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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0-30(第2页/共2页)

喜神态。

    紫牡枝特有的甜腻味充斥周身,青南装作若无其事,再次将双手举至胸前作祝,不露一点痕迹,他有很好的定力和耐性,而且年轻健康。

    你我同处一室,紫牡枝作用于我,也将作用于你。

    而我洒出的毒粉,或多或少你总要吸入。

    不多时,觋申的指尖开始出现细微的抖动,呼吸声显得沉重,有那么几次,他偷偷去瞥身侧的青南,想从脸上看到任何痛苦的迹象,眼神是那么急切。

    见对方始终保持着通神的姿势,连眼睑都没有动过,仪态端正,神情专注,觋申越发感到焦虑。

    他刚跳过舞,四肢跳跃时呼吸必然加速,身体应该吸入更多的毒雾才是啊。

    难道紫牡枝对他无效?

    遗失解药,自身因紫牡枝而反胃、恶心,甚至呼吸都感到费劲,这些令人不安的症状还在加剧,对毒物正在侵蚀身体的恐惧使觋申战栗,心律加速。

    不知不觉间,冷汗已经从额头流下,浸湿觋申脸上的半张面具。

    当他再次看向觋鹭,晕眩感强烈,而对方身板仍旧笔直,神态从容。

    过去如此长时间。

    为何他没有中毒反应?

    觋申艰难地保持姿态,咬牙忍耐,陷入焦虑与恐慌。

    门外出现了几条来回踱步的黑影,他们都是簇地祠庙的巫觋,这些身影显然也是焦躁不安。

    仿佛无穷无尽的等待,最是难熬。

    长时间身处有毒的密室,青南早就感到强烈不适,但内心没有恐惧。或许他的精神已化为和猛兽斗狠的毒蛇,直到对手露出败状,才会满足。

    瞥眼冷汗直流,身形摇晃的觋申,青南结束这场无声的凶险对决。

    自己再待下去恐怕要露出马脚,意识都将丧失。

    青南淡定地结束通神仪式,迈着坚定,带有迷惑性的步伐走下台阶。

    冷汗渗透觋申的面具,聚集在无遮挡的下巴,不停地往下淌,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栗,他吃力抬起头,目送青南离去,双目因惊愕而圆睁。

    青南推开门,走到室外,一众守在外面的巫觋见他出来,显然都受到极大的惊吓,愣在原地。

    好一会儿,他们才回过神来,慌忙地朝门内挤去,一拥而入,随后青南听见重物倒地的声音,很响。

    觋申昏厥,祠庙的巫觋惊慌大叫,有人在喊快去取水,有人在喊快把门窗都打开。

    簇地祠庙的巫觋很惊恐,他们看见青宫之觋如有神助,安然无恙地走出毒室,而他们的领导者觋申却倒在地上,浑身抽搐,意识不清。

    如果神使的身份,必须经过神的考核,那么今日的毒室便是一场考核,青宫之觋是真正的神使,不惧毒物,而觋申显然已遭神明遗弃。

    外面的阳光如此灿烂,万物熠熠生辉,真奇怪,照在身上却带着寒意,使人四肢发凉,明明是盛夏,为何风却像冬天一样令人难受。

    步入祠庙奢华而宽阔的院子,拼命地呼吸新鲜的空气,早将后方的混乱置之脑后,而前方擦身而过,涌向主殿的人群则仿佛鬼影,有不真实之感。青南的脚步渐渐慢下来,凭借意志力使自己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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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身体,缓缓将头抬起,他将要发出的痛苦呻今声咽下,并抑制住想要呕吐的强烈感觉。

    眩晕感阵阵袭来,袖子下面是拳起的手,凸出的骨节发白。

    “觋鹭,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觋鹭?”

