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水瓜果冰镇后再食用,乃是常有之事。(5)
但孩童脏腑娇嫩,明赫还没机会喝到甜甜的冰水呢,连今日这甜瓜,君王亦吩咐不可冰镇。
嬴政看着走神的小家伙,听着他天马行空的心声,笑容不由得一凝,小崽原是不喜食用甜瓜的?
怪不得,上回他只吃了一片,便腆起小肚子,称肚中饱饱再也吃不下了,原来竟是装的。
君王看了一眼捧着甜瓜吃得津津有味的韩信,看来孩童与孩童之喜好,确乎是不同的
他边命人端来甜水,边思忖着:冰淇淋又是何物?哈跟答丝,这四字着实怪异不已,全不似中原列国发音。
明赫见有红糖水,刚高兴地将手中吮得乱七八糟的甜瓜递给宫人,接过红糖水咕咚咚喝了个底朝天,笑嘻嘻看着父王道,“好甜,我们小孩最爱吃甜的!”
韩信忙疑惑指着手中的甜瓜道,“九公子,这瓜也很甜,你不多吃些么?”
虽然比不上甜水之浓甜,但这瓜带着清香和甜味,他觉得半分不比甜水差呢。
明赫笑眯眯下桌道,“我已喝饱了哦,你慢慢吃,若能吃得下,就将它们全吃掉嘛,别客气。”
他先前数了一下,是三个小甜瓜的分量,一个甜瓜比成人的拳头也大不了多少,以韩信的饭量,放开了吃自不在话下,他说这话,是担心对方拘谨讲礼不好意思多吃。
韩信忙看了看他的小肚子,果然已微微鼓了起来,便眉开眼笑道,“好,我会努力吃光的!”
先前,韩信在刘季家中被他一吓,与九公子相处之时是有些拘谨的,但随着时日的递增,他知晓王上与九公子皆是极好极好的,根本不会因他无心之过杀他,胆子又渐渐放开了来,如今,他早不再是当日那个如履薄冰的孩童,在王上面前亦放松了许多。
因为他知道,九公子喜欢他,王上也喜欢他!
而且,他们给他吃的食物皆是真心实意的,并不似家乡坏豪强那般,故意用黍米饭团吸引庶民家的孩童为他们拔草,最后却将饭团收走,那些眼巴巴谗着想吃一口的孩童,白白忙活半天却一粒米也吃不到。
所以,他也不会在王上与九公子面前讲虚礼,他每回都会大大方方吃得饱饱的,九公子说了,孩童要吃饱喝足才能长得高,长得壮,他要早些长高长壮保护王上与九公子呢!
眼下虽已有了牙粉牙刷,但王宫进食后要漱口的礼仪仍不可少,明赫乖乖接过清水漱了口,便扑进父王怀中坐着等韩信。
君王宠溺笑着取帕为他擦了擦嘴角,明赫的声音跟他喝下的红糖水一样甜丝丝的,“谢谢父王!孩儿等会儿要跟韩信去捉蝉,我们捉来送给夏无且。”
君王认真看着自己小崽,真是越看越喜爱,遂轻揉着他的小脑袋道,“吾儿玩耍定要小心安全,莫要爬得太高,若捉不到便让宫人代劳,可好?”
明赫趴在父王怀中嗅着清凉的松香味,点头道,“好的呀父王,我们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自从他开始满园子乱跑,君王便命人将园子里高大的松柏全砍了,如今剩下的,皆是桃树这等较为矮小之树种。
再者,明赫这话也是大实话,他可不会带着韩信做危险举动,这可是秦国的明日兵仙宝贝呐!
