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某一年产量比较高,那不能说明什么,但好几年都这样,肯定是有原因的。
老杨也想不出来,挠了挠头:“小的,小的也不清楚。”
陈云州思量片刻后问道:“你家粮食产量是从哪一年开始比别人家的多?”
“五年前吧。”老杨说了个大概的时间。
陈云州又问:“那一年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的吗?”
老杨想了一会儿:“也没有吧。对了……夏初的时候,河水泛滥过一阵子,将我田里的水稻秧苗冲走了不少。但那时候再补种也来不及了,正好上游也不知从哪儿冲了一些秧苗过来,小的看还能活,就将那些秧苗补种在了田里,想着能收一点是一点。”
陈云州顿时明白了,问题很可能出在那批冲过来的秧苗上。
那批秧苗的种子应该更优良。决定粮食产量最直接的两个因素,一是种子,二是肥料。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用的农家肥、草木灰,没什么区别,那唯一不同的便是种子了。
陈云州又问:“那你知道这些秧苗是从哪里冲来的吗?”
老杨摇头:“不清楚,咱们这条小河是阳宁河的支流,五年前那个初夏雨很大,这片田全部被淹了,好几天水才退去。那些秧苗当时都有点焉了,估摸着是从比较远的地方冲来的,大家都觉得很可能种不活,小的家里人多,没法子,才捡了种的。”
陈云州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至于这个猜测能不能成,那试试就知道了。
陈云州指着这片稻田说:“老杨,你家今年的稻谷官府全买了。过几天,稻穗完全成熟之后,你将稻穗割下来,不用脱粒,官府按照市价收。”
割下来的稻穗可是还没晒很干,而且中间还夹杂着一些谷须,这可要占不少的份量。
官府按市价收购,那可比他拿去市场上卖要贵不少。
本以为今日要舍财,没想到竟能赚钱。
老杨欣喜不已,连忙应道:“是,是,大人,小的都帮你留着。”
陈云州转身往村子里走,接着问道:“你这田一亩能产多少粮?”
老杨粗略估算了一下说:“大概是两百七十八斤一亩,具体的看年景。年景好多一点,年景不好就不好说了。”
“不用称了,你留两分田的收成做种,其他的官府按一亩田三百五十斤的量都给你收了。一会儿我留几个衙役在这里看守农田,过几日就收割。”
陈云州想了下,还是改变了主意。称重量变数太多了,不要小瞧底层的百姓,他们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但他们有自己生存的“智慧”。
为了多卖钱,保不齐他们会往他收购的这十来亩田里增加产量。陈云州上辈子就遇到过,他看一头发苍白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在路边卖梨,有些可怜对方,就去买了几斤,老太太对他说五块一斤,但旁边一中年人买了三斤,老太太又给他加了一个,却只收了对方十块钱。
后来陈云州跟同事们聊起此事,不少人都有相同的遭遇。有时候是价格区别对待,有时候是以次充好,给你捡一些不好卖的水果蔬菜塞进去,说起都哭笑不得。
陈云州倒不在意多给的那几贯钱。
但如果这批稻谷中掺杂了其他的谷子,那会打乱他的计划。
他是准备将这批种子收购了,带回去让仁州官府搞一个试验田,在一片区域种上这些种子,再在旁边种一些其他的稻种,对比一下,若是这批种子的产量仍旧比大部分稻种高出一两成,那他准备在全庆川地区大力推广这种优质的种子。
一旦混杂了其他的种子,试验田的数据就不准确了,那会白忙活一场。
按三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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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斤算,他一亩地也能多收入三百多文钱了。
老杨高兴不已,连忙答应:“是,大人您放心,小的全家都给您看着,绝不会让任何人动了田里的稻谷。”
“好,那辛苦你们了。”陈云州笑着点头。
等回到了村里,他又跟里正交代了一番,并留下了四名衙役,暂时驻扎在村子里,看守这十几亩稻田。
里正见他这么重视这些水稻,连忙说道:“大人您放心,小的会安排村民轮流看守的。”
“不用了,让衙役和杨老丈他们家的人看守就行。”陈云州拒绝了,十几亩田,不用如此兴师动众。
里正还想说什么,但远远的却看到两名衙役骑马疾驰而来。
很快那两人进了村,勒绳停马,然后给陈云州行了一礼:“陈大人,林将军回来了。”
陈云州又惊又喜:“这么快?入城了吗?”
