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公社都知道段书记要养病, 吴主任得代理公社的事务,合作社的担子就得赵柯这个副社长担起来,合作社有事儿都找她。
赵柯安排小助手代理妇女主任的活儿, 当然也要通知给社员们, 免得有事儿不知道找谁,或者赵芸芸突然冒出来,大家莫名其妙。
因此赵芸芸独自返回来,赵五奶一家都没意外, 但也没太将她当回事儿,所有人的注意力还是都放在受伤的曹水身上。
赵五奶的两个儿子, 老赵家排老七和老九,赵林和赵小艾是赵老七家的, 赵杨是赵老九的独生子。
赵林、赵杨、赵小艾三个孙辈儿都结婚了, 赵林媳妇儿还生下了曾孙,赵杨媳妇儿也怀孕了。
一大家子聚在一块儿,热闹的同时, 矛盾当然也免不了。
家务事不好处理, 尤其还是亲戚,又是有点儿声望的长辈家。
看热闹的时候是纯开心,让她管,赵芸芸只觉得麻烦。
赵芸芸想偷懒,打算再挣扎一下, 便杵在外头, 先打听打听赵小艾和曹水怎么动手的, 等着赵柯回来跟她说,让她解决。
她不好找长辈打听,就找到两个堂嫂。
都在一个院子住着, 说话声音高点儿,都听得清清楚楚,有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彼此的眼睛和耳朵。
但赵五奶能当媒婆,能说会道,属于赵村儿大队相当懂人情世故的老太太,有她教导儿孙,“家丑”当然不会外扬。
赵林媳妇儿和赵杨媳妇儿对视后,没吱声。
赵芸芸催促:“有啥不能说的,等赵柯回来,你们还不是得说,我不也能听见。”
两个嫂子这才开口。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赵小艾和曹水是自由恋爱,自由结合,不过婚前婚后也有波折矛盾。
这时候农村几乎家家都穷得叮当响,富一些的和穷一些的,除了一些藏了宝贝不能拿出来的人家,多的也就差个百十块钱的家底,少的可能就差个十几二十块钱。
曹水家兄弟好几个,他是老三,全家都能干,条件不算最差,但他们大队种的地少,辛苦干一年都挣不了几个子儿,整体都偏穷。
当时的赵村儿大队的条件有目共睹,已经领先各个公社,走在上坡路,会越来越好。
赵小艾家里条件在赵村儿大队都算得上偏好的,选择的空间很大,完全可以找比曹水更好的青年。
赵小艾和曹水走近,赵五奶和赵老七夫妻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但曹水救人的举动,改变了他们的态度。
人品比什么都重要,如果一开始人品就不行,无论对赵小艾一个人多包容,都不保准,因为很有可能是有所图。
夫妻关系走到最后,很大程度是看良心和责任感。
曹水家里,不像赵萍萍丈夫马盛家,当初不太希望儿子来赵村儿大队,怕人说道马盛是“倒插门儿”。
他们对曹水和赵小艾的事儿很积极,也很乐意他们结婚后曹水搬到赵家来,甚至像是不介意他入赘。
但赵村儿大队当初给适龄青年们找对象,提前就说过,不要让步,哪怕要招人进来补充劳动力,该有的彩礼该置办的东西,都不能少。
赵村儿大队一直在申明,不是招赘,是正常的谈婚论嫁,赵村儿大队摆事实讲道理打动女婿们,邀请他们留在赵村儿大队。
赵小艾和曹水议婚的时候,赵五奶要了三十块钱的彩礼,同时他们也给赵小艾一样的嫁妆。
曹水家搬到赵村儿大队,省了结婚起房子的钱,三十块钱不少,对比赵村儿大队和赵小艾的条件,也算不上多。
曹家试探地想要商量通赵小艾,但赵小艾听长辈的,也不想在结婚上比其他同村的姑娘差太多,最后曹家实在不想放弃这门婚事,还是凑够了三十块钱。
这就成了隐患。
曹家东拼西凑,钱拿出去了,一家人过得比以前还紧紧巴巴,下头还有两个小子没结婚,但曹水这个刚结婚的三儿子过得好……
过得好的儿子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父母欠债?
过得好的兄弟怎么能不帮衬拉拔其他的兄弟?