韩信三两下啃完最后一片甜瓜,正想随手抬起袖子抹嘴,却记起阿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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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缝在衣襟的葛布帕子,忙掏出来帕子擦了擦嘴——阿母说了,既然进了宫,便要处处注意礼仪呢。
擦完,他便假意咳了两声,直朝抬起头的明赫使眼色,明赫忙笑嘻嘻说了句“父王,孩儿先去玩了哦”,便一哧溜下地拉着韩信朝殿外跑去。
如今秦国有了许多药材品种,却没有配套的系统医学书籍,大名鼎鼎的《黄帝内经》并不是黄帝写的,而是西汉时期医者整理编纂出来的,也就是说,在如今巫医纠葛颇深、医书并不发达的战国时期,连夏无且这样的王宫医士,也更擅把脉之术,只能治些清热解毒的简单疾病,他对这些前所未闻的药材亦是手足无措。
但商城之中药材应有尽有,但古代医书典籍早被旁人抢购一空,系统费了好大的劲,才用他们之前囤的一些物资,跟另一个系统换到了一本后世中医大师编纂的识药制药用药指南。
明赫一拿到这本药书,自然第一时间以老神仙入梦交与父王,叮嘱他将之授与夏无且,如此一来,夏无且便带着宫中医士们研究起药材的实用方法来,这夏日鸣蝉,在炮制后便是一味疏风止挛良药。
而明赫两年前早早抢购药材种子,正是想为秦国医学发展打下基础,一直在悄悄留心古代名医,想收来为秦国所用。
可惜,扁鹊早就去世了,华佗张仲景这些大神皆是几百年后才会出生之人,没办法,只能先凑合用夏无且这些医士了——实际上,夏无且在史书留名,是因在荆轲刺杀秦时以药袋助君王,远赶不上扁鹊这种横空出世自成一家的医学大家。
思及此,来到殿外的小家伙边走边跟韩信嘀咕着,“秦国现在最缺的,是厉害的良医啊”
韩信扭头看着他忧愁的可爱小脸蛋,想捏了捏又忍住了,挠头道,“要不我长大了去当良医?”
明赫惊悚地睁大了眼,我秦国万人敌的大将,竟要去当良医?
嬴政起身立于殿上,看着两个小小的身影渐渐消失于丹墀阶下,殿外的夏日晴空映入他眼中,衬得君王的面色极尽温柔:这般无忧无虑的幼年时光,小崽有一个与他真心托付的儿时玩伴,甚好!
这时,蒙毅疾步进殿禀道,“王上,隗丞相求见!”
嬴政再次看了一眼殿外的天空,淡声道,“让他进来吧。”
自从那日,王绾被李斯与张苍等人呛声后,隗状没多久便开始告病称假,算来已半月有余。
商鞅变法后,秦国朝堂效率之高,正高在官员们一人肩负的事务,乃是列国繁冗的官僚体系中两三人之事务,正因如此,秦国官吏的待遇在列国之中也是最好的——不只包括列国待遇丰厚的公卿高官,还包括列国待遇微薄的下级小吏。
在秦国,每级官吏发放多少年俸、配备多少下属与牛车马车、出差之时粮食蔬菜每日供应多少、随行的御者奴仆粮食待遇,皆用秦法写得清清楚楚,一个萝卜一个坑,绝不会如列国那般混乱无度。
譬如,《传食律》就规定了御史出差之时,其随从每餐有粳米半斗、酱料四分之一升、还有葵菜与蔬菜羹。
而官吏们在享受更高待遇的同时,亦要兢兢业业按《为吏之道》的要求,严谨认真完成本职任务。
此番,年俸万石百官之首隗状,称心悸急发久不归朝,由他负责的一应事务便落在了左丞相王绾头上,王绾借着“难以周全”之机,朝殿前推举了几个下属官员分担一二,君王虽明知王绾在趁机安插党羽,一时亦奈何他不得,朝中诸事繁忙压根等不起。
而若他因隗状老病而骤然换人,恐怕也会寒了满朝臣子们的心。
大臣能安然告老还乡、得君王赏赐敬重以颐养天年、保全名声与性命,是自古以来,所有文武大臣期盼的最好结局,往日秦国之臣多有唏嘘之结局,他愿一眇眇之身,开创一个让大臣安心工作的朝堂,只要秦臣不负秦君,他定不负秦臣!
哪知,前两日夏无且前去探视隗状,却带回一个消息:对方脉象平缓有力,并无心悸发作之乍疏乍急涩脉。
原本正在暗暗反省,是否给大臣施加任务过重的嬴政,闻言便立刻懂了:隗状,这是在跟王绾搭台,给他这君王下马威!
偏偏他还只能吃下这哑巴亏,等隗状主动归朝办事——谁让对方真有心悸之疾呢?若一道贬官诏令发下去,隗状当场心悸发作,他数年来费心拉拢的群臣之心,恐怕皆会付诸东流。
明君,是绝不能明晃晃将朝臣逼到走投无路之地的,正在他凝神苦思法子之时,没想到对方竟主动来找他了。
甚好!日头这般大,他的右丞相亦能不辞辛劳进宫,可见心悸确是大好了。
隗状在蒙毅的搀扶下,甫一进殿便颤巍巍跪下请罪道,“王上,臣近日心悸难安,夙兴夜寐间深感有负国恩,不敢以老迈孱弱之身再忝居高位,还请王上恕罪啊!”