衙役点头:“已经进城了。”
林钦怀既然自己都回来了,那肯定禄州这场战事也结束了。
陈云州高兴不已,冲老杨点了点头,大步出村上了马车,说道:“走,回府衙。”
马车很快就驶出了村子。
百姓们见他走了,这才敢跟老杨打听这位大人到他们村子里做什么。
等听说老杨家田里的水稻被官府高价给包了之后,大家都艳羡不已,想不明白,为啥被看中的稻田不是自己家的。
陈云州快速回了城,一进府衙,严焕就迎了上来:“陈大人,见您不在,林将军去了军营。”
“好,我知道了。”陈云州立即掉头,转身又往军营中去。
军营里,林钦怀安排了一部分将士留守后就放了其他人十天的假,让他们回家与家人团聚,这次他们虽然没有跟西北军正面交锋,但为了突袭,在山林间埋伏了许久。而且为了防止被敌人发现,还要经常换地方。
夏天山上草深树长,蛇虫蚂蚁很多,又闷又热又痒,大家都遭了不少罪,身上现在很多疙瘩,都是被蚊虫叮咬的。
此外,这次也有伤亡,还得安排这些人的补贴抚恤,尤其是伤残者和阵亡者。
等他忙完已经到傍晚了。
他估摸着陈云州也应该从城外回来了,便起身准备去府衙,谁料出门就看到陈云州大步过来。
林钦怀连忙拱手笑道:“少主,您怎么来了?”
陈云州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只是比一个月前瘦了些、黑了些,左脸颊上多了一条不怎么明显的疤痕,脖子上有些红疙瘩外没有其他明显的外伤后,松了口气,笑道:“听说林叔回了军营,我过来看看。”
“里面说吧。”林钦怀退后侧身,邀请陈云州进屋。
两人进了厅堂,林钦怀主动向陈云州说起战况:“……现在西北军的粮草已经被我们烧了,如今他们只有一条路可走,要么是退回北方,要么是跟禄州死磕。至于葛家军那边,虽然守住了城,但遭受了禁军和西北军的猛攻,伤亡不轻,短期内应该没办法再继续往外扩张了。”
陈云州听后大喜:“真是太好了,这是最好的情况。”
无论是西北军还是葛家军,哪一方壮大,对他们庆川军都意味着威胁。
现如今这种状况,除非是朝廷再从别的地方抽调兵力,否则他们庆川今年应该都不会有战事了。
这对陈云州而言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禄州这情况至少能给他争取一年半载的时间。
林钦怀也笑着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带兵撤了,只在山平县留了五千人驻守。一是提防西北军的参军攻打山平县,二来也方便了解禄州的情况。现在他们不管是打,还是撤,对我们而言,都没关系。”
他之所以提前撤退还有个原因。这次葛家军和西北军损失都非常惨重,保不齐这双方会联合起来针对他们。这时候只有彻底地退回来,他们双方才没有联合的可能。
陈云州赞道:“辛苦林叔了。对了,这次伤亡情况怎么样?”
