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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他目送着秦军的队伍在尘土飞扬中离去, 心间不免涌起些许伤感。
当年,自己这支张氏先祖由赵国迁居韩国之时,前路一片渺茫, 是韩国五代先王之赏识,才让祖辈在韩国站稳了脚跟,堪称于张氏一族有伯乐之恩…
可当他转头, 看向满脸期待目送秦军的百姓时, 那些伤感,又渐渐化为了释怀。
当今韩王昏聩至此,如今失去的, 又仅仅是梁城一城之民心?
罢了,君贤则民少祸, 若让承了秦王大恩的百姓来选,他们自然更愿做秦人吧。
只可怜, 如今战事一起, 不知有多少韩国士卒, 将丧生于秦军刀剑之下
但他不知晓的是, 蒙武带着军队一离开梁城, 便按照君王的吩咐,便寻了妥善之处安营扎寨, 静待宁腾的消息传来。
而另一边,韩王其实早就接到了五万秦军前往梁城的消息, 他还特意派出心腹姬槐亲自去打探消息, 哪知, 姬槐并未亲自前往。
他担心, 万一地动再次来袭,若是撤退不及, 便要同那些贱民一道葬身梁城,索性在离开新郑后,乔装躲在城外别苑饮酒作乐,又派出自己的心腹换上他的衣袍,前往梁城打探。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也没料到,自己派出的心腹其实也在城外躲了几日,待估摸往返时日差不多之时,才来到别苑向他胡乱禀告:
不但梁城人全死在了地动之中,城中断壁颓垣处也四散着秦军的尸体,想必亦是赶上了第二趟地动啦!
他粗略数了数,秦军至少死了好几万。
翘首等到姬槐喜滋滋传回消息的韩王,顿时高兴地歇了让韩军整队迎战的消息——这自投罗网的秦军,实在来得妙极啊。
届时,他们的死亡,反而更可让韩国向天下人证明:梁城百姓遭此噩运,皆因秦王豪夺此城而导致;而秦军罔顾人命趁乱攻韩、却葬身于梁城地动之事,愈发能证明秦王无德,触怒天颜!
是以,当他如今再次听到秦军前往阳翟的消息后,甚至都懒得搭理了,暗道,就秦军剩下那几千散兵游勇,我新郑有几万兵卒,一人一口唾沫亦能将之淹死,寡人又何惧之有?
再者,秦人若要攻打新郑,便要先过南阳郡那关,宁腾性子虽较真了些,才能却是有的,新郑可高枕无忧矣。
韩国如今只需以逸待劳,等着风波过后,垂手笑看秦国迎来六国汹涌之仇视民意即可。
正如昌平君所言,如此一来,秦亡之日,便是嬴氏一族永无翻身之时。
这样一想,韩王不由得生出许多从前不敢有的妄念。
眼下,除了赵国以外,韩国是为灭秦做出最大功劳之国,那么待六国重分天下之时,韩国岂能再做赵国之藩国?
以韩国之功劳,理应分到秦国一半之土地,届时再迁都咸阳,函谷关便成为庇护韩国王宫之天险。
他越想越激动,还特意下了一道诏书:近日寡人有疾,早朝暂免,任何人不得进宫,亦不得往宫中传递消息,违者杀无赦。
这下,他只留下姬槐宿于宫中,二人绞尽脑汁密谋,到时该如何才能从赵王手中,多瓜分些秦国之城池
也正因如此,当两日后南阳郡传出那则令人颤栗的消息,如插上了翅膀一般迅速飞遍韩国之时,却未能飞进新郑的王宫之中。
朝廷百官也实在无计可施,他们数趟去求见君王询问真相,都被拦在了宫门之外,而侍卫宫人亦无人愿冒险,为他们将消息传给君王。
而从南阳郡所传让韩国众人惶恐难安的消息是——他们的君王发到郡中春耕的菽种,乃是熟豆!