蒙毅诧异看了他的一眼,隗丞相这是要主动告老?
君王笑吟吟急急下殿,一把扶起隗状,诚恳道,“爱卿这是要告老?唉,按理说,爱卿为我秦国操劳多年,功高劳苦,寡人该早日让你归家颐养天年可眼下朝中,诸事齐齐铺排开来,各处竟找不出半个闲余人手,爱卿若再告老,这右丞相偌多事务,寡人不知该让何人来接手啊还请爱卿好生休养,待心悸之疾大好后,再为我大秦朝堂继续出几分心力啊!”
隗状暗暗窃喜不已,装病一事,乃是王绾来他府中商议出的主意。
眼看君王接下来要行仁政,朝中李斯五黑等人又与他们不合,二人思来想去,今日君王将少府分离出去,再不肯让丞相监管,还为区区修路治水一事专设出工部,来日,他是否要将九卿之事全盘与丞相剥离,让他们成为空架子丞相?
如此一来,认定此举乃是君王要施行新法、故意对他们施的下马威,便双双为家族前途忧心起来。
隗状垂垂老矣,从右丞相之位退下来是迟早之事,他若退了下来,王绾必定会顶上这位置,但无论是李斯还是冯去疾坐上左丞相之位,皆不符他二人之利益。
李斯那狼子野心之徒,若坐上左丞相之位,必定会继续怂恿君王以新政变法,再设法继续架空他视为眼中钉的王绾;
而冯去疾祖先虽在昭襄王之时立下大功,但当今王上信任李斯更甚,冯去疾上位,绝无劝阻君王停下变法之能力。
是以,隗状与王绾急需找到一位可与李斯分庭抗礼之同盟,此人不但要在君王心中分量颇重,还要有坚决反对儒家之决心。
王绾认为,放眼整个天下,这样的人只有一人:韩非!
他既是君王念念不忘的法家大才,又是一心坚守法家之道的倔强性子,若有此人与他们并肩作战,王上纵便有心施行儒法新政,亦不得不一缓再缓,事情若有了转圜之机,对他们自是大有裨益的!
正因如此,他极力劝隗状趁眼下诸事繁忙装病,如此即可让他顺势安插些人手进来,又能假借老病之名告老,顺势推举韩非上任!
他们从未与韩非有过任何往来,若在君王面前推举此人,不但显得光明磊落,还能让君心大悦。
虽然按秦法,大臣纵便推举了贤才,亦要经君王考核后便可上任,而丞相之高位亦不可推举。
但王绾相信,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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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对韩非之信重,必会接纳隗状的推举建议,故而他极力劝隗状一试。
思及此,隗状忙颤巍巍道,“王上啊,老臣此番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心力大不如前,着实是无法再为朝廷效力了但老臣斗胆想向王上举荐一人,此人乃当世大才,定能将朝中诸事打理得比老臣更井然三分呐”
嬴政心头生出一声“果然如此”的感慨,寡人的相国,个个野心都不小啊!
先是吕不韦独揽大权,再是昌平君百般算计,如今,连隗王二人亦是如此。
连右丞相之位,他们都敢插手了?
但年轻的君王俊逸的面庞上,却笑得更和蔼真切了,“哦?不知爱卿想推举哪一位大才?”
隗状眼巴巴抬头看着君王,言辞恳切道,“王上,老臣以为以韩非之才,做阳武郡守着实太过屈才了,去岁与今岁上计,韩非之考核皆是甲上啊故而,老臣认为,天下间无人能比韩非更适合这右丞相之职啊!”
君王的笑容缓缓加深了几分,韩非?他推举的竟是韩非?