提起这个,林钦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包括上次伏击郑冀,庆川军总共阵亡了八百六十二人,伤残一百六十七人,轻伤一千二百人。”
这个数字对比他们做的事,不算高。
可死残加起来一千余人,涉及的是一千多个家庭。
陈云州想到即将秋收,马上会有一大笔的田赋进账,而且商税和盐税的额外收入,并不那么缺钱了,应该适度提高抚恤标准。
但一次性给钱,陈云州又有些担心其家里人将钱一下子花光了,或者被亲戚吃了绝户,导致这些抚恤并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所以他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林叔,这次去禄州打仗的将士,每人奖励一个月的薪俸。此外,残疾者看能不能给他们安排一些轻省点的活,这个我晚些时候跟严焕谈。咱们先说阵亡者家属,除了现在规定的一次性抚恤外,官府给给阵亡将士的家属发放烈属的牌子,每年过年,官府会给其父母、妻子、儿女各发十斤的大米,作为补贴。按人头认领,为期十年,若父母年事已高,行动不便,可由其其他子女或是里正这类的代领。”
十斤大米不算多,但也足够他们每个人过一个吃饱的年。
如果父母俱在,儿女又多,一家人能领小百斤大米,十年下来就是小一千斤,在现有的抚恤基础上多了近五成的抚恤金。
这样的低保,也能让将士在冲锋陷阵的时候更放心一些。
若是以后能够建立起工业,陈云州会让下令优先雇佣烈属、伤残军人,进一步保障他们的利益。没了后顾之忧,这些将士才会在战场上拼命。
但这种持续性的政策林钦怀是第一次听说。
他诧异地看着陈云州:“这……这行吗?”
陈云州笑道:“怎么不行?若是担心各层官员执行不力,回头每年再安排人员不定期暗访一些烈属,也可规避大部分的弊端。”
林钦怀点头:“还是少主办法多。我看这主意行,咱们男儿打仗,最怕的就是自己死了,家里的老人小孩没有依靠。”
虽然这抚恤不算很多,可多少有些盼头和指望。
聊完了这次禄州的战况,陈云州说道:“林叔,如今仁州危机已解除,短期内应该没什么战事了。过几天我得回庆川去了。”
林钦怀想到陈云州已经出来两个多月了,没有挽留:“好,少主提前派人通知我,我给少主践行。”
陈云州笑着摆手:“不急,我还有点事没做,可能过几天也走不了。”
陈云州惦记的事就是杨家的稻谷。
第二天,他派人请了严焕,跟他说明了情况:“我怀疑杨家的稻种比较优质,产量会比目前咱们仁州大部分的稻种产量高一些。所以我派了衙役盯着,过几天收割之后,将稻谷全运回府衙晒干做种,明年州府用公田做试验田。”
严焕虽然以前在仁州是管收粮的,但其实他对水稻的种植并不是特别了解,更不知道什么叫试验田了。怕搞砸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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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他硬着头皮问陈云州:“陈大人,这何为试验田?当如何处置?”
陈云州耐心地跟他解释:“严大人,到时候官府可在民间雇几个种田好手,将公田一分为二,其中一半种植杨家的稻种,另一半种植其他的稻种。两块地,施肥、灌溉、除草、除虫等程序完全保持一致,比如施肥,两块田都要施同样份量同样来源的肥料,尽可能地减少外力的干扰。”
“这样等秋天收割时对比,如果两块田的产量有差别,那就是稻种导致的差距。我们可择优选择稻种,进而向民间推广更优良的种子,以提高各地粮食的产量。”
这下严焕明白了:“下官懂了,除了种子,两块地其他完全一样。”
陈云州笑着点头:“没错,就是这个道理。这就叫试验田。”
当然,这是很粗糙的试验,但在目前的条件下,也只能这样了。
陈云州记得古代时有人从东南亚带回来过亩产更高的占城稻。等庆川军拿下了西南,他得派人出海去东南亚寻一寻,有没有更高产的稻谷。
即便找不到,那买些橡胶回来也行啊。