为表坦荡,南阳郡假守宁腾还下令,将郡中粮种立即分发至各县,县尉们则开仓将菽种摆于县衙门口,任由百姓们亲自查看究竟是生种还是熟豆。
一时之间,豪强和郡中各地百姓,亦如潮水一般涌向了各地郡衙询问,恐慌的情绪在持续往各处蔓延。
各地郡守难免有些疑心,眼下并未到开仓发粮种之时,那南郡宁腾为何会早早开仓?这般诡异之举,恐是宁腾本有反韩之心,才故意将菽种煮熟来引发民众恐慌。
因而,面对郡中百姓愤怒的质疑和殷切的眼神,郡守们一边派人往都城传信,一边派守备军将百姓驱逐回去。
然则,粮种一事,关乎百姓一年之生计,对家无余粮的庶民来说,更关系到一家人生死存亡,在没得到明确的答复之前,他们岂是能被武力驱赶得尽的?一时,各地民众与军卒冲突不断。
这般在寒风中僵持了两日,终有一位正直的陈姓郡守于心不忍,擅自下令提前打开本郡之粮仓,当众取出菽种亲自查验,并命士卒挨个传给民众观看。
当众人看到色泽并无异常的菽豆之时,终于放下心来,纷纷跪下笑郡守致谢。
然而,陈郡守为彻底打消南郡流言之隐患,顺势揭发宁腾之居心叵测,他并没有在展示结束后命人将菽豆收起来,而是含笑让百姓起身,接着拣出一颗放进口中。
可待他嚼碎之后,面上的笑容开始渐渐消失了,百姓们的心也再次跟着提起来。
待他面上笑容褪尽,阴沉着脸命士卒接连打开第九袋菽种,随机取出第九颗菽豆嚼碎咽下之时,百姓们的脸上已再无半分血色——郡守这般做派,分明意味着,这菽豆真是熟的!
陈郡守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震得呼吸都有几分艰难,他抬眼望向面前乌压压一片紧张期待的百姓们,心中大恸不已。
转眼便是春耕之时,若非宁腾突然捅出此事,待吾郡之民,将这熟种辛劳种下再发现,悔之晚矣。
若换成良田千亩之秦赵,即便长到抽苗之际才发现种子有问题,亦有法子补种其他晚些收获的主粮,可我韩国本就位于贫瘠之山地,若错过二三月菽豆与小麦播种之时令,便再也种不活旁的主粮了!
可话说回来,眼下提前发现粮种有问题,就有办法免除百姓饥荒之苦了吗?
也没有!
按今王改革的收粮之法,每岁各郡收来的税粮,除留下足够供养郡县官吏与士卒一旬之口粮外,其余皆要悉数运往新郑上交。待下旬将至,君王才会将各地所需之口粮,下发至各郡粮仓,而粮种则在十二月腊祭过后发放。
而列国为了尽量提高粮食产量,每岁所备之粮种,皆是百姓从一粒粒种子里,精挑细选出来的颗粒最饱满的上品,连晾晒与保管之法亦与口粮大不相同。
眼下,即便郡中粮仓有足够多的口粮来替换这熟种,那些被挑拣剩下的口粮,种下去亦至少减产过半。
更何况,郡中只剩一月之口粮,离数万石粮种之数相去甚远,他与这城中万民,又能从何处寻得足够的粮种?
苍天呐,又有哪国的君王,会昏聩到以熟种自灭一国之民的地步?
思及此,陈郡守顿觉头痛欲裂,大呼一声“昏君误国矣”后,便一边安抚百姓,一边下令将本郡粮种也是熟种之事传至各郡,以让同僚尽早做好准备。
如此一来,两个大郡同时出现熟种一事迅速传遍各地,其他郡守这才慌慌张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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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仓验粮——果然,都是熟菽!
这下,熟种一事在韩国传得沸沸扬扬,农人们大哭一场后,纷纷丢下耘田耕地的活计,回家扛起木棒与扁担朝郡县衙门冲去,既然发熟种,我们还准备春耕做甚?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随着快马加鞭赶往新郑、恳求君王发放新种的官吏无功而返,各郡县官员为安抚汹涌的民意,只好发文号召各乡县豪强,将家中粮食捐出来应急春耕,如此一来,到时哪怕只能收获三四成,亦能平息民众之怨气。
但地头蛇豪强,从来不是这般好说话的冤大头。再者,韩国土地肥力不足,粮食收成乃列国之中最低的,一个乡里,能拿出千石之粮的豪强亦屈指可数,还想让他们补出数万石粮食来播种?简直是痴人说梦。
在长官们的再三催促下,豪强们索性心一横,昏君,你要害我倾家荡产,我便让你坐不成王位!
