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燃目光一直垂着,睫毛浓密似小小的雨林,“我实在想?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你这么?为难,你不想?说,那我就不问。”
周砚浔觉得脑袋抽疼,太阳穴那儿疼得最厉害,剜心刺骨一般。
书燃转头,看着窗外的雨,声音更轻了些,“但是,你得告诉我,你还会不会回来……”
周砚浔握着她的手腕,握得很紧,像是要把两个人的骨骼一并捏碎,却没有?作?声——
连这个问题,他都?给不出答案。
到底为什么?啊……
书燃眼睛又红了。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抱着,互相依偎,明明亲密,却又像在逐渐远离。凌晨时,书燃熬不住,窝在周砚浔怀里睡着了。
她睡着的样子特别乖,像只猫,也?很漂亮,周砚浔看一眼就觉得喜欢,喜欢到心跳都?是软的。
时间?不断流逝着,光线变化,周砚浔一直是醒着的。
他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两天,还是三天?一面是大脑在亢奋,精力无限充沛,一面又觉得压抑,半点儿开心的感觉都?没有?,好像已经失去感受到快乐的那种能力。
两种极端的情绪同时存在,撕扯着,挣扎着,快要把他分成两半。
很痛苦,但最痛苦的部分,却不在这里。
书燃眼皮还红着,周砚浔指腹贴上去,轻轻磨了磨。他视线又深又软,长久地停在她身上,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扔在桌面上的手机在这时亮了下?,有?新消息,周砚浔拿起来,回了几个重要的,页面切换时,谈斯宁的名字冒出来——
谈斯宁:【你告诉她了吗?】
周砚浔动作?微滞,眸光晃了下?。
片刻后,手机再?次震动。
谈斯宁:【瞒不了多久的。】
夜那样静,他的眼睛,那么?难过,那么?暗。
这一夜,书燃睡得并不安稳,半梦半醒时,她感觉到有?人在抚摸她的头发和?脸颊。那人掌心很暖,动作?也?温柔,书燃下?意识地想?要贴过去,身形一动,她便醒了,透过窗外的日光,她大致判断,应该是六点多。
她和?周砚浔都?还在昨晚的位置上,好像他就这样抱着她,度过一整夜。
书燃看着他,忍不住的鼻酸,“你要走?了吗?”
周砚浔避开她的问题和?眼神,“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送我,”在他怀里蜷得太久,书燃腿有?点麻,她一时站不起来,怔怔的,“我们各走?各的吧。”
各走?各路,听着都?残忍。
周砚浔握了握拳,指节发白。
不到七点,别墅的铁艺大门前,周砚浔看着书燃坐进?出租车。车窗落下?,书燃的目光停在他身上,殷殷的,好像在等他挽留。
太久没有?好好休息,周砚浔脸色不算好看,他揉了揉书燃的头发,下?意识地念出写在小纸条上的那个句子——
“我爱你,宝宝。”
重逢以来,他对她说了太多句与爱有?关的话,怕她会忘记似的。
但这并銥誮不是书燃最想?听到的。
司机等不得不耐烦,催促:“到底走?不走??”
