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场车祸, 祈行夜没有留存多少印象。
不论如何回想,他所记得的,都是清凉酣睡的夜晚, 被骤然打破的安心感, 摇醒他的亲戚邻居们焦急的脸。
告诉他,他的父母遭遇车祸死亡。
可祈行夜偏偏隐约感觉,自己所记忆的真实, 并非如此。
好像自己就在现场。
看到父母渐渐冰冷的尸体, 流淌的鲜血,月光,树影。
以及,每每回想起来,就会忍不住一同浮现的安心感。
好像那时一起站在车祸现场的,并非自己孤身一人。还应该有一人在自己身边的。
那人带给他的情感太过浓重,是即便失去对那段事故的记忆, 也不会遗忘的安心感,令他对那场车祸只有失去父母的悲痛,却没有任何畏惧。
模糊的记忆中,有人向自己奔来, 有人坚定的选择了他。
那人告诉他我会保护你。
“我几乎要忘记了。”
祈行夜轻笑着垂眸,隔着滔天海浪,深深与商南明对视“那时候,是你啊。”
十八年前, 那个愿意舍弃生命保护自己的人, 是商南明。
曾经为了保护而被屏蔽的记忆,终于随着祈行夜十几年来对于真相的不断探究回溯,逐渐回到他的脑海中, 让他重新记起那晚的情形。
“想起来了吗”
商南明微不可察的摇头“我本来,没有准备让你记起那些事情。”
他深知祈行夜是远超寻常人的坚强,可就算如此,他仍旧会心疼他年幼失亲,不愿让他轻易回想起那段记忆。
如果祈行夜真的像他一直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在意,那他的大脑也不会擅自作出决定,为他遮蔽当时的记忆了。正是因为太痛,痛到不愿回忆,才会删除那段时光。
商南明本来是想要让祈行夜处于他的庇护下,晴朗天空不必有任何阴霾,一应风雨,都有他来挡下。
他花费了十八年的时间走到这个高度,为的,就是保护祈行夜。
保护十八年前,那个为了救他,死在他怀里的小少年。
可是,祈行夜自己却执着想要找回那段记忆。他不需要寻常人安稳的幸福,他所求的,是真相与清醒。
哪怕那真相再痛。
所以商南明即便无奈担忧,却也慢慢放开了保护,让祈行夜能够看清天空。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祈行夜会这么快恢复记忆。
“因为即便是十八年之后,我也想保护你啊,商商。”
祈行夜咧开唇角,笑得轻松又真切。
像是曾经遥远的天上月,落进了怀里,就连温度与明亮都是真实的触手可得。
只要商南明伸出手,祈行夜就一定会握紧他的手。没有任何犹豫的。
“原来在侦探社时,真的不是我们的初遇。”
祈行夜的磁性声线下,是压制不住的笑意“有人保护了我十八年,却从来没诉之于口。既然我知道,又怎么能假装不存在”
“因为当年你选择了我。”
“因为现在你依旧坚定的选择我。”
“所以,我也会想要保护你啊,商南明”
祈行夜笑得狡黠又骄傲,扬了扬下颔,问他“你喜欢我吗”
那一刹那间,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商南明缓缓睁大了眼眸,屏息深深注视着祈行夜,视野中再无他物。
天空与浪花之下,祈行夜独立潮头,腥风血雨中依旧屹立,挺拔利落得像出鞘的锋利刀刃。
污染物被他踩在脚下,哀嚎声不绝的挣扎。
可天幕血色中,祈行夜却笑着问他你喜欢我吗
耳边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祈行夜的话语,反复回响在脑海中,不断,不断的加深。
直到刻入骨髓与灵魂。
带着血腥气的风从远处吹来,吹拂起商南明散落的发丝,迷蒙了他的视野,温柔了眉眼。
他仿佛看到十八年前那个站在满地鲜血中,仍不忘问他,我有保护好你吗
那个从此住进他心脏最深处的小少年。
两道身影逐渐重合,唯有笑容不变。
商南明在长久的怔愣失语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低低轻笑出声,冷峻面容上此刻却是遮掩不住的温柔喜悦。
即便情人间大段大段的旖旎爱语不曾说出口,却仍旧会从每一个温暖目光和带着笑意的注视中,无法遮掩的流露出来。
恨不得将心脏与灵魂展现在所爱之人面前,郑重向他告白“那何止是欣喜与喜欢。”
“那是,爱。”
永远不会背叛的信任,交付一切的忠诚,坚定绝不动摇的深爱。
十八年的时光没有让这份爱意褪色,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凿刻,将它深深印记在灵魂深处的沉淀、早已经是支撑生命的信念,奉之为神明的信仰。
是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似乎,不曾诉说过心意,才会让你有这样的疑问。”
