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离去，荀玄微身披氅衣下了门楼，没有坐车回返，而是沿着青石长路漫步返回正堂。

    由杨斐陪伴着，沉思了一路。

    正堂敞开&30340;大门就在前方，杨斐这时才谨慎开口，“二郎君年后将接任云间坞之主，虽说是养病期间行‘暂代’之职，但谁知道他&30340;腿……咳，还能不能好了。郎君，云间坞这多么人，哪些跟随郎君去京城，哪些留下，诸事要从长打算啊。”

    荀玄微点头道，“确实要即刻打算起来了。”

    两人步入主院，正好是午后时分，东苑小门打开，几个半大小子正在主院里撒欢儿，东苑诸人一起上，对上南苑&30340;徐幼棠和刚回来&30340;燕斩辰，两边拳头大&30340;雪球流星般互砸。

    阮朝汐上回被砸疼了，今天不肯加入，和傅阿池站在一处，两人安安静静地堆砌雪人。

    荀玄微站在院门边，徐幼棠和燕斩辰两个立刻察觉了，立刻停了玩闹动作，过来行礼，“见过郎君。”

    荀玄微吩咐下去，“找霍清川过来。我有话同你们说。”

    阮朝汐心不在焉地拍打着雪人身体。她上次在书房里言语顶撞了坞主，被白蝉领回屋。之后并没有人责备她，生活一切如常，也没有其他人知道。但她心里难受。

    南苑几人并没有进去太久，很快都面色凝重地掀帘子出来。

    她和傅阿池互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叫进了书房。

    荀玄微开门见山，“阿般，年后我会离开云间坞，赴京城入仕。山高路远，前途未卜。有两条路由你选，你任选哪条都可。”

    阮朝汐茫然坐在书案边，喝了一口银竹奉上&30340;酪浆，嘴里觉不出滋味。

    离开云间坞……去京城？

    杨先生&30340;舆图她记得很清楚。京城重地，在司州地界&30340;正中央。

    她几乎瞬间就想好了她想要走&30340;路。

    耳边熟悉&30340;嗓音娓娓道来，“——最稳妥&30340;路，你随阮大郎君去阮氏壁。他为人重情义，在阮氏壁又是嫡长子身份，权威颇重，他可以照顾好你。”

    一句话还未说完，阮朝汐连连摇头，坚决拒绝。

    荀玄微轻叹一声，“最稳妥&30340;路你不愿意选，那就只有次一等&30340;路了。”

    “阮氏和荀氏世代交好，你如今身份已定，身为陈留阮氏认回&30340;小娘子，不必再避忌什么。以后就安心留在云间坞里客居。”

    阮朝汐听着听着，原本低垂盯着书案&30340;视线瞬间抬起，大片惊愕神色浮现脸上。

    “坞主……不带我去京城？”

    荀玄微喝了口茶，耐心和她解释道，“京城于我是陌生之地，我于京城是初来乍到之人，此番京城入仕有不小&30340;风险。你留在豫州，云间坞在荀氏掌管之下，你是客居&30340;阮氏贵客，不论坞主是哪个荀氏族人，都会尽力护你安全。”

    “我从兄，双名‘行达’，家族行二，前些日子你刚见了人。开春之后我入京城，二兄会接替云间坞主之位。”

    阮朝汐浑身一震，脱口而出：“我不喜欢他——”

    “不要紧。我二兄&30340;根基在荀氏壁，又腿脚不便，不会常住云间坞。以后云间坞这边，他至多三五个月来一次，大部分时间主院会空着。二兄不在期间，你可以用书房。日常照常去东苑进学，于你并无太大区别。”

    阮朝汐愕然坐着，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感觉自己仿佛登山半途中，一只脚突然踩空了，晃晃悠悠地落不到实处。

    云间坞之主要换人了。怎么会不要紧呢。

    “坞主在这里好好&30340;，为什么……突然要入京？”

    她抬起脸，一双乌亮眸子带着恳求之意，极罕见地提出要求，“可不可以不入京。”

    荀玄微&30340;声音依旧温和，但不容拒绝地说，“不可以。”

    “那我可不可以随坞主——”

    “你留下。”

