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黄昏时分,洛婉清拿到文书,冷声道:“星灵,方圆,点人。”
说着,所有人开始熟练穿戴装备,洛婉清缠绕好千机珠串,手上扶刀,便领着人出去,直奔安国公府。
洛婉清人在路上时,安国公府气氛颇为凝重。
卢令蝉和父亲安国公坐在书房,安国公皱着眉头:“你追随太子多年,凡事以他为先,如今他既然去了,你免不了脱一层皮。只是看,他们打算清算到什么程度。”
“他们敢清算到什么程度?”卢令蝉冷笑出声,“东宫这么多世家子弟,陛下如今一声不吭,我不信他们敢得罪这么多人。抓抓下面的人就算了,抓到我头上?”
“要真来了,我也保不住你。”
安国公冷眼看过去,卢令蝉动作一顿,随后带了几分求饶道:“爹,我也是为咱们家,这些年府里上上下下开支不小,若非我帮忙打点,爹您这杯云山雪尖,”卢令蝉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哪儿能年年喝到新茶啊?”
“你是敲打我?”
“我这是让您看看您儿子的贡献!”
“少给我废话这些。”
安国公说着,语气却软和一些,担心道:“你得做好准备,如果来的是刑部、中御府,为父都有替你斡旋的余地。如果来的是监察司,”安国公抬眼,认真道,“你得跑。”
卢令蝉一愣,抬头皱起眉头:“爹,不至于吧?”
“你知道现在查办东宫这个案子这位司使被刺杀了多少次吗?”
卢令蝉听不明白,安国公点在桌上:“三十一次。御史台那么多人盯着,就没给她找出一点问题,只能按着鸡毛蒜皮的事儿参。这种人物必定是监察司重点培养的苗子,现在东宫这个案子就是她的政绩。她一个月把东宫下面的案子清理了个干干净净,达官贵族碰都不碰,要么她放过你,那她根本不来。但如果她来,必定是有十足把握,你觉得她是只打算让你随便有个罪名吗?”
卢令蝉终于有了几分不安,迟疑着:“那……我现在走?”
“你现在走,就是畏罪而逃,不需要查,你就是罪人。而且就算抓人,她也该从下面抓起,若她动了官宦子弟,你再走不迟。”
“若她就是冲着我直接来呢?”
卢令蝉皱起眉头。
安国公冷下脸来:“她敢!欺人太甚!”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急报。
“不好了,公爷,世子,”小厮冲进门来,“监察司的人来了!”
听到这话,父子对视一眼,安国公转头提剑,立刻道:“你马上从后面走,爹给你拖时间!”
说着,安国公便提着剑领着人冲出去。
洛婉清站在门口,让人围住安国公府,手扶在刀上,同安国公侍卫对峙。
安国公是武将,门口侍卫都身手非凡,洛婉清没有妄动,只让人盯紧了后院。
她等了片刻,安国公领着人提着剑,气势汹汹冲了出来,怒道:“何妨宵小,胆敢在我安国公府作乱?!”
“见过安国公。”
洛婉清客客气气行礼,清冷美丽面容上不见半点敬意。
安国公见到是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子,不由得一愣,随后带了几分轻视:“你是监察司的人?”
“监察司从六品司使,柳惜娘。”洛婉清说着,拿出文书,递到安国公面前,抬眼认真道,“奉命捉拿嫌犯卢令蝉,还望安国公行个方便,不要兵刃相见。”
“你说我儿子是罪犯,还要我不要兵刃相见?!”
安国公猛地抽剑,洛婉清一把按住他的手,直接将他剑按回剑鞘。
安国公震惊抬眼。
他久战沙场,从未想过,竟然会被一个年轻女子逼得剑都拔不出来。
“安国公,”洛婉清耐心似是耗尽,“下官说了,不见兵刃。”
话音刚落,方圆高兴的声音就从后院传来:“司使,人跑了!”
洛婉清闻言,转身便走,安国公暗道不好,朝着洛婉清一剑劈去。
洛婉清闻得剑声,猛地拔刀直劈而下!
刀气霸道,锐不可挡,剑身一触刀锋,便断作两节。
洛婉清刀在手中一旋,安国公吓得连忙后退,只觉脖子一凉,刀风好似顺着自己脖颈划过,他一瞬竟是不确定自己脑袋还在不在。
洛婉清看见他面露惊恐,微微一笑。
“安国公,再拦,那可就是妨碍公务,我不确定安国公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你……”安国公闻言反应过来,怒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洛婉清猛地提声,杀气骤凛,安国公一瞬竟被镇住。
洛婉清见他不说话,转身叫人:“走!”
