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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缺这一点财帛,看在双方都在做的份儿上,就当彼此抵消了吧。

    诚信很重要,但在利益面前,小小的贪欲是不可避免的……无伤大雅。

    啊。

    阿四恍然,即便谢大学士限制良多,但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这些人小打小闹的利润并不被她放在眼里,是可以笑着忽略的。那么,高坐庙堂的皇帝整日面对朝廷上大大小小的争纷和下面或多或少的贪婪,是不是也怀揣着差不多的想法呢。

    人就是这样的啊,只要官吏不贪多,大体上过得去,天下最大的受益人皇帝也不会太过计较。权力的得失,往往就在贪念之间,要是天下官吏全是清正好人,也就不会有作威作福的余地了。

    “啪”阿四一巴掌清脆地拍在自己额头,不能再深想了,有些事想多了容易走偏。

    人活一世还是有点不切实际的梦想比较好,不然人人觉得贪污在理,世界就会越来越糟糕。这世间最终会变成什么样,是由每个人的选择共同决定的啊。

    打散天马行空的思绪,阿四把注意力落回现实,目送商贩离去后,问姚蕤:“最后那支商队是哪家的?”旁的商人只看棉花,唯有那一支紧紧盯着棉籽不放,重金买了一匣子,半点不计较棉花价格,围着农人只问种植技巧。

    “约莫是皇甫家的吧,当家人杨大妇与我大母是旧相识,据说会陶公之法,最擅经营,水旱无惧、吉凶有资。当家人姓杨,早年是嫁去皇甫家的,后来做了寡妇,反倒是将家业扩大数倍,是个相当了不得的人。从前,贵族家中也多的是妇人经商,家中有靠,来钱便容易。而今女人也出门做官了,各家各户的钱财也都少了,吃穿用度不及从前。”姚蕤说到这笑得开怀,那些人鄙薄商人又如何,照旧是要靠为商牟利的。

    棉花推广是好事,有商贾自发种植更是美事一桩。

    阿四“噢”一声以示了解,随即道:“我记得阿蕤家从前就是一方巨贾,但从你口中知道的旧友不少,但至今也没听说几个亲戚。”

    这可点到姚蕤心坎上了,她嘻嘻笑:“我大母是独子,为守住家业断了不少亲缘,后来我阿娘入仕,大母更是祖谱都烧了,从我阿娘开始写。不过,我阿娘觉得没有母亲哪儿来的孩子,于是最后商定从大母开始写。”

    “听着感觉不错。”阿四摸摸耳垂前的鬓角,心不在焉地想:她老姬家是不是也该修修族谱了。

    为国朝安定,烧是不太方便,但把从前那些无关紧要的删一删、改一改,给后面的人腾腾位置,应该也是无碍的吧?

    第165章

    这头送走了商贩, 清理杂乱的现场,晚间阿四挑着灯火对账本。

    多少棉花卖出、换来多少财帛、又花在哪里……一笔笔花销勾勒出的是阿四这大半年的血汗呐!

    可这三成棉花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只留下轻飘飘一点儿铜板。

    阿四捂着额头, 难以置信剩下的会是这样可怜的数字。

    王诃负责联系管事和农人以及外界沟通, 姚蕤负责管钱、做账。阿四不能接受这账上的情况,让绣虎敲响了姚蕤的房门。姚蕤心中有数, 因此尚未安寝, 显然也是有话要与阿四说道。

    姚蕤坐到阿四面前, 不必再看账册, 轻易将内容复述一遍,而后苦笑:“四娘, 再这样下去, 我们可就吃不起米粮了。”

    阿四合上账本, 目光呆滞:“怎么会呢?前两天我看库房里粮食堆积如山。”

    “那是谢大学士准备的,即日起,老裴相要从账上抽走部分算饭钱的。”姚蕤摆着手指给算, “除此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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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先前农人的用具、衣食、管事外出联络时的花销、今日商贩停留的嚼用等等加在一块儿,我们快要养不起人了。”

    “就算是这样, 我们账上的花销也是不对劲儿的呀。”阿四拿着薄薄的账册,恨不得把它丢进火盆烧去, 不敢相信自己忙活大半年就是这样的成果。

    这要是回到太极宫,谢大学士不得笑话她一整年!

