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可心性浮躁野心不小,耐不住性子,老头领乌恩年事已高,渐渐力不从心,朔北十二部之间早就蠢蠢欲动。”面色严峻,“他大哥乌日图压在上面,他拿什么当必胜的筹码?可铤而走险到如此地步,也绝非他行事风格。”
谢韫一拍手,恍然道:“你的意思是,他背后还有人掺上一脚?他既然做了这样的事情,又自戕于前,除因背信弃义的败行,更是在掩人耳目。”
可究竟是谁来搅得这趟浑水愈发浊乱?
这股暗中而行的势力,似乎对镇北军与朔北十二部内部斗争都颇为了解,竟能暗中联络上朔北部族头领的儿子,又知悉久不亲征的宋泓宇将出席战前议和一事。
背后之人布下这样歹毒的一局,明面上将矛盾尽数引到镇北军与朔北十二部之间,当真坐山观虎斗,手眼通天。
沉思些许,迈着步子慢慢踱出书房,说:“此战之后,我亲斩乌日根的消息飞速传到了煊都,进而扩散到整个大梁,这顶高帽盖得这样快,应当也少不了背后之人的推波助澜。”
“云野,”谢韫跟在身侧,皱眉看向他,“你我皆不擅长朝堂上的弯弯绕绕,想把这人揪出来,就得亲淌浑水——你可想清楚了?”
煊都的穹顶澄湛如洗,鹰唳在这样的好天气里能传得很远,海东青的身影从模糊小点逐渐靠近变大,抬起小臂,稳稳接住了它。
疾收敛着翅膀看谢韫,被他衣领上的闪光的金丝绣纹吸引了注意力,偏头就想去啄,梳理着它的背羽摁住了,轻声道:“大哥总不能护我一辈子。”
宋泓宇不让他查,这事他刚开始气不过,同张兆等人的那场夜宴后便想通了,无非是不希望他卷入煊都复杂的势力斗争之中,盼着他好好敛一敛锋芒,混混日子,或能早些重回青州。
可他还没什么动作,已经有人按耐不住,煊都新贵的身份深深烙在他身上,无论是作为立下奇功的少年将军,还是作为亲近镇北军甚至宋泓宇的绳网,都足以让不少世家权贵垂涎。
既然避无可避,倒不如主动入局。
奇宏正端着青州茶点送过来,示意他尽数送到谢韫跟前,眼瞧着这家伙吃了好几块,才说:“几月以来,我总盯着同朔北十二部之间的烂摊子,煊都这边的形势所知不多,你待了这么两年,就算一直打太极混日子也能说上一说,赶紧吃完。”
谢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好歹含着满嘴吃食控诉道:“几块茶点打发了,我就这么廉价?宋云野,你惯会使唤我!”
没人知道这偌大的镇北候府里囚着两只困兽,渡着各自的苦海,填不满深藏的欲壑。
寂寥夜空中偶有猛禽的唳叫,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堪堪透出点熹微晨光,可很快被云翳遮挡住了。
白日沉沉,煊都又落了雪。
两日后,深柳祠卧月坊。
北风打着旋儿卷雪过长廊,小厮慌慌张张跑去开了门,这风便也趁机窜进来,吹得房内衣衫单薄的舞姬一阵寒颤。
须臾,她赔着笑稳住身形,叼起一酒杯倾身喂进夫浩安口中。
夫浩安正眯缝着眼睛半躺,伸手寸寸摸上舞姬的薄背,挑眉睨向刚进门的谢淮骁,懒洋洋地开口道:“清雎,可算来了。”
这话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谢淮骁身上去了。
今天这局是夫浩安组的,除了谢淮骁,还叫来了别的几个纨绔。
第 96 章 调录
没答话。
他的目光刻刀一般凿在谢淮骁面上,最后落眼至被谢淮骁攥住的衣襟,小腿蹬地猛地发力,腰身紧绷,将谢淮骁掀翻下去。
谢淮骁啧一声,借势化劲,侧身撑地看他,舌尖一点牙根,嘲弄道:“小狼崽。”
扑身过去,想直接将人锁在地上,谢淮骁脸蹭着雪擦过去躲,被猛地摁住了后颈。
他瞬间反手去打,被偏头躲过了,又立刻将双手握实,骤然间屈肘反套,生生锁住了的喉咙,将他狠狠拽向自己。
二人霎时贴得极尽,粗重的喘息喷薄着热气,化作冬夜里四下弥散逃逸的白雾。
谢淮骁被后颈处这样近的气息烫到了。
他偏着头朝后乜,眼尾像是蓄着把锋利的小刀。他就着这个姿势,嘶哑着声音含笑问:“小将军,当真不知怜香惜玉?”