    是青露的声音。

    定神一看,青露已经来到跟前,脸上露出紧张的表情,他时常陪伴青南,已经察觉出对方的不对劲。

    青露伸出手,摸到青南的手腕,凉得像井水,失去温度,他吓了一跳,将手缩回。

    他想询问,见青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再不敢吱声。

    青露心中惴惴不安,他发现觋鹭虽然一声不吭,但脸色苍白,模样显得很疲惫。

    在意识到觋申下毒那一刻起,青南便知道自己只有一种选择,用觋申选择的方式击垮他。

    从而令觋申所代表的簇地巫觋势力对嫁往簇地的青宫之巫生出畏惧之心。

    青南不会容忍如此强烈的恶意存在,与其让这份恶意化作毒药,有机会实施于青贞身上,不如由自己来化解并将觋申这条毒蛇拔牙。

    第24章

    玄旸离开羽邑前夜

    简易的木棚挡住夜风, 营地的火映亮不大的空间,与及身处其中的两人,屋外是无尽的漆黑, 月光暗淡, 照不透层层叠叠的林雾。

    身处林郊,北面便是层层叠叠的山峦, 无论是屋中两人,还是这栋简易的小小的棚屋, 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们相拥在野地里,身上盖着一张暖和的黑熊皮毛, 身下是柔软的稻草与荻席。

    “床”很小, 本来便是玄旸小憩的地方,哪怕白日在营地忙活, 夜晚他总是会回青宫过夜,睡在青南的寝室里。

    今夜不同以往,两人都没有回幽深的青宫,而是入宿郊野,野宿对玄旸而言是寻常事, 对青南而言, 是稀罕事。

    汗水使皮肤显得光滑, 并逐渐被自身与火焰的温度蒸发, 玄旸光着上身坐在营火边,他湿淋淋的头发披散, 此时的模样颇为粗犷, 火光映亮的脸庞俊美, 眼睑低垂,似乎陷入沉思。

    他目光垂视于火上的陶盉, 陶盉中的醴酒沸腾,酒气四溢,他却毫无察觉,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脸上难得流露出愁思的情绪。

    强健的体魄,宽厚的肩膀,丰茂的头发,似乎比常人大更具智慧的脑袋,能使他苦恼的显然不是野兽,不是人情世故。

    “是五溪城的醴酒?”

    青南裹着一件岱夷斗篷,来到玄旸身旁,他刚坐下,就留意到对方的情绪异于平常,没有得到答复。

    “玄旸?”

    这一声唤,仿佛才将他唤醒,他抬起头,用灼热如同能将人烧穿的眼神看人,使青南感到回忆起缠绵时对方的眼神。

    玄旸的岱夷斗篷穿在青南身上显得特别宽大,露出白皙的脖颈,乌黑的长发披散,与斗篷一样几乎要垂在地上,斗篷下是光着的双脚。

    青宫之觋摘去了那些象征神性的佩玉,脱去了华美的丝袍,取下了羽冠,在恋人面前毫无保留,唯有额前的神徽还想彰显他的神性,却为发丝遮掩,和黑色的眼眸一样,朦胧不清。

    玄旸猛地揪住青南的斗篷,将他按倒在地上,火焰啪啪燃烧,屋中气温似乎也随之腾升,天旋地转,脑袋有片刻空白,仍在持续的激烈拥抱和长吻使青南喘不上气,他用力去推这个莽夫,对方的手指却紧紧缠着他的发丝,两人无法起身。

    “你对他人也是这么胡来?”

    “何曾有他人。”

    玄旸抚摸青南的头发,适才爆发的激情显然已被平息,他的神情很柔和,柔和得不像他这种人能拥有的。

    “背部疼吗?”

    “地面硌你的手,并非我背。”青南坐起身,将斗篷上的沙土拍去。

    玄旸扑倒人时,出于本能地用手臂护住青南的身体。

    “我倦了,你不倦吗?”挨靠着对方的臂膀,青南闭上眼睛。

    对方那无穷无尽的精力,令人甘拜下风。

    臂膀移动过,但一直在支撑青南倚靠的脸庞,酒香味扑鼻,青南缓缓睁开眼,见到递到唇边的酒。

    “是五溪城的醴酒,暖暖身子。”玄旸让青南喝下一小杯,他揽住对方,温语:“你身体冷的好快。”

    喝下热酒,感觉温意又向四肢蔓延,青南慵懒地坐正身子,伸出手烤火:“初春的野外真冷啊。”