于是,他们反过来为乡民每户提供一两石粮食后,便出资提供锄头镰刀等铁具,怂恿乡民朝新郑王宫冲去——王宫里肯定有大批粮种!(1)
如此一来,一些农人留下跟郡县官吏硬抗,另一些则义愤填膺往新郑冲去。
至此,春秋战国五百年乱世间,韩国竟成为史上第一个爆发民众起义的国家。
各地郡县长官,均对仿若人间消失了的韩王恼恨至极:无耻昏君,分明是你发的熟种,竟要吾等来背负万民之怒火,简直可恶至极。
正在一团乱哄哄之时,对韩国王室彻底死心的张良,早暗中派出家臣奔赴各地,将韩王假意献城、与秦军义薄云天、拯救梁城灾民之事宣扬了出去。
事到如今,他对韩国王室那点剩余的情义早已灰飞烟灭,当此之时,他认为,应该让韩民主动归附秦国,以此减少韩民士卒之伤亡。
正在韩民对韩王愈发恨得咬牙切齿、对秦军印象骤然改观之际,南阳郡又适时传出了另一个消息——
假守宁腾为给百姓寻一条生路,不惜背负叛君之骂名,亲自前去拦截前往阳翟的秦将蒙武,在得到秦国不杀一降民和赠数万石粮种的承诺后,带着南郡数万之民,反韩投秦了!
这消息一出,登时让原本万念俱灰的韩国众人,生出了无限希望——是啊,秦王既如此仁善,秦国亦如此富庶,我们为何不学南阳郡之人主动投靠秦国?如此一来,秦王定也会赠我们粮种的。
亡国叛君?众人如今根本无暇在意这微不足道的问题,只要投降了,秦军就不会杀他们,算什么亡国?至于他们的君王,究竟是韩王还是秦王,姓赵还是姓嬴,又有什么干系?
百姓只在意能不能顺利春耕,能不能顺利活下去。
于是,待蒙武的军队“终于”抵达阳翟之时,郡守早已欢天喜地、守在大开的城门迎接,城中站满了捧着箪食壶浆热情迎接秦军的百姓,他们的喜气洋洋的表情,如同在迎接凯旋归来的王师,满脸的振奋和仰慕。
当阳翟也得到蒙武许诺的赠粮消息传来,各地郡守总算松了一口气,我们有粮种了!毕竟,众人往日纵是再惧怕秦国,亦不能否认其强大的实力,眼下,它解决韩国举国之粮种根本不成问题。
郡守们开始日日与满城百姓一起,眼巴巴站在城门口候着,盼着,只盼秦军快快来“攻打”自己这座城池。
而冲往新郑的农人半路听到消息后,亦快速把他们此行的目标,从“抢粮种”转变为“活捉韩王献与秦王”。
民愤民愤。
世人皆言,匹夫之怒,不过血溅五步,可当成千上万的匹夫似这般含怒而发之时,便是一支再不容任何人忽视的破城利刃!
二月二十一,韩王终于跟姬槐商量出几条可以瓜分到更多秦国城池的妙计,待他神清气爽命人打开宫门,准备在百官面前显摆一通之时,宫外骤然冲进乌泱泱的农人!
他们举着铁锄镰刀,将宫中侍卫扑倒在地后,高喊着“活捉昏君”往宫中冲去。
乍然听侍卫奏禀此事的韩王怒不可遏,“大胆!宫外数万守卫,竟拦不住一群贱民?”
侍卫忙嗫嚅道,“王上,宫外守卫全全去投奔秦军了!”
韩王猛地一抖身子,什么?他怒道,“为何不来禀报寡人?速去传众臣与宗亲前来王宫护驾!”
侍卫又一言难尽地看向他,禀道,“王上,您当日下令,不许任何人进宫,亦不许递信,所以小人不敢进殿禀告…还有,大人们也投奔秦军了宗亲们早跑光了…”
说完,侍卫竟也麻利地一溜烟跑了,仿佛面前暴跳如雷的,根本不是他的君王。
韩王登时吓得面白如纸,寡人不过数日未早朝,这韩国究竟是怎么了?
姬槐见状,忙主动请缨道,“王上,臣愿携剑,前往宫门为王上驱赶贱民。”
韩王感动不已,忙哆嗦着手,取下随身配剑赠与他,许诺此事平息后,定会赏他韩相之位。
说完,他则在殿中四处奔跑,急急寻找着藏身之处。
姬槐一出殿门,便见宫人侍卫四处乱窜,急忙拖一名落单的侍卫到隐蔽处,挥剑杀了对方,脱下他的衣物换上,急急往宫门逃去,韩相之位再好,也不及命宝贵。
韩王想来想去,最后寻来他特意命人打造的黄金大恭桶,将它费力提到寝宫帷帐之后,便抖抖索索躲了进去,得亏他身材瘦小,倒是刚刚装得下,他想着,此藏身处足够出乎意料,料想那些贱民定找不到。
他边盼着姬槐带回好消息,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寡人的守卫和大臣们,这是疯了吗?好好的,怎会被几千秦军吓破了胆?