“对了,回头安排人测量一下杨家稻的谷穗长度,大致一株稻穗上有多少颗稻谷,都可以做个粗略的统计,然后取中间值和平均值,掐去头尾,再平均的数值,记录下来,跟明年的数据做对比。”
严焕听得头大,额头上汗水直冒。
见这情况,陈云州只好又详细跟他解释了一遍,这么做的意义和作用。
“不对,这批稻谷我还得带一批回庆川。庆川距仁州有千里之遥,水土不同,气候也有些差别,这种水稻在仁州产量不错,但不意味着在庆川也这样,我得带一批回去做试验。”
幸亏想到了,不然若明年仁州试验田成功之后,贸然在全庆川境内推广,那要是出漏子就完了。这可是关系着成百上千万百姓的生计。
为了谨慎起见,陈云州决定到时候再沿途给定州、兴远也发点稻种试种,跟当地的水稻产量做对比。这样一来,庆川地区从南到北都经过了简单的试验,如果庆川府的产量也没问题,就可在七州推广杨家稻了。
对于这事,现在严焕都是一知半解的,只能在一旁点头听着。
陈云州自言自语了一句后,又对严焕说道:“水稻的事先这么定着。此外,还有件事,关于伤亡将士的抚恤。昨天我跟林将军合计,在现有的抚恤制度上,再增加一条……”
这个增加的条款,官府临近过年会忙一些,但有名册,只要提前准备好了数量,在年前发下去就是,也不算太费事。
严焕点头:“陈大人说得是,很多阵亡将士家中都比较清贫,多了这项补贴,他们的生活也会宽裕一点。下官从今年起会严格执行官府的规定。”
陈云州可不光指望他:“嗯,此事我会下令到各州府,然后再由州府下发到各县,这批粮食就暂时从各地的平义仓中出,来年秋收时,根据各县各府发放的数量,再将平义仓的缺口补上去。这个抚恤要单独做一本账册,抄一份,上交庆川,我会安排人核实情况。”
严焕明白了,这是要监督各级官员,避免出现多报,瞒领抚恤的情况:“确实当如此,大人考虑得很周到。为避免中间贪墨,下官提议,可在腊月初在城门口张贴告示,公布此事,这样即避免了很多百姓不知情,没领抚恤,也能监督官员,还能让百姓感恩。”
陈云州看了严焕一眼,对哦,这可是个收买人心的好法子。不说其他的好处,单拥护值这点就是一笔巨大的收获。
如今陈云州的拥护值卡在了三百五十万,每天都在以几千的数值上涨。
听起来不少,但距四百万怎么着也得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而且照这种速度,第四层货架的兑换值恐怕得以千万计了,所以拥护值永远都不嫌多。
所以陈云州咳了一声道:“严大人这提议不错,能够增加百姓对我们的归属感,也能凝聚民心。回头我会让各州县提前张贴这张告示。”
并把先前阵亡者家属前期没给的这份抚恤金一并补上。
这样一来,四百万拥护值还远吗?
陈云州估摸着中秋节就能拿到蒸汽机的具体构造图,制造方法,届时,他们庆川将踏入蒸汽时代。这可是能源的一次革新,也是工业化的开端。
虽然他在古代已经是位高权重了,获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权力和财富,但内心深处,陈云州还是很怀念现代便捷的生活。汽车高铁、手机外卖,生活中少一样都缺了乐趣,更别提一样都没有。
蒸汽机有了,蒸汽小火车还远吗?
不想,越是想这些越想问候穿越大神。
陈云州收回思绪,继续跟严焕讨论正事:“阵亡者的抚恤暂时就这么安排吧。关于伤残者我有个想法,严大人,庆川府建了砖瓦窑、水泥工坊、玻璃工坊、纺织工坊、冶铁工坊等等,目前整个庆川府有上万人从事这些行业,其中大部分是官府主导的。”
“砖瓦、水泥、钢铁等这些货物重量大,运输不便,在本地生产是最好的,因此我建议仁州官府也可组织经营这些工坊,若是银钱不够,可跟当地的富户联合起来开办这样的厂坊,官府出地,富户出银钱,占股六四分,到时候优先招募伤残军人。这样既能增加仁州府的收入,也能让伤残军人有了养家糊口的活计,同时还能将富户捆绑在我们这边。”
“但这事唯一要防止的就是官府和富商勾结利用垄断欺压百姓。所以官府不能禁止其他百姓、商人开办此类工坊,保持一定的竞争性。”
“至于地方官员,可将产业的发展也纳入到地方官员的考核体系中。”
严焕真是大开眼界。经商是下等人才干的事,怎么官府也要插一脚?