人都不是恶人,但是穷,就会酸,就会不平衡,就会计较。
想占便宜的人,得到之前可以衡量,可以装一时,得到之后胜券在握,就装不下去了。
分隔两个大队,双方不常见面,可每次见面,总要诉苦,总要说些引起曹水愧疚的话,拿道德和感情施压,让他们帮衬帮衬家里。
曹家父母还明里暗里说当媳妇儿得怎么怎么样,打压赵小艾,妯娌也酸言酸语。
当赵小艾面儿还拐弯儿抹角,背后对曹水,说他们出了彩礼,啥不都是老曹家的,将来孩子也姓曹,得治一治赵小艾,不能让她骑到头上去。
赵小艾为此跟曹水闹了一通脾气,明确表示很不喜欢婆家人。
曹水脾气好很多,道歉哄她,可也不忍心家里难,对赵小艾提过一次,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父母兄弟过苦日子,能帮就帮一帮。
赵小艾不乐意,他们不可能一直住在娘家,要攒钱盖砖房,而且将来生孩子也得花不少钱,帮婆家了,钱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能回来?
赵五奶不让她跟曹水吵,劝赵小艾把钱投到大队,手里没有钱,省得惦记。
曹水有理由回父母,也没有不满的情绪,毕竟赵小艾说得有道理,他有男人的自尊,并不乐意一直住在媳妇儿娘家。
不过曹水孝顺,没借钱,就在别的地方弥补一下,回家探望父母的时候,总会多捎带点儿东西。
他不想老丈人丈母娘看不起,就努力干活儿,有空闲了常跟着人上山下河弄点儿野菜野物,跟人换点儿啥,留出给赵小艾的,其他的都接济父母。
赵小艾觉得他不亲她家人,只惦记着父母兄弟。
曹水不跟她争吵,每次赵小艾起头,俩人拌几句嘴,但吵不起来。
可等曹水考上拖拉机手,进到公社农机站,月月有工资,情况就大变。
儿子有本事了,曹家人态度更直接,然后就导致夫妻的矛盾直线上升。
曹水认为他是儿子,孝顺父母理所应当,顾及着赵小艾的情绪,而且总这样儿没完没了,提出每个月只拿出一块钱给父母。
赵小艾不愿意,她拿一分钱给婆家都难受。
赵五奶他们也劝过她退让一下,别太较真儿,赵小艾不退。
夫妻俩生出隔阂。
甜蜜被鸡毛蒜皮打败,结婚的日子没那么美好。
赵小艾不顺心,婆家说曹水“有本事”,她就拿话磕碜曹水——
“你兄弟能月月给父母一块钱吗?你父母是父母,我就是外人吗?”
“你不跟我结婚,哪能留在赵村儿大队,哪来的机会当上拖拉机手?”
“你现在住在我娘家呢,你才是胳膊肘往外拐……”
这种刺人的话,曹水尊严受挫,寄人篱下感十足,要么态度冷淡地回避赵小艾,实在逼急了就跟她吵几句,拿到工资也不跟她商量,直接抽了一块钱给家里。
因为这个,赵小艾动了手,有一就有二,演变成经常。
这就很难评。
赵芸芸听得头大,麻烦,“互殴了?”