    “南方还好,这时节北方的冰雪尚未消融。”玄旸自己也喝下一小杯酒,脸上挂着笑意。

    没问他适才在思考什么,与及为何突然扑倒人,其实青南心里知道原由,他瞥向棚屋角落,明日出行的行囊都被玄旸放在那儿,早已经备好。

    “我三月前得赶赴玄夷城,参加玄夷君的立嗣仪式。”玄旸将陶尊里最后一点醴酒倒进陶盉,继续加热美酒。

    “玄邴吗?”青南将手揣进斗篷里,打了一个哈欠。

    他们折腾一晚,夜应该已经过去大半。

    “是要立他为嗣。”

    “正月出发,三月前能抵达玄夷城吗?”

    “来得及。”

    “你不是也没参加玄邴的婚礼,急冲冲南下来找我。”

    “在大皋城早参加过了,回玄夷城他们又会举办一次婚礼,我参不参加无所谓。”

    “为何立嗣仪式如此重要?”青南仰头看他。

    他不会为了任何不重要的事匆匆离我而去,况且城墙还没修好,不符合他的做法。

    玄旸点头,也只是点头。

    见青南确实倦得很,玄旸将他抱起,很快,两人裹着熊皮卧下。青南没有睡去,头枕着对方臂膀,双眼一直睁着,玄旸拨开他额头的发丝,亲着他的眉眼。

    “簇地与怀夷争斗多年,你回去时避开怀水南岸。”青南这才合上眼睛,能听见他轻轻的叹息声。

    羽邑与玄夷城相距遥远,旅人习惯自此分别便是一生这种事,他永远不习惯。

    “我走鱼埠。”玄旸说这句话时,手臂放开青南,往一侧探身,似乎在取什么东西,他从枕下翻出一束皮革,放在青南手边,笑语:“我绘了条路线,想我的时候,你可以依此路线去玄夷城寻我。”

    “我为何要寻你?”

    青南拨开皮革,片刻过后,又将皮革拿起来,打开览阅。

    这是一条从羽邑去玄夷城的路线图,沿途的城与聚落都做出标记,有几处地方还写下一些符号,这些符号青南不认识,猜测是岱夷符号。

    路途漫漫,一座又一座城,一个接一个聚落,群山迭起,江河交汇,湖泊纵横,野兽遍布。

    “羽人族没有旅人。”青南将皮革卷起,搁在一旁,重新把脑袋放回玄旸臂膀上。

    “觋鹳不就是。”听见身边人这么说。

    “我未必会想你,何况我也不会为你不要性命。”青南心中是有些懊恼的,道阻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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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他与这家伙原来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啊,如果没有特殊的缘分,两人根本不会相遇。

    “你有我的白宗。”

    “什么?”

    “白宗,你叫它象牙雕筒。”

    “嗯?”

    “有这件信物,在岱夷的任何城邦,任何聚落都不会受到伤害,还能得到救助。”

    “渡过怀水南岸,前往鱼埠,那是一处四方部族混居的聚落,在那里能找到要前往玄夷城或大岱城的旅队结伴。”玄旸搂住青南脖子,拍着背部,低语:“睡吧。”

    心思都被看破,是忧别离使疲惫不堪的人不想入眠。

    四面漏风的小棚屋此刻似乎特别暖和舒适,特别暖和的也许不是营火,而是对方的怀抱,是熟悉得令人安心的气息,使人感到舒适。

    让人想就此沉沉睡去,不愿醒来。

    觋鹭,觋鹭。

    似有人在叫唤,是青露的声音。

    青南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青露贴近的焦虑脸庞,室内昏暗,似在夜晚,又不是夜晚,门窗紧闭,缝隙有光。

    我在哪?

    青南想起身,刚抬起头便觉昏沉眩晕,头疼欲裂,身体虚软乏力,手指试图抓住身下的荻席,指腹触碰到一片冰凉,是汗水。

    炎热的夏日,冷汗竟渗透衣物和席子。

    苏醒后,种种不适感纷沓而至,恨不得立即昏睡,回到那个和玄旸宿在林野的夜晚,回到舒适的臂膀里。

    室外远远传来的嘈杂声响,室内不同于青宫的摆设使青南意识到自己在簇地,与及回忆起自己在簇地的祠庙通神时,中了紫牡枝毒。

    “觋鹭是不是想吐?”

