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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重生

    萧景送宋慈等人到暖香阁门口,看他们进了冷香斋,也便关上门重新进屋了。

    暖香阁的门一关上,屋里就剩萧景跟百花香两人了,突然寂静下来的空气,让他颇感不适。

    百花香也坐立不安的,显得有点局促,估计是在为晚上即将发生的事而担心吧。

    萧景安慰她道:“你很勇敢,很沉稳,昨晚就演得很真,不用太过焦虑了。”

    百花香道:“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的,跳得厉害。”

    萧景道:“我给你泡壶药茶,是员外给我的方子,能镇定心神,减缓心跳,对你有好处。”

    百花香道了声“是”,就任凭萧景泡茶去了。泡了茶,萧景又对她道:“我们去里屋谈吧,怕隔墙有耳。”

    百花香会意地点点头,便随他进去了。

    “敢问姑娘真名如何?”萧景问。

    百花香道:“小女张玉姝。”

    萧景道:“我很纳闷,我们刚来那天,员外点名要你陪他过夜,这时你应该刚被田虎劫持到这儿来,怎么刚来就同意他们接客了?”

    张玉姝被萧景这么一问,倒勾起了她的伤心,眼泪便止不住掉了下来。

    “我哪是自愿的,是田虎威胁我,说我如果不服侍好员外,就会杀了我,还有我爹我娘,而且他也说了,要是我趁着陪人过夜的机会,将实情说出来,他也会这样做。若非如此,我是断不会答应来陪员外的,当然,如今看来,倒是我多心了,冤枉了员外与你们的一片好意。”

    “没关系,好事不怕多磨。”

    “嗯,我就怕到时事情做不成,反而连累你们。”

    “你不要怕,就当自己是梨园戏子,好好地演下去便是,当真被田虎他们识破了,我跟员外也早就商量好了退路,所以仅管放心便是。”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张玉姝好奇道。

    萧景微微一笑,道:“不用问,把你救出去后,你自然就知道了。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要给你化妆了。”

    张玉姝道了声“好”,就默默把眼睛闭上了,萧景便开始给她化起妆来……

    时间到了四更天,萧景按照事先约定,敲了敲隔壁冷香斋的墙壁,周辕先进来了,瞧了一眼,又惊慌失措地跑回冷香斋,一会儿,宋慈,李铸,周辕,王勇,便全部出了冷香斋,来到了暖香阁,看上去都异常惶恐不安。

    他们几个进进出出的响动,引起了楼下老鸨的注意,老鸨上楼问他们有什么事?萧景惊恐地说:“鸨母,刚才百花香梦游发作,拿了我的佩剑来砍我,幸好我惊醒了,才没被她砍到。但我反抗时,人一慌,就没把握好分寸,把百花香给反杀了。”

    老鸨此时人还在外屋,看不见里屋的景象,但听了萧景的叙述,惊怕之情,溢于言表。

    “什么?你把百花香给杀了?”她眼睛瞪得像铜铃,压着嗓门说道。

    萧景道:“是她犯病想要杀我,我反抗时,没把握好分寸,才把她反杀了。”

    “那百花香现在人呢?”

    “在床上呢,人已经死了。”

    老鸨这才垫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进。

    里屋是一片惨像,到处是血,床上,地板上,都是。当然,这血可不是人血,这是王勇送潘郎中回医馆之后,顺道从集市买回的猪血。

    床上也是血迹斑斑的,被子上,褥子上,红红的,都是。百花香穿着雪白的睡衣,但那白衣服早被血迹染红,她的脖子上,赫然一道长条形的伤口,血便是从这伤口流出来的,一看便知是致命伤。

    百花香的脸经过萧景的化妆之后,显得格外惨白,这符合她大出血的死况,伤口则皮肉外翻,卷缩凸出,也化得跟真的一样。

    老鸨也算是老江湖,但如此惨烈的命案现场显然还没见过,她差点跌倒在地,自已解释说双腿发软了,站不稳当了。

    在一片静默中,宋慈说道:“我是运气好,躲过了这一劫。我就说嘛,百花香她这个病很棘手,所以晚上才不敢跟她睡。”

    萧景道:“都什么时候了,员外您就别放马后炮了。还是快想想办法,看看如何是好吧?”

    李铸道:“要报官吗?”