说着,洛婉清便领着人,跟上已经追着卢令蝉去的司使。
卢令蝉身边带着侍卫,一路抄着小道跑,洛婉清看了看周边,叫人封住了出城的路,一路堵着他,呈扇形向他逐渐靠近。
卢令蝉见根本无法突围出城,最后竟然是朝着郑氏的方向跑去。
看见卢令蝉跑的防线,洛婉清立刻让所有人放缓了步子,给了他一条逃跑的路。
她其实根本不想抓他。
她就是想逼着他去郑家,找郑锦心。
她要找郑璧月的麻烦,这种高门贵女,她没有直接下手的机会,只有刻意制造机会。
她要抓住郑锦心的把柄,才能有这个机会。
现下,她就要给郑锦心送一个把柄。
洛婉清思索着,不断观察着卢令蝉的逃跑方向。
她也不能做得太明显,让监察司的人发现自己的意图。他爹的事,她得暗查。
她小心翼翼控制着尺寸,看着卢令蝉和侍卫在小道中狂奔,只是他们跑着跑着,越跑越慢。
星灵看了一眼周遭,忍不住道:“惜娘,是不是该收网了?”
洛婉清一顿,意识到这卢令蝉真的太过废物,她都这么让着他,他竟然还跑得这么慢。
洛婉清抿了抿唇,只能道:“收。”
听到这话,星灵方圆从左右两边一跃而下。
也就是此刻,卢令蝉的侍卫突然往旁边小道一扑,猛地抓出一个人来,横刀在对方脖子上,大喝了一声:“退下!”
所有人动作一顿,洛婉清抬眼便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对方一袭绯色官袍,面容清俊,相比过去,到没那么二愣子,说些什么“放我死”之类的话。
洛婉清抬了抬手,让所有人停下动作,张逸然看了一眼周边,缓声道:“卢世子,劫持官员乃重罪,回头是岸。”
“你闭嘴!”
“世子,你走吧。”
劫持着张逸然侍卫盯着洛婉清等人,卢令蝉迟疑片刻,终于还是转身跑开。
监察司的人一动,那侍卫立刻压了压刀,刀锋在张逸然脖子上压出血来,侍卫大喝:“别动!谁都别动!”
“你家世子毫不犹豫扔下你就跑了,”洛婉清盯着卢令蝉跑的方向,回头劝说,“你还这么为他卖命?你放下张大人,我可饶你不死。”
“世子对我恩重如山,”侍卫坚毅道,“我绝不会让世子落在你们这些批着人皮的恶鬼手中!”
洛婉清动作一顿,她知道监察司的名声不太好,但倒也是头一遭被这么清楚辱骂。
她拨弄着手中千机珠串,抬眼看了一眼不远处,见星灵已经悄无声息攀爬上树,架起弓弩。
洛婉清神色稍稍镇定,缓声道:“你家世子作恶多端,你不说他是恶鬼,我为民除害,你却说我是恶鬼,这是何道理?”
“人命有高低贵贱,我家世子之命,岂可与贱民相比?”
洛婉清没说话,不远处星灵抬手举起三根手指,洛婉清漫不经心抬手放在刀上。
“所以你的命,不算命吗?”
二。
洛婉清刀探出半分。
“是!”
侍卫铿锵有力。
一!
弓弩之声瞬响,朝着侍卫脑袋疾驰而去,也就是那一瞬间,洛婉清同时拔刀!
侍卫下意识压刀,然而洛婉清更快。
她刀快如闪电,在弓弩穿透侍卫脑袋刹那,洛婉清的刀同时削开男人手臂,随后抬手一揽,在血色中挽着张逸然的腰一把将他从对方挟持中拽了过来!
侍卫转身就逃,洛婉清立刻吩咐:“去城门,封死出城的路,追卢令蝉!”
听着这话,所有司使朝分成五路,四路奔向城门,另一路追向卢令蝉逃跑方向。
等大家离开,洛婉清回头看吓得腿软靠在墙上的张逸然。
“你一个文臣,大半夜瞎转悠什么?”