厉声问:“你算得什么香玉!”
谢淮骁猛地动了,劈手就要打在后颈上,却被抢先一步卡住了喉结,他霎时呼吸不畅,喉管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耳畔听见厉声低斥:“视人命如草芥,视道义如无物,你实在枉为其兄!”
谢淮骁忽然笑了,笑间喉头在手间艰难地上下耸动,他就这样断断续续地问:“那怎么办呢?小将军今夜想杀了我么。”
这话带着实在不该有的莫名暧昧,水蛇一般缠住了,待自怔愣中回神时,谢淮骁已经将反圈着的手臂一点点锁紧了,两人胸背紧密相贴,心跳俱是如鼓如擂,麻劲儿同时窜上脊骨,眼前的天地几近混沌,什么都看不清了。
谢淮骁的声音像是远在天边,又像游萦耳侧,隔着层纱似的,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唯有朦胧的余韵颤在耳边。
“你敢吗?”
这话倏的刺破了那层纱,两人手下都愈发用力,空气越来越稀薄,这一遭缠斗几乎同时将对方逼近了窒息的边缘。
忽然听见一声模糊短促的笑。
他猛地松开了卡人脖颈的手,将谢淮骁胳膊狠狠一掀,任其踉跄着滚到雪地上,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来。
清晖映着庭中山石,乌骓踏雪也受了惊,在马鹏中烦躁不安地一声嘶鸣,煊都的夜风猎猎,卷过这囿困兽的牢笼。
摇摇头,喉头亦是艰涩无比,平复呼吸间目光死死依旧盯着谢淮骁,谢淮骁在雪地里撑着身体,也眼尾泛红地撩眼看他,眸里浸泡着狠戾。
这是生理性的红潮,像红鲤濒死之时猛然上扬的一弧鱼尾,艳得动魄惊心。
——却也毒得如蛇如蝎。
眼下一颗小痣明晃晃显露在这艳色中,扎眼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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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哑声道:“疯子。”
“承蒙夸奖,”谢淮骁笑得厉害,抬手擦去一点眼泪,说不清这泪究竟是笑出的还是呛出的,“可惜犹豫再三,你实在杀不了我。”
“你身后有你大哥,有镇北军,还有青州满城,”谢淮骁改换姿势单膝撑地,仰着头嘲弄地笑,“云野,你要的太多了。”
“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同我以命换命?”
“那日并非巧合,你全听见了。”
恍然,居高临下地用眼刀剜着他,忽的应了声。
“是。”寒声说下去,“若论刻薄尖酸、无情无义,我怎么比得上你郁清雎。”
就近俯身,将覆满雪粒的大氅囫囵捡起,一把抛到谢淮骁头上。那劲儿瞧着恨不能把人就地埋了。
他走到谢淮骁身侧,冷眼看着谢淮骁拨开狐裘,露出点乱蓬蓬的额发,寒声说:“当年若是郁涟,必不会拿兄长人头作赌。”
谢淮骁霎时一怔。
不再言语,沉默地继续朝前走去,谢淮骁也艰难地爬起身来,兀自朝房间而去。
回廊中又灌进风,飞雪迷了眼,冬夜最是难熬,寒气能无孔不入地渗进人骨头缝里去。
背道而驰之间,二人均没有再回头。
“吱呀。”
房门豁然开了,灌进半屋寒风,吹得烛火乱晃。
米酒慌忙迎上去,他候了几个时辰,总算将自家主子盼了回来。
“早该回来了,主子,您——”米酒话突然哽在喉咙里,谢淮骁脖颈上浮现的几道狰狞指印叫他霎时慌了神,“这是怎么了?”