不过仔细一想,这事好处确实很多。那些富商巨贾赚得盆满钵满的,官府从中分一杯羹,别的不提,至少国库不会那么紧张了。
但他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哪怕觉得还行,也说不出什么良好的建议。
看他脸上神色变幻莫定,似还在消化这些消息,陈云州就知道,找严焕商量这事行不通。
算了,还是回了庆川,跟郑深、陶建华他们商量商量,到时候除了土地、赋税、人口,也可将产业、教育、卫生、公共服务也一并纳入地方官员的政绩考核之中。
不过现在谈这些还太远了,得一步一步来,先将伤残军人安顿好吧。
陈云州没再说更多爆炸性的主意,留了时间让严焕慢慢消化安排这些,而他则等着杨家稻收购之后就回庆川。
贾长明命人灭了火,收拾了营地后,发现粮草挽回了一些,但也只仅够吃五天。这还是因为攻打禄州,伤亡了一万多人,减少了一部分消耗。若还是先前的三万大军,估计只能吃三天左右。
除了粮草,药房也被波及,药物损失大步,导致不少伤员无药可治。最后他一狠心,直接放弃了重伤员和断胳膊断腿的士兵,这些人即便花大力气救了回来,也是废物,没法再上战场了,何必再浪费仅剩的物资呢!
这样一来,加上轻伤员,西北军总共还剩了一万七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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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当初他可是带了五万大军南下,结果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损失了大半的兵力。
而且面对的还都是一群乌合之众的乱军,后面还联合了禁军一起作战。
禁军那边的伤亡没他惨,但也阵亡了好几千人,加上伤员,战斗力也只有两万来人了。
这样糟糕的局面,若是传回朝廷,朝廷必然饶不了他。
他思来想去,如今只有一个办法,那就夸大敌军的势力,这样朝廷才可能从轻处置他。
不是贾长明打仗不行,而是敌军太猛了,兵力太多,他们西北军真是尽力了。
不过这点需得禁军也配合才行,不然双方上报朝廷,说得不一样,那就露馅了,他还要担个欺君之罪。
所以贾长明带领余下的西北军,重新安营驻扎后,就带了几名亲信,悄悄骑马去了禁军的驻地。
禁军的统领叫甄卫,乃是勋贵出身,对朝廷忠心耿耿,对乱军非常仇视,认为就是这些乱臣贼子犯上作乱,坏了纲纪,导致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所以这次贾长明攻打禄州,请他相助,他才会答应。
但没想到他们两支精兵一南一北夹击禄州,最后都以失败而告终。这对甄卫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他不觉得是他们禁军不行,他觉得这事大半的责任都在贾长明身上。
因此见了贾长明也没什么好脸色:“贾将军来我这里做什么?我们禁军被你坑得还不够惨吗?”
他一想到这事传回京城,天子震怒,就后悔不已,当初干嘛贪功,信了贾长明的鬼话,说什么拿下禄州很容易的,这下好了,将他也给搭进去了,他这统领只怕也要做到头了。
贾长明拱手惭愧地说:“这事是我判断失误,连累了甄兄,在这里我向甄兄赔不是。但甄兄,此事也不是没办法补救。”
听到最后一句,甄卫眼神微动,思量片刻,掀起眼皮看向贾长明,语气还是有些不好:“怎么补救?”
贾长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一,这次我们面临庆川军和葛家军的双面冲击,而且他们的兵力是我们的三倍有余,庆川军手上还掌握了杀伤力巨大的火器,一炮打出,数十上百人被掀翻。”
甄卫拧眉:“他们加起来总共也就十来万人。而且你不是俘虏了几千援军,还杀了一万多吗?”
敌军哪里有二三十万了?