    萧景踹了他一脚:“你疯了,这女人是我杀的,你还想报官?”

    李铸道:“我不是也在想主意吗,一时没考虑那么多。”

    老鸨道:“报官我也觉得不妥,这是命案,一报官,我们红玉轩死过人的消息要是传扬出去,我们生意也不用做了,肯定是关门大吉了。这事闹的,你们在这里等着,哪儿都别去,更不要往外声张,现在客人们也都睡下了,千万别把他们惊醒了,事情一闹大,传出去了,对你我都不好。我现在下去找田虎,看看他怎么说。”

    老鸨下楼了,宋慈他们互相递着眼色。李铸轻声道:“现场布置得很逼真,妆也化得好,太像了。”

    萧景道:“现在就看田虎的反应了。”

    说着,楼梯上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回头看时,便见老鸨和田虎一前一后进来了。

    田虎来到里屋,推开众人,来到百花香的“尸体”前。此时,宋慈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如此近距离地观察,生怕田虎看出什么异样来。

    然而没有,田虎似乎相信了,他看了一会儿百花香的死状,便走到老鸨的身边,对老鸨说:“私下处理算了,不要把事闹大,更不要传扬开去。”

    老鸨道:t?“具体怎么办,你说说看。”

    田雄没有回答老鸨的问题,而是把头转向了宋慈:“员外,这事情我看就不如私了,对双方都有好处,不知您意下如何?”

    宋慈道:“好说,能私了便私了吧。”

    田虎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关键是如何私了,你们想过没有?”

    萧景道:“红玉轩附近有没有适合抛尸或埋尸的地方?如果有的话,我们把尸体悄悄拖出去,趁夜扔了或者埋了,绝对神不知鬼不觉。”

    田虎道:“我也正有此意。但人是你杀的,尸体必须你们几个来处理。”

    萧景道:“我们是初来乍到,这儿也不熟悉啊,不知道哪儿方便抛尸或埋尸的?”

    田虎道:“离这儿不远有一座山,叫做碗山,可以把尸体埋在那儿。”

    “碗山?”

    “是的,看起来像一只倒扣的碗,所以叫碗山,那儿山高,林子密,而且此山多蛇,向来少有人去,你们再挑一个隐蔽的地方把尸体埋了,不会有人知道的。只是动作要快,天马上就亮了。”

    萧景故作慌张道:“可我们也没工具啊,你们这儿有锄头吗?”

    田虎道:“锄头有,我可以给你。等埋了尸后,你们迅速离开这里,以后也不要再来红玉轩了,彼此千万不要再见面了。”

    萧景道:“桌上有文房四宝,你马上画张碗山的位子图,我们也好找着去。”

    田虎没说话,径自走到书桌前,拿笔,拿纸,将图画好,交给萧景,道:“快点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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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吧,跟我下去拿锄头,走路轻一点。然后驾马车走吧,你们不是有马车吗?走路的话,太慢,来不及了。另外,尸体不能直接抬,我去拿个长麻袋来。”

    说完,田虎便去楼下拿麻袋,老鸨则已经开始收拾起房间来。

    萧景故意道:“你一个人收拾到什么时候,把四大美女叫过来一起收拾啊。”

    老鸨白了萧景一眼:“你以为吃宵夜呢,还叫美女,尽给我惹事。”

    萧景道:“你说清楚,到底谁给谁惹事?是你找的这么个货色,睡个觉还能砍人,连潘郎中的药也不好使。”

    萧景故意再次提到潘郎中,让老鸨想起潘郎中对于百花香所作出的诊断来。果然,这么一说,老鸨也没话了,低头只管收拾。

    田虎把麻袋拿上来了,长度刚好塞下一个人。王勇从田虎手中夺了麻袋,把麻袋口子打开了,萧景跟李铸则合力将百花香抬进了麻袋中去。

    由于麻袋并未完全封死,露着一个个孔眼,因此宋慈他们并不担心百花香会在里面窒息。

    “锄头也找出来了,跟我下去拿,”田虎说道,“要快,要轻,别惊动客人。”

    于是田虎前面带路,王勇跟李铸抬着百花香,后面跟着宋慈,萧景和周辕。一群人就这样蹑手蹑脚地出了暖香阁,出了红玉轩。

    田虎眼巴巴看着宋慈一行上车上马,再次走到宋慈身边,道:“员外别忘了我方才所说的话,完事之后,你们不要再来红玉轩了,我们从此不要再见面了。”