赵林媳妇儿无奈道:“没有,妹夫没还过手。”
赵芸芸:“……”
单方面啊。
赵小艾真的,整个赵村儿大队的妇女都没她牛,开天辟地了。
但是男人和女人,身体上确实存在差别,曹水常年干农活出大力,要是也动手,赵小艾肯定不是对手。
话又说回来,打架也不光凭体格,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赵芸芸思维发散,赵柯就属于打不打过心里怂不怂,气势上一定要悍,所以男孩子也会怕她,时间长了,形成威信。
“这回是因为妹夫的弟弟今年也去相亲了,要结婚得用钱,就想跟小艾他们借一些……”
赵杨媳妇儿是赵小艾堂嫂了,不太好说啥,都是亲嫂子在说。
“奶和爹妈也都劝过小艾,妹夫自个儿赚钱呢,孝顺没毛病,而且他也不是愚孝,不能把人越推越远。小艾答应得好好的,脾气一上来,就控制不住嘴控制不住手,闹得夫妻俩感情变差。”
赵芸芸有点儿别扭,再一琢磨,这不就好像是她爹妈的颠倒版吗。
李荷花对娘家也亲,回娘家从来不空手,娘家有事儿就想帮衬。
赵新山一般不过分,不太管,但赵荷花有时候会挤兑李荷花“胳膊肘往外拐”,李荷花还气过。
赵芸芸私心里,亲近姥家人胜过烦人的大姑。
人用私心看事情,就会偏心。
赵芸芸也不觉得女人厉害点儿有啥不好,厉害才不会受欺负。
但赵柯说干部的立场得公平公正……
赵芸芸便没什么力度地说了一句:“不管咋说,也不能动手啊。”
赵小艾动手,确实不在理,两个嫂子都说不出话来。
而且长辈们思想更保守一些,都认为做人媳妇儿的,应该照顾好男人,动手打男人,实在不够恭顺。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赵新山也过来看曹水,他说了赵小艾两句,看赵小艾哭了,就止了话。
中午,赵芸芸回家吃了个饭,拖了些时间,听到拖拉机声儿,表现得很积极地跑出去。
但是!
没有赵柯!
是潘斌开拖拉机拉着赵建国回来的。
赵芸芸急忙追问:“三叔,赵柯没回来吗?这还有事儿呢。”
赵柯故意找借口没回来。
赵建国替她传话:“公社临时有事儿,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回来,让你代她处理一下。”
咋没回来呢?
赵芸芸犯愁,本来寻思可以躲过去,没躲了。
赵建国去赵五奶家看曹水。
赵芸芸拖着脚步跟在他后面。
几个小时过去,曹水状况好点儿了。
赵建国检查了一下,没伤到骨头,嘱咐他躺着别乱动,休养几天。
他这个大夫发话,赵五奶一家就放下心。
赵小艾愧疚地看着丈夫,“曹水……”
曹水闭上眼睛,明显不想跟她说话。
赵小艾便裹足不前,又委屈又忍不住生气,她也不是故意的。
赵芸芸站在屋外,望着泥草墙,两眼无神。
赵柯都是咋做的来着?
先礼后兵?
先打开心扉,再进行批评指正?
片刻后,赵芸芸倚在门框上,招呼赵小艾,“小艾姐,你来一下呗。”
赵小艾起初没动,赵芸芸叫了第二声,她才动弹。
“咳。”
赵芸芸清了清嗓子,一脸正经的样子像是小孩儿穿大人的中山装,“小艾姐,赵柯不在,我代她做妇女工作,你有啥委屈,可以跟我说说。”
怀着孕的赵杨媳妇儿怕挤着肚子,一直没往人多的地方凑,听到了她的话,眼神诡异地看过来,又看向屋里。
委屈?脑瓜差点儿开瓢的人,好像是曹水吧?
赵小艾本人也没领情,“你懂啥,我跟你说不着。”
赵芸芸不忿,“你还没说,就说我不懂,你没了解我调解矛盾的能力,就先瞧不起我,不是我有问题,是你有问题。”
赵小艾心情不好,哪有功夫搭理她,“你爱咋想咋想,自己事儿都整不明白,还来调理我,你有那闲心,回家求大伯和大伯娘长命百岁,省得将来你哥你嫂不管你,你连口饭都混不着。”
啥意思?!她啥意思?!
这话认准了她赵芸芸以后过不好?
赵芸芸不服气,“哈!笑话,我可比你明白道理,好歹我知道得解决问题,吵架啥用没有,而且动手就是不对!”
赵小艾说话更刺人,“你这么明白,没见你过上啥好日子。”
“我过得好着呢!”
赵小艾嗤笑,“我没结婚前也好,等你结婚吧,呵~”
赵芸芸在气势上好像被压倒了,但她嘴巴上不输阵,“这么不满意,离啊,人家没准儿巴不得离开你这种好动手的媳妇儿呢!”
“你!”赵小艾忍不住推搡她肩膀,“你再说一遍!”
赵芸芸梗着脖子,“咋?还想对我也动手?要是我,第一回就跟你离了!”
赵小艾愤恨地看着她,“用不着你管!离开我家!”