书燃抿嘴,“走?吧。”
车子启动,掠起细微的风,周砚浔突然?上前,沿车子开走?的方?向?追了几步。外后视镜映出他所有?动作?,书燃心跳悬了悬,正要让司机停车,周砚浔却先?一步停了下?来。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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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追了,任由车子绕过街角,再?绕过路口,彻底消失。
到了荷叶巷,下?车后,书燃没立即回家,她在路边站了会儿,拿手机时不小心从口袋里掉出一根烟,是根黄鹤楼。
书燃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什么?,转身走?进?烟酒店,跟店主要了个打火机,最便宜的那种,五颜六色的廉价塑料。烟草燃烧,书燃试探着吸了口,又辣又苦的味道直冲喉咙,她忍不住连声呛咳,咳得鼻尖都?红了。
与此同时,脑袋里莫名冒出句话——
她要他戒烟,也?为他抽了第?一口烟。
好像在学坏,变成坏人。
书燃自?嘲地笑了下?。
烟还在烧,雾气?缭绕,她将长长的一根碾灭在垃圾桶上,迈步进?了家门。
时间?还早,家里静悄悄的,叶扶南应该在休息。书燃动作?很轻地洗个澡,换身衣服,又煮了点甜粥做早点。
收拾妥当,叶扶南还没有?起床,书燃觉得不太对,走?到主卧外敲了敲门。
门是虚掩着的,缓缓敞开,书燃视线落过去,看见叶扶南倒在窗边的地毯上。
皮肤冷得像冰。
医院鲜有?宁静的时刻,生老病死,都?在这里走?过一个轮回。
书燃手脚僵冷,坐在抢救室外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她好像忘了该怎么?哭,眼睛里荒凉一片,寸草不生。
裴裴握着书燃的手,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又觉得一切安慰的话都?没有?意义。
“医生要我做好最坏的打算,”书燃喃喃,“什么?叫‘坏’?我怎么?听不懂,裴裴,你明白吗?”
就是在这时候,书燃接到了那通电话,对方?告诉她,严若臻出事了。
第74章 温柔
之后的许多年?, 书燃都不太敢回忆那一天,以及,那种由内而外被打碎的感觉, 实在太疼了,也太苦, 无法承受。
樊晓荔和裴裴接到书燃的电话?,立即赶到医院,当时叶扶南已?经被?推进急救室,生死未卜。樊晓荔似乎慌得厉害,坐立不安,她?不停地说话?,不停地抱怨, 怨书燃玩心重,天天在外头疯,没有照顾好老人, 怨书燃不顶用、不孝顺,没有尽到该尽的义?务。
裴裴听不下去,正要说话?,书燃动作很轻地拉住了她。
走?廊幽长深邃, 一盏盏日光灯,清凌凌的光线照得人面色雪白。
书燃整个?人都是僵的,她?没有哭,眼睛里一片干涸,好似被?抽空了所有情绪,低声对裴裴说:“别吵架, 外婆最不喜欢吵架了。”
裴裴深呼吸了记,忍了下来。
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手心里, 没有半点儿响动,书燃将屏幕按亮,看?了看?,呼吸不畅似的咳了几声。
外婆出事后,书燃也拨过周砚浔的号码,他应该在飞机上,书燃只?听到“已?关机”的提示音,此外,还有小严。书燃发了微信给他,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严若臻没有任何回复。
是没看?到么,还是伤心了……
迟疑间,铃声骤然响起,书燃心跳不自觉地快了下,她?立即接听,小呆明?带着哭腔和愤恨的声音自听筒内传来——
“小燃姐,你?不管严哥了吗?严若臻一条命,活生生一条命,就这么赔了进去,你?真的不打算帮他讨个?公道吗?”
明?明?是夏日,阳光极暖,书燃的掌心却是冷的。
她?怔了下,没太听懂,“什么叫‘严若臻一条命’?”