    宋慈道了声“好”,便下令车马起程了。

    隆隆的马车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着,萧景不时掀开车厢的窗帘回望夜色中的红玉轩,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大声笑了出来。他一笑,宋慈等人再也憋不住了,都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所有人都笑得肆无忌惮,连眼泪都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可把他们给吓得,账都忘了结了。”萧景擦着眼泪道。

    李铸道:“都什么时候了,他们哪还顾得上这些。来红玉轩前大人不就算准了,说有可能此去不用花钱吗?”

    “行了,差不多了,把麻袋打开,让百花香出来吧。”宋慈说道。

    “是,大人。”李铸答应一声,便将麻袋打开,将张玉姝放出来了。

    第三十二章 忆劫

    张玉姝知道自己是彻底得救了,忙向宋慈等人磕头道谢。宋慈将她扶起,道:“不必如此,坐下来说话。”

    于是张玉姝便起身坐了下来,同时,两行清泪也从她眼眶中滚落下来,她轻声抽泣着,听起来十分悲伤。

    宋慈问她,既已得救,何故如此?张玉姝回答说是因为父母双亲还生死未卜,故而悲伤。原来张玉姝一家三口,是五天前的晚上,路过茶林道时,被人给抓上山去的。

    张玉姝情急之下,趁歹人不备,解下头上发带,扔在了路边,以图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但后来不知怎么的,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宋慈道:“你很机智,你的这根发带,还正好被宋某发现了,近日东南风盛,而你却将发带扔在了茶林山的东坡,宋某当时便觉得这发带不像是自然从头上脱落,而是有人故意抛弃,没想到这个人就是你啊。“

    张玉姝道:“但我还是救不了父母亲啊,我们还是被他们抓上山去,成了任人宰割的牛羊。“

    宋慈道:“能说说天师观中的经历吗?他们是如何对你的?”

    张玉姝道:“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劫持到了天师观,但恩公说过,您的护卫冯天麟亲耳听到了天师观贼道与田虎的对话,那么想必小女是真的被劫持到了天师观了。

    然而当时小女却浑然无知。一是因为天黑,二是因为不久就被迷药蒙倒,失去知觉,等到再次醒来,人已在一处四面都是石壁的地宫之中,此外什么都看不到,因此不知身在何处。

    只听他们说,我的父母也在他们手上,让我听他们的话,照他们的话去做。不然我的父母亲包括我自己,就都活不下来。

    我问他们想让我怎么做?他们说我被人看中了,要卖到红玉轩去做花魁。我一开始听说自己要被卖去青楼,死活不从,但他们说如果我不从命,就会在山上把我玷污,然后再杀死我和我的父母。如果我乖乖遵从,最后也无非是在青楼卖身,但至少他们会保我父母活命,当然,我自己也能活命。于是,在这样的威逼利诱之下,我也就同意了,没有再做太多的挣扎。”

    宋慈道:“你虽然关在地宫之中,可天师观的假道士们还是要进入地宫中来看你的,如此,你应该可以从他们的穿着打扮上,看出端倪来啊。这伙强盗虽然是假道士,但衣着打扮还是跟真道士一样的。”

    张玉姝道:“不是这样的,宋大人,这伙人走入地宫来看我时,穿着都跟常人无异,压根不是道士打扮啊。”

    宋慈道:“贼道果然狡猾。这样吧,这些个贼道宋某也都见过,宋某将见过的几个贼道,其身形,五官,容貌,口音如何,都跟你说说,看跟你见到的那些歹徒,能不能合上。”

    于是宋慈便将天师观中几个贼道的相貌,详细跟张玉姝说了,果然跟张玉姝印象中的几个歹徒完全吻合。

    尤其是清虚散人,听张玉姝说,歹徒们都叫他齐老爷。这个齐老爷的相貌体态,便与宋慈所说的清虚散人,完全一致。一样的黄发黄须,连眼白都泛黄,一样的五十左右的年纪,一样的五尺五寸左右的身高,百二十斤的体重,一样的疏淡的眉毛,细长的眼睛,鹰勾鼻子小尖下巴,操着封州封川县那边的口音。

    包括怀清道士的体态相貌也对上了,只不过地宫中,这个怀清被叫做“怀猫子”,但宋慈认为这个“怀猫子”,就是清虚散人的弟子怀清无疑。两人不仅相貌体态都一般无二,连名字也都以“怀”字相称,这世上哪有这些巧合的?