谢淮骁冷哼一声,将那沾满融化雪水的狐裘往米酒怀里一塞,烦躁道:“被狗咬了。”
米酒把嘴闭上了。
谢淮骁久不再出声,这房间里一时没人说话,银丝碳也安静燃烧着,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第 97 章 细枝
赵慧英闹了这一通,今日又离府走了许多路,还在兄长怀中便点着脑袋打起盹来,赵修齐将他交给仆从,自己上了最后方的一驾辇轿。
轿帘极厚,将漫天风雪尽数挡在外面,轿内仅有一人,摸约三十来岁,瞧着瘦骨棱棱,脊背却绷得很直。
他的目光迎着屈身进轿的赵修齐,又顺着掀开的那点缝隙流淌向很远的地方,直至帘帐重新阖上,方才微微垂了眼睫。
赵修齐看得很清楚,这双眼里闪过刹那的丰盈,很快在帘帐垂落时重归寒凉。
这双眼的主人既没出声,也没起身行礼,只提笔在宣纸上写下几字,又捏起来给赵修齐瞧。
纸上书着的是“可还顺利”。
“算也不算,一切恰如老师所言,”赵修齐将沾染寒意的大氅脱下团好,远远搁在轿帘前独凳上,方才挨着此人坐下,替他拢了拢裘衣,又替他细细研起磨来,“当年宁州郁家一事,定有隐情。”
“谢淮骁此人十分谨慎,并不尽如传闻中那般短视纨绔。老师,这样难控的鹰犬,我们真要同其合作吗?”赵修齐微微仰头,露出脖颈处凝血的一条刀伤来,“他今日是真对我起了杀心。”
被唤作老师的那人听到这话,手下一顿,谢迹晕染开一小团来。
他呼吸稍显急促,匆匆搁了笔,颤着手便要向赵修齐拜礼请罪。
“老师不必自责,我既牵挂几州百姓民生,又欲能有所获,阖该走这一遭。”赵修齐连忙托住他清瘦的腕骨,温声安抚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谢淮骁骑着乌骓踏雪回来时,白日已经将尽了,镇北侯府门前两串硕大的灯笼还没撤下,在婆娑冬雾透出些惨淡朦胧的红光。
他心里惴惴,着急同远在宁州的大哥通信,下马牵绳便直接踏进府门,却在回房路上忽然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谢淮骁抬眼看去,拦他的不是别人,正是。
少年将军一个字也不说,只冷冷看着他,眼底晦暗不明,在长廊的幽灯下晕开一片沉默。
谢淮骁心下烦闷,呵出一口热气,朝方向再逼近两步,开口不耐问:“有什么事?”
迎着他的眼睛,首次在此人脸上捕捉到完全褪去戏谑的神色。
他朝谢淮骁身后瞥一眼,只问:“这马哪儿来的?”
“一匹马也要管?”谢淮骁今日没力气同他废话,用脚尖碾实了足下积雪,嗤笑一声,“我看宋将军未免操心得太多了些。”
“府上没有这样的好马,”的目光死死咬着他,不肯轻易放过,“你今日出府骑的也并非这一匹——哪儿得来的?”
谢淮骁不甘示弱地回望着他,微眯了眼:“同人打赌赢来的。”
“谢淮骁,”朝前走一步,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他比谢淮骁高出半头,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你就这般喜欢同人打赌吗?”