第103章
若隗状开口推举的, 是旁的任何人,嬴政是定不会应允的。
但韩非确实不一样,他早就想将韩非尽快调回朝中, 开始着手制定新法了。
而且,在君王心中,韩非乃是执宰天下之大才, 本就合该担任丞相一职的, 故而,他原本就正在思忖,该如何开口暗示隗状主动告老让贤。
自然, 嬴政亦飞快猜出隗状与王绾走这步棋的缘由:他们以为,韩非能成为维护朝堂旧秩序之助力。
这便是先见之明——早预料到大臣定然会反对秦国施行仁政的君王, 一直以来十分明智地,并未将韩非前去阳武郡试行新法一事告知众人, 知情者不过李斯蒙恬寥寥几人耳。
若不然, 韩非在阳武郡所行之事, 会被朝中百官百般阻拦不说, 便是现在想将韩非调回朝中任职一事, 亦会颇费周折
思及此,分明对眼前巧合局面十分满意的君王, 却在惊喜后徐徐收起笑容,正色喟叹道,
“韩非之才固然举世皆知, 寡人亦是敬仰已久, 但他当日一力主张法家之道, 与我秦国欲行之新法背道而驰,若与寡人朝夕相对, 恐君臣间倒会生些龃龉,以致相看两厌罢了,韩非不宜身居朝中三公高位,还是在阳武郡安生待着吧”
既然隗王二人已有此意,想来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但他并不想让韩非承此二人之情,以免往后与对方撕破脸皮后,反倒落下个“知恩不报”之名声。
再者,以韩非前些日子信中斩钉截铁之言,莫说无心承隗状之情,便是君王亲自下诏,他也未必会答应,此事还需徐徐图之
隗状一听这话,原来韩非奔赴阳武郡,果然是早看出王上有瞎折腾之意啊。
如此一来,他愈发坚定:必须说服王上让韩非当这右丞相!
在他为韩非求官的不断殷殷恳求下,君王索性故作不满地,拂袖转身走回殿上,语气薄怒道,
“爱卿年迈告老一事,寡人答应你便是。但若将韩非召回朝中为官,寡人便会失去韩非,此事休得再提!”
片刻后,隗状在蒙毅的搀扶下走出殿门,眯起浑浊的老眼迷惘望向半空晃眼的日头。
今朝跑这一趟,他原是料定,纵便王上一时不松口韩非入朝为相一事,也必定会再三挽留自己,如此一来,他有的是机会慢慢再劝,总要将手中相位交到韩非手中,既得韩非之感激,又能博君王之欢喜。
可为何事态的发展,全然跟他想的不同?
眼下,王上同意了他告老一事,却不肯答应韩非为相之事,往后,他隗状既已不再是秦国的右丞相,又哪能再舔着脸劝君王让韩非接替相位?相位,跟他已无半分关系了啊!
是夜,忙完公务来找他的王绾听闻此事后,跺脚叹道,“看来,能劝王上改口的,只有那贼子李斯啊!”
隗状摇首道,“李斯心怀不轨,一心劝王上行儒家新法,是决计不会劝王上让韩非回朝任相的,反之,若你接替我那相位,他必想与冯去疾争夺左丞相之位,岂会让韩非横插一脚?唉,王上如今究竟是如何想的,我等愈发看不透了”
王绾却似笑非笑道,“可韩非,却是李斯之同门师弟啊,他若要当温良恭谦的臣子,又岂能不顾师门之情,一力阻拦韩非归朝?”
隗状抚须不解道,“依你之意,这是”
王绾和气的眸子里,渐渐泛起了一抹冷厉,“王上不肯召韩非进咸阳,未尝不是担忧这对师兄弟会反目之故,说起来,此事倒跟李斯脱不了几分干系若有李斯主动出面劝王上,想来此事便稳了泰半”
隗状抚须思索一番,此话颇有道理。王上年轻气盛,如今被李斯那楚人巧言令色哄骗着,早对他们这帮老臣子有所疏离,而韩非与李斯皆是君王看重之人,想来,王上确是不忍看他们师兄弟因政见不合而公然反目的
但他迟疑道,“可李斯岂会如我等所愿,前去劝谏君王?”
王绾微微一笑,“李斯要的,既然是王上眼中的名声,你我便先助他毁了这名声。”
没几日,咸阳城中便借“楚国游商“之口传出沸沸流言,称楚地众人皆认为,韩非子这等当世大才,来了秦国却不得重用、只能在小小阳武郡担任郡守,乃是其师兄李斯进谗之故。
很快,第二波新的流言跟着起来了,“齐国游商”宣称,既然秦王能被李斯蒙蔽,可见秦国朝堂亦并非传闻中那般任人唯贤,不值得天下大才前来投奔
在咸阳百姓眼中,李斯可是尽忠职守的好官,有些老百姓前往西山挖煤挣奖励之时,经常看到李斯与其长子李由,在拉着箩筐捡四面散落的碎小煤块呢,这种好官,会排挤大才韩非子?他们才不信呢。
但流言的传播速度永远如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秦国各地。
很快,近日两耳不闻窗外事、忙于文字改革脚不沾地的李斯也听到了风声,登时暗暗叫苦不迭——神画之中的他,确实怂恿君王杀了韩非,但眼前的他是断无半分这等心思的!