至于庆川军的火器,他也没见着。
而且哪怕南方都传遍了,甚至京城也有这样的传言,甄卫都对火器将信将疑。真有这么厉害,那庆川军不早统一南方,还容葛镇江和龚鑫蹦跶?
听到他的质问,贾长明满头黑线,这人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夸大不会的吗?
不夸张点,怎么邀功?怎么抵过?怎么获得封赏?
这种事在军中不是基操吗?杀一千,上报得三五千,勉强守住了城池,对上是“敌军不敌败走,我军大获全胜”,在报伤亡战损的时候,死一千报三千,兵器铠甲自然也要翻倍。
不然老老实实报上去,国库要是没多少钱了,克扣点,那差额谁补?你自己掏腰包啊?
他深吸一口,苦笑道:“甄统领,咱们如今也是没法子才撒这样善意的谎言。否则如实上报,朝廷必然会重罚,你我押回京中受审也就罢了,底下那些跟着咱们出生入死的兄弟也都要受罚,你忍心吗?”
不得不说,他还真是狡猾,偷换概念,明明是为了自己,却故作一副大义凛然,为了他人的模样。
甄卫没他这么老油条,但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的真实意图。虽然对欺瞒朝廷,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想到这事要是上报上去,皇帝真的可能下旨押他回京受审,到时候不止是他,恐怕他的家族亲人都要受牵连。
所以看了贾长明一眼,问道:“那第二点呢?”
不反对就是默认,贾长明知道这事成了,心中大定,继续说道:“第二,这次咱们的伤亡虽然不小,但葛家军也没讨得便宜,他们伤亡比我们还重,我估计禄州城中只剩了四五万兵力。我们上报朝廷,歼灭两支乱军共计十六万余人,重创葛家军,禄州城岌岌可危,恳请朝廷增兵支援,一鼓作气拿下禄州!”
“我愿立下军令状,禄州不破,那禄州就是我贾长明的埋骨之地!”
灰溜溜地跑回西北肯定不行,这事瞒得过朝廷,瞒不过陈天恩。而且他麾下就这么点人了,现在不占了地盘,补充兵力和粮草,回了西北也会被边缘化。
甄卫诧异地看了贾长明一眼,这人脸皮真厚,他们双方加起来,满打满算,算上俘虏,总共大概也就十万人,硬是被他多弄出了好几万,可真够大胆的。西北军如今就是这种作风吗?难怪面对高昌人节节败退。
虽然看不起贾长明,但为了家族、为了自己的前途,甄卫还是松了口:“可这事如何瞒过功曹和监军?”
禁军是临时参战,前期任务一直是驻守平州,所以只有西北军那边有监军。至于功曹是军中负责记录军功的官员,双方的军队里都有。
贾长明嘿嘿笑了笑:“西北军中这边一定不会有问题。甄统领,你不会连个功曹都搞不定吧?”
甄卫黑脸:“你不必故意激我。杀敌人数这点到底漏洞比较大,我建议咱们还是多往庆川军那边引,朝廷也很想要火器,以早日结束战乱。”
“甄兄说得有道理,你先过过目,一会儿我再填上,着重提提这庆川军。”贾长明将信拿了出来递给甄卫。
甄卫心里有些不爽,这家伙是吃定了自己吗?来之前就把信给准备好了。
他默不作声地让人拿来笔墨纸,开始动笔,写了一封大致数据跟贾长明差不多的信,信中极其渲染乱军的强大和兵力之多,自己这方攻城多勇猛等等。
写完后,贾长明确认了一遍,然后双方将信送给了驿卒,送往京城。
这事办完,甄卫假装客套留贾长明吃饭。
贾长明一口答应了下来。
照理来说,吃过饭,贾长明就应该回去了。
谁知道他还不走,眼看天都快黑了,甄卫蹙眉提醒道:“贾将军,如今庆川军虎视眈眈,你不担心大营的安危吗?”