    姚蕤从小就接触账本,非但大母是行商好手,母亲也是户部侍郎, 家学渊源,断然是不能让自己在这上头出错的。她提醒道:“白日里, 四娘一人发了一匹绢,这大头都发给农人了。这倒没什么不好的,就是我们手里的财帛还需再多做计较。或许得再卖出去一批棉花,才能支应后半年的开销。”

    因阿四白日随口送出去的八十三匹绢布,再加上请工匠的费用,一来二去,卖棉花的大头都搭在里面了。

    这实在是怪不得人,阿四只能接受现实。

    阿四将账本推还给姚蕤:“那过几天再卖去一批棉花吧,至于粮食,老裴相收费也随她去,不过我们也得多做准备,趁着过些日子新粮出仓,带人去多买一些回来,猪羊崽子也买一些。唉,这些我是难弄明白的,反正让管事带熟手的农人出门去看着办吧。”

    姚蕤应下,反过来安慰阿四:“四娘别太担心,大不了今年先过去,旁的来年再说。”

    管事是谢大学士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才,面对几个小主家的命令,从不做任何意见和建议,照例平静地接受了阿四想一出是一出的命令。管事走进剥棉籽的屋子,招来三个自告奋勇圈养过牲畜的农人,问起蓄养猪羊的事,三人商量说:“庄子里的都是好粮食,哪里舍得给猪羊吃,倒是棉花留下的叶子,瞧着应该是喂羊的好料。”

    管事一字不落地将原话告知阿四,阿四听完就说:“那就养羊吧。”

    从前的布庄还会将部分棉籽榨成油,但这回阿四就不费那个闲心思了,吃用都不够的情况下,实在没必要再去雇佣榨油的匠人。

    管事带着农人往临近的村子里买了三对小羊,在农庄角落圈了一块地,扎上篱笆,放水盆木槽,搭了个草棚。阿四和两个伴读都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小羊羔,站在羊圈外看了半天。

    王诃说:“瞧着怪可爱的,不能再看了,否则来日我怕是舍不得吃。”

    这话有道理,阿四和姚蕤跟着一起离开羊圈。

    秋日里,除了储备过冬的粮食,取暖的炭火和保暖的衣物被褥也是很紧要的。

    阿四估摸时间,冬天自己和伴读们都已经回家,农庄里大概只有农人们在,因此不必准备太多。而剩下的财帛也不足以购买足够百人使用的炭。

    这回,王诃问过农人的看法,允许她们自己挑时间外出砍柴、购买布匹,准备过冬。

    阿四观察农人准备用来御寒的东西,竟是收集废纸,制成纸衣、纸被。用纸张抵御寒冬酷暑,多少有些超出阿四的想象了。

    面对农人真诚解释纸衣的保暖时,阿四瞠目结舌,当即就要把剩下的棉花通通发给农人保暖……

    这回,王诃及时拉住了阿四的腰带,接过话头:“我让人去还些麻布回来,只穿纸衣容易淋湿破碎,多一层外布也是好的。”农人纷纷谢过。

    走出农人的住处,阿四谢过王诃的提醒,苦恼道:“她们往年是这样过的,想来应当没问题,可真叫我眼睁睁看着她们穿纸衣,又良心不安。但是,我们的财帛确实不大多了。”

    “我们剩下的棉花也不够多了。”姚蕤叹气,“新打好的织布机试用一段时间了,耗去不少棉花。本来就不剩多少了,现在那点儿棉怕是不足以让每个农人都添一件棉衣。”

    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不能人手一件,这棉衣怕是不发更好。

    王诃附和:“昨天还在和管事说,有余钱就给庄里买些常用的药材,惯常用的药方备着。今天又想到衣服的事,这钱怎么也不够花。”