他边暗中派人查探流言的来源,边急急进宫向君王陈情,眼下郑国已前往楚国招揽水家掌门,若因这流言功亏一篑,他李斯亦算不得十分无辜啊,谁让他真跟韩非是同门师兄弟,谁让韩非入秦真去了阳武郡呢?
偏偏若无君王首肯,他还无法将其内情告知天下人为自己辩白,好大一口从天而降的铁锅!
眼下,若要平息这流言,必须劝王上即刻将韩非召回,最好再封他个大官,如此才能封住悠悠天下人之口,让天下英才知晓秦国并不会埋没人才。
李斯急急进殿行礼后,便开门见山道,“王上,如今各处流言汹涌,臣担心此事有损秦国声名,还望您早日将韩非召回,以行动止住这流言啊!”
殿上君王气定神闲笑着看向他,“不知爱卿认为,寡人若将韩非召回朝堂,该封他个何种官职?”
李斯可不如隗状二人那般糊涂,他深知,平日若推举几个行事麻利得用的小吏倒也罢了,以韩非之才,其官职至少位列九卿,绝不是他一个臣子能轻易置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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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遂再揖礼拜道,“王上,此事已超出臣廷尉之职权范围,臣断不敢妄议!但臣相信,以王上之英明,定会为韩非妥当安置足以发挥他才干之官职”
嬴政暗赞李斯虽才干过人,却向来识礼数、知进退,全不似有人那般,仗着资历对他这君王指手画脚。
他目光灼灼看向李斯道,“爱卿近日虽忙于文字一事并未早朝,想来亦已知晓隗状前几日告老辞官之事,这右丞相之位寡人欲让爱卿来担当”
李斯闻言噗通就跪拜在地,战战兢兢道,“王上,以臣之资历才干,远不能胜任右丞相之高位,还请王上收回成命啊!”
这突如其来的馅饼,让他是真心感到惶恐啊!
固然,他李斯此生的奋斗目标正是秦相之位。但神画预言之中,二十年后的他亦不过坐到左丞相之位,官员若未建立重大功勋,升职亦是要按资排辈的,只要右丞相冯去疾一日未下台,他便要继续待在左丞相之位。
是以,处处以分寸感约束自己的李斯,绝不会在二十年前的今日,就想着要越过左丞相王绾与冯去疾那几位御史,妄自尊大地接下右丞相高位。
当年纲成君得范雎推举任相,却被满朝文臣排挤以致辞官一事,他可是牢牢记在心头的。
他要的,是合乎礼法、合乎君心的升迁,而绝非这般会引来满朝非议的飞速拔擢。
在李斯的执意拒绝下,君王幽幽叹了口气,起身下殿扶起他,一脸无奈道,“王绾不支持新法,寡人绝不能让他的权力再膨胀下去至于冯去疾,于新法一事,对寡人的支持亦远不如爱卿”
李斯闻言忽而心头一动,不由抬首脱口而出道,“王上,韩非乃当世公认之大才,又肯全力支持您施行新法”
话一出口,他便暗自一惊:上当了,王上欲委任我为右丞相是假,想让我亲口推举韩非是真!
是了,以王上对韩非的信重,以韩非对新法的胸有成竹,这空出的右丞相之位,非他谁属?
果然,君王一脸惊喜看向他道,“若无爱卿提醒,寡人险些忘了韩非!莫非爱卿竟认为,寡人若召韩非回朝,他乃是最适合担任右丞相之人?”
李斯尴尬地笑了笑,王上欸,您绕了忒大一圈,不是又回到让臣僭越妄议相位之事了么?