还没等他想明白,很快,闯进寝宫的农人便直扑金光闪闪的恭桶,顺手将他拎了出来——笑话,虽然他们不敢在秦军眼皮子底下胡乱哄抢,但金灿灿的恭桶近在眼前,谁不想抢回去换钱!
接着,农人们掏出带着牛粪味的绳索,将韩王五花大绑起来,拎着恭桶,推着他往殿外走去。
韩王浑身抖个不停,边走边哀声恳求道,“寡人是汝等之君父啊,安敢如此虐待寡人?”
身后一个暴脾气的农人闻言,顿时怒从心生,狠狠一脚踢在他臀上,
“昏君!害死梁城万人之时,你怎不说你是君父?为我等发放熟种之时,你怎不说你是君父?呸,我等即刻便能当上秦人,秦人的君父自然是秦王,与你有何干系?”
另一堆农人忙上前将他扶起,齐声朝他责怪道,“小心些,你怎的这般莽撞?若将这昏君摔死了,我等拿甚向蒙将军交差?昏君是秦王之战利品,岂能任由我等将他摔死?若秦王一怒之下不肯收你做秦人,莫要连累我等”
说着,众人絮絮叨叨拉着韩王朝宫外走去,行至宫门时,韩王惊恐地看见姬槐毫无生机躺在地上,身上正插着自己赠他那把配剑。
如此一来,秦军未费一兵一卒,而尽得韩国之城池与人心,蒙武带着张良、押着韩王离开新郑那日,韩国民众带着对粮种的期盼,纷纷上街夹道欢送他们离去,韩国亡。
接着,秦王发下诏令:设韩国旧地为颍川郡,韩国旧民仍居其间,任命内史宁腾为颍川郡守,今岁颍川郡粮种皆由秦国朝廷供与。
秦王果然言出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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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印玺一道送来的,还有数十万石优质的菽种与麦种,颍川众人怀着对秦王的无上感激,终于安心地开始了春耕。
同一时间,被押送往咸阳的韩王安,一路上听着秦军绵绵不绝的嘲讽,终于想明白了一事:赵王赠与他的高产菽种,果真是煮熟了的!
他心头顿时涌起无尽的仇恨——当日,若无昌平君在一旁推波助澜,寡人又岂会以十万石韩国之菽种,与赵王换那六十万石赵国之熟种?尔等贼子竟敢害我!
在咸阳游街结束后,韩王便被蒙武押进了章台宫,当他看向殿中威仪不凡的秦王时,便知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他要用那贼子的性命,换取一个蛰伏的机会,待秦灭之时,再重振旗鼓报仇雪恨。
思及此,他再也顾不上曾是一国之君的体面,噗通跪趴于地,以臣服的姿态俯首,哭喊道,“臣安拜见秦王,请秦王饶臣一命呐!臣…臣要告发昌平君之阴谋,以助秦王清除逆臣!”
嬴政眸中飞快闪过一道异色,抱着明赫缓缓走向韩王,高大的身躯投下一道浅浅的影子,声音清冷而自信,“哦?不知寡人的昌平君何处得罪韩王了?”
明赫拍着肉乎乎的小短手,看向地上如丧家之犬的韩王,暗道,“嚯,真不巧,我父王早就知道昌平君是叛徒了,韩王,别耽误我们秦国开庆功大会!”
第42章
韩王见秦王似乎不信自己之言, 急忙匍匐至嬴政脚下,仰头急切道,“秦王误会了, 臣与昌平君并无半分恩怨!只是,臣往日知晓些诸国之密谋,又素来对秦王仰慕不已, 如今既有缘到了咸阳, 能亲见秦王之尊颜,又岂敢再隐瞒真相,坐视奸臣误君误国?是以, 臣愿亲自揭发昌平君之叛秦行径!”
蒙武见他伸手要去抱君王之腿,登时怒喝道, “大胆!休得对我王无礼!”
韩王吓得急忙收回手,又跪着后退几步, 眼巴巴看着秦王。
嬴政居高临下审视他片刻, 意味深长道, “韩王这是想以计, 离间我秦国君臣?尔莫非不知晓, 昌平君之母乃我大秦公主,他的身上, 流有一半秦人血脉,岂会叛我秦国?”