“过去拿人性命作赌,今日赢了这样好一匹马,又下了什么注?”
“云野,”谢淮骁被他这么一逼,突然微扬起下巴,十分挑衅地笑了,说话间吐息几乎漫漶到脸上,“我惜命啊。”
清冷澄澈的月华加深了这个笑。
谢淮骁没理的问题,似是自言自语般继续说:“我的命就这一条,总不可能拱手奉予他人。”
“那你就将至亲的性命放上赌桌吗?”咬牙切齿,几乎快把每个字嚼碎了,“他是你亲弟弟!”
“那又如何?”谢淮骁丝毫不惧,甚至再凑前一步,几乎附在耳边,情人一般低声呢喃道,“我惜他的命,便能换来他人惜我的命吗?我在意自己的生死,何错之有?”
他一字一句道:“就连你,不也只忧虑心上人的生死安危么。”
朔风猛地灌进回廊,雪粒扬到二人发间面上,胳膊抬到一半,便被谢淮骁狠狠摁住,谢淮骁问:“怎么,不愿承认吗?”
“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世人皆如此。”谢淮骁冲他一笑,眼下小痣明晃晃地窜到他眼底,落下的每个字都蓄着尾小勾子,轻轻颤着拖长了。
“云野,你也不例外。”
猛然发力,谢淮骁也不甘示弱,短匕飞速出了袖,直直抵到胸口,却被攥着手腕拧翻在地。
谢淮骁脚下猝然发力,宋鹤闪身鸣躲避之间,被谢淮骁狠狠一拽,二人一同翻滚到院中,均沾了满头满身的雪。
谢淮骁翻身撑起,坐在腰间,憋了一天的闷火此时燃得近乎通天。
他伸手揪住了的前襟,恶狠狠地同人对视,呼吸急促间笑了两声,说:“原来小将军真将自己视作正人君子。”
谢淮骁解着系带,将那厚重狐裘抛到一旁,哑声问:“想打架是吗?”
“我奉陪到底。”
第 98 章 小气
赵修齐话音刚落,谢淮骁右手冷刃翻飞,短匕已出了袖,刀柄被他紧紧握在手心。
浩渺天地之间,忽然死寂一片。
厚雪压断了松枝,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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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间砸出不小的动静,在这腾升的看不清的雪雾里,刀锋削破森寒冷气,直直抵到赵修齐颈上,逼得他不得不半仰起头来。
这刀压得够狠,硬生生割出一条血线。
雪雾散了。
血珠滚落狐裘绒领,活似绽开一朵红梅。
谢淮骁盯着赵修齐,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里不急不躁地开了口:“二殿下手段了得。”
纨绔也好,疯狗也罢,其实左右不过烂命一条。
可就算是烂命,大仇得报之前,他也只愿意攥在自己手中,不肯叫他人拿捏半分。
赵修齐沉默片刻,开口问:“世子何故如此。”
“我乃皇子,杀了我,世子也没法活着走出煊都。”赵修齐话里带着点虚恍,他饱读诗书,行事便也以君子文臣的方式来行,从没想过要跟人以命换命。
不过是知道其杀父仇人的下落而已,这般大的反应,却像是藏着什么不为人所知的隐情。
“不杀殿下,”谢淮骁说得很慢,好像要把每个字都揉碎了掰开给赵修齐瞧个仔细,“我便能活着离开煊都,回家去么。”
“十三年前,世子年幼,尚且得以安然从虎穴脱身,今日又如何不能?”赵修齐重新定神,抬眼看着他,“左右需要一些时间罢了,在下愿意相助。”
那短匕还抵在他颈间,赵修齐却浑然不觉似的,平静地退身半步。
谢淮骁的刀没有追来。
赵修齐拱手,朗声道:“令尊当年悍守南境十余载,乃我大梁肱股之臣,实在不该落得如此下场。今日就算世子不答应,我也会托人送去布侬达的线索行踪,不叫忠骨泉下寒心。”
说话间起了风,枝稍簌簌耸动,落下些小冰凌来,落了二人满身。
“只是当年朔北战事吃紧,实在是”
“十三年了,殿下当年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何必一再旧事重提。”谢淮骁皱着眉打断他的话,扯出一方帕子将刀刃上血痕细细擦净,用完方才抛给赵修齐,“殿下朗月清风,要我做刀,我做得。”
谢淮骁半垂着眼,眸色晦暗不清,突然一笑,问:“只是殿下所求,究竟为何?”