商南明的眸光温柔,如同洒满月光的海洋,柔柔轻晃间波光粼粼。
“是我的错。竟然没有让你知道这个问题,永远只会有唯一的答案。”
商南明郑重颔首,看向祈行夜时,仿佛是单膝下跪时的仰望与专注。
除祈行夜之外,一切都褪色成灰暗背景,只剩祈行夜一人,在他视野中散发着莹莹微光。
“不论你何时询问,询问多少次,你永远都只会听到同样的回答”
“我爱你,行夜。任何时间与空间,都无法改变或夺走这份情感。直到世界毁灭,直到时间尽头。”
商南明的手掌轻轻落在心脏上,是想要献出一切的严肃。
“我属于你,亘古不变。”
该怎么形容这份情感呢
用喜欢太过浅薄,用爱又稍显单薄。唯有属于
从血肉身躯到灵魂,一切的思想与情感,任何一秒间无声的呼唤都在思念。
商南明,属于祈行夜。
从最初,贯穿始终。
祈行夜缓缓睁大眼眸,没有料到商南明会给他这样一份答案,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就连风也静止。
昏暗天幕下,商南明清晰看到,红晕顺着锁骨攀爬上祈行夜修长脖颈,又晕染了脸颊与耳廓,丹凤眼尾一抹飞红,俊美面容霎时间穠艳极了,玫瑰与月色皆无法争艳。
商南明不由眸光幽深,滚了滚喉结,下意识迈开长腿向前,想要将祈行夜拥入怀中。
祈行夜瞥见他的动作,却瞬间惊慌失措转头就跑,正气凛然冲向污染物,好像突然间就对这些污染物上了心,是什么难以战胜的棘手敌人一样。
只是他的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冲向污染物时,恨不得将自己藏在污染物庞大的烂肉身影后面,不敢看商南明哪怕一眼。
一直注视着祈行夜的商南明,自然不会错过他此番情绪。
于是迈向他的脚步也因此而停顿,只站在原地,看着他冲进黑暗时的威风凛凛,在他的刀下,污染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只是商南明看得清楚,在祈行夜气势汹汹的扫荡战场时,耳垂红得滴血,艳丽非常。
他眼中不由染上笑意。
余荼曾问他,他将全部的情感都交予祈行夜,那如果祈行夜拒绝了他,他又要怎么办
3队的队长看得分明,纵使祈行夜表现出的那一面再亲切温和,平日里笑嘻嘻仿佛没有距离感。可实际上,最冷心冷肺不容易被打动的,就是祈行夜了。
失去父母后独自长大,从偏远小城一步一步走进京城大学,翻手覆掌间牵动所有势力忌惮,身处风暴中央仍旧谈笑风生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是热情又爽朗的天真年轻人
余荼将商南明对祈行夜无言的铺垫与付出看在眼里,也就因此而更加担忧,一旦祈行夜拒绝,他是否能够承受
位高权重者的崩溃,远比寻常人更危险。她在担心,一旦作为调查局基础与支柱的商南明失控,会危及整个世界的污染局面。
可商南明却想让余荼亲眼看看,祈行夜面容上那不争气出卖心情的红晕。
他摇了摇头,失笑。
祈行夜面热心冷不假,可余荼却没意识到另一点祈行夜只是嘴上说的大胆,相反,他对自身情感完全是空白的白纸一张,嘴上说得天花乱坠,一旦对方认了真,他比谁害羞得都快。
说谎话,祈行夜擅长。
但面对真心实意的表白,祈行夜不争气的怂成了西红柿。
商南明单手插兜,悠闲向前走去,对这个结果倒不意外。
而害羞状态加成的祈行夜,战斗力完全爆表,简直是平日里威力的数倍。
只要一想到商南明认真注视他的眼眸,祈行夜就觉得两颊热得快要熟了,啊啊啊在心里疯狂无声呐喊,长刀挥得只能看到一连串残影。
污染物还想要再劝说祈行夜改换阵营,加入它们之中,带领它们重新夺回世界。
但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出口,就已经被祈行夜狂暴的刀光斩成碎片。
污染物
不是,你害羞,为什么倒霉的是我啊
但祈行夜越是内心抓狂,大脑就像和他作对一样,反复在脑海中播放那段记忆,一定要他熟读并背诵的架势。
让他脸颊上的温度完全不见降下来的趋势,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觉得自己都快要熟了。
可怜的污染物还以为自己找到了阵营,却没想到迎接它们的,只是更狂暴的清扫,完全将它们当做宣泄情绪的工具了。
生气。
非常生气。
但是完全打不过qaq
污染物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
而聚集在高空中的巨大融合物,也随着污染物被分割死亡而力量散失,舍弃了个体而聚集起来的污染血肉,很快就失去了粘合的力量,一块块碎肉纷纷从高空坠落而下,仿佛一场尸骸的血雨。