小呆明?难以置信似的:“你?还不知道?周家那些人,不仅堵了媒体的嘴,连你?都瞒着?周砚浔……他怎么敢……”
昨夜,周砚浔的种种反常还历历在目。
书燃意识到什么,或者?说,她?猜到了什么,心跳抖了下,掌心冷得更加厉害。
她?尽量控制着声音,“小严……”
“严哥没了,”小呆明?在哭,每一个?字都说得破碎,“周絮言杀了他。
“一条命……眨眼就没了……”
与此同时,另一种哭腔,歇斯底里的,在手机听筒外的地方响起。
书燃怔了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樊晓荔的声音。
她?哭喊着妈妈,哀求着,妈妈,你?别抛下我。整个?人快要垮掉似的站不稳,裴裴和李正坤连忙将她?扶住。
同一时间,听筒内外,两道哭声,两个?亲人,在书燃面前沉沉坠落。
她?握着手机,有些茫然地站在那儿,脑袋里一片空白。裴裴过来跟她?说话?,明?明?离得很近,声音却像隔着什么,完全?传不进书燃的耳朵。
双腿僵冷得厉害,书燃倚着墙壁,慢慢蹲下,脸颊埋在臂弯里,逃避似的,她?将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
叶扶南静静地躺在那儿,像是睡着了,面容安详。
头发在抢救时被?弄乱了,书燃用嵌在镜盒里的那种小梳子帮她?理了理,耳饰、项链、戒指,一样?一样?,都收拾规整。之后,书燃拿出一张照片,昏迷时叶扶南还握在手里的那一张——
有些陈旧的黑白照,画面上,年?轻男人容貌清隽,朝气蓬勃。
那是书燃的外公,她?从未见?过面的外公。
十七岁那年?,叶扶南家道中落,失去父母兄长,三十七岁,她?送走?病逝的丈夫,一身纤弱骨骼挑起生活的分?量,养大樊晓荔,又养大小书燃。
漫长艰辛的旅程终于迎来终点,她?爱的那个?男人,她?愿意为他生儿育女的那个?男人,一定早就在等她?了。
别离三十年?,再重逢,长相守。
书燃将照片放进叶扶南的上衣口袋里,又握了握她?冰冷的手,轻声说:“以后,我会让着妈妈的,不跟她?吵架,你?放心吧。”
樊晓荔哭得晕过去,又在一个?半小时后醒来,书燃坐在病床边,她?没怎么哭,只?是憔悴。阳光透过玻璃窗落进来,在她?肩上、腿上,金灿灿的,摇摇晃晃。
看?到她?,樊晓荔眼神闪了下,开口便是指责:“是你?没有照顾好外婆!都怪你?!”
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以及陪护、家属,纷纷寻声看?过来。
书燃很慢地眨了下眼睛,轻轻开口:“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我翻了翻家里的监控,我想知道外婆发病前都经历了什么。”
樊晓荔脸色猛然一变。
“我看?到你?在跟她?吵架——”书燃说,“你?问她?要钱,要她?卖掉陪嫁的首饰,支持你?开店搞投资,外婆不肯,你?指责她?偏心,说她?偏疼孙女不管女儿,还说,如果外公活着,一定会支持你?,外公才是你?的靠山。”
樊晓荔手指抽搐,不自然地抓紧身侧的被?子。
“吵完架你?转身就走?,”书燃看?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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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光,眼睛涩得流不出半滴泪水,“外婆独自坐在客厅,看?着外公的照片,默默着。之后,她?进了卧室,再也没有出来,直到被?我发现……”
樊晓荔脑袋垂下去,手指捂着眼睛。
“如果你?能打通电话?给我,要我回去陪陪外婆,”书燃微微哽咽,“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如果,她?昨夜没有和周砚浔在一起……
书燃眨了下眼睛,连忙止住这些想法,人生没有“如果”,她?不想再内耗了。
还有一些手续和杂事需要处理,书燃站起来,走?出病房前,身后有人叫了她?一声。
“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樊晓荔已?经冷静下来,声音听上去有些薄凉,“怨我不是一个?好妈妈,从小就把?你?丢给外婆,没有好好照顾过你?。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会更怨我。”
书燃抿了抿唇,不等她?开口,樊晓荔继续说——
“我的确愧对你?外婆,我伤了她?的心,让她?郁郁而终。但是,书燃,我并不亏欠你?。”
“离婚时我二十八岁,大好年?华,我要过新生活,不想绑个?孩子在身边。你?爸爸那边重男轻女,外婆不想让你?受委屈,执意争夺你?的抚养权,为此,我跟她?吵了好久,有一段时间,甚至恨过她?。”
“我没兴趣做一个?好妈妈,和你?的母女缘,早在离婚那年?就该断掉的,是你?外婆强求,让它延续下来。如今,她?不在了,我们也不必硬凑到一起,各走?各路吧。”
腿有点麻,站不住,书燃伸手,在墙壁上扶了下。
好一会儿,她?缓缓点头,没什么情绪地说:“好。”
医院外,长街熙攘。
书燃站在路边,脑袋里一团空,她?想不起自己?该干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打开手机,胡乱翻着,不经意间看?到严若臻的名字,聊天界面的旧信息,还停留在诀别的时刻——
严若臻:【没人能伤害我了,你?放心。】
严若臻:【燃燃。】
严若臻:【你?要保重。】
书燃就像一个?卡顿住的旧齿轮,直到这时,才向前拨动一格,缓慢意识到——
小严,不在了。
外婆走?了,为什么连小严也被?带走??
