家大公子听说后,回来便告诉了大夫人。

    东都大夫人听完,再次庆幸当初嫁去谢家的不是自己的女儿,出言讽刺道,“初生牛犊不畏虎,还真是不知天高地,走到哪儿惹到哪儿。”

    温素凝倒是问了一句,“领的是何告身?”

    大公子摇头,这个他还真不知道。

    “谢家没被治罪,已是烧了高香,还能是什么告身,花了那么多银钱买来的员外郎,岂能浪费……”

    温大爷下值后才听说了消息,一番打听,这才知道自己的那位侄女也来了东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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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回到府上,便叫来了大夫人,“缟仙也来了东都,你去打听一下,她在哪儿落脚,初来东都,她怕是连东南西北都摸不准,你把人接过来,腾出一间房,让她和谢三公子先且住下。”

    温殊色来东都的消息大夫人一直瞒着,怕的便是这个结果,脸色当下一变,“谢家三公子不是已经当了值吗,这院子就这么大,老大老二一家,两个姑娘,已经挤得没放脚的地儿了,哪里还有房间腾出来……”

    温家大爷最瞧不惯的便是她这副小家子气。

    往日不觉,近两年来,愈发尖酸刻薄,行事作风还不如远在凤城的薛姨娘。

    当初她不打招呼,丢下老夫人,独自一人来东都,知道老二已经回了东都,薛姨娘也在,便也没同她理论。

    如今又是这副德行,语气不由冷硬,“她就算是嫁进了谢家,她也姓温,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四进四出的院子,二十多间房,腾出一间,就如此困难?”

    温家大爷见她半天不动,气得指了一下她鼻子,“行!你不去,我自己去。”

    大夫人这才着急,追了出去,“大爷……”

    —

    今日谢劭走后,温殊色便偷偷摸摸去了他昨夜睡过的房间,让晴姑姑悄悄在底下给他多垫了一床棕垫。

    又把他新置办的被褥拿出来晒。

    正忙乎文叔便来了,人还在廊下,迫不及待地唤起了人:“二娘子,二娘子……”

    温殊色从被褥后探出一颗脑袋,“文叔,我在这儿呢。”

    文叔下了穿堂,走到温殊色跟前,一脸喜色,“姑爷今日去了马军司当值,奴才特意打听了,官职乃马军都虞候。”

    温殊色一愣,“当真?”

    “千真万确,从五品的官呢。”文叔伸了一个巴掌,又添了三根手指头,“每月俸禄八十贯……”

    想起昨夜那狗东西搁在木几上的三十两银钱。

    难怪,如此有底气。

    银钱不重要,他谢家和她温家都不缺银钱,只要他肯当官。

    看来是自己前夜的那剂猛药起了作用,虽说过头了一些,好在终于有了效果。

    肩头上的重担卸了下来,连带着昨儿被他堵在心口的那口气也消了,同文叔道:“晚上我带姑爷去觅仙楼吧。”

    他要真走上了官途,自己也没必要再瞒着他,别说他累,这躲躲藏藏的苦日子自己也早受够了。

    她恨不得立马去买几箱子新衣回来,金钗玉镯全都戴在手上。

    “二娘子放心,奴才回去便安排。”想了起来,“大爷好像派人在找二娘子,二娘子瞧瞧,要不要告诉他行踪……”

    温殊色一愣,倒是忘了这遭。

    既然人来了东都,迟早就得相见,“不必,我自己走一趟。”

    —

    温大爷派的人刚出去,便听房门来报,说温殊色来了。

    温大爷赶紧让人把她请进来,招呼到了前堂,关心地问道:“可找到了住处?”

    温殊色点头,“之前的一位姑姑家里亲戚留了个宅子,这回碰巧遇上,暂时在此处落脚。”

    大夫人松了一口气,“那感情是好。”

    温大爷眉头一皱,一个下人的宅子,能有多好,“一家人还是搬在一块儿来住吧,明日把姑爷也带过来,先将就住下,等你父亲到了东都后,咱们再去租个大点的宅子。”转头同大夫人吩咐,“你去腾一间房。”

    “我怎么腾?是腾几个公子的房,还是腾两个姑娘的房?”大夫人没想到他一根筋,非要当那烂好人,人都嫁出去了,哪里有住娘家的规矩,真是笑话,实在忍不住,脖子一梗道:“我看,干脆腾咱们的屋吧,宽敞。”

    “你……”温大爷没想到她会当着温殊色的面,如此不给自己面子,怒目瞪着她,“你怎么说话的。”

    大夫人知道自己今儿要是松了口,往后的日子就难熬了。

    不顾温大爷的脸色,同温殊色道:“别怪伯母说话直接,你也知道你大伯到东都还不到一年,手中没有积蓄,能租这么个宅子,已经很吃力,你两个兄长都成了亲,跟前的娃又闹腾,你大伯想一家热闹,让咱们住在一处,可如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即便搬过去,也不会住得顺心。”

    温大爷见她还在说,一巴掌拍在木几上,“闭嘴!”

    大夫人吓了一跳,心头虽也发虚,却没让分毫,“我这不是说的实话……”

    “不过是让你腾一间房,你倒是一堆的道理,有你这么当人长辈的?行,就照你说的办,把你那屋腾出来。”

    大夫人愣了愣,一腔哭出来,“合着我为了这个家操劳,也有错了,今日腾一间房容易,明日等老祖宗和二爷也来了,咱们是不是就得腾一个院子出来了,三公子还没许亲,等他来了,大爷是不是还要替他张罗亲事,准备彩礼,盖一座新房……”

    大爷神色一呆,显然没想到这些,但很快反应过来,“如今说这些尚早,等人来了再想办法。”

    “能想什么办法,难不成还得要我大房养他们一辈子……”

    温大爷脸色铁青,“何来如此说法。”

    “大爷的意思难道不是?”

    眼见一发不可收拾,温殊色忍不住起身,“多谢大伯,我如今的住处挺好,就不来打扰了。”

    都闹到这份上了,温大爷知道她断然不会再搬过来,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

    有些话,是该说清楚了。

    父亲和兄长开不了口,她来说:“这些年大伯在家陪伴母亲,父亲在外赚钱补贴家用,都不轻松,算下来,谁也不欠谁的。”

    “如今大伯高升,仕途一片光明,倒是我二房不争气,败光了家底,不仅帮不上大伯什么忙,还得靠大伯来救济。父亲和兄长心中也有愧,在我临行前有过交代,今日大伯和大伯母都在,我便把话带到。父亲由衷祝福大伯能平步青云,大伯和大伯母放心,今后只管放手去谋前程,父亲此趟回来,不会再去福州,会留下来照顾祖母,以后我二房一家无论是好是坏,都不会前来打搅。”

    屋内终于安静了下来。

    温家大爷皱紧眉头。

    大夫人则长松了一口气,“二爷倒是通情达……”

    话没说完,温大爷再也没忍住,起身一巴掌挥在了她脸上,“安氏在凤城也算是大户,我倒是要问问安家老爷,是如何教导子女的,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势利东西。”

    —

    温殊色离开时,温家大房已闹得鸡飞狗跳。

    坐在马车上,晴姑姑还叹了一声,“大爷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大伯年幼被双亲抛弃,比起旁人更懂得亲情的不易,正因为他不是祖母亲生儿子,这份养育之恩,背负的也比父亲更重,安氏这回是触了他底线。”

    自己也没心思去管大房,话已经说清楚了,将来二房再好,有了今日这番话,也没脸再找上门来。

    各过各的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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