“今岁大寒,许多地方遭难,邺、昌两州大雪封山,肃萧千里,冻死者不计其数。豫、徐、崇三州经受蝗灾,粮食减产严重,饿殍流民遍地。只是临近岁暮年节,父皇身体有恙,又逢镇北军大捷,朝野上下一派颂然祥和。几州灾事便一压再压,朝堂之上,竟无一人愿提。”
赵修齐擦净了血,平静道:“父皇日益笃信佛法道学,半月后冬祭之时,或可借天势卦象相求一二。”
谢淮骁哑然,半晌方才问:“仅是如此?”
“在下所求便是如此,”赵修齐翻身上马,面上不喜不悲,只半阖着目将缰绳在手心套牢了,温声说,“夫大人同大哥私交甚密,我不便出面,恐失了兄弟和气。”
谢淮骁也上了乌骓踏雪的背,跟随赵修齐一起朝回走,沉默良久,他道:“殿下不争,或仅为一厢情愿。”
“世子何出此言?”赵修齐莞尔,“父皇心中自有定夺,我又何必思虑太多。”
谢淮骁眸中孤冷,他实在很不会同这种君子相处,端方凛然的皮囊他见得多了,可撕开来看,无一颗心不是私欲横流,想来可笑。
想邀他入营,他今后便有的是时间将此人也一点点剖开来看个究竟。
待远远瞧见了屋厩前翘首以盼的赵慧英时,谢淮骁方才好似无意地说,“冬日林中雾凇沆砀,稍有动静便簌簌而下,殿下今后可得注意些,切莫再孤身前往,如今日般被冰锥割伤皮肉,实在不值。”
赵修齐偏头看他,颔首道:“多谢少卿大人。”
“兄长!”赵慧英等待许久,终于将人盼回来了,迈着小短腿跑过来要赵修齐抱。
临到跟前儿了,他忽然停住脚,定定看着狐裘领口上的一小团晕染开来的血色。
“兄长,你怎么流血了?”赵慧英猛地瞪大眼睛,继而张牙舞爪地冲谢淮骁而来,“是不是你这坏家伙欺负兄长!”
谢淮骁双手托起他腋下,面无表情将人一把高举起来。
隆安帝的小儿子,此刻同他相距咫尺,这节喉管也那么细,谢淮骁眸色晦暗地想,他有把握一手将其折断。
小孩猝然被抱,委屈极了,将落不落的几滴泪在眼眶里打转,偏头张嘴就要咬他。
谢淮骁思绪猛地回来,忙将人放下,朝他脑门轻敲了一记,问:“怎么还咬人呢?五殿下原来是属狗的。”
……赵慧英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而已。
小傻子此刻捂着被谢淮骁敲到的额头,眼泪霎时就淌了满脸,委委屈屈地拉着赵修齐的衣角下摆,仰头告状道:“兄长,他欺负我。”
赵修齐一揉他脑袋,温声细语地哄道:“阿言,不可恶人先告状。”
“阿言不是恶人,”小孩把脑袋往赵修齐怀里一塞,闷声闷气地控诉:“兄长也欺负我。”
赵修齐抱着弟弟,呵出口热气,朝谢淮骁颔首道:“阿言稚子心性,冲撞了少卿大人,还请少卿大人见谅——雪大天寒,今日就此别过吧。”
说完这番话,他便抱着小孩一路朝着候在不远处的车辇而去了。
第 99 章 吃味
鸿宝应了声,没看谢淮骁,直直退后几步跪伏在地,说:“皇上明鉴,年节将至,奴才昨儿傍晚出宫探望邱公公。夜来天寒,这路上本来没几个人,谁料想正巧冲撞了郁世子的车马,世子下轿瞧见奴才便气不打一处来,还未等奴才退避,便将奴才一脚踹翻在雪地里。”
隆安帝冷哼一声,转向谢淮骁,问:“他所言可否属实?”