到底发生了什么……
痛苦的感觉,姗姗来迟,剧烈而绵长,如同从尚未愈合的伤口中剜掉一块新生的肉。书燃浑身都痛,偏偏哭不出来,一滴眼泪都没有,全?闷在心里,熬成淋漓的血。
她?找出周砚浔的号码,试探着拨通,提示音响过好久才被?人接起来。
周砚浔声线沙哑,听上去特别倦,好像累得不行,叫她?名字时却又莫名温柔,甚至带了宠溺,“燃燃,怎么了?”
“小严的事,”书燃喃喃,“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听筒里静了瞬,悄无声息的。
一辆辆车,急速驶过,书燃面无表情地看?着,“你?急急忙忙赶回弈川,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就是为了帮周絮言善后?帮一个?杀人犯抹掉罪行?”
“我没有,”周砚浔有些急切地解释着,“我回弈川,的确是要处理一些事,但绝不是为了帮周絮言。”
“燃燃,”他近乎卑微,“你?信我,好不好?”
书燃长久地凝视着街道的某一处,眼睛旷远如秋日的天。
她?好像丁点儿力气都没了,声音好轻地和他说:“周砚浔,我外婆过世了。昨天夜里,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她?倒在了卧室的地毯上,再也醒不过来。我还没搞清楚,为什么突然间我就没有外婆了,又有人告诉我,小严也不在了。”
“我妈妈说她?根本就不想要我,母女之间,缘分?一场,全?是强求,她?说,以后我们各走?各路。”
嗓子哽到发疼,胸腔里全?是锥心的苦楚,书燃声音细细的,自言自语一般——
“爱我的人,为什么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
“到底是为什么啊?”
叶扶南寡居多年?,没什么亲友,葬礼办的简洁而干净。小院的一些布置换成了白色,阴郁之下,连绿油油的观叶植物都暗淡了几分?。
裴裴带着她?两个?哥哥一块来的,帮了书燃不少忙,周围的邻居也来了些。有人提起严家的小哑巴,之前,叶扶南待他很好,给他饭吃,供读书,他怎么都不来看?一看?,送一送。
常年?在老槐树下喝茶听收音机的阿嬷摇头,“那小子,看?着就不像个?有良心的。”
“不是的,”书燃立即说,“小严很好,他不是不想来,而是……”
话?音蓦地顿住,说不下去了,每一个?字都是疼的。
阿嬷奇怪地看?了书燃一眼。
樊晓荔也来了,独自来的,没带着男朋友李正坤。短短几天,书燃瘦得明?显,好像就剩个?空壳,樊晓荔似乎想摸摸她?的头发,手伸出去,却又顿住。
沉默了会儿,樊晓荔先开口:“外婆一向偏疼你?,她?的首饰和房子,肯定都是留给你?的,我也不跟你?争。你?大学?还没读完,以后,日子长着,用钱不要太毛躁,别学?我,能省则省。”
天气有点阴,大概要下雨,书燃仰头看?了看?,细腻无瑕的侧脸,叫身上的黑衣服一衬,欺霜胜雪,尤为精致。
有些人,连憔悴都是漂亮的。
樊晓荔看?着书燃,突然说:“你?真的很像你?外婆。”顿了顿,又笑了声,“像她?好,像她?比像我强。”
书燃始终没有说话?。
陆续送走?为数不多的宾客,裴裴本想留下来陪书燃住几天,书燃拒绝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即便是好朋友,也不能一直拖累对方。
裴裴脾气烈,心肠很软,摸了摸书燃的脸颊,红着眼睛说:“我手机24小时不关,有事你?就打给我,我随时过来。”
书燃笑了下,“好。”