    唯一对不上的是发型,因为宋慈来天师观时,那些贼道各个头戴道士冠帽,只露出两鬓及后脑毛发,而贼道们进入地宫去看被绑女子时,是换了俗家衣服,并摘了道冠,露出全部顶上头发的。

    然而根据张玉姝所形容的清虚散人与怀清的发型来看,宋慈却更加肯定,这所谓的“齐老爷”与“怀猫子”,正是清虚散人和怀清道士了。

    因为张玉姝所形容的齐老爷与怀猫子的发型,据宋慈推测,正是道士常扎的“太极髻”与“混元髻”——齐老爷从后看去,如扁元宝状的发髻,横插一枚长簪,这是典型的太极髻。怀猫子从后看去,发髻如扁圆形的带印纽的印章,横插一枚长簪,这是典型的混元髻。

    这两种发髻均非寻常宋人所梳,而为道家高士所特有,因此宋慈心中,对于天师观的罪恶行径便更加确定了。

    宋慈道:“这就叫百密一疏啊,他们以为换了行头,改了称呼,就可以掩饰身份了,殊不知他们梳惯了的发髻,却出卖了他们。”

    萧景道:“大人,天师观果然是贼穴魔窟,您推断的没错。”

    张玉姝奇怪道:“大人?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不是京城来的员外是吗?”

    萧景道:“我们是广南东路提刑司的人,红玉轩中所用的名字,都t?是化名,而非本名。这位龙员外,就是提点广南东路刑狱公事宋慈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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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玉姝大吃一惊道:“原来是宋提刑宋大人……”说着,张玉姝又要跪下来拜,宋慈依然将她扶起,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张玉姝道:“宋大人及诸位大人,为救民女,不惜扮作狎客,出钱出力,费心周旋,大恩大德,实在无以为报。”

    宋慈道:“分内之事而已,宋某何敢求报。况且大案在前,急须侦破,你又是重要证人,说什么也得把你救出来啊。”

    张玉姝道:“大案?宋大人所说的,一定是天师观杀人越货这起大案吧?”

    宋慈道:“大案的源头还远在封州呢,只是线索所至,一路追查至此而已。对了,天师观十里开外,有一处地方叫做‘毛人谷’,你是否听说过?”

    张玉姝道:“是的大人,小女听说过。”

    宋慈道:“那你可知‘毛人谷’中的‘毒阎罗’吗?此人豢养毛人,饲养虫蛇,培育毒花毒草,臭名昭著,罪恶滔天。但‘毒阎罗’只是他的浑号,其人真实的名字叫做左巢,道号‘常清’,本是天师观中出来的,与天师观素有渊源,不知你在天师观关押期间,有否见闻左巢与天师观之间的联系?”

    张玉姝道:“直接的联系并未见闻,但小女听一起关押的姐妹说起过一些事,如今想来,似乎是天师观与‘毒阎罗’之间,有着某种联系的证明。”

    宋慈道:“是吗,你说来听听。”

    张玉姝道:“与我一起关押在地宫的姐妹之中,其中有一个来自隆兴府的姑娘,名叫方洗。据方洗说,她也是随父母一起被抓上山来的,但父母贫穷,没搜出钱来,当时就被贼道们杀了。当着方洗的面,在地宫中杀的。但方洗说,那帮贼道杀人不是用刀用剑,而是灌药。”

    宋慈道:“当着方洗的面,把人家父母毒杀了,如此一来,方洗必然记恨在心,有朝一日,卖到了外面,方洗一定会想方设法报官的,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张玉姝道:“不会的,因为贼道们没打算往外卖方洗,更没打算放方洗出去,方洗是他们留作自己享用的,还有另外两个姑娘,一个叫‘许朝月’,一个叫‘汪故’,也都没被买主看中,最终也沦为贼道们的奴隶了。而听许朝月说,她的父亲也是被贼道们用药毒杀的。还有一个姑娘,没来得及问她的名字,被贼道们拖出地宫后,就再也没回来,也不知是生是死。”

    萧景道:“大人,如果天师观与毛人谷狼狈为奸,真有勾结,那么天师观所用毒药,说不定就是从左巢那儿拿的。”

    宋慈道:“很有可能。听玉姝这么一说,宋某更加坚信当初的判断了。”

    张玉姝道:“这个左巢也很会使用毒药对不对?”