    仅仅只是关照农庄上下人手的衣食住行,就让三人焦头烂额,难以想象主理一县、乃至于主政一方的刺史该是多忙碌的生活。

    发完牢骚,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阿四厚着脸皮找到老裴相,想要借点儿钱粮:“总不能让我看着她们有人饿死冻死吧,今年先赊一笔给我,来年我照三分利还给裴先生。”

    老裴相握着书卷头也不抬地说:“这可不是向我借的,农庄里的库存都是谢大学士提前交代过的,包括人手在内届时大半都是要带走的。留太多东西在这儿未必是一桩好事。你要是信我,就不要做的面面俱到。”

    “我只是想做好基本的衣食医药,远远称不上面面俱到。”阿四伸手盖住书卷,另一只手向老裴相比划一,“我不要多,就给她们一人添一篮炭火、一床褥子。”

    老裴相抬头道:“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寻常贫苦人家哪个用得起炭?如今入秋了,外面的商贩也不傻,这炭是一日比一日价贵,等到飞雪之际,这些炭未必能用在农人身上。”

    阿四思忖,人受穷太深,多有惜物而不惜力的,严重些,以命换财的也不在少数。

    但是,“可让我什么也别做,也是不大甘心的,且很不放心。”

    老裴相笑道:“这才多久,你对待这些农人要比对待小儿还要用心了。她们都是二三十岁的成人,且在流民中好好活下来了,且比你所想的要有能为的多。过犹不及,不要太过操心了。”

    说了半晌,阿四被老裴相半推半就地送出门,愣是没说通老裴相借些钱粮。

    月底阿四给阿姊们写信时,抱怨老裴相太过古板,有时候比谢大学士还难说话。

    姬赤华读完信,没对这事多做评价,只是安慰妹妹不要心急,建议阿四早一些回宫,这样或许能留下更多的米粮供应农人冬日使用,又添了许多思念的话语。

    随年龄增长,许多仪式和活动阿四就不能再避开。她赶在秋祢之前回宫,等游猎结束,又被杂事绊住脚,每日与留在农庄的伴读以书信沟通。

    入冬之前,农庄内一应事情安排妥当,老裴相将当日搬去的家当一件不落地再次带回。

    年底,各地大员入京述职,远在北境的闵大将军也难得回京。

    阿四被皇帝留在太极宫等待见客,皇帝一如既往地设宴招待闵大将军,歌舞一片。阿四在宴上与姬宴平说笑吃喝,随意扫视全场时,瞥见了熟悉又陌生的两个小郎。她盯着两人瞅半天,把两人脸看红了才想起来,这不是闵玄璧和阿史那舍尔么,两个都长这么大了!

    第166章

    阿四不敢相信地问坐在左手边的姬宴平:“那两个——就坐在鸣阿姊身后的那两个, 是不是闵玄璧和阿史那舍尔?”

    两个小郎关系十分亲近,坐在一处有说有笑。从两人的座位排布来看,应当是闵玄璧两人不错, 但模样似乎与记忆中出入颇大, 给阿四一种“自己仿佛不是在外经营一年,而是三五年没回家”的感觉, 家里暂住的表兄弟一夜长大许多。远远观望着, 只比阿四矮半个头左右。

    姬宴平无需多看, 直接回答:“都坐在阿鸣边上了, 还能是谁。奇怪了,你连在北境吃沙子的阿鸣都认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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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在眼皮子底下的闵玄璧和阿史那王子都认不清?”亲手端了一碗枸杞瘦肉羹放在阿四桌前, 说:“多吃点, 明目。”

    月前阿四难得记起写信给阿姊,却送到了楚王府没给宋王留只言片语,好三姊说话都不对味了。

    阿四自知理亏, 端过肉羹吃了,夸:“鲜美非常,多谢阿姊啦。”

    姬赤华笑眯眯的看着妹妹们说话, 问起阿四这些日子在农庄理事的感想:“难得离开太极宫一段时日,是不是添了诸多乐趣?”