诸事做完,小院又恢复宁静,绿植茂密,干干净净的青石板,葡萄藤即将结出果实,生活还要继续,故人却被?恒久地留在了昨天。
书燃在廊下的摇椅上坐了会儿,脑袋空空,心里也是,她?不觉得饿,也想不起来自己?吃饭了没有,但总不能一直这样?虚耗着。
她?起身,想去附近的小店随便买点什么,伸手将院门推开,书燃心口一滞——
是周砚浔。
他一身黑衣,倚靠着小院对面的墙壁,不知来了多久,又等了多久,好像书燃不出来,他就会永远等在这里。天光将他的影子投映在地上,又拉长,看?上去颓然而寂寥,被?剥夺了一切悲喜似的,了无生机。
开门声惊动了他,周砚浔抬眸,视线落过来,看?到书燃,他暗沉的眼眸才有了变化。
书燃的目光不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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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与他碰上,下意识的,她?将两只?手都藏到背后,悄悄摘掉了绕在腕上的黑色手绳,收进口袋。
这点小动作,并没引起周砚浔的注意。
他走?过来,到她?面前,什么尊严什么骄傲统统不要了,一双眼睛哀切又卑微,看?着她?,低声说:“让我抱你?一下,好不好?”
书燃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空洞,“小严的事,你?准备告诉我了吗?”
许是肤色过于苍白,周砚浔眼尾那里红得格外醒目,他呼吸了下,喉结颤动,“我瞒着你?,不是想骗你?,而是因为我害怕。”
谁会想到,周砚浔这样?的人,会跟“害怕”这种词汇牵扯到一处。
书燃将唇色抿到发白,堆积在胸口的那些痛楚,濒临失控。
“我真的很怕,”不止眼尾,他连眼睛都是红的,声音压得很轻,“你?一旦知道了,就不会再要我——这样?的代价,我承担不起。”
第75章 温柔
这次, 周砚浔来赫安,还带了另一个人——律师耿潼。严若臻的?案子,耿潼全程跟进, 知晓许多?细节与内情。
按规矩,结案之?前, 这些东西是不能对外披露的,但是?,周砚浔太急了,他在害怕。
当书燃哽咽着问?他,爱她的?人,为什么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周砚浔答不上来。
那一瞬的惊痛超过肋骨被砸断, 他本就血色全无?的?脸愈发苍白,到了让人心惊的?地?步。
他怎么也预料不到,最糟糕的?两件事会同时发生, 厄运似刀锋利,将他最心疼也最喜欢的?那个小姑娘寸寸凌迟。
书燃在这件事情里所承担的?每一分痛苦,周砚浔觉得那都是?他的?罪名,判决成立, 立即生效。
茶室雅厢,白烟缭绕,沸水之?音里,夹杂阵阵似有若无?的?琵琶曲,颇有几分“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意味。
耿潼伸手过来, 为书燃斟上第一杯茶时,周砚浔并未随他们一道进来。他站在过道里, 背倚一根廊柱,留给书燃和耿潼足够的?谈话空间。
透过室内竹帘半垂的?小窗,能?看到周砚浔的?肩膀和一道侧影。光影幽幽然?,他轮廓分明,清绝出众。有路过的?女客同他搭讪,娇笑着,想讨一个联系方?式,周砚浔神色漠然?,不予任何回应。
书燃隔窗朝他看去,一时有些恍惚。
耿潼抿一口?清茶,忽然?说:“做律师的?这些年,我接触过不少人,有钱的?有权的?,家世背景深不可?测,周砚浔这种?这种?品性的?,我再未遇见过第二个。”