洛婉清有些好笑,一想逃了的卢令蝉,又是庆幸又是无奈。
庆幸张逸然出现得及时,她不需要把卢令蝉强行抓回去。
又无奈张逸然出现得太及时,卢令蝉这么一跑,今天又是要把东都翻遍的样子。
说着,洛婉清将伤药递给张逸然,张逸然喘息着,不好意思道:“我今日是受郑府邀约过来喝茶,这才夜里晚了些。”
听到这话,洛婉清有些意外。
张逸然一向是不和人打交道的,现下竟然会来郑府喝茶了?
洛婉清看了看他的伤,想着他家中赵姨,不由得道:“今夜不打算回府了吧?”
“嗯。”张逸然点头,“免得娘担心。”
“那就跟我走吧。”
洛婉清转过身,领着张逸然:“去喝杯水酒,顺便聊聊。”
说着,洛婉清给其他人留了信号,就带着张逸然走出巷子。
街上酒馆都已经歇业,洛婉清翻进一家酒馆,开门让张逸然做进来,随后自己拿了酒,看见柜台上的笔墨,突然想起今天揣在袖子里的折子,赶紧拿了笔墨纸砚上去。
“来。”
洛婉清将折子笔墨纸砚和折子放桌上,又放上酒,笑了笑道:“劳烦张大人,帮我写个回函?”
张逸然一愣,洛婉清掂了掂桌面折子:“你们御史台做的孽,我每天要写好多。”
她不擅长写公文,张逸然却是实打实的科举出身。
听见这话,张逸然不免笑起来,洛婉清撑着下巴:“趁着有时间,写吧。”
“柳姑娘不回去?”
张逸然疑惑。
洛婉清抿了一口小酒,温和道:“卢令蝉还没消息,确认他消息,我让人送你到宫门口再走。”
听到这话,张逸然点点头,同洛婉清道:“柳姑娘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洛婉清闻言,不由得高兴起来:“你还会仿字?”
“仿得一样是不可的,但大体上看差不多还行。”
张逸然这样说,洛婉清立刻给张逸然写了几个字。
张逸然点点头,便仿着洛婉清的风格开始写回函。
洛婉清小口抿酒,她不敢喝多,她只是遵循着张九然教她的,努力扩充自己的酒量。
张逸然做事很认真,他写着回函,便不再说话,两人安安静静,洛婉清却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好像彻底隔绝了过去,与一切杂乱无关。
张逸然这个人好似就是有这种力量,明明是最一无所有的人,却拥有着驱逐所有黑暗阴霾的能力。
洛婉清忍不住抬眼看他,不由得道:“张大人好像变了许多?”
张逸然没有抬头,只道:“柳姑娘不也变了很多吗?”
洛婉清一顿,随后笑起来:“不错,我学了挺多的。”
她从张九然身上学会了进入这个杀伐血腥的世界,又与这个世界和解。
从崔恒身上学会了如何当一个司使,又于这风雨飘摇中保持心中小小的柔软。
而今,她又从公子身上学会了如何当一位官员,抬头看自己走的是什么登天路,低头望自己她的是什么青云梯。
“放以前,无论什么原因,张大人应当都不会私下和其他官员喝茶。”
洛婉清随意闲聊。
张逸然平静道:“官有官道,过去是我不明白,过刚易折,适当的妥协,未必不可。”
说着,张逸然换了一张纸:“我守着自己的君子清白,固然是干净了自己,可有什么用呢?像谢大人一样,能走到高处去,那时候再守君子德行,不于百姓,于身边人,有更大的作用吗?其实喝一杯茶而已,”张逸然抬头笑笑,“心里干净,何处皆无尘。”
“张大人对公子颇为赞赏?”
洛婉清听着张逸然夸谢恒,不免有些高兴。
张逸然顿了顿笔尖,随后认真道:“谢大人,是极好的人。”
“是啊。”
想到谢恒做过的事,洛婉清忍不住道:“公子,真的是很好的人。”
张逸然闻言,抬头笑笑,随后似是突然想起来:“哦,今日我和郑大人聊天,他给了我一个帖子。”
“嗯?”