贾长明闻言苦笑了一下道:“甄统领,庆川军烧毁了大营,我们大营的粮草只够三天的量了。我这次来还有一事相求,请甄统领借些粮草应应急,如果运送不方便,我们西北军也可拔营过来,驻扎在禁军西侧!”
甄卫的脸顿时黑了。
他这哪儿是借啊,分明是强要。若是一开始贾长明就说明这事,自己绝不会答应写那封糊弄朝廷的信。
如今信已送出,追不回来了,他跟贾长明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不帮贾长明,西北军有失,那禄州的谎言就瞒不下去了。
朝廷问罪,他还要多一项欺君之罪。
甄卫咬牙切齿地盯着贾长明:“好,好,你够狠的!”
第093章
京城, 兵部尚书府,戈箫手里拿着贾长明的私信和奏折,眉头皱得死紧:“这家伙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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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把甄卫也给拖下水了。”
老管家恭敬地站在一旁低声说:“大人, 永祥商行的管事刚将两成的干股和今年的分红提前送了过来。”
永祥商行是京城最大的商行之一,主要从事皮革、金银首饰、瓷器等物的买卖,商贸路线主要在京城到西北这一段。
当然, 这都是明面上的,实际上该商行还从事朝廷不允许的茶叶、盐铁之类的走私。
他们会将高昌人的皮革牛羊卖到中原, 然后将高昌人及其以西的其他游牧部族喜欢的茶叶、瓷器、铁器、食盐等物资运到西北, 从而获得不菲的利润。
这样暴利又大胆还屡次触犯律法却十几年都没出事的商行背后自然有人。实际上, 永祥商行背后的东家就是西北军的高级将领们,而贾长明在其中占了两成的干股。
这次他犯的错太大,为了自保,索性就派人将干股和分红都一并送给了戈箫。
见戈箫听闻这话没开口,管家小心翼翼地伸出大拇指和小指:“大人, 今年永祥商行预计的分红有六万两银子。”
戈箫眼皮子一跳,好家伙,这些兵油子没少捞钱啊。
单是两成的干股就分红就这么多钱, 也就是说永祥商行一年除去各种开支和打点的费用, 纯利也有几十万两银子。
永祥商行已经开了十几年了,这些个西北军总共已捞了好几百万两银子, 他们却还天天叫惨, 真不是个东西。
戈箫磨了磨牙, 他官至二品, 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两千两银子,若不收点孝敬, 府中上下一百多人,根本不够开销。
贾长明将这只下金蛋的母鸡送过来,倒是知趣。
戈箫烧了贾长明的私信,将奏折交给管家:“送回兵部,让人将这奏折递到胡潜手中。”
这样的奏折递到皇帝面前,皇帝肯定会大发雷霆。这种“冲锋陷阵”的事还是让胡潜那个呆子去办,等皇帝的气消一些了,他再站出来解围献策。
次日不负戈箫所望,大朝会上,胡潜上奏了此事:“皇上,昨日兵部收到禄州的消息。西北军和禁军联手攻打禄州,伤亡惨重,但也歼敌十数万。西北军参将贾长明恳请朝廷支援,一鼓作气拿下禄州,进而往南取吴州,插入庆川军和龚鑫的心脏,防止两支乱军勾结!”
嘉衡帝勃然大怒:“西北军和禁军还剩多少人?”
胡潜硬着头皮答道:“加起来还有三万多战斗力!”
“废物,九万人攻打一个小小的禄州都拿不下来,还要增兵?他们怎么好意思?胡潜,你说从哪儿增兵?”嘉衡帝阴沉沉地盯着胡潜。
胡潜额头上汗水直冒,嘴巴发干,就在他犹豫着怎样说才能让皇帝稍稍消点气时,戈箫站了出来。
“皇上,井州只余五万西北军驻守,不能再调动,京城禁军也只有十万人不宜再动。微臣提议,允西北军和禁军在贺州、平州两地就地征兵调粮,既可减轻兵员调动所需,也可省一笔粮草押送费用。”
“至于贾长明和甄卫二人,责令其将功折罪,若再战败,拿不下禄州,撸其官职,押送进京受审!”