不过他转念一想,既然君王执意要让他表明立场,便算不得是僭越了。
再者,无论是王绾、还是冯去疾等人担任百官之首,皆比不上韩非上任对他有利。
一则,韩非此人性情耿介正直,并不喜拉帮结派,但他又颇重情义,自己这师兄在他眼中还是有两分薄面的。
二则,韩非与自己立场相同,皆是一心支持王上因事异而变法的,有了右丞相的支持,他这廷尉行事起来难免会便利许多。
第三,则是最重要的一点:王上本就属意韩非担任右丞相!
思及此,李斯恭声道,“回王上,韩非之才远在臣与诸臣之上,故而臣确有此意,这才斗胆直言,还请王上尽快将韩非召回朝中,主理百官诸事啊!”
年轻的君王爽朗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爱卿识人眼光一向不错,寡人听爱卿的定是错不了”’
说着,他便转头吩咐道,“蒙毅,即刻拟诏,李斯愿以性命为担保,大力举荐韩非担任我大秦右相,命韩非速将阳武郡事务交付与郡丞萧何,尽早赶回咸阳赴任!”
萧何既是小崽口中的大汉丞相,君王自然一直细心留意着,此人两岁考核皆是甲上,韩非素日的奏章中亦对他的能力赞不绝口,此人担任阳武郡郡守一职绰绰有余。
“喏!”,蒙毅忙应声研墨拟诏,看来,朝堂风向真要变了。
李斯看了一眼君王,欲言又止,他虽想劝王上召韩非归朝止流言,但分明是王上想任韩非为相,他不过顺水推舟这么一说,诏书怎就变成他推举韩非了?
以性命为担保的功劳,他真不敢冒领呐!
近日与程邈等人关在房中,足不出户整理文字的李斯,自然不知晓——先前韩非入秦时断然不肯接受朝廷高官厚爵,那么到了如今,君王纵便有心任命韩非担任秦相,对方便真会欣然接受这职位吗?将韩非性子摸得一清二楚的君王倒不这么认为。
是以,他前些日子在信中试探了韩非一番,对方果然断然拒绝了丞相高位,坚称廷尉衙署才是最适合他施展才能之地,他愿担任署中廷尉正监,位列李斯之下。
但君王要的,是能与自己并肩作战,在朝中举足轻重的股肱之臣,而非人微言轻的廷尉正监,坚持变法的韩非,必须手握相邦大权,秦国这新法才能彻彻底底贯彻下去。
眼下右相之位已空置出来,是无法长久拖下去的,若韩非迟迟不同意接手,亦是一桩烦心事,正在君王烦恼不已之时,正好听中尉来报,城中忽然流传起“李斯排挤韩非”之言!
君王虽迅速猜出,此谣言定是隗王二人派人散播的,却并未派中尉军抓人止谣,反而趁着流言的东风,命人以齐商名义再添了一把火——将此事从对李斯品行的攻讦,变成对秦国朝堂的质疑。
如此一来,李斯为澄清此事,必会主动来劝他早日召回韩非,届时他只需稍稍引导,让李斯主动承认,韩非乃是最适合右丞相官职之人,便可趁机下诏召韩非回国。
如此一来,此事便成了:李斯迫于蜚蜚流言,力劝君王对韩非委以重任,趁机自证清白,停歇世人对“秦国不重用人才”的质疑。
韩非唯有欣然接过这相位,才能救李斯脱离流言困境,以证明他二人之间,并无半分嫌隙——他若以任何理由的推拒,看在旁人眼中,皆成了“韩非先前被李斯进谗发配去阳武郡,如今,李斯迫于传言低声下气以性命为担保推举他,哪知韩非记挂当日之仇,根本不肯买账”
嬴政看着李斯匆匆离去的背影,真心实意地露出了一抹微笑,寡人近日之运道,称得上心之所想、其事必成啊,隗状不但及时腾出了相国之位,还联合王绾为寡人将犟牛韩非逼到这位置上,妙哉!
至于他派人散播的朝堂之流言,想来秦国境内之人并不会相信,他们的子孙有公学免费读、有科举之路升官进爵,自是知晓秦国朝堂选贤任贤决心之大。
至于齐楚燕三国之人么,届时韩非只需将他在阳武郡呕心沥血践行的新法成果宣布一通,明眼人皆能猜出他入秦为何要先去阳武,何人还会再质疑秦国朝堂容不下他、他是被李斯所排挤?
总归,只需韩非当真回到咸阳为相,新的好流言自会迅速掩盖旧的坏流言。
果不出君王所料,韩非接到诏令之时,早已听闻咸阳传来之风言风语,知晓此番这秦相之位,自己是非接不可的,不然,他岂能安心坐视李斯与朝堂名声受损?