    阿四登时伸出双手, 手心一只、手背一只,笑道:“确实是难得——晒了好多日头,黑白棋子莫过于此了。”

    “可见我们小阿四这些日子用心了。”姬赤华乐得,取过琉璃杯敬妹妹。

    阿四喝了果酿, 且敬一杯酒向姬宴平:“阿姊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姬宴平一口饮尽杯中酒,辣得眯眼:“我么, 主要是往各地收棉花去了。北境能种棉的地方少,听曾家人说,回鹘的地正合适。”

    回鹘的地方大,人却不多,自有大片的空置土地。不过,两国之间的关系也没有要好到能容忍对方到自家国土种地的地步啊。大周近年是不适宜再起战事的,好好的土地这样浪费下去,也让人看不过眼。

    阿四说:“不如就以给姬难赠礼的名头,送一些去,届时再买回来。”

    “眼下棉籽不足,境内都不足够,更何况回鹘。还是得从长计议。”姬宴平颇为遗憾。

    阿四连自家小农庄都没摆弄明白,便不去深想远处的事,张口又和姬宴平抱怨起老裴相和谢大学士不近人情:“先生们太过分了些,农庄上总归就那么一点儿人,何不让我多留下些吃食用具,我们回城也少些负累。”

    姬赤华乐的:“当日我与你说的,只要你先回来,保管老裴相将事情安排的明明白白。老裴相定然是要比你更操心的,她那个人,平白比旁人多出两分愧怍,是放不下的。”

    姬宴平听出其中意味,目光划过坐在殿内一角自斟自饮的老人,笑道:“等开春了,你回去再看就知道了。”

    阿四不明就里,老裴相这大半年里表现出来的模样和姬赤华所说的相差甚大。但听了阿姊们的保证,阿四还是放心许多:“那我过一月再回去看看。”

    说到了农庄,阿四便关心起布庄的事来,拉着姬宴平仔细地问“今年织布几何?”、“有多少织女?”、“售价几何?”诸如此类。姬宴平前头勉力回答几句,后面听阿四再问立刻召来小宫人梦湖与阿四作答。

    听完梦湖再三肯定的话语,阿四才收口,满意地说:“再过段时间吧,得从布庄调用两个熟手往农庄去帮忙,尽早让农庄处也动起来。”

    梦湖道:“喏,妾提早叫人挑出两个实诚的人来备着。”

    今夜宴会上,皇帝与闵大将军说笑如故,只一样新鲜事,就是闵大将军提出要把闵玄璧带回卫国公府教养:“小儿蒙受陛下恩德长住宫中,而今一十二岁,实在不该再久留了。”

    皇帝沉吟片刻,许了:“旁的倒也无妨,只小孩年岁日长,不免要操心些女男大防,如此也好。那便依卿所言,待到春暖,朕将闵家玉璧奉还吧。”

    闵大将军谢过皇帝,转头笑问闵玄璧:“陛下隆恩,我儿竟是欢喜住了,还不谢过?”

    闵玄璧恍如梦中醒,愣愣起身行大礼:“臣叩谢陛下十数年养育之恩德。”言语战战,满脸惶惑。

    太子在皇帝示意下,扶起闵玄璧,温声细语如安抚受惊的小鹿。皇帝慈和道:“朕早已将玄璧视作自家孩儿,何必如此,往后出入如旧,不必拘谨。”

    阿四则竖起耳朵听动向,生怕皇帝如传奇故事突然来一句赐婚,她还记得,哪个阿姊说过,玄璧是落不到天家人以外的腰带上的。

    幸好,皇帝继续和闵大将军叙说往事,没有再在孩子事上打转。宴至深夜,闵大将军又被皇帝留在宫中小住一夜,连带闵玄鸣也暂留宫中。

    散场时分,阿四与姬宴平同出,走至清静处,冷不丁听姬宴平问道:“阿四,想不想要闵玄璧?”