“走就走!说得好像我乐意管你似的。”
俩人不欢而散。
赵芸芸气冲冲地走出去。
路口,刘三妮儿叫住她,奇怪地问:“你咋这表情?”
赵芸芸从生气的情绪里抽离,一下子呆住。
她是来调解矛盾的,咋跟赵小艾吵起来了?
赵芸芸尴尬,“我刚从五奶家回来,姥,你干啥去啊?”
“你三叔不是回来了吗?我去做饭,省得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吃猪食。”
刘三妮儿随口问:“曹水咋样儿?不严重吧?”
赵芸芸不自觉地跟着她走,“不严重……”
赵柯家——
赵芸芸讲赵小艾和曹水的事儿,也没落下她跟赵小艾的争吵,越讲越气愤,“我懒得管她!离了也活该!”
前前任妇女主任和前任妇女主任对视一眼,失笑摇头。
刘三妮儿道:“离不了。”
赵芸芸皱眉,“一直吵一直打,有意思吗?过得不舒服,为啥不离?”
“过日子,哪那么随便。”
刘三妮儿要整个柳蒿芽炒蛋,筷子飞快地搅鸡蛋,“过日子哪有上牙不磕下牙的,床头吵架床尾和,不用管,没几天人小夫妻俩又得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你插手多了,人家到时候埋怨你。”
余秀兰却摇头道:“不是这么回事儿。”
搁以前,她也和稀泥,混弄过去就算了。但看多了赵柯多管闲事儿,余秀兰也有了些不同看法。
“不掰扯明白,调理清楚了,会反复出现同一个问题爆发的矛盾,既然担了责任,就不能怕一时的麻烦。”
余秀兰跟赵芸芸仔细掰扯:“就说动手这个问题,现在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儿,以后会不会打得更没轻重,万一要命呢?很有可能扩大成两家的人矛盾。等以后他们生了孩子,孩子的成长环境不好,孩子会长成啥样儿?再说,曹水受伤,这个时候还好,万一农忙的时候掉链子,也影响集体的利益。”
刘三妮儿搅鸡蛋的动作变慢,即便回来快一年,仍然意外于女儿的变化。
赵芸芸嘟囔:“我就是个代理的,这些我爹和赵柯会想嘛。”
“大队是大家的大队,所有人都有责任和义务去维护它的利益,你不能一边儿享受好处,一边儿又不去承担责任。”
余秀兰没说赵柯不会永远待在赵村儿大队,她转而从赵芸芸身上入手,“我也听你妈说了,她要看你和陈三儿的表现,你觉得父母想看你什么表现?”
赵芸芸眨眨眼,“不是看我能不能上进吗?”
刘三妮儿说话了,“过日子看啥上不上进的,曹水和小艾在外头都挺能干,家里不还是一地鸡毛,过日子吧,得和谐。”
赵芸芸明白啊,“家和万事兴嘛,我知道啊。”
刘三妮儿好笑,“你个丫头,还有赵小艾,知道个皮毛就觉得自个儿全是道理了,别人儿说啥都听不进去。”
赵芸芸鼓了鼓脸,“我没有。”
“父母越强硬地不允许,你越是要干,还说没有?”
赵芸芸和陈三儿这事儿,硬挡,俩人都得犟,换成看表现,就跟给那不走道的倔驴前面吊跟胡萝卜一样。
刘三妮儿越想越止不住乐,“要说不明白道理,你们这些小孩儿个个都挺有理,得哄着骗着拐弯抹角去扭。”
另辟蹊径,对症下药。
余秀兰老师一副给学生下评语的口吻:“从你代赵柯调解矛盾这个过程,就反映出你身上一个很大的问题,知行不合一,缺乏责任感,态度不认真……不好好反省,不通过解决每一个难题来锻炼自己,等到将来有事情落到你身上,难道还全指望别人吗?”
赵芸芸听了一耳朵教诲,明白和不明白和成一脑袋的浆糊,混乱了。
她回家后,仍然在恍惚。
李荷花瞅见她那神情,就来了一句:“没捣乱吧?赵柯就不该让你帮着处理。”
赵芸芸立马反驳:“你咋也瞧不起我?”
“你看你平常那德性,混吃混喝,没心没肺的,一天天啥也不想,谁都得哄着你,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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