“属实。可是,”谢淮骁顿了顿,并未跪下请罪,“这事未免太凑巧了些。”
他一拱手,故意将受了伤的手背露出来给隆安帝瞧见:“我此前不曾见过这位公公,只当是宫里哪位小太监,一时气恼,想着踹便踹了。”
“胡闹!”隆安帝顺手抓起铜镜摔到地上,缠枝莲纹裂得七零八落,有几片飞溅至谢淮骁脚边,鸿宝吓得一缩,将身子伏得更低了。
隆安帝连咳好几声,指着鸿宝对谢淮骁斥道:“就算只是个出宫采买的小太监,你也不该如此欺辱!”
鸿宝没料想今日隆安帝为他发了这样大的火,连忙向前爬了几步,磕头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想来世子也并非有意,奴才皮糙肉厚,不日便能重新伺候好皇上——还请皇上莫要因此等小事动怒,有损龙体安康。”
谢淮骁斜睨他一眼,方才跪地叩首,复又跪着身子冷声答道:“臣自知此事有罪,甘愿受罚,他日必不再犯。”
隆安帝没吱声,手中拨弄着一串玄色流苏的翡翠持珠,挥手屏退了鸿宝,方才同谢淮骁沉声道:“此事原本可大可小,左右不过换条狗伺候着。阿濯,朕知你爱玩儿,玩儿起来不拘小节,但也不该如此招摇。”
谢淮骁连忙称是,装模作样就要听旨领罚。
“慢着,”隆安帝面上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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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打量着他,开口问,“你这手怎么弄的?”
谢淮骁没正形地一笑:“小将军的海东青认主,见不得我同他过分亲近。”
“臭小子。”隆安帝嗤笑一声,缓缓将手中佛珠一颗颗捻动,半眯着目仰靠回榻上,谢淮骁听训间数清了子珠数,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七颗。
四向四果,隆安帝修的是二十七贤位。[1]
谢淮骁心下无不刻薄地想,真真好笑。
半晌,这自诩的贤帝终于纡尊降贵地开了口:“你如今初入煊都,又正逢岁暮,不久便是年节。既然除了玩乐无事可做,那便去太仆寺自领少卿一职,磨一磨你这过野的性子,也省得整日在朕眼皮子底下闯出祸事。”
谢淮骁立刻跪下谢恩,眸中故意露出欣喜之色给人瞧见,朗声道:“臣领旨——就知道皇上最是疼爱臣。”
“得了便宜还卖乖,”隆安帝一直冷眼看着他,阴沉沉的一张脸此刻方才露出笑来,挥着手赶人离开,“少添些乱子,下去吧。”
翌日一早,谢淮骁便带着米酒一同去往太仆寺领差,他昨日自宫中回侯府后又是一通高烧,好歹被米酒关在房内消停了半天。
今日便学乖了,甫一出侯府大门,他便钻进暖轿内,由米酒驾马,舒舒服服地入了太仆寺的大门。
太仆寺卿贺晨朗早早便带人侯在正堂,他打听过这位刚同宋将军结亲的郁世子,知道此人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可这荡手山芋偏被抛到了他手里。
他身为太仆寺卿,掌车辂、厩牧之令,少卿为其下臣,共设有两位,一位管着诸多杂事,譬如随扈出行一类,另一位则专理煊都城郊军马场事宜。[2]
只是不知这位二世子瞧上了其中哪个。
贺晨朗心下一时发愁,眼见这位大爷由仆从贴身服侍着方肯下轿,愈发觉得对方这般矜贵,断不可能挑捡这管理马场的苦差事。
眼下,他只好盼着这位爷平日里少来太仆寺衙内添乱。
谢淮骁一想便知贺晨朗的诸多忧虑,入正堂后便快步上前稍行一礼,温煦道:“在下谢淮骁,表字清雎,见过太仆寺卿贺大人。”
堂内站着的几人均是一怔,没料想到会是这般和谐的开场,气氛一时吊诡。
贺晨朗最先反应过来,慌忙回了礼屏退众人,同谢淮骁好一番客套,方才将话题引入正轨,将少卿之职简要陈述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世子心悦何职?”