    “诶?”阿四震惊回首望三姊,“什么?不要!”

    她多大,无缘无故养个男儿,要来做什么。

    姬宴平笑:“我猜也是,那就算了。”

    阿四对姬宴平近来染上的说一半留一半的习惯深痛恶绝,谴责道:“阿姊怎么又这样,刚才说老裴相也是,从前阿姊都是直言相告的。”

    姬宴平叹气道:“行走在外,就得注意言行举止。单单这一年,向陛下告我黑状的奏疏怕是一桌案都堆不下,只能委婉些。不然府中上下的属官都要来我屋里吊死。”也不知道齐王是从哪儿凑齐的属官,竟一个比一个耐性子磨人。

    挖苦完宋王府的属官,姬宴平又给阿四多解释两句:“我观闵玄璧行事,约莫是有三五分依赖你的,要是你喜欢,两人年龄又相近,身份正好,以你的脾气也不至于欺侮他,说不准能是两全之美的好事。但你既然不喜欢,也就罢了。”

    到底是下臣,虽然要对闵大将军多两分荣恩,但又闵玄鸣在,落到闵玄璧身上,也没剩多少了。

    阿四对姬宴平的评价持保留意见:“我向来看不惯他,怎么听着把他落我手里,能叫卫国公放心似的。”

    姬宴平摊手道:“咱们几个姊妹里,唯有你能平辈看待他吧。”

    其余人,都只当闵玄璧是卫国公奉上的珍宝,如其名,一枚美玉而已。即便是特别的玄色美玉,无非珍稀些,难作为货真价实的“人”来看待。例如姬宴平,多一分感情都欠奉,而阿四,好歹能对闵玄璧产生情绪。

    看皇帝的意思,说不准再过三五年就要把闵玄璧送进东宫。东宫对男人来说,可不是好去处。论起太极宫里淹没的人,除了刀剑拼杀下死去的,估摸着就是这些年里东宫冤死的男人最多。子嗣上,总不能是太子身体不好,必须是后宫的人不能解忧了。

    这几年里,东宫莫名死去的男人太多,因此牵累的男人也多,偏偏每一桩案子都能水落石出,连带死的更多了。朝堂上已经无人再敢直言关心太子后嗣了,谁也不想自家男儿活生生地进东宫分忧,横着抬出来。

    百年千年之后,姬若木一个克夫的名头是跑不开的。对此,姬宴平表示幸灾乐祸。

    这一道上,阿四从来和阿姊们好似隔了一条河,并不能深入理解:“嗯?是年龄相差太大的缘故吗?”

    “或许吧。”两人住处有些距离,姬宴平背着手走远了。阿四年幼又尚且天真,做阿姊们的,总是希望能在她心里保有高大的形象。

    回到丹阳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就复苏了。阿四疲懒地窝在床榻上度过春日的小假,直到弘文馆开学,才结束漫长温暖的闲散时光。

    阿四环顾课堂,只零星几人在。孟长鹤是每日往秘书省点卯的人了,裴道请假在家中准备春闱,不在是正常的。再问起其她人,学士说:“娘子善学,多二十不到下场春闱,故而学馆无人。”

    进士科当然是难的,且会越来越难。男子进士科多有十八岁与六十八岁同台比较者,十八岁的少男或许自信不输老人,却要忧心自己将来会不会成为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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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顽固老人。

    同窗大多去抓机会了,留下小猫两三只,其余的男同窗就不说了,肯定是不学无术,指望从弘文馆读完直接以明经科身份入仕的。

    阿四无需科举,也带了两分奇怪看待剩下的少男。分明是多了上千年读书识字的机会,区区数十年就被倒追回来,合该受人白眼嘲笑的。

    阿四不光自己笑,有意问候留在学馆的少男们:“你们怎么不去?便是今年不能高中,下场试一试也是好的。”阿四不但身份傲人,身高也傲人,往少年人群中一站,寻常十五六岁的男子与十二岁的阿四一般高。