    听见对方发出压低的痛苦声音,青露急忙拿来一只木盆,想去接呕吐物,青南虚弱地将它推开,无力地摆了下手。

    过了一会儿,症状稍有缓和,青南终于能说话。

    “扶我起来。”

    声音沙哑,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

    在青露的帮助下,青南终于坐起身,背部靠着墙,他感到呼吸仍旧不畅,望向从门缝渗透进来的阳光,喃语:“此时是何时?”

    “觋鹭睡了一夜,已经是第二天午时。”青露守在一旁,不安地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懵懵望向窗缝渗透进来的光,青南的眼眸迷离,他慢慢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回忆玄旸的拥抱与亲吻,仿佛这便是一剂解药,能很好缓解他的症状。

    玄旸笑着说,你若想我,可以去寻我。

    他还说,你有白宗,旅程上会得到岱夷族的帮助。

    白宗。

    青南在身上摸索,摸到那只挂在腰间的象牙雕筒,这便是白宗,玄旸的白宗。

    指腹摩挲象牙质地的冰冷器身,青南眼眸低垂,陷入思绪。

    青露离开房间,过了好一会才返回,手里端着一碗药汤,他返回时,发现青南手中仍握着那件奇怪的器物,人一动不动宛如塑像。

    “觋鹭昨夜喝剩的汤药我已经倒掉,这是我今早新熬的。我不晓得要用哪些药,按着昨夜的药渣重新配了一副,不知道有没有出错。”青露的声音越说越没底气,他的性格谨小慎微。

    “辛苦你了,端过来吧。”

    在巫鹤和青南的教导下,青露的草药知识很丰富,他做事一向细心,不会有误。

    青露恭谨地将汤药递给青南,他站在一旁看对方缓缓将汤药喝下,关切地问:“觋鹭今日好些了吗?”

    青南用淡淡的语气说:“我已经无事,不必担心。”

    紫牡枝中毒的恶心反胃症状还未完全消除,一碗汤药饮下,胃部的不适感加重,青南的眉头微微皱起。

    此时的模样大概是病恹恹的吧,昨日在祠庙与觋申“斗法”,没想过后果。

    笃定不会死,便无所畏惧。

    抚摸白宗,心里不免后怕,我还想见见他。

    思念。

    那家伙是个旅人,也会在旅程上思念他人吗?

    将这份多余的情绪拂去,青南整理自己稍显凌乱的发丝与衣袍,他还有事要做。

    “青露,昨日觋申昏迷不醒,我受执钺者之请,替代觋申暂时履行庙祝之职,我与执钺者和巫鹬在祠庙一同祈告时,祠庙的巫觋可曾对外人说过什么?”

    “觋申在通神时昏死过去,巫觋们全都很惊恐,他们偷偷摸摸凑在一起商议着什么,不让人听见。我看见执钺者结束祈告后,命令虎武士抓住两个祠庙的巫觋问话,过问觋申的事,那两人什么也没说,只是跪在地上不停地发抖。”青露回忆昨天的事,他记得很清楚。

    “我本来还想再看看他们会不会开口,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巫鹬从我身旁经过,低声叫我快走。她可能早就在祠庙里发现端倪,她一向比我聪明。我真糊涂啊,都没发现觋鹭是被人下毒了。”青露的声音压得很低,他清秀的脸皱成一团,眼眶微红。

    青南没提过自己中毒的事,今早青露从剩余的汤药中挑出药渣,他显然注意到这些草药是用来解毒的。

    青露继续往下说,声音发颤:“是祠庙里那些巫觋做的吗,他们很可疑……可是……他们为何连觋申也害?”