谢淮骁坐在如意椅上,正抿着瓷盏中温热茶水,闻言一笑,说:“贺大人可知,我为何来此?”
“这”贺晨朗一手搓着膝上官袍,谨慎答话道,“天子之命,我等岂敢妄加揣测。”
“是因着前天夜里,在下眼拙心大,踹伤了皇上身边近身侍奉的内监。”
雪粒扬在冬日烈风里,撕扯着太仆寺院内小小的一囿天地,谢淮骁在这风里笼紧了狐裘,欣赏着贺晨朗怔愣的神情。
他换了个翘腿的舒服姿势,狡黠一笑,喉头由上至下轻微滚动一遭,慢条斯理地说:“皇上打发我滚远些呢,贺大人,我可有得选吗?”
大抵是命运弄人。
赵修齐温玉般的声音响在耳边时,谢淮骁方才回神。
赵修齐将赵慧英放下来,嘱咐典厩属领着去屋内吃些热食,又对谢淮骁说:“听闻世子除却颇有伯乐之才外,骑马射箭也是一流。”
谢淮骁漫不经心地一笑,拱手道:“殿下说笑,不过整日吃酒作乐,全做玩乐消遣,上不得台面。”
“世子谦虚。”赵修齐招招手,一仆从便牵来匹高头大马,这马同样膘肥体壮,浑身雪白,一根杂毛也无,几乎要同茫茫天地融为一色。
赵修齐恭谦道:“此马名唤照夜玉狮,世子瞧上的那匹是它兄弟,唤作乌骓踏雪。”
“久仰世子骑艺,修齐不才,今日也想比试一番。”赵修齐说,“若是世子赢了,那乌骓踏雪便赠与世子。”
谢淮骁饶有深意地看他,问:“若是殿下赢了呢?”
第 100 章 得寸进尺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谢淮骁将鸿宝的手攥住了,冰冷指尖紧紧贴在鸿宝因饮酒而发烫的皮肉上,好似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他俯身逼近鸿宝,在其耳侧温声回话道:“我不过中人之姿,公公抬爱。”
可他手上越发紧的力气也使这温煦愈发吊诡,鸿宝心底快速升起愈大的不安来。
他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想要将手抽离出来,却被谢淮骁猝不及防地一拧,将半只胳膊反剪至背后。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谢淮骁的声音好似若即若离的夜雾,寒意直往他耳心里钻。
“公公今日席上,既说谢淮骁刻薄阴险,我又怎能辜负公公美意——不叫公公亲眼见识一番呢?”