洛婉清疑惑,随后就看张逸然将帖子拿出来:“三日后,郑家今年会主持琴音盛会,以琴会友。不知道你需不需要。”
说着张逸然把帖子推给洛婉清。
洛婉清拿着帖子,仔细看了看时间,随后点头道:“我知道了。帖子我另外找,不用你的。”
明面上,他们最好不要有任何干系。
张逸然明白洛婉清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说。
张逸然写回函,洛婉清小酌几口,便靠在椅子上睡觉。
没了一会儿,洛婉清便听门口传来方圆的声音:“柳司使。”
洛婉清抬起头,看见方圆从窗户跳进来,感慨道:“人差一点就抓到了,结果他跑进了郑府,没追上!”
洛婉清一顿,忍不住微扬嘴角,随后点头:“知道了。”
“还追不追?”
方圆有些忐忑,洛婉清摇头:“没有搜查令,先盯着。”
听到这话,方圆松了口气。
洛婉清看了一眼桌上写好的回函,站起身来,指了张逸然道:“你陪着张大人,给他找个客栈,早上送他上朝。”
“是。”
洛婉清收起回函,抬头朝着张逸然笑了笑:“多谢。”
“小事,”张逸然温和道,“你若需要,这种事情,直接交给我,我帮你写了就是。”
“那可太好了。”
洛婉清说着,想起今日之事,叮嘱了一句:“今日你被劫持之事,记得写封折子,把我和卢令蝉一起参了。”
“知道。”
张逸然点头。
洛婉清放下心来,摆了摆手,便高高兴兴拿着回函回去。
把卢令蝉逼到了郑家,他肯定会去找郑锦心。
郑锦心为了情郎,又或者是为了闺阁声誉,便会藏下卢令蝉。
她现下要做的就是进郑家抓人,刚好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来了个帖子。
还有人帮她写回函,什么好日子。
洛婉清颇为高兴,笑着回到后山,一进院子,就见谢恒坐在长廊上批卷宗。
洛婉清脚步一顿,赶紧行礼:“公子。”
“回来了。”
谢恒声音淡淡。
洛婉清心情颇好,恭敬道:“是。”
“高兴些什么?”
谢恒敏锐察觉她情绪,洛婉清见没藏住,微微一笑:“今日卑职去抓卢令蝉了。”
“抓到了?”谢恒语气中也带了几分笑。
洛婉清摇头:“没有,但卑职把他逼进了郑府。三日后,郑氏有一个宴席,到时候卑职过去拿人。若郑锦心将卢令蝉藏在郑府,那,卑职和郑锦心就有得谈。联合郑锦心之手给郑璧月下套,卑职更有把握些。”
“嗯。”谢恒点头,夸赞,“学得挺快。”
“是公子教得好。”
“去睡吧。”
谢恒面上虽然没有明显笑意,但洛婉清感觉他似乎心情不错。
他将卷宗放到桌上,温和道:“你还有五封折子,要是来不及……”
“我写好了。”
洛婉清颇为高兴。
她将张逸然替她写的回函送上去,恭敬道:“公子且看看如何。”
谢恒动作微顿,但还是从她手中拿过了回函。
他展开回函,平静一扫。
这回函写得极为工整,尽是官场之言,引经据典,文采斐然,言语之间滴水不漏,明显是高人所写,不是洛婉清能写出来的回函。
而且,字迹看上去和洛婉清十分相似,应当与洛婉清十分熟悉。
他低头握着回函,被衣袖半遮的手指不由自主蜷紧。
“谁替你写的?”
谢恒压着情绪,平静开口。
洛婉清直觉谢恒似是不喜,她犹豫着:“张大人。”
谢恒抬眸看她,洛婉清试探道:“公子今日说让崔恒代我写,我以为回函可以代写,张大人不可吗?”
谢恒没说话,他只盯着洛婉清。
洛婉清小心翼翼:“公子?”
“可。”
谢恒垂下眼眸,收起回函,起身道:“睡吧,倦了。”
洛婉清谢恒会突然起身,她颔首行礼,退了回去。
她没明白谢恒为何情绪忽起忽落,等进了房间,她一眼就扫到有人来过。
她对自己房间摆设很敏锐,一眼就看出桌上多东西。
她走过去,便见桌上压着一些文书。
文书上方压着个盒子,洛婉清打开盒子,里面又是一条银质坠玉脚链,脚链上坠着一轮弯月,周边有许多铃铛,她一拿起来,铃铛叮铃作响。
脚链下是一张纸页,是崔恒的字:
“月赠佳人梦赠卿,卿卿好梦”
看见这风流浪子的调子,洛婉清忍不住轻笑,挪开木盒,就看见下面文书。
是五封回函。
仿了她的字的回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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