是以,在花费数日细细将郡中事务交接给萧何后,在一个云霞满天的下午,他便踏上了前往咸阳的路途。
哪知马车还未出城门,听到风声的郡中百姓便空巷而出,乌泱泱跪了满满一地,哭着恳求韩非留下来。
不过短短两年多的时间,他们已能吃上一日三餐干饭,穿上结实干净的新衣,冬日还有烧得暖暖和和的火炕可用,仿佛从前在魏国过的那些吃树皮、穿得破破烂烂的日子,是一场遥远的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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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般
朴实的百姓永远忘不了,他们少缴税赋、生儿育女有奖励的好日子,是从自己变成秦人开始的,是从韩郡守来治理阳武开始的!
他们在魏国祖祖辈辈活了多少年,从未见过这般和气爱民的好官啊,韩非如今要离去,让他们如何舍得?
若再换个魏国那般作威作福的官吏前来,他们的好日子就彻底到头了,再者,他们也听了流言,担心韩郡守是得罪了“奸臣”李斯,要被召回咸阳罢官或是杀头,这才愈发惶恐不安。
在百姓们此起彼伏的哭喊声中,韩非下了马车,大声承诺道,“诸位请放心,我秦王之王勤政严明,我秦国之法一视同仁,我秦国官吏亦绝不敢乱法而为!今日纵便本官离去,你们的萧郡守亦会将郡中诸事,按秦国仁政律法施行,绝不会贪赃枉法,绝不会鱼肉郡中百姓”
跟着来送行的萧何,亦急忙下车再三承诺会善待百姓,并告知众人,韩郡守此番并非被君王贬斥,而是要回咸阳担任更大的官职,到时,他便能造福更多的百姓。
阳武百姓听了解释,知晓韩非原来是升官被调走了,这才依依不舍爬起来,抢着打开空荡荡未装满行李的马车后厢车门,将装有鸡蛋与鸡鸭鹅的竹篓塞进去,便一溜烟在韩非等人的惊呼中跑远了。
纵便如今阳武众人已能吃饱饭、穿上新做的衣裳,这鸡蛋与肥鹅,亦是他们一年到头舍不得吃的珍贵之物,大伙通常会将鸡蛋攒上十几二十个带去集市售卖,一个能卖一钱呢,三十个鸡蛋便能换来一石黍米,更别提鸡鸭鹅售价更贵,足够他们买上好些菜籽油与盐了。
可当他们从慌张报信的邻人口中,得知韩郡守要离开阳武之时,便立刻将家中攒的鸡蛋、养的大鹅鸡鸭,全塞进竹篓着急忙慌地出了门。
给大伙带来好日子的韩郡守要走了,他们若是扛得起猪圈里的猪,只恨不得将家中的猪也扛去赠他,又怎会吝惜这鸡蛋与鸡鸭鹅?
韩郡守为他们带来的,何止这点吃食啊,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他们虽舍不得韩郡守,却知晓若再待下去,对方定会将这点吃食全退给他们,他们纵是再不舍,也只能抹泪黯然离去!
很快,马车周围的人陆续散去,而原本只装了些衣物文书的空荡荡马车里,塞满了用草绳捆住两脚的鸡鸭鹅,马车周围,亦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竹篓,里面装了或多或少的鸡蛋。
萧何看着眼前这令人震撼的一幕,久久未从自豪的激荡心绪中回过神来。
他在魏国沛县担任小吏之时,亦是为县衙长官送行过的——那沛县县令辞别之时,并无半个百姓为他送行,乃是县衙下属依照惯例掏钱置办酒席、再凑些银钱为他践行的,而对方在沛县经营三年,最后是带着数车满满当当的民脂民膏离去的。
这亦是魏国各郡县常见的一幕,长官们只管搜刮下属,吃了亏的下属,自然要将损失从百姓手上连本带利讨回来,魏地之内无一寸闲田,一年到头在田间辛勤劳作的百姓,却穷困到吃树皮草根扮粥煮食的地步!