鸿宝猛然瞪大了眼。
下一霎,谢淮骁抬脚往他膝弯狠狠一踹,鸿宝疼得眼前一黑,却紧咬牙关不敢出声,冷汗直冒地扑通跪倒下去。
谢淮骁绕行至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面上神色被帷幕轻纱挡住,看不真切。
只是从这帷幕下传出的声音,却依旧温煦得很,丝毫不显愠色。
谢淮骁所说的分毫不差,第二日辰时刚至,宫里便差人来传了圣旨,点名道姓要他去养心殿一趟。
他早有准备,规规矩矩随内监进了养心殿时,隆安帝正坐在榻上,隔着薄纱帘帐,手里捏着个掐丝珐琅缠枝莲纹铜镜。
谢淮骁跪下请了安,老皇帝并不回话,全当没他这个人,仍是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手中的珐琅雕器,翻来覆去细细看过。
谢淮骁一言不发地跪在冰凉的大理石面上,他故意未在隆安帝面前用内力护体,跪了不多时,双膝便冷得没了感觉。
直至一刻钟后,隆安帝方才掀起老态龙钟的眼皮,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起来吧。”
谢淮骁方才慢吞吞挪着腿,从地上站起来了。
隆安帝搁了铜镜,稍一抬手,鸿宝便低眉顺眼地从内室快步走了出来,他步子明显有些跛,一路小跑着跪在隆安帝脚边,开始替主子捏膝捶腿。
隆安帝瞧着谢淮骁蔫头巴脑的样子,明知故问道:“怎么,分明是你踹了朕的奴才,还要来朕面前做出这副可怜样?”
“哪儿能啊,”谢淮骁笑了,说,“我这不是来向您请罪了么。”
隆安帝瞧着他:“你是在怪朕小题大做吗?”
他复示意鸿宝:“你且将昨日之事,细细说来。”
“那便全当同世子交个朋友,”赵修齐温声细语道,“也算不负今日一场相逢。”
他遥遥一指视线尽头茕茕孑立着的一颗老松,说:“便以那处为终点吧。”
语罢,他干净利落地翻身上了照夜玉狮,冲着远处终点奔马而去。
谢淮骁轻笑一声,旋即上马,胯|下乌骓踏雪猛一鼻喷,欲将此人摇下马去,谢淮骁却猝然扬鞭,凌空撕扯出一声“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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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打得乌骓踏雪怔愣一瞬。
谢淮骁握紧缰绳,在腕上缠了两圈,鞭尾扫过马身,伴随着马上之人冷雾一般若即若离的含笑安抚。
“乖一点,”谢淮骁手上长鞭点着马背,朗声道,“驾!”
乌骓踏雪好似离弦之箭,冲前方一人一马笔直追去,逐渐缩小成飞速移动着的黑色小点,再看不清了。
“咔嚓。”
干枯灌木断裂的声音从身侧响起,谢淮骁勒马,赵修齐牵着照夜玉狮,踏断枯枝,从树后悠然而出。
“殿下赢了,”谢淮骁平静道,“殿下骑艺高超,清雎自愧弗如。”
“是在下输了。”赵修齐笼着狐裘,玉面微红,明显有些力竭,可见这一趟跑得并不轻松,“在下不仅先行,还占着同马相熟的便宜,却也不过堪堪快于世子一线。”
谢淮骁颔首,敷衍道:“殿下高义薄云。”
赵修齐清润一笑:“世子果然与传闻中有所不同。”
谢淮骁盯着他,舔舔冻干的嘴唇,心下愈冷,脸上却只露出个吊儿郎当的笑来:“清雎愚钝,平日只爱勾栏听曲,听不懂读书人的弯弯绕绕。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他说这话时正翻身下马,手下已经摸着了袖中短匕,薄薄的一片刃早被捂得温热,此刻堪堪滑到了指缝间。
赵修齐微微一笑:“世子为人爽快。”
“半月后便是冬祭,此次冬祭将在天地坛举行,照旧由礼部尚书夫立轩夫大人主理。”赵修齐拱手说,“烦请世子代为留意。”
“朝中皆知夫大人同大殿下私交甚密,”谢淮骁恳切道,“我这人最怕沾上麻烦。一匹马而已,我又凭什么答应二殿下?”
“世子一定会答应的。”赵修齐同他对视,说话声不徐不慢,字字清雅,如同碎珠滚落玉盘,“世子不想知道——布侬达现在何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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