韩王一听急了, 忙提醒道, “秦王勿忘了, 他身上亦有一半楚人之血脉啊!”
嬴政心中冷笑, 面上却佯怒道,“放肆, 昌平君对我大秦一片忠心,岂容你这外人诋毁?当年嫪毐叛变,若无昌平君率先赶来相助,寡人恐已是刀下游魂!韩王,你今日百般挑唆我君臣之谊,莫非以为,如此便能寻得复韩之机?”
明赫闻言,急忙笑嘻嘻探起脑袋吧唧了他一口,父王样样都好,连演技都出神入化!
韩王闻言一时却更急了,他虽有心蛰伏,却不愿被秦王早早看出这份野心,急忙举起手指发誓道,
“请秦王明鉴啊,臣如今已是秦国阶下之囚,在秦王之巍巍威仪面前,臣深知自己德不配位,以致天怒人怨,绝不敢再生出半分复韩之心!”
说到这里,他又趁机暗示道,“不过,若是秦王能看在臣为秦国揪出奸臣的份上,赐臣一块小小封地,让臣能以藩王之体面度此余生,臣定感激不尽”
明赫一听这话,急忙扭过脑袋去瞪他,你差点害得韩国百姓遭遇□□,还想做藩王?
我父王的案头,近日可堆满了颍川各地送来的奏章,据说韩国旧地百姓们再三前往郡县请愿,都盼着父王能早日杀了你这祸国殃民的昏君呢。
这时,系统出声提醒道,“宿主,韩王在说谎,你要提醒秦始皇别信他!你还记得史书上,昌平君在郢陈反秦那事吗?我刷题的时候看到过,秦始皇他一开始根本不想杀韩王,还让他去郢陈肴山居住,郢陈虽然是楚国的故都,但跟秦国和韩国边境都接壤,韩王趁机暗中拉拢韩国贵族,煽动民众在新郑爆发叛乱!也正因为这样,秦始皇才会派出昌平君去安抚民众,镇守郢陈,赐死韩王,他没想到的是,后来昌平君也叛变了”(1)
明赫听完,只觉得一些以前想不明白的地方,终于开始渐渐明朗了起来,暗道,“哼,原来是这样!”
蒙武状似无意看了一眼蒙恬,他前些日子忙着监管煤场,许久未进宫,出征前听蒙恬告知才知晓,暗中襄助大秦的并非甚仙女,而是九公子。
怪不得当日他们能听见九公子之心声,原来他是神呐。
嬴政低头贴了贴怀中小崽软软的脸墩,暗笑,这崽子一天天的,这副凡世之躯明明只有几个月大小,倒比寡人还操心。
可是,待他听完明赫接下来的一连串心声后,面色渐渐冷肃起来,怪不得,寡人先前在小崽所说的“史书”中,会派遣本该避嫌的楚国公子,前往楚国旧都郢陈,原来是这般缘由。
看来,昌平君为了这一天,果然处心积虑谋划了多年。
他略一思索,便飞快在脑中推测出当时的情况:自己并非嗜杀之人,若按照本意,待灭了六国之后,是定然不会屠杀六国君王贵族的,昌平君得他信任多年,岂会窥不透君心?
那么,在群臣商议如何该处置被俘的韩王之时,昌平君定会以方便监管为由,一力劝服自己,将对方送去秦楚韩三国交界处的郢陈。
如此一来,既能方便韩王联络韩楚两国的反秦势力,又能在韩王的谋划暴露后,保证昌平君顺理成章地接管此地。
毕竟,当事态发展到万民叛乱之时,若派秦国人前去,恐怕只会加剧韩楚故地民众的不满,而这位流着先楚王血脉的楚国公子,便在这个最好的时机,成为秦国众臣之中,最合适的人选。
真乃一箭双雕之连环计——打前锋的韩王若是成功了,昌平君自然会继续留在咸阳宫,当一个“忠心”的秦臣;韩王若不成功,昌平君便能亲自前往,掌控反秦势力,在秦国毫不设防之时,给予秦军致命一击!