    困惑地摇了摇头,青露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觋申要对我下毒,却不想险些毒杀自己。”青南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带着点自嘲意味,自己的中毒症状也不轻。

    又叮嘱:“我中毒一事,你不要声张,不必让外人知道。”

    青露的表情先是惊诧,继而愤慨,听见青南说不要声张,他又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心里仍有困惑,不过青露没有问,他知道觋鹭这么做肯定有缘故。

    青露小声嘀咕:“活该,叫觋申不得好死,最好簇地的祠庙换一个新庙祝,来管管这些又毒又坏的巫觋。我每次从祠庙经过,他们的眼神都让人害怕……”

    青露说着说着,突然就不说了,他露出愁容。

    “走吧,扶我起来。”

    青露很诧异。

    “我想到院中坐会。”

    青露更是露出不解的表情,吃吃道:“刚喝下汤药,觋鹭就好了吗?”

    “嗯。”青南随口附和。

    在青露的帮助下,青南站起身,除此,他不需要凭借,靠自身的力量走出房门,来到庭院。

    脚步有点趔趄,不明显,如果凑近看,会发现他的嘴唇灰白,下巴失去血色。

    青南选了个背对院门的位置,让青露摆上木案,取来朱砂,他就这么坐着,慢悠悠地研磨朱砂,制作朱砂颜料。

    巫觋在一些仪式中需要使用朱砂。

    使不上力气,动作慢条斯理,额头上又渗出冷汗,权当是暑天流的汗水。

    好在戴着面具,不是亲近之人很难察觉他是位病患。

    如果觋申的人想来院外暗中观察,妄图刺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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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实,就让他们看看我悠然自得的模样吧。

    第25章

    立于高楼之上往下看, 从高屋广场有序离开,沿着大道行进的那支军队,宛如一条火龙, 士兵们都执着火把, 火光照亮他们年轻的脸庞,还有肩上的弓箭盾牌与石斧。

    里边必然有一些青南眼熟的脸, 他们来自羽邑归属羽邑的小聚落,只是夜幕深深, 难以辨认。

    他们或许是渔夫,来自舒塘, 或许是种稻的农人, 来自西墩,或许是猎人, 来自鹿畔,他们冬时被召集在羽邑修补城墙,仿佛城墙完好便能庇护他们,不受簇地调令。

    如今他们却被聚集到簇地,即将走向战场。

    青南心情沉重, 眼眸低垂, 不忍看视, 袍袖下的手紧紧拳住。

    “很好, 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不是懦夫。人们渴望战斗, 战胜敌人, 得到我的赏赐。我将奖励真正的战士, 给予他们从来不曾拥有的财物,包括最珍贵的美玉。”

    执钺者羽原的尾音上扬, 他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美玉……”青南抬起脸,直视执钺者,他的眼眸忧郁。

    天幕山的玉矿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枯竭,如今连玉奚都捡不到一块像样的玉石,也就委麓的山里还能挖出一些品质下乘的玉石,这类玉石,自然不属于执钺者口中的美玉。

    为了玉料,簇地一直对怀夷发动战争。

    用人命换来的,染血的玉料。

    “玉是羽人族的珍宝,历来为神钟爱,世人亦爱玉的灵性。羽王与王后只用美玉做饰物,唯有美玉方能彰显尊贵;巫觋用琮璧祭祀,令神明喜悦;武士以获得用玉料制作的羽冠为荣耀,为这份荣耀英勇无畏。若无玉器,神将不再降临人世,人间的秩序也将从此崩溃。”青南的声音是如此感伤而非激扬,令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哼两百多年前,当天幕山的玉矿枯竭,羽邑的王庭便沦陷,那对觋鹭来说确实是一件可怕至极的事,暴动的人群焚毁宫殿,搜刮宝物,有多少巫觋的血染红青宫。有些人视我残酷,却不想是我在保护这片土地,拯救羽人族。”羽原的左手握着玉钺,右手是象牙权杖,双手交叉,置于胸前,模样威严,令人畏惧。