被凝固的时间与空间,也重新开始运行。
静止在高处的小船重新移动,掀起的巨浪慢慢回落。
“砰”的一声闷响,小船重重砸在河面上,激起四溅的水花。
祈行夜则在长刀狠狠劈向半空中的血肉,刀刃完整劈开那团聚合物最中央的头颅后,顺着重力自然下落,稳稳落在小船上。
他漫不经心甩了甩手中长刀沾染的鲜血,独立船头,侧眸再重新看向商南明时,已经是剧烈战斗一番后的神清气爽,再不见刚刚甚至要逃跑的害羞。
只是,他看上去也像是不记得了。
装傻。
什么告白告白什么
不知道,完全忘记了,没这回事。
小狗摇头jg
商南明轻笑,无奈又宠溺,也默契的没有提起刚刚发生的事。
他怕再说下去,祈行夜就要害羞到红透了。
河水很冷,被两个世界尽数遗弃的这个空间,连温度也仿佛消失了。
但祈行夜脸颊上的热度仍旧没有消退,就连耳垂也依旧殷红如血。
商南明抬手,修长手指不经意般划过祈行夜耳垂,顺手捏了捏。
微凉的温度很舒服,让祈行夜心下无声轻叹,甚至想要凑过去再蹭一蹭。
然后下一秒就被自己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整个人受惊般向后跳去,警惕拉开距离。
“干,干什么”
一开口,祈行夜才发现自己嗓音沙哑,磕磕巴巴说不流畅。
平日里能言善道的灵活舌头,此刻面对商南明时,忽然就一个字也不会说了。
刚刚勉强建立起的平静,在被商南明注视时,只需要一眼便溃不成军。
祈行夜俊容上的红晕又有扩散开的趋势,一双丹凤眼都蒙上一层水雾般,明亮又动人。
商南明眼眸微暗,修长手指慢慢顺着空气滑下来。
祈行夜却莫名觉得是在从自己的脖颈上滑下去,指尖过处,激起一阵颤栗。
他抖了抖,捂住自己噗通狂跳的心脏时眼神惊恐。
商南明却笑了“你的耳朵很红。”
他仿佛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般,关心问“是因为受伤了吗”
祈行夜磕磕巴巴“不,不是。”
一眼就能看出结果的问题,商南明却认真追问“那是因为什么”
祈行夜看上去很想当场昏倒以逃避问题。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商南明这么没有眼力见没看见他在逃避吗,怎么死抓着不放就不能放过他吗呜呜qaq
商南明唇角勾起愉快的弧度,先前所有担忧一扫而空,心情颇好。
祈行夜转身张望,如果不是他们现在在河中央,他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不过就算是在船上,他也低头看着河水,开始认真思考就这样跳下去游到岸边的可行性。
但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却慢慢凝固。
“商商你过来看。”
他愕然指向河底深处的暗色“那是什么”
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商南明挑眉,大跨步走到祈行夜身边,却在垂首看清时,同样严肃了神情。
是调查局的制服。
黑色的,浸透了血液,在水中缓缓溢散开一片血色的制服。
仿佛坠落的人形,在河底随着水流轻轻拂动。
而在那件制服周围,围绕着一圈暗色。
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也或许,它本来就没有形状。
得到了商南明的肯定回答,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幻觉后,祈行夜快速降温冷静的大脑重新运转起来。
他记得宴颓流告诉过他,河底危险,聂文就是在想要取样河水时,从岸边消失的。
聂文
祈行夜眉眼一厉,立刻抬手将自己的外套衬衫脱下来,扔向商南明“下面的很有可能是聂文,你在这等我,我下去看看。”
却被商南明猛地握住手腕制止“很危险。”
他满眼写着不赞同“陆晴舟的秘密实验室在河水上游,污染桃子镇的渠道也是河水,整座小镇,没有比这里更危险的地方了。现在看不清河底的情况,你就这样贸然下去,一旦出问题怎么办”
祈行夜很想说自己体质特殊,大概是死不了。
但在看到商南明的注视后,他忽然就气短了几分。
“那怎么办”
他指了指河底“聂文从179开始就一直处于失踪状态,对他而言,每一秒都足够宝贵,我们没有时间等破除桃子镇边界后,再让守卫下河捞他。”
任何的等待,都有可能导致聂文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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