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招了,虽然徐夫人还是难逃法网,但本官准备免去她上堂受审的耻辱,你看着办吧。”
宋慈的这番话是一出“攻心计”,而事实证明,这“攻心计”也确实击中了徐扬的要害,只见徐扬缓缓将头抬起,吐出了两个字:我说。
不过徐扬所供述的,其实已无太多新鲜的东西了,他所讲的,只是印证了宋慈所掌握的事实,无非是自白版的《阎罗图》而已,只是有一处,算是超出了宋慈的意料之外。
“岳父当初想把我烧死,除了痛恨我勾引他的女儿,致其怀孕之外,还因为他想霸占我写的‘传奇’,”徐扬交代道,“正像崔文川所画,我当初去如意山庄,正是因为科举不利,想转写‘传奇’。
我自认我的‘传奇’写得好,不想直接拿去勾栏瓦舍贱卖,想到表舅顾琰是鼎鼎有名的大书商,便拿着‘传奇’去拜访他,希望通过他的帮忙,将‘传奇’出版。万一运气好,风行天下,比起卖给勾栏瓦舍,利高百倍。
没想到岳父也看中了这部‘传奇’,那晚,他与岳母密谋要杀我的理由,其中之一,就是想将这部‘传奇’据为己有,以他自己的名义出版。
当时,没人知道顾菁已孕,也没人知道岳父恨我入骨,外人看来,我们还是亲戚,关系融洽,因此他没有杀我的理由,他放火把我烧死,别人也只会以为是我自己用火不慎,将楼点着的。所以,他认为放火烧我的计策十拿九稳。”
宋慈道:“本官深感奇怪,为什么你会主动供出你岳父的丑闻来呢?这事你不说,本官也不得而知啊。”
徐扬道:“我跟他的关系一直是互相提防,互相猜忌,貌合而神离,没多少感情可言,彼此各有把柄在手,这样的两个人,又如何能真心相处呢,恨不得对方死了干净。”
宋慈道:“那具老乞丐的尸体,后来你们怎么处理的?”
徐扬顿了顿,道:“连夜埋到我祖父的房中去了。”
宋慈惊得双眼圆睁:“什么?埋到你祖父的房中去了?你是怎么想的?”
徐扬道:“祖父去世不久,他的老t?房子就空着了。但说到继承,那房子是属于我的。如果移开屋里的床,掀开床下的砖,掘起砖下的土,把尸体埋下去,再把尸坑填平,铺上青砖,最后把床移回原位,我认为可保万无一失。”
宋慈道:“说说你认为万无一失的理由。”
徐扬道:“第一,我方才说过,这房子说到继承,其实就是我的房子。自己的房子,别人不会进去,尸体也就不会被人发现。
第二,就算别人,比如小偷进去了,也总不至于搬床,挖砖,掘地吧,所以就算有人进去,也不会发现尸体。
第三,再退一步讲,别人进去了,也发现尸体了。那也与我无关,要说起来,那也是我祖父,甚至是祖父的上辈所杀的人,埋的尸,而他们都已经死了,那案子也就死无对证,一了百了,更何况所杀所埋的又是一个老丐,其生其死,又有谁会在意呢,所以说是万无一失。”
宋慈道:“真的万无一失吗?明天本官就要去你祖父家发掘尸体了。这样还叫做万无一失吗?从根上坏了的树,叶子又怎能保证万无一失呢?”
徐扬被宋慈说得哑口无言,又把头低下去,不再说话了。
“老丐的银锁放在何处?”宋慈又问他道。
徐扬沉思片刻,也便如实跟宋慈说了。宋慈当场派人将银锁从徐扬房中取获,又打开《阎罗图》,两相对照,确认一致之后,宋慈便让徐扬等人在供状上签字画押,结束了这场一波三折的审讯。
第五十二章 尾声
次日,宋慈兵分两路,一路由周辕,李铸,陆祥负责,联合封州衙门,前去封川县如意山庄捉拿顾琰,一路由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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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亲率,去往徐扬祖父家,搜寻老丐的尸体。
宋慈一行按照徐扬所说,挪开屋里的大床,掀起床下的青砖,再将青泥掘开,慢慢往下挖,果在泥地中起获一具老人尸骨,经宋慈检验,其死确系焚烧所致,便将尸骨用席子包了,带回到开建县无主尸园中埋葬。
如此忙到午时,又回县衙吃了饭,期间,萧景询问下午的打算。宋慈道:“去武氏书局。”
萧景一下子便明白了,这是要确认“真假武德庭”了。
武氏书局的人看到眼前的武德庭,都惊呆了。因为在他们的思想中,武氏父子都已被害了,所以看到少主好端端地出现,无不又惊又喜。
宋慈则查看了武氏书局的用工记录,上面明白无误地记载着高铨的出勤,果然是截止到三月十日为止了,至于后来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来,书局的掌柜一无所知,只说是三月十日那天,武元钧来书局视察,并跟高铨说过话,而说些什么,无人知晓,总之从次日起,高铨便再没来过书局了。
宋慈又向掌柜询问高铨的起居,掌柜回答说,高铨不住书局,而是与他的老母亲住在一起。
于是宋慈又告别武氏书局,打算去高铨家,拜访高铨的母亲。
武氏书局距高铨家约摸有十里路,那里已近城郊,宋慈一行来到高铨家门前时,高母正背着锄头从地里返回。