    青南轻轻地摇了摇头,目视缓缓移动的火龙,他的目光变得柔和,他心中有话无法抒发。

    我见过不需要玉器也能令神明喜悦的族群,哪怕是一支桃花,一束野花。武士们只需要佩带一朵陶制的地母花,便能受到激励。他们的生活平和,无论男女老幼,人人快乐无忧。

    “觋鹭,你想说什么?”羽原的声音阴鸷。

    摇头,便是挑衅,在簇地谁敢挑衅他的威严。

    思绪被打断,青南愧疚地低下头,袖子下的手紧握,他身为青宫之觋,不管是五溪城的阅历,还是对战争的厌恶,似乎都不该动摇他的信仰。

    当青南抬起头,他的目光不再迷离,很清亮,声音清晰:“羽人族可以通过交易获得玉料,与四方族群互通有无,不需要战争。羽人族的漆器历来为外族喜爱,就连怀夷也视为珍宝。”

    “执钺者为的是自己的贪欲,又何必说是他们的渴望。”

    一句又一句。

    执钺者的虎武士就在身后,长矛尖锐,执钺者手中的玉钺体量硕大,刃部锋利。

    突然发出一阵笑声,执钺者掂了掂手中的玉钺,他看青南的表情惊讶,仿佛在看一件难以理解的物件。

    “这番话,真是耳熟。”羽原不再笑了,他的神情严肃,甚至有些凝重。

    相同的话,曾从他的老师——觋鹳口中说出,而那时,羽原还只是个小少年,遭到觋鹳斥责的是上一任执钺者,羽原的父亲。

    “漆器。”羽原已经放下手中的玉钺,语气充满讥讽。

    他身后的虎武士绷紧的神经明显也松开了,姿势不再僵硬。

    漆器的工序极其复杂,工时漫长,产量很低,还得供养一大帮漆匠,才能确保漆器得以被制作出来。以漆器交易玉料,远不如战争掠夺来得快。

    出乎意料,执钺者没有发怒,不过言语中仍旧有嘲讽之意:“青宫总是出一些自以为有能力支配执钺者意志的人,听闻觋鹭也曾经远游?”

    “我去过五溪城,谈不上远游。”

    “羽人族不需要旅人。”羽原冷冷说道。

    青南清楚说什么都无用,他是不惧羽原的恐吓,但毫无用途。

    无人能左右羽原的决策,簇地执钺者的粗蛮无礼,早有领教。

    火龙在大道上蜿蜒,渐行渐远,青南再没心情争辩,他感到体疲倦乏。紫牡枝中毒至今日,已经有十来天,受毒侵害的身体还在恢复当中。

    将目光从远处收回,不再去看视那条火龙,青南注视下方的广场,见到远离人群,站在崖石上的巫鹬,与及举火照明的侍女。

    巫鹬盛装打扮,与她同在崖石边的还有一个人,正是青露。

    心心念念,青露终于见到巫鹬一面。

    两人正在交谈,青露的姿态毕恭毕敬,巫鹬的仪态矜持,他们已无法再成为在山林采药,逍遥自在,亲密无间的伙伴了。

    执钺者显然也看到了崖石边的两人,但他的目光很快挪到一旁,一群祠庙里的巫觋出现在通往高屋广场的大道上,鱼贯而行,他们都戴着面具,身穿巫服,领头的庙祝身形修长,腰背挺拔,显然是位年轻人。

    曾经的庙祝觋申在通神时突发恶疾昏厥,救醒后也是奄奄一息,自此躺卧不起,似乎遭受到极大的精神打击。觋申已经无法行使权力,他的职位被剥夺,他的巫杖交到了执钺者新任命的庙祝手中。

    巫觋们聚集在执钺者的下方,等候执钺者的命令。

    “飞鸟知晓日升与日落的秘密,它们是神的使者。青宫巫觋取名都用鸟名,自视为神使,觋鹭可知道今日的太阳什么时候升起?”