    宋慈道:“对,不然怎么叫‘毒阎罗’呢?对了,玉姝,你说你被人看中,指的是被红玉轩的老鸨看中吗?”

    张玉姝道:“是的大人。小女被抓之后,那老鸨就来地宫看过我,并说我模样出众,是难得的花魁的天资。老鸨这样说过之后,贼道们就开始对我软磨硬泡,想逼我就范了,小女也是无奈,为了父母,也为了自己活命,只好答应他们了。后来的事,大人也都知道了。只不过从被劫,到进入红玉轩,我一直不知劫我的人是谁。”

    宋慈道:“原来如此,难怪这帮贼道会如此猖狂。不过暖香阁中,宋某在你面前提到茶林山,天师观,你为何脸色大变,似乎很吃惊呢?你不是不确定你是被天师观劫去的吗?”

    张玉姝道:“因为我们一家三口被劫之前,本就走在茶林道上啊。当时有说有笑的,父亲跟我说,前面就是茶林山了,山上有座天师观。这些话我都记得的。大人一提起来,小女自然惊讶了。”

    宋慈点了点头,又道:“关在地宫中的女子,都不知所关之地是天师观吗?”

    张玉姝道:“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即将被卖入红玉轩去而已。”

    萧景道:“大人,如此看来,红玉轩与天师观是早有联系了,这两处地方,也是互相勾连,蛇鼠一窝啊。”

    宋慈道:“是啊,毛人谷,天师观,红玉轩,此三者环环相扣,各有分工,极有可能是一个罪恶同盟啊。”

    萧景道:“接下去该怎么做,大人可有打算?”

    宋慈道:“再想想。全力出击以前,一定要胸有成竹才行。先回黄云客栈。”

    第三十三章 女婿

    重新抵达黄云客栈之时,天已放亮,而宋慈一行,早已人困马乏,但宋慈还是强打精神,将清虚散人和怀清道士的肖像画了出来,交给张玉姝看了。张玉姝一看之下,果然大惊失色:

    “宋大人,你画的这个清虚散人,就是地宫中的‘齐老爷’,这个‘怀清’,就是地宫中的‘怀猫子’。”

    宋慈点了点头,心中再无疑虑了。

    此时,连续的奔波与少睡,已令宋慈的体力再难撑持,便匆匆与未去红玉轩的冯天麟,陆祥,康清等人寒暄之后,先回屋休息去了。

    但刚揭开被子,想要睡下,忽然脑中又想起一事,便赶紧将冯天麟叫到身边,道:“天麟,我听红玉轩的姑娘们说,红玉轩真正的掌柜是封州的大富商顾琰,此人你是否也有耳熟之感?”

    冯天麟道:“那个假法慧关贵,曾经在封州的‘如意山庄’做过事,得了一笔数目可观的工钱,那‘如意山庄’的主人不就是顾琰吗?”

    宋慈道:“是啊,这个顾琰屡屡在此案中出现,不知是何名堂?要不你去端溪县衙打听打听。红玉轩既然开在端溪,则衙门里必然有顾琰的档案可查。”

    冯天麟道:“知道了大人,天麟这就去查。”

    “好,一路保重。”

    “是,大人。”

    自冯天麟去后,宋慈双眼一合,也就睡起觉来了。

    等到一觉醒来,时间已近酉时,便干脆向程掌柜叫了一桌酒菜,让众人聚在一处,吃起晚饭来了。此时,冯天麟也已从端溪县衙返回,宋慈便先问他此行的情况。

    冯天麟道:“调查得知,顾琰乃当地有名的大书商大富商,产业遍布封州,德庆府,肇庆府,以及西边的广南西路诸州县。鼎鼎大名的如意书局就是他办的,其他如酒楼,茶楼,客栈,青楼等等也多有涉猎。然顾家香火不旺,顾琰膝下只有一女,名叫顾菁,年二十三岁,四年前结的婚,其夫婿便是封州开建县知县徐扬。”