戈箫刚说完,旁边的太仆寺卿就站出来道:“皇上,戈尚书所言甚是。贾、甄二人最了解禄州的情况,交由二人一鼓作气拿下禄州,歼灭葛家军大部最为要紧,至于奖罚以后再议也不迟。现在贸然换帅,恐会对战情不利。”
其实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如果将这两人都撤职了,派谁去禄州呢?
兵部很多官员并没有上过战场,也不想接手这个烂摊子,所以才会站出来力挺戈箫。
戈箫很狡猾,他不去评判贾长明和甄卫到底是立了功还是罪人,又或者功过相抵,他只摆事实,将利益明明白白地摊在面前。
嘉衡帝扫了众大臣一眼,目光落到奏折上。贾长明说葛家军大部已经被他们剿灭,如今只是在垂死挣扎,最大的威胁是庆川军,若非庆川军横插一脚,背后偷袭,他们早收复禄州,也不会这么大的伤亡。
其实对皇帝而言,庆川的威胁也比葛家军大。
葛家军如今就两州,庆川可是掌握着七个州府,在他看来,葛家军那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陈云州和龚鑫才是心腹大患。
所以禄州战事没进展,他也并不是那么生气,他心疼的是禁军,西北军,这可是军中精锐。
但这些大臣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两人虽有过,但也立了一些功,这时候贸然换将确实不妥,他就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嘉衡帝合上奏折,突然提起了另一个话题:“诸位爱卿对拿下庆川地区可有什么好主意?”
不少大臣默默垂下了头。陈云州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们能有什么好法子?
关键是,要真提出了什么法子,搞不好皇帝就会指派他们去庆川。
要知道,去年去庆川的鲁公公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呢,开始几个月还有信回京,后来信也没了,现在也不知是生是死。
鲁公公是个阉人,无牵无挂,滞留庆川也就滞留吧,但他们不一样,他们这些人可是有家有口的,这一旦去了庆川完不成任务,不是在庆川掉脑袋,就是回京掉脑袋,一个弄不好还会祸及家人,全家跟着一块儿掉脑袋。
“废物,一旦朕问你们点事,你们一个个都成哑巴了?”嘉衡帝手指发抖,“说话啊,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咳咳……”
“皇上,皇上……”王安连忙去轻抚嘉衡帝的背。
嘉衡帝咳得差点没喘过气来,王安吓坏了,赶紧命人去请太医,又带着小太监将嘉衡帝扶到了偏殿休息。
余下一众大臣们面面相觑,皇上这身子骨是越来越差了,只怕得早做打算。
半个时辰后,一个小太监才姗姗来迟,宣布退朝。
诸位大臣怀着沉重的心情出了宫,只有戈箫反其道而行之,要求面见嘉衡帝。
过了一会儿,小太监将他带去了嘉衡帝的寝宫。
嘉衡帝躺在龙床上,眼睛半阖着,面色发青,浑身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的感觉。
只看了一眼,戈箫就垂下了眼睑,恭敬地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嘉衡帝摆手,声音似是有些吃力:“戈爱卿,有事?”
戈箫连忙拱手道:“皇上,关于陈云州,微臣有一计,只是刚才在朝堂上,人多眼杂,恐会走漏风声,因此微臣特意退朝后才来面见皇上。”
嘉衡帝一听这话,面上顿时一喜,精神都好了几分。他伸手示意王安将他扶了起来,靠在床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戈箫:“戈爱卿有什么好计策?”
戈箫说:“皇上,微臣一直在派人暗中查探陈云州的消息。经过数月暗查,不负使命,终于找到了破局的法子。庆川军和各州府官员幕僚,皆是以陈云州为首,陈云州无亲兄弟,也无父无子,若他身死,庆川地区将成为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因此微臣的法子是绞首行动,暗中派人接近陈云州,出其不意,取其首级。只要他一死,庆川群龙无首,再派兵一路向南,收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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