韩王见嬴政听完自己一番“忠心”之言,竟半晌未开口,不由得愈发恐慌忐忑起来,心中闪过许多杂乱的念头:
莫非秦王被灾星吞噬气运后,脑子确实已不大灵光,还真信昌平君那贼子忠心耿耿不对,若是如此,那我韩国为何又莫名被他灭了等等,他莫非是铁了心要杀我,不行,我要尽快抛出筹码
想到这里,他飞快地提高声调道,“秦王,昌平君确是狼子野心之贼人啊!秦国文信侯吕不韦,便是他联合列国君王以计逼死的!这般一来,六国就四处宣扬您过河拆桥、妒贤嫉能之名,盼着再无六国人才涌入秦国再者,吕不韦一死,吾他们便能利用安插在秦宫之中的吕不韦女儿,从后宫布局而起,伺机将秦国朝堂这潭水彻底搅浑”
话音未落,只听嬴政清冷的声音传来,“赵离?”
蒙武又惊诧看了蒙恬一眼,离夫人?这又是何事,怎的从未听这小子提起过?
韩王茫然抬起头,“啊?对,对,正是那赵国找来的女子!”
明赫也抬头去摸了摸父王俊逸的脸庞,恍然大悟,原来是离夫人,怪不得她前言不对后语的,又一副恨极了父王的样子
嬴政目光复杂看向韩王,文信侯,已许久未曾有人,敢在寡人面前提起他了。
他缓缓道,“可据寡人所知,吕不韦膝下诸子,并无女儿,再者,吕不韦与赵离并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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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王忙道,“您有所不知,吕不韦当年护送秦国先君逃离邯郸之时,他府中一位貌美歌姬已有了身孕此事,前些年被赵相郭开无意间发现,待昌平君从赵王处知晓后,便利用赵太后为您从母国选姬嫔之机,将那歌姬所生之女改头换面,谎称是赵国商户之女,送进了咸阳宫是以,吕不韦虽不知他有一女,此女却知其父是吕不韦。”
嬴政细细回忆了一番,又问道,“如此说来,尔等莫非以为,寡人会被妇人之美色蛊惑,以致昏庸亡国?”
韩王忙拼命摇头,“并非如此!因秦国有芈太后掌权之先例,昌平君便打算撺掇那心怀仇恨的女子、伺机谋取秦国王后之位,再扶持她的孩子为秦国太子,任由那女子将对嬴氏一族之仇恨、耳濡目染传承给那孩子,如此一来,即便吾不,即便他们之弱秦谋划全盘皆输,秦国最终仍会灭掉六国,亦能在那女子与那孩子身上,留下一丝灭亡秦国之希翼”
韩王这话着实说得不明不白,但明赫结合历史上发生的一切,竟然很快就听懂了,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胡亥,哼,仇恨?也许吧。
反正他有一种直觉,即便没有离夫人这层关系,胡亥也是个天生坏种,换了正常小孩,谁会一见面,就嘴上笑嘻嘻地把别人的脸抓出血?
不过,没想到史书上寥寥几笔带过的昌平君,竟会利用身处秦国朝堂的近水楼台之便,早早煞费苦心设下一个个连环局。
可他皱起小眉头再细想,不对啊,扶苏的母亲是楚国公主,又是正夫人,即便父王要立后,又怎么可能轮得到离夫人来做王后?
嬴政亦再次想到神画中,那令他屡屡回想便觉肝肠寸断的画面,轻轻阖上了双眼掩饰眸中怒火。
莫非胡亥屠兄杀姊之骇人癫狂,竟是应在了此处?
但据他那日的试探,胡亥小小年纪,便能为太子之位出卖其亲生母亲,足以窥见其残忍之天性,反不如赵离这棋子,对其父尚有一片濡慕之心
罢了,总归世上再无此人,寡人此生必尽心竭力,绝不再让大秦步入那般境地!
想到这里,他压下起伏的心绪,倏地睁眼,淡淡问出另一个明赫根本没注意到的问题,“但赵离进宫之时,吕不韦乃我大秦独揽大权的相国,连寡人亦要惧他三分,彼时,她对我嬴氏之恨意又从何而来?”