磊落坦荡,情深不移,滚烫爱意从不遮掩,用一生去爱一个人。
书燃没接耿潼这句话。
她刚刚送走外婆,整个人还浸在一种?空茫的?压抑里,先前那个柔软的?温柔细腻的?小姑娘,此刻面无?表情,好像失掉了所有欢乐,只余悲哀。
“耿律师,”书燃轻声说,“请告诉我小严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絮言看似伤势吓人,实际上,他受到的?伤害远不及周砚浔,周淮深下手才是?真正的?狠毒,和他相比,周砚浔即便怒极,也是?带了几分仁慈的?。
骨伤难养,周砚浔还在周家旧宅里被关着,周絮言已经出院。出院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窦信尧从看守所里捞了出来。
之?前,周砚浔为教训窦信尧,找人翻了他身上的?案底,想送他进去蹲几年。窦信尧身上没什么大案子,周絮言利用盛原的?关系网,花了一大笔钱,把人弄了出来。
那天?,谈斯宁在餐厅偶遇周絮言,他就是?去见窦信尧的?。
周絮言恨周砚浔,恨他作为一个养子,却活得出众而耀眼,恨他夺走了自己的?人生和光环,没想到,窦信尧比周絮言还要恨。
“你为什么要恨?”周絮言有点好奇,问?了句。
“周砚浔是?什么东西,他本该和我一样,烂在这座城市的?最底层,一辈子爬不起?来。”窦信尧说,“就因为多?了一点好运气,做了周家的?养子,平步青云,他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好像只要动动小手指,就可?以将我搓圆捏扁。”
窦信尧吞一下一口?烈酒,眼白被激得发红,他睁大眼睛,“好运气是?他的?,漂亮女人是?他的?,光明前途亿万家业统统是?他的?,凭什么?”
周絮言笑了声,“对啊,凭什么……”
“他现在被关着,也被保护着,我没有机会下手,”窦信尧说,“等他出来,我们跟他慢慢玩。”
“那就玩吧,”周絮言眨了下眼睛,了无?意趣的?,“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他们在餐厅喝了不少酒,窦信尧又带周絮言去了一家位置偏僻的?KTV,他说那里有乐子。光线迷离的?包厢,窦信尧递给周絮言一支烟,一支做工粗糙的?烟。
“尝尝,”窦信尧声音很轻,“纯度特别低,不会上瘾的?,但会很爽。”
周絮言不说话,也不接,眼睛看着在桌面上跳舞的?两个女人。
窦信尧嗤笑了声,他反手将烟点燃,咬进嘴里,吸一口?,又一口?。雾气自他唇边散开,一股子说不清的?味道,似酸似苦,在空气中缓缓蔓延。
衣着清凉的?舞女从桌面上跳下来,扭腰走到窦信尧面前。她俯身跪倒,手指拉开窦信尧的?腰带,嘴唇贴过去……
窦信尧吸着烟,腿边跪着个女人,他脖颈朝后?仰着,靠在椅背上,喉咙间溢出畅快入骨的?声音,表情是?言语难以形容的?舒坦、肆意,醉生梦死。
周絮言静静地?看着,喝了口?酒,眸光闪烁了下。
大约过了十分钟,女人的?动作停了,抿唇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意犹未尽似的?舔了下牙尖。窦信尧摸了摸她的?脸,将剩下的?小半支烟递过去,女人伸手接了,急不可?待地?吸光,连过滤嘴的?部分,都要放在鼻子底下闻一闻。
窦信尧一条腿抬起?来,沾满灰尘的?鞋底踩着女人白腻的?胸口?,长长地?叹了一声:“真他妈爽!这才叫活着!”