    这是骂不得的祖宗,莫名遭殃的男人憋气,瓮声瓮气回答:“我没过学馆试,不能下场。”

    “这样啊,那你可得继续努力啊。”阿四咧嘴安慰,“没事,说不准后年就行了呢。”

    阿四得意洋洋的表情在注意到窗外的谢大学士时凝固在脸上,迅速收敛嘲笑,坐回自己处于正中央的宝座,温习文章。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阿四在农庄上耗费的时间多,学识难免就落下。奈何阿四大言不惭地在谢大学士面前夸口自己两手都能抓,上回写出的文章好险没让谢大学士骂出声来,多亏是老裴相从中斡旋。

    今天可没这样的好运气了。

    阿四还想往农庄跑,这一顿来自谢大学士的关爱是少不了的。

    第167章

    阿四好不容易从谢大学士手下跑出来, 立刻赶往甘露殿,她得尽快得到皇帝的许可,然后再一次往农庄方向进发!

    无论如何, 突然要求一个做了大半年实业的孩子全身心投入到学习当中是极为残酷的。

    这种不人道的行为理应受到谴责!并且, 阿四预备发动家长作为反抗的先锋。

    然而,阿四低估了这个时代师傅的地位, 她对谢大学士的不满与怨念刚刚冒出一个火苗, 就被皇帝迅速地用奏疏为借口掩盖下去。皇帝一边叫宫人去传唤偏殿等待的大员, 一边冲阿四为难道:“唉, 冬日总有地方受灾,阿四最近也不要离宫比较好, 待到开春, 送一送玄璧再出门吧。”

    毕竟是打小相识的人, 闵大将军又在,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我知道了,我到时候会记得去送的。”阿四勉为其难地接受这个借口, 而后一面茫然地被冬婳亲飞快地送出门。

    冬婳笑得含蓄:“四娘呀,谢相比你要早一点儿来,陛下也不好做。”

    阿四为这个可怕消息感到震动:“怎么会!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再和旧年一样出门玩儿?”

    “大概……”冬婳用两指比划出一个不大不小的距离, “陛下说是开春,大约就是三月初吧。”

    阿四一个头两个大, 知道冬婳做不了主也不会为这点小事骗她。阿四不能向无辜人撒气,于是晚上挑灯夜读写了一篇文章,由宫人第二日转交给谢大学士,满篇洋洋洒洒千字余, 缩在一处只问一句:世家日渐庞大,如毒瘤蛀虫, 该当如何治之?

    出身谢家的大学士,半点不见为难,招来两个学生,勒令其写出一篇相对应的文章来。

    阿四读过学士的文章,吃鱼挑刺,硬是抓住一点继续再问。如此这般,谢大学士背地牵头,硬是让阿四与其她出彩的学生来来回回写了两个月的对手戏。

    文章积累近二十四篇,其中半数是阿四的杰作。——谢大学士对此甚为满意,从中择出一篇作为佳作裱于书卷,献给皇帝。

    阿四绞尽脑汁的结果,就是在向皇帝阿娘问安之际,在满朝大员进进出出的甘露殿墙壁上见到了自己朴实无华的字迹。而皇帝,则新奇地见到了小女儿脸红的奇景,原来她还是有要脸皮的女儿。

    姬赤华就是那没脸没皮的女儿,凑近阅览妹妹的大作,装模作样地夸赞一番,笑道:“字里行间,可见阿四愤愤心境。三分愤慨,更添文采啊。”

    阿四遭不住阿姊的赞扬,顿时败退,连来意都忘了就从甘露殿落荒而逃。

    闵玄璧正式搬离太极宫那一日,阿四与伴读们一块儿去送别。说句好听的,几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了,自幼认识,虽然情分不深,但比起寻常人,也能称得上是朋友。

    阿四拿出一盒子棉花种子作为礼物,上下打量了闵玄璧的细胳膊细腿,最终决定交给闵玄璧身边跟随的乳母:“你素来爱养花,这花就当