魏国会灭亡,早在他预料之中。
但在来到阳武之前,萧何从未想到,世间竟有韩非这般两袖清风的官吏。
他从不朝下属百姓勒取一钱一黍,从不摆官威仗势欺人做出强占民女、强抢民田之事。
相反,韩非待人永远彬彬有礼,他不但会自掏腰包买来稻草,请人为修路的百姓编新草鞋;还会从俸禄里取出一部分,用做对每季优秀下属的奖励;他参加下属家中操办的红白喜事,从不会白吃白喝、临走还要白拿,他会在进门之时,便送上足够体面的贺礼与礼钱,走时两手空空
萧何原本以为,是韩非出身王族的矜贵做派,让他不屑贪图这等蝇头小利,但随着他在韩非身边待得越久,默默看着对方习以为常地做着每一件震动人心的小事,再拿列国那些贪得无厌的王族子弟来反复对比,终于确信:韩非的清廉与慷慨,并非源自他的出身,而是源于他的品行修养,源于他对亲手制定的阳武新律法之尊重。
他与这样的人接触得越久,就越忍不住被对方的人格魅力所吸引,继而越盼望自己也成为这样的人——
在富裕的阳武郡任职两年多,韩非走时两袖清风,只有一辆马车装着他的财物与衣物书籍;
可韩非走时,百姓们会自发跑来万分不舍地送他、赠他自家珍贵的吃食。
吃食?莫说肉蛋,便是半碗黍米粥,对这时代的百姓都是极为可贵的,若他们不是真心实意感激韩非,又岂会将自家都舍不得吃的东西赠给他?
这便是阳武百姓眼中的秦吏,他萧何,亦想成为这般的秦吏!
这时,韩非的御者惊夫边抬袖呜呜哭着,边指着偌多竹篓与车里乱叫一通的鸡鸭鹅,问道,“大人,这些该如何是好啊?”
韩非眼眶有些微红地转过头,沉吟一番后,对萧何拱手道,
“萧郡守,此去咸阳需数日颠簸,鸡蛋恐会碰坏,鸡鸭鹅亦恐会死于道途之中,如此着实太过可惜,还请萧郡守命人将之搬走,设法将鸡蛋卖掉,这些鸡鸭鹅若能养活,便围个园囿先养上吧,能下蛋的便养着卖蛋,不能下蛋的便多养些时日卖掉,得来的钱粮可用来在郡中设一处救济粮仓,往后若遇灾年或郡中百姓有难,可用来襄助他们”
如今秦国农作物品种多样,加之各处有油坊,喂养鸡鸭鹅只需用红薯叶切碎拌上油菜饼、麦麸等物即刻,并不似往常那般要用粮食喂养,正因如此,郡中如今许多人家皆喂有家禽。
萧何亦明白其中关节,况且,他最擅长的便是这等内务之事,忙一口应了下来,他盘算着,来日若这些禽蛋售出,便将换来的银钱一分为二,一半留来救助遇灾之民,一半当做经商本钱,如此,这救济粮仓便能源源有进账
金秋八月,正是列国农忙时节,咸阳各处田地亦忙得热火朝天。
明赫央求父王要去观看秋收,怎奈朝事愈发繁忙,君王连日无法脱身,五黑等人亦无法脱身,思来想去后,只得让卫尉军护送着张良带几个孩子前去了。
扶苏兴致勃勃带着弟妹们下田,从治粟内史手中接过竹筐,跟在割麦的人群后捡拾麦穗。
此地沃野千里,举目望去山脉全在远方,纵便有贼人藏身其中,亦无法将弓弩射到此处。
而四周尽是密密麻麻忙于秋收的秦人,若有宵小之徒胆敢混入其中趁机行刺嬴氏王族,只怕利器还未取出来,便被按律赶来见义勇为的秦人踩死了
是以,他并未让披甲执锐的卫尉跟来田中,以免惊到这些百姓。
被张良紧张抱在怀中的明赫,终于有机会亲眼来观看割麦盛况了,东张西望间,他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如今秦国种了很多麦子,丰收的麦地里全是蹲着身子割麦的农人与士卒,但镰刀太小,一趟只能割取虎口堪可握住的一小把
而水稻亦需同样的方法割收,怪不得秦国如今一到秋收,就要出动全国大半人手:煤场全部关停,工坊关停四分之三,连大半士卒与回到国内的商贩,亦要出动参与,效率实在太低了!
他急忙问系统商城有没有收割机兑换,系统却遗憾地告诉他,太阳能收割机和自动镰刀已全部售光,排队预订已到两百年后去了。
明赫看着一望无际的田野中,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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