    “太阳即将升起,此时正好出行。”青南言语淡漠,像似随口说出那般。

    身为青宫之觋,青南光凭月亮在夜空的位置,就能知晓是什么时候。

    羽原仰头望月,不觉得稀奇,他也能辨认,他能从空气中的气息,鸟兽的叫鸣声中知道清晨即将到来。

    羽原步下楼,来到祠庙的巫觋面前,此时巫鹬已经站在那里,她扬起头望着天上的月,月华下是她戴着面具的脸庞与华美的巫服。

    “时候将至。”巫鹬看视羽原一眼。

    面具只遮住她的半张脸,露出精致的下巴与弧线优美的嘴唇,那是一个淡淡的笑。

    “向东行进。”

    羽原举起象征神权的象牙权杖,他的声音落下,是一片“东行”的附和声,簇地的巫觋纷纷响应。

    执钺者在簇地的子民面前是君长,他的玉钺象征着他的军事权力,执钺者也是簇地的巫觋之长,象牙权杖赋予他神权。

    在执钺者和青宫之巫的率领下,他们将在天亮之前行至簇地的最高峰,在那儿有一座祭坛。

    东升的太阳,第一缕晨光会照在祭坛上,而执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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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者与他的配偶,会朝着朝霞行祼礼,祼祭天地。

    在晨曦中,目送羽原与巫鹬一同登上祭坛,他们手执漆觚,漆觚中有玉瓒,鬯酒的芬芳弥漫在晨风中。

    青南闻到熟悉的鬯酒的气息,这是羽邑祭神的鬯酒,由巫鹬带来。

    晨光使青露的眼眶里溢出泪水,他认为这是生理泪水,因为光芒太刺眼,晨曦中巫鹬的身影显得很神圣,也显得模糊不清。

    青露不知道自己是感伤,还是欣慰,曾经一同长大的伙伴,去往高不可及的位置,留给他远去的陌生身影。

    他的少年时光似乎也在此刻结束,他长大了。

    簇地的盛夏很漫长,傍晚时分热浪仍旧袭人,一只脖子上系陶响铃的小黄狗在执钺者的庭院里晃悠,热得探出舌头,直到听见一声男童的顽劣叫声,吓得钻进了花丛里。

    狗子并未被羽争逮到,过了一会儿,羽正起席,扔下写好的一篇竹文,他唤着狗子一起离开。

    爱犬与犬主远去,属于羽争的粗鲁玩戏声音,与及侍从们的求饶声也一并远去,庭院陷入寂静中,只剩花开鸟叫与蝉鸣。

    青南拿起羽正书写的竹文看视,字迹不甚工整,但每一个符号都准确无误。

    将竹文放下,青南抬起头,正见莲池边出现一个绰约的身影,是巫鹬。

    红色的莲花在属于自己的季节日怒放,错落有致,煞是好看,翠绿的叶茎在阳光下舒展。

    “听闻觋鹭即将离开簇地?”

    巫鹬来到青南面前,她的个头只比对方矮一些,身形修长,稍微仰起的脸,面具下是微笑的唇。

    “明日启程。”青南从树荫下走出来,他一身白袍在强烈的光照显得十分耀眼。

    “回去羽邑吗?”

    “回去羽邑。”

    “我还以为觋鹭会北行,从簇地渡过怀水,便是岱夷族的土地。”

    听到巫鹬提起岱夷,知道她所指的是玄旸,青南往北眺望,唯见远方的天。

    离怀水北岸不遥,离玄旸所在玄夷城的路途却很漫长。

    “还没有这样的打算。”

    或许我终有一天会踏上旅程,追随觋鹳的脚步,进行远游,但不是现在。

    巫鹬嘴角的笑意不见了,连声音似乎都有些忧郁:“青宫真是一个讨厌光照的地方,阴暗的大殿和走廊,还有不停下着的阴雨,就觉得那地方住越久越使人感伤。”

    “要是觋鹭哪一天决定要远游,就将青露一起带上吧。”微笑再次出现在她嘴角上,这是一个令人感到温暖的笑。

    “他要想跟随,我会带他。”青南回道。

    两个长长的身影映在地上,身影在慢悠悠的走动,太阳已经偏西,令人炫目的阳光渐渐的会被霞光取代。

    “远方,也许有治疗瘟疫的药方,也许有能在海水倒灌过的田里生长的稻种。”巫鹬将手背在身后,仰起头直视着逐渐向西沉沦的太阳:“羽人族人口凋零,大部分人都在过着苦日子,簇地靠海,有鱼盐可以获取,按说应该富裕些,我原是这样想。前些天,我与执钺者前往南埠,见到好几个荒凉的小聚落,还有病得走不动路的老人孩子。别的族群也像我们羽人族这样凄苦吗?不是发生水灾与瘟疫,便是海上起风暴,将屋舍和农田一并摧毁。岱夷大哥还在羽邑的时候,我应该多问问他外面的事,现今想来真可惜,再没有人像他那样去过那么多地方。”