韩王忙谄媚道,“秦王有所不知,郭开寻到那歌姬母女后,其母因数年操劳累垮了身子,很快便去了,正在那女子悲痛之时,昌平君安排‘知情人’告诉她,若非庄襄王当年拿剑逼吕不韦护他离赵,她的母亲便不会过得这般辛苦,她亦不会尚在腹中便失去父亲是以,那女子心中先埋下了痛恨秦国王族的种子,这才进的宫”
嬴政缓缓点点头,想到离夫人对“父亲”极深的执念,接过他的话头,若有所思道,“但想来,这般旧怨在她心中,远不能与吕不韦这活着的父亲相提并论,所以吕不韦必须死。”
明赫越听越迷糊,韩王却猛地抬头,神情夸张附和道,“秦王真乃盖世英明之君!确实如此,那女子进宫后,见吕不韦在秦国呼风唤雨过得极好,竟渐失复仇之心昌平君岂会容她成一招废棋?便散发‘嫪毐之子比秦王更贤’之传言,挑拨那假宦官生出日益膨胀之野心,又在事发当晚,派人将那女子乔装接出宫,与吕不韦相认所以,接到诏令的吕不韦顺利被拖住了脚程,而做足准备的昌平君,则能第一时间赶去救驾”
韩王越说越兴奋,恨不得一口气将当日六国君王与昌平君的密谋,统统告诉秦王,昌平君当日是何其趾高气昂,每想出一计,便递出密信与吾等细细炫耀,呸!
赵迁,昌平君,尔等奸诈小人,且给寡人等着!
他继续滔滔不绝道,“后来,秦王您果然因吕不韦之姗姗来迟生疑,派人细查之下,查出他与嫪毐勾结的‘证据’,如此一来,昌平君不但一举除去两大盘踞秦国朝堂之势力,亦成为您的救命恩人,成功取代吕不韦,成为秦国最得君王信任重用之人”
“但他见秦王顾念旧情,只将吕不韦贬回封地而不忍杀之,便又使出一个毒计”
嬴政扶着明赫后背的手,情不自禁加重了些许力度,声音比方才更冷了几分,“这一计,便是让六国使者相望于道,请文信侯前往列国任相,是也不是?”(2)
韩王连连点头,“正是如此!按照昌平君之计划,若六国齐齐相邀吕不韦为相,您必会万分震怒,愈发认为他果然不忠于秦,进而怒而杀之。哪知秦王之心胸宽阔至此,您竟只下诏责骂了他一通,仍旧不欲杀之,还下令将吕不韦全家迁至巴蜀!昌平君愤怒之下,只得又生一计,他暗中让人给吕不韦传话,假称秦王表面大度,实际要灭他满门,不如主动了断为家人求条生路”
“如此一来,吕不韦本就因六国挂相之事被逼得惶惶不安,便信了那贼人之言,连夜喝下毒酒自戕,昌平君又命人四处告知其门客家臣,称他乃被秦王逼死,一时之间,秦王残暴、吕不韦冤枉之流言传遍秦国,想来,您这才耐心丧尽忍无可忍,雷霆处置了那些门客家臣”
嬴政想起那位如师如父、亦如敌如对手的文信侯,心间不免涌起几丝怆然。
蜀道虽难行,巴蜀之地却有比关中更肥沃之千里平原,绝无缺粮之患,昔年长平之战秦赵粮草皆乏,我大秦正是得来蜀中运粮,解了燃眉之急——身为大权在握的君王,若要杀个臣子,寻个“相国擅自专权不敬君王”的由头便能灭他满门,又何必让他举家迁至富庶之地,安度晚年?
寡人又岂会因吕不韦之狂骄,而忘却昔日他于秦国之贡献?昭襄王不杀范雎口中“天下人只识穰侯,不识秦王”的魏冉,寡人同样不愿杀吕不韦。
昌平君此计,堪称杀人诛心!
他看了一眼韩王,颔首道,“如此一来,赵离必将桩桩件件皆算在寡人头上,倒能遂了那贼子之意。”
明赫听得怒火嗖嗖往上直窜,咬着嘴巴气愤不已,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隐情,该死的昌平君,后世史书上逼死功臣吕不韦的骂名,可全让始皇大大背了!
但是,世人却没有想过,以我父王的性子,他若想杀谁,便会像杀嫪毐一样,痛痛快快地下旨杀了,还有功夫跟对方来来回回绕弯?
他如果是为了名声而惺惺作态之人,还能被后世有心人找出那么多“证据”,称为暴君?
吕不韦,确确实实是被六国逼死的!
一旁的蒙恬早已气得满脸通红,恨不得立刻将那昌平君抓来碎尸万段,四代秦君的信任,反倒为那贼子在秦国布局提供了便利
嬴政看着神情愈发兴奋的韩王,目光灼灼问道,“寡人不解的是,若这般诸事真出于昌平君之谋划,寡人的正夫人,既是楚国之公主,亦是昌平君之侄女,他为何要费如此之周折舍近求远?”