周絮言缓缓晃了下手里的?杯子。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生病,打针吃药,没有娱乐,连饮食都要控制,早就忘了“痛快”是?个什么滋味儿?。他好像从未痛快地?活过,所以,才格外嫉妒周砚浔。
又一根烟被点燃,隔着雾气,窦信尧的?表情模糊不清,“试试吧,少爷,真的?很爽!玩一玩,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絮言坐在那儿?,没动。
窦信尧朝他靠近一些,手里的?烟递到周絮言唇边,用一种?哄人的?语气,谄媚地?说:“尝一口?,不舒服就吐出来。”
周絮言没经住劝,咬住烟的?过滤嘴,很轻地?吸了下。雾气进入肺部,又从唇齿间被放出,不受控制的?,他吸下了第二口?。
很神奇的?感觉——周絮言觉得心跳在变快,却不难受,周身都轻飘,强烈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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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很快乐。
窦信尧没骗他,的?确爽,由内而外的?舒服。
周絮言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笑得有些憨,另一个舞女要帮他脱衣服,周絮言嫌脏,挥手将她搡开。窦信尧喝了口?酒,拨出一通电话,简单说了几句,几分钟后?,一个獐头鼠目的?矮个子男人拖着严若臻走了进来。
严若臻大概被喂了某种?口?服麻醉剂,沉甸甸地?躺在地?板上,半昏不醒。
“这小子前些日子不在弈川,跑到外省去了,我一直找不到他。”矮个子男人对窦信尧说,“这几天?,不知怎么的?,又跑了回来。他跟小呆明有联系,我盯着小呆明呢,发现了他的?动向。”
周絮言靠在沙发里,闭着眼睛,一直在笑。
窦信尧看他一眼,从另外一个烟盒里抽出一根干净的?,叼在嘴上。
两个舞女被赶了出去,矮个子男人瞄了眼周围,继续说:“我跟严若臻在同一个汽修厂打过工,我欠他点钱,发现他回了弈川,我就联系他,说要还钱给他,他没怀疑。麻醉剂我下在了酒里,分量很足,一时半会儿?他醒不过来。”
窦信尧吐了口?烟,从沙发底下拽出一个半旧的?布口?袋,里面装了些现金,大概有四五万,他一脚将袋子踢到矮个子男人腿边,“这些钱你拿着,马上走,越远越好,别再回来。”
矮个子男人眼睛亮了下,点头哈腰,“尧哥放心,我不会再回弈川。”
打发走闲杂人,包厢里有些静,窦信尧将舞曲声调大,走到周絮言身边,他两指掐着周絮言的?脸,“少爷。”一种?半是?戏谑半嘲讽的?语调,“周砚浔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一样!仗着投了个好胎,不把我放在眼里,以后?,你会哭着求我的?……”
窦信尧知道周絮言没那么容易上套,第一根烟,料很少,类似于K仔。第二根,才是?真正的?“好东西”,一种?新药,纯度高,能?致幻,攻击神经,沾上了就再也甩不掉。
周絮言一味地?傻笑,窦信尧将他拽起?来,走到严若臻身边。
“少爷,你还记得周砚浔吗?”窦信尧贴着周絮言的?耳朵,声音很低,“你恨周砚浔,他抢走了你的?人生、你的?光环、你的?前途和未来……这个人,躺在地?上的?这个,跟周砚浔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周絮言时而清醒时而又混沌,他亢奋着,呵呵笑着,边笑边说:“我知道,我都知道——周砚浔最爱的?女人叫书燃,他喜欢她,他最怕她伤心。”
窦信尧笑了声,拍拍他的?脸,“真聪明。”
严若臻还在昏睡,周絮言半跪在他身边,喃喃:“我认识你,你是?严若臻,那个小姑娘很在乎你。如果你死了,死在周家人手上,周砚浔就脏了,再也洗不干净。他最爱的?女人会跟他翻脸,他会痛苦,我喜欢看他痛苦……”