    “风暴带来海潮,倒灌的海水总是毁去稻田,将良田盐化,曾经耕种的农田不再适合耕种,曾经居住的土地不再适合居住。”青南低喃,他没去过南埠,却知道那该是怎样的情景。

    “确实无法生存,我让随从将米粮分给那些挨饿的人,叫当地受灾的青壮带家人迁往别处。那点米粮,其实还不够他们一顿饱食。”巫鹬提这件事时,言语惆怅。

    “没想到执钺者竟会同意。”青南有些诧异。

    “随行的虎武士个个都是打猎好手,路上不缺食物。”

    听见巫鹬这么说,青南还是感到意外,每当簇地受灾缺粮,羽原就只会四处征粮,根本不管别人死活。

    巫鹬能让执钺者同意这么做,恐怕不只是劝说,还使用了小伎俩。她可是青宫之巫,有一颗聪慧的脑袋,掌握丰富的草药知识,而且性格胆大敢为。

    “远方,到底是怎样的去处,我听玄旸说,也是十分动荡,战争像野火一样,早就在各个族群之间蔓延开来。”第一缕晚霞终于在天边绽放,霞光染红青南的羽冠,他的声音悠长。

    在旅人玄旸心里,阴雨绵绵的羽邑,已经能当他的养老理想地了。

    第26章

    废弃大半年后, 玄旸在溪畔搭建的简易营地于一个大雨夜里垮塌,只留下一些做为木柱的树干,与及朽败的竹篾。天气晴好的时候, 偶尔会有羽邑的猎人在已成为废墟的营地前稍作歇息, 他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处理猎物,闲话, 在他们的交谈中,也许会出现旸哥的名字, 毕竟这家伙曾在羽邑住过一个冬天,给羽邑居民讲述许多故事, 也留下不少谈资。

    即将进入秋季时, 青南路过那里,见到木柱上挂着一张皱巴巴的兽皮, 那应该是某位猎人遗落的。曾经的营地又脏又乱,扔着不少兽类骨头,野草齐膝,猎人们似乎也不再到这里歇脚。

    雨水过于丰沛的夏日,使木柱长出蘑菇, 溪水漫上草滩, 野鹿有时会在这里出现, 过溪的石子被水淹没, 人们确实已经不爱到这里来了。

    从簇地返回羽邑后,青南经常待在竹文室里, 他整理青宫收藏的旧竹文, 并且传授新进入青宫的孩子知识。

    青宫新来三个孩子, 两男孩一女孩。

    孩子们搬来木案,在竹文室外咏颂, 书写;在荒芜的郭城里采药、奔跑、玩耍;在夜深人静时,思念父母伙伴,低声抽泣。

    青南站在窗前,眺望山林,他看见一头鹿在玄旸已经荡然无存的营地里游荡,细雨绵绵,是秋雨。

    “觋鹭,我写好了,你看。”

    小男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青南回过头,低下身,他接过小男孩递来的竹片,检查竹片上的符号,符号被写的歪歪斜斜,充满稚气。

    “觋鹭,我写完了!”

    “我的也好啦。”

    另两个孩子围过来,纷纷递上竹片,让老师检查作业。

    青南察看竹板,并留下其中一个毛毛躁躁的孩子,让他重新书写。

    “觋鹭,我们可以到王树那边玩吗?”

    “我们轻轻的,不会吵到大觋。”

    两个孩子牵着手,将两张脸蛋仰起,希望获得允许。

    外面在下雨,本想说不许外出,对上期许的眼神,说出口的却是:“不可贪玩,雨变大就回屋。”

    “知道了。”

    “好。”

    手牵着手,蹦蹦跳跳的两个小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被留下来的孩子将目光从门外收回,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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