    阮朝汐颓然低下了头。

    她跟随荀玄微不少时日了。虽然他看起来像是极好说话&30340;人，但她渐渐发现，只要他下定决心&30340;事，谁说也无用，他其实是个极少改变主意&30340;人。

    荀玄微果然早已经安排好了她以后几年&30340;去处。

    一条条有条不紊地叮嘱下来。

    他入京之后，阮朝汐不宜再住在主院，改入女子西苑。西苑会专拨出一个清净院落给她独用。

    白蝉会留下随身服侍她。

    沈夫人留在云间坞，掌西苑教养事务。

    新来&30340;银竹，沈夫人之女，同样是可以信赖之人，负责她&

    【请收藏文学网，努力为您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您现在阅读的是文学网提供的《家臣》第33章第33章

    amp;30340;饮食。

    南苑四名家臣，除了年纪最小&30340;莫闻铮留下，其余三人都会跟随荀玄微去京城。霍清川身为家臣之首，会时时往返于豫州和京城两地。如果有什么不能写诸纸上&30340;事，当面告知霍清川也可。

    “东苑诸童子和你交好，算是幼小结下&30340;情谊。你和他们走动无妨。”

    荀玄微耐心地叮嘱她，“但你毕竟过年就十一了，过去东苑说话时记得带白蝉同行。免得有人不怀好意，拿男女大防攻讦说事。”

    “每年腊月至新春时，京城有大半个月&30340;空闲日子，我会回来豫州看望。若有什么出京要办&30340;事务，路过豫州，我也可以顺路过来探望。”

    “我不在&30340;时候，好好进学，诸事听沈夫人&30340;安排。她是我傅母，为人忠心耿直，你可以信赖她。”

    “万事莫要当面和我兄长冲突。有事告知沈夫人，告知白蝉，告知霍清川。”

    斑驳五彩&30340;云母片光晕里，阮朝汐默默无言地听着。

    啪嗒，一滴晶莹&30340;泪掉在襦裙绮罗上，又被飞快地抹去了。

    “怎么哭了？”荀玄微诧异起身，鸦青色衣袂靠近身侧，递过一块丝帕，示意她拂去眼角&30340;泪滴。

    “我入京花费&30340;时间应该不会太久，少则三年，多至五年，局面应该便能安稳下来。那时如果你想入京，我叫霍清川接你过去游玩。”

    他擦拭着她脸颊边&30340;泪滴，放缓了嗓音，“别哭了，阿般。离别乃是常事。中原局势瞬息万变，与其在云间坞里偏安一隅，等危险到来之际措手不及，无力回天；倒不如花个三五年时间，拔除隐患，安稳局势。”

    阮朝汐不吭声，只死死盯着青砖地，眼泪一滴滴&30340;落下，越流越凶。

    自从她入坞&30340;头一日，荀玄微便在主院里长居。他有时忙碌，有时清闲，清闲时可以指导她习字，忙碌起来整日说不了两句话。但在阮朝汐眼里，只要这位年轻温雅&30340;坞主坐镇主院，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只远远地看到他&30340;背影，也足以让她安心。

    他如今突然要离开云间坞，换一个陌生人坐镇主院。在她眼里，无异于地动山摇，巨大山脉挪移方位，成荫巨木连根拔起，鸟兽惊奔，清溪断流。

    阮朝汐知道荀玄微主意已定，她人小言轻，说什么也无用，所以她请求了一次，被拒绝之后，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但她&30340;心里，早已激起了千重骇浪。阿娘在她身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30340;巨大&30340;恐惧，尸身在漆黑夜里渐渐僵硬冰冷&30340;空落麻木，连尸首都被山匪夺走抛掷路边&30340;绝望，她原本已经遗忘了，但现在才发现，其实她什么都没有忘。

    被父母双亲遗弃世间&30340;孤独恐慌，再次铺天盖地而来。

    荀玄微口中“不会太久”&30340;三五年，在她&30340;眼里，那是长达她整个人生一半&30340;无比漫长&30340;未知岁月。

    但在耳边一声声&30340;和缓安慰声中，阮朝汐低着头，指甲用力地掐着手心，忍着泪。

    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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