“铨儿,你回来了?”她高兴地冲着人群走过来,直到走近时,众人才知她是奔着武德庭去的。
武德庭只好解释,他不是高铨,而是武氏书局大掌柜武元钧的儿子武德庭。高母这才有些失落地将门开了,领宋慈等人进屋去了。
到了屋中,高母一面搬椅子让客人坐,一面不住感叹武德庭跟高铨长得像,以至于连她这个母亲也认错了。
“我们也正是为高铨的事而来的。”宋慈坐下来道。
“铨儿不在家啊,”高母道,“书局有事,派他外出公干去了。”
“外出公干?你是听谁说的?”宋慈问。
高母道:“铨儿亲口跟我说的啊。”
宋慈又问她什么时候走的?她说是三月十一日。种种迹象表明,武德庭没有说谎,三月十一日由武丰驾车,代替武德庭前往姜文英家读书的人,正是高铨无疑。
而从书局之人,到高铨母亲,对高铨的真实去向都一无所知来看,武元钧在指使高铨去往姜文英家之前,是对高铨作了一番疏通的。以至于无论高铨所效力的书局,还是他自己母亲,都不知道他外出的真实意图,足见高铨是完全听命于武元钧,而对其他人一概保密的了。
至此,宋慈已完全相信眼前这个武德庭,确是金桂山房真正的少主了,而姜文英家的那个“武德庭”,无疑是高铨冒充的,这也就是说,高铨已经死了,而高母还一无所知。
然而瞒是瞒不下去的,因为武德庭等会儿还要去金桂山房,与其母亲正式相认,如此一来,被武家人当作武德庭而埋葬的高铨的尸体,便会被揭发,高铨之死,也会彻底大白于天下。
看来这件事终将难免要传得满城风雨了。
于是宋慈下定决心,打算先将真相跟高母说了。高母也不是傻瓜,她从宋慈左右为难的表情中,似乎觉察出了什么,便先问宋慈道:“宋大人,我家铨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宋慈犹豫片刻,道:“高铨他……他已经没了。”
果然,高母被彻底震惊了,双眼圆睁,如铜铃一般,神色迅速由活泼转为僵硬,整个人出神了半晌,眼泪突然夺眶而出,再也抑制不住,一边哭一边问宋慈道:“宋大人,我家铨儿怎么了,他出了什么事了?”
宋慈踌躇再三,终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鼓起勇气跟高母说了。高母又是半天没说话,只是流眼泪,抹眼泪。武德庭一直伫立在她的旁边,反复说着一些陪罪的话。但高母并没抬眼看他。
“这么说,铨儿的尸体也被当作武德庭,运回金桂山房了是吗?”高母哽咽着问。
宋慈道:“是的,我们正要去金桂山房,您老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高母含泪点头,跟着宋慈等人一同去了金桂山房。
整个金桂山房都以为武德庭已经死了,如今看到宋慈带着武德庭缓缓走来,错乱惊愕的有,目瞪口呆的有,痛哭失声的有,欢呼雀跃的也有。
武元钧的夫人张氏,于病榻之中听闻武德庭没死,正与宋慈一同进庄而来,不顾劝阻,强撑病体,也要亲自下楼来看。
就这样,一头是含着热泪却满怀欣喜的张氏,一头是老泪纵横,心如死灰的高铨的母亲,这两个女人四目相对,终于也都明白了各自的身份。
宋慈问张氏道:“高铨的尸体葬在哪里了?”
张氏道:“葬在山庄后面的五郎山了。武平啊,你带宋大人去看看吧。”
于是由武平领路,众人又往五郎山走去。在高铨的墓前,宋慈问高铨的母亲,是否要开棺验尸,以最终确定尸主的身份?高母摇头表示拒绝,她认为尸主的身份就是高铨没错,不用再开棺验尸,去惊动高铨的亡魂了。
宋慈也认为高铨代武德庭而死,事实清楚,证据充分,也就尊重高母的意见,没有发坟开棺,便从山上下来了。
重回山庄之后,张氏让管家武平准备了一只装着金子的锦囊,递给高母道:
“等价的银子太重,您不好拿,因此让管家专门准备了金子。这是我们武家的一点心意,对于员外的做法,我们也感到十分痛心,对于高铨的遇害,更是心如刀绞。所以这些金子,请您务必收下。”
高母看着张氏递过来的锦囊,平静吐出两个字:不够。
张氏没想到高母会如此回答,惊愕了片刻,又道:“这可是黄金两百两。”
“我说了,不够。”高母还是面无表情。
张氏道:“那你报个数,想要多少?”
高母道:“我要整座金桂山房。”
高母的话使得全山庄的人都倍感震惊,宋慈等人也面面相觑,不知高母的用意。就在张氏不知所措之际,只听高母继续说道:“
是不是让您为难了?不过怎么办呢,我儿子的命,在我这个母亲心里,就是值这个份量啊。”
说罢,高母头也不回,就往回走。武平赶紧拿着锦囊追了上去,一心想把锦囊递给高母,高母干脆两只手都伸进袖子里去,武平没办法将锦囊送出,也就只好回来了。
宋慈等人似乎想追上去说些什么,但最终也都没有动,只是静静凝望着高母的背影,在斜阳暮色之中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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