周絮言瞳孔乱颤,头皮发麻,他觉得很快乐,又说不清到底为什么快乐,反复念着——
“他必须一辈子痛苦……”
窦信尧戴着手套,拿出一枚折叠刀,开了刃口?的?那种?,放在桌面上,轻轻推过去。
周絮言鲜少笑得这样开怀,眼睛无?意识地?睁大,他抓着刀,也分不清是?心脏还是?脖子,刺下去。
腥甜的?气息涌出来。
麻醉剂作用强烈,严若臻几乎感受不到痛苦,他甚至做了个梦。
梦里是?深长幽静的?荷叶巷,小小的?女孩,穿一条白裙子,带着绕红线的?银手镯,塞给他一颗包装很漂亮的?水果糖。
严若臻一生凄苦,鲜有甜蜜,那颗糖是?他拥有过的?最甜的?东西。
燃燃。燃燃。
他手指抽搐着,似乎想叫出一声她的?名字——
“ra……ran……”
早已萎缩的?声带艰涩收紧,严若臻唯一能?发出的?声音,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是?她的?名字——
“……ran……”
燃燃。
对不起?,我真的?很没用,再不能?为你做什么。
所经历的?一切事,我都不会后?悔,只是?有一点遗憾。
以后?,你要多?多?保重。
一定?要多?保重。
……
窦信尧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他静静看着,像观看一部引人入胜的?精彩电影。
其实,他不仅厌恶周砚浔,也厌恶严若臻,在赫安的?时候,严若臻刺过他一刀,很疼,这笔账他记了十年,现在终于了结。
报仇的?感觉,真好啊。
周砚浔、周絮言、严若臻,还有书燃,那个婊子——
窦信尧淡淡笑着。
看不起?他的?,打伤过他的?,拒绝他的?,他得不到的?,这些人,每一个,都别想有好下场。
腥甜的?气味儿?溢满包厢,窦信尧没有逃,甚至主动打电话报了警——
他自首了,这样可?以减轻处罚,而且,他没有杀人,不会被判死。
窦信尧想得很清楚。
用几年牢狱,换严若臻一条命,换周絮言瘾疾缠身,换周砚浔和书燃半生痛苦——
这笔买卖,简直太划算。
“盛原少爷”持刀杀人,这样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周家必然?声名狼藉,股价大跌。周淮深动用一切力量,堵住了媒体的?嘴,并放开了对周砚浔的?□□,给了他自由。
还好,公众熟知的?“盛原少爷”是?周砚浔,只要周砚浔依旧优秀、耀眼,周絮言的?事完全可?以藏过去。
周家旧宅的?书房,空空荡荡的?大房间,周淮深的?秘书不带任何情绪,简洁明了地?说完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周砚浔沉默着听完,他拿回了被没收许久的?手机,看到前一天?书燃发给他的?新消息——
【我好想你啊。】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她若知道——
她若知道——
夏日阳光,凉薄如雪。
“阿浔,”周淮深淡淡开口?,“你放心,这件事不会牵连到你,我会留给你一个完美无?缺的?盛原。”
周砚浔不想再与这栋房子里的?人有任何交流,他站起?来,推门出去。
外面走廊空阔,落着些天?光,散碎如金,周砚浔脚步虚浮地?走着,秘书追出来叫他,周砚浔没回头。
他眼睛有些红,疲倦极了似的?,轻声说:“你们这些人永远不会懂,这桩命案,毁掉的?不是?周絮言,被打碎的?也不是?他,是?我——”
“是?我梦寐以求的?幸福。”
已经愈合的?肋骨好像再度断裂,周砚浔疼得几乎喘不过气,他不得不停下来,一手扶着墙壁,呼吸里带着细碎的?颤抖——
“被打碎的?滋味,有多?疼,你尝过吗?”
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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