“这”,韩王急忙蹙眉思索着,可又不是他设下的计策,如何知晓其中缘由?
“本宫知道是为何!”,随着一道女声的响起,宫人扶着华阳太后慢慢走进殿来。
嬴政大惊不已,急忙将明赫递给蒙恬,大步亲自去搀扶,柔声道,“外面风大,祖母怎进宫来了?往后您吩咐人来说一声,吾派人前去接您”
华阳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目光沉沉看向韩王,打断了嬴政话头,“好孩子,此番你不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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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灭了韩国,今日蒙武又将韩王押来咸阳城绕了一圈,本宫这是特意赶来章台宫为你庆贺,我还有样礼物,要送与你。”
说着,在嬴政不解的目光下,她拍了拍手,华阳宫的侍卫押着一个五花大绑,还用麻袋套着脑袋的人进来。
韩王见状不,由得略微挺直了身子,还好,寡人的境遇再狼狈,也总比这家伙好上几分,不算太过丢人。
待侍卫走近,华阳太后红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一脚踢在那人膝盖上,颤抖着揭开麻袋,指着他怒道,“你这狼心狗肺的贼子,还不速速跪下!”
第43章
随着她将此人头上的麻袋揭开, 往日儒雅清贵的昌平君,就这般狼狈不堪地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明赫一脸好奇地来回打量着华阳太后和昌平君,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华阳太后怎会把他给绑来了?昌平君眼下可是秦国右相呢
嬴政却在看到对方的一瞬,便想到了方才那问题的答案。
他平静看了一眼昌平君后,便转头看向满脸怒气、抱着明赫准备上前的蒙恬, 头疼地抬袖将他挥退下去, 莫再将寡人的小崽当成刀剑来劈!
韩王眼中立刻现出一丝兴奋的光芒,贼子,你也有今日!
他正想趁机继续揭发昌平君的种种谋划, 却被嬴政突然瞥来的淡淡眼神,震得一时不敢再开口。
若换了往日, 他定会纳闷反问一句“秦王看寡人做甚?”,但如今阶下囚的身份, 竟让他为数不多的脑力开始转动起来, 飞快得出一个精准的结论:秦王想让我闭嘴。
华阳太后转头看向嬴政, 声音因极度愤怒而抖个不停, “政儿, 此贼子想逃离秦国,被本宫派在城外蹲守的侍卫给抓回来了, 这便是本宫要赠与你的礼物!”
嬴政忙为华阳太后抚背顺气,侍卫则在他的示意下, 将塞在昌平君嘴里的一大团麻布取了出来。
昌平君骤然咳嗽了几声后, 这才不疾不徐下跪后, 看向嬴政, 摇首苦笑道,“请王上明鉴, 今日太后着实是冤枉臣了啊!王上委臣以重任,臣待大秦之心日月可鉴,又岂会在此普天同庆之际逃离秦国?臣绝无半分不轨之心呐”
说着,他目光状似无意地缓缓左移,待对上蒙恬怀中稚子好奇的清澈大眼睛之时,眸色便暗了几分。
他此番归秦才发现,这一趟讨城,依然只有自己带着城池回到咸阳,纲成君只得到赵王打发的几十车菽豆,昌文君得到齐王赠送的几十车海盐,齐赵之昏君竟敢再次食言,让他置于危险之境地!
待他伺机与城中权贵们试探周旋几回后,便警惕地察觉不对,而他在得到派去打听的人回禀的消息后,心中愈发焦躁难安——秦国如今一切都不对劲。
若说,嬴政下诏用五黑折腾出来的高桌高椅、取代流传千百年的坐席,勉强称得上是他心血来潮,那咸阳城风靡的男女平角裤,又从何而来?
豪贵之家为何要撤掉金餐具,更换粗鄙之陶器?那些朝廷免费帮庶民搭建的、权贵纷纷跟风的火炕,那些火炕中熊熊燃烧的黑石,又是从何而来?
直到这时,一种超出他预料之中的失控感,一时想不出对策的无力感,才如同山间浓雾一般,迅速铺散蔓延而来。
昌平君本就是心思缜密之人,遇事总爱多想几分,在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回想之时,只觉后背冒出一身冷汗——这些凭空冒出来的、当今诸国皆不曾听闻的新物件,竟全部悄悄出现于自己出使六国期间!
换而言之,他竟然每一次都十分“巧合”地错过了。
若再往深处一想,岂非意味着,君王不再信任他,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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