    宋慈听到“徐扬”这个名字,不觉吃了一惊。他的办案经验里,其中一条就是“有巧合处,便有蹊跷”。如今这顾琰,徐扬翁婿二人的名字,几次三番地出现于本案的调查过程之中,这不能不让人起疑。

    于是“武元钧毒杀案”,“莲华禅院残尸案”,“法雨寺纵火案”,“姜家七尸毒案”,这一起起大案要案的惨状,又不断浮现在宋慈的眼前,而毛人谷,天师观,红玉轩的影子,也不时地夹杂于其中,使得宋慈的眉头一时之间皱得紧紧的,令席上的气氛不觉沉重起来。

    一桌子人,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屋内静得让人发慌,然而宋慈苦思冥想之际,是谁都不敢打扰的,此时的宋慈,种种思路定如梭子一般,在头脑中来回运动着,最怕受到打搅而前功尽弃。

    甚至于,连宋慈本人都不敢发出一点响动,整个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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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似乎冻住一般,一动都不动的,生怕动一下,扭一下,就干扰了头脑中的思绪与灵感,因此,桌上的人,都像一尊尊木偶,石像似的,静坐着,沉思着,直到宋慈发出一声长叹,并且摇了摇头,众人才耸了耸肩,松了松筋骨。

    “大人,你想得怎么样了?”萧景问。

    宋慈道:“我的感觉是,‘武元钧毒杀案’,‘莲华禅院残尸案’,‘法雨寺纵火案’,‘姜家七尸毒案’,这一系列案件的幕后黑手,他的形象似乎正在清晰起来。”

    萧景道:“大人的意思,是说这几起案件的幕后黑手是徐扬徐知县?”

    宋慈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萧景道:“萧景,你还记得柳儒才说过的话吗,柳儒才说,那个关贵在去黄梅坪的‘三清观’做事以前,刚刚结束‘如意山庄’的活计,得了不少工钱。”

    萧景道:“记得,柳儒才说‘如意山庄’的顾琰顾员外,出手大方,匠人们都喜欢去那里做事的。”

    宋慈道:“没错,他是这样说过。可后来呢,后来这个关贵还是没钱了不是吗?因为此人好赌,关贵,柳儒才,还有沙溪村的贾震,他们三人本来就是赌友,赌光了钱,就开始动歪脑筋了。

    听柳儒才说,开建县金桂山房的武元钧武员外,正以优厚待t?遇,聘请法雨寺的法慧,法信两位禅师,前去主持莲华禅院之后,关贵与贾震便心动了,于是便在半路谋杀了法慧法信,自己假扮这二位禅师,去见了武元钧,并顺利进入莲华禅院,成了养尊处优的禅师。是不是这样?”

    萧景道:“是这样没错。”

    宋慈道:“那么后来呢,后来又怎么样了?萧景,你记不记得,武元钧的夫人张氏曾经讲过的话,他说法慧,法信两名禅师到达莲华禅院的日子是三月中旬,到达后,武元钧举行了一次开光典礼,连知县徐扬也受邀参加了。典礼毕,这莲花禅院便算正式建成。

    而从此,武元钧便有了一个散步的去处,那就是去莲华禅院与两位禅师喝喝茶,谈谈天……这些话,你都还记得吧?”

    萧景道:“回大人,下官记得。”

    宋慈道:“既然记得,你不妨好好想想,看看从中能不能想出一些异样来?”

    萧景沉思道:“大人,我明白了。”

    宋慈道:“是吗,你说说看。”

    萧景道:“三月中旬到达莲华禅院的法慧和法信,根本就是假的,他们是关贵和贾震假扮的,只不过武元钧没有看破而已。

    然而武元钧没看破的,徐扬却看破了。开光典礼的时候,徐扬肯定认出了所谓的法慧禅师,正是漆匠关贵假扮。因为关贵不久之前,还在顾琰的如意山庄做事,而顾琰是谁?不正是徐扬的岳父吗?

    因此下官认为,关贵在‘如意山庄’做事期间,徐扬也一定在如意山庄住过,所以说,徐扬是知道关贵底细的,正因如此,当开光典礼那天,这个身穿僧衣的假法慧一出现在徐扬面前,徐扬便已看破此人不是法慧,而是关贵了。

    看破之后,这其中的原因,以徐知县的聪明,想必也是不难想明白的。然而想明白了,为什么没有逮捕关贵和贾震呢?

    从事后所发生的一系列案件来看,徐扬似乎正是利用了关贵和贾震这俩假禅师,毒杀了武员外。而一旦关贵,贾震得手,这二人也便立马被徐扬所杀,连同知道法慧,法信底细的法雨寺诸僧,也几乎同时,被徐扬派人以纵火的方式谋杀了。”

    宋慈道:“好,说得好。宋某头脑中的东西,都被你说出来了。”

    周辕道:“大人,方才您与萧兄之推断,已经很好解释了‘武元钧毒杀案’,‘莲华禅院残尸案’,‘法雨寺纵火案’的由来,然而‘姜家七尸毒案’,是发生在德庆府的端溪,难道说幕后黑手也是徐扬吗?”

    宋慈道:“没错,宋某推测也是徐扬。因为‘姜家七尸毒案’真正要杀死的,不是姜家人,而是在姜家读书的武元钧的独子武德庭,姜家人只是被武德庭连累而已。

    而且,杀死那么多姜家人,从作案动机上来讲,是可以起到混淆视听的作用的,端溪县知县沈福仪,不就中计了吗?他不是正在着手调查姜家的人情往来,试图寻找姜家的仇人吗?哪知凶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真正想害的,只是在姜家读书的武德庭呢。

    你再看凶手下毒所用的毒药,也与金桂山房,莲华禅院所发现的毒药相一致,都是黑骷髅,鬼馒头之类,所以说,‘姜家七尸毒案’也是徐扬所为,是‘武元钧毒杀案’在端溪县的延续,凶手就是要置武氏父子于死地。

    如今我们已经知道,红玉轩真正的掌柜正是徐扬的岳父顾琰,而红玉轩与天师观已经证明是上家与下家的关系了,而天师观与毛人谷,也是如此。

    毛人谷有两大作用,一是生产毒药供天师观使用,二是制造恶名,使得富人们改走天师观脚下的茶林道。接下来天师观便杀人越货,贩卖人口,而顾琰和他的青楼,便负责承接从天师观出售的人口。

    宋某认为,红玉轩的顾琰,天师观的清虚散人,毛人谷的左巢,一定彼此认识,狼狈为奸,那么作为顾琰的女婿,徐扬也有可能与这个‘毒阎罗’左巢认识,他作案所用的毒药,也一定是从毛人谷左巢手中得来的。”

    康清道:“宋大人真是慧眼如炬,您这样一分析,就解开了凶手何以拥有如此大量的黑骷髅的谜团。

    在下不止一次说过,黑骷髅这种毒药,其产生与生长,须要天时,地利,人和,种种苛刻的条件,相互促成才行。因此野生的黑骷髅,非常之稀少,几乎已经绝迹。要得到如此之多的黑骷髅,最有可能的,就是凶手来自毛人谷,或者跟毛人谷有密切联系。

    因为毛人谷中,有培育毒花毒草的高手,也就是‘毒阎罗’左巢,只有他,才能人为地培育出大批黑骷髅来,否则,纯靠野外采集,绝无任何可能。”

    宋慈道:“所以说徐扬杀害武氏父子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眼下的一大问题,就是徐扬作为开建县知县,其杀害武氏父子的动机了。这一点,方才宋某左思右想,绞尽脑汁也没能想明白啊。”

    第三十四章 暗探

    说起知县徐扬杀害武氏父子的动机,眼下宋慈是无论如何都琢磨不透,对此,他不禁又是一声长叹。

    冯天麟安慰他道:“既然想不明白,就暂且放下吧。不妨先从其他方向突破,等待新的线索出现。”

    宋慈道:“说得没错,是要暂且放下,先集中精力,解决眼前的事情。”

    冯天麟道:“大人还未向我们讲过红玉轩之行呢,我跟陆祥,康清他们,早就想听了。”

    宋慈微微一笑,道了声“好”,便委托萧景,将红玉轩之行,细细与冯天麟等人说了,众人不时又哄堂大笑一通。笑过后,宋慈又令冯天麟将毛人谷发现的血衣,拿到张玉姝面前,让其辨认。

    谁知张玉姝一看到这血衣,竟嚎啕大哭起来,一问才知这血衣以及那只空荡荡的包袱,都是她父亲张涟的。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张玉姝抽泣道,“他们不是说好的吗,只要我肯下山去红玉轩,他们就饶我父母不死,这是清虚散人亲口保证过的,为什么说话不算话,又害了我父亲,为什么?”

    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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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道:“张姑娘,他们是什么人?无非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而已,如何能有诚信可言。你是两天前被正式卖到红玉轩的,而你父亲的血衣是四天前在毛人谷中找到的。当他们以保全你父母性命为由,口口声声怂恿你去红玉轩时,你父母其实早就已经被他们杀害了。”

    “不,我父母没死,他们一定还活着,清虚散人说过的,只要我肯卖身,他们会饶我父母不死,求求你宋大人,快救救我父母,晚了就真的来不及了。”

    张玉姝的哭诉,令席上众人倍感沉痛。大家都似乎忘了饥渴,忘了美味的诱惑,眼睁睁看着桌上的饭菜,慢慢不再冒出热气,那翠绿的蔬菜,慢慢失去光泽,火热的肉汤冷却下来,结出一层薄薄的油衣。

    “萧景,周辕,你们怎么看?”宋慈问。

    萧景率先说道:“大人,下官认为不妨先一鼓作气,将天师观围歼再说。”

    “说说理由。”宋慈道。

    萧景道:“其一,天师观冒道士之名,行杀人越货之实,罪证确凿,收网歼灭的时机已经成熟。

    其二,晚一天剿灭天师观,就有可能多一个人死亡,因此情势急迫,时不我待。

    其三,一旦成功围剿了天师观,活捉了天师观中的贼道,那么,这些贼道本身,又可以成为系列案件的人证与突破口。”

    周辕道:“大人,萧兄所言,深得我心。我完全赞同。”

    宋慈道:“好,就按萧景所言,先围剿天师观。但天师观中有三不测。其一,人员多寡不测。其二,贼道们武功如何不测。其三,考虑到天师观所在地,茶林山的广袤,围剿须于夜色掩护之下,以突袭的方式进行,才能成功。但夜里,天师观内外是否有巡逻,值守,依然不测。因此,要顺利围剿天师观,首先得解决这三不测。”

    萧景道:“大人言之有理。对于前两项不测,在下认为可以多派人手,以绝对的兵力掌控住局势,先围,再攻。

    另外,还要注意具体的围剿时间。虽说随着‘毛人谷’的恶名远扬,黄云道已经少有人走,过往客商都改走天师观下的茶林道了。但赶路的人,绝大多数想必还是会在白天与上半夜赶路,过了上半夜,除非十万火急,否则哪怕是茶林道,应该也不会再有人走。

    而白天,贼道们想必还没那个胆量,沿路打劫,那么真正适合打劫的时间,就是上半夜了。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要趁夜围剿天师观,一定要避开上半夜。因为那是贼道们最为活跃的时辰。”

    李铸道:“那么亥时以后,总可以上山进剿了吗?”

    萧景道:“不t?可。”

    “为什么?”李铸问。

    萧景道:“因为亥时以前的上半夜,是他们的打劫时间,而亥时以后是他们的善后时间。抓了人,抢了钱,总要有时间善后的。因此我认为,亥时以后的子时,丑时,这两个时辰,也不宜进剿,理由方才说了,那是贼道们善后的时间,即使上床睡觉了,彼时也不一定能睡熟。

    如此说来,最适合上山进剿的时间,就是寅时以后,尤其是卯时,在这黎明与破晓之间,贼道们完全熟睡之际,便是行动的最佳时机。”

    宋慈道:“萧景说得对。天师观在人数与武功方面的‘不测’,可以通过兵力的绝对优势来解决。至于兵力嘛,提刑司人马不够,我们还可以去德庆府衙门,找知府大人协助。

    围剿的时间,萧景也已分析了,宋某也完全认可。寅时以后,卯时左右,暗中将天师观团团围住,接着,再将火把点亮,并以弓弩阵四面设伏,阻止贼道们翻墙逃出,最后,天麟,李铸,王勇便可率兵从天师观正门杀入,一举剿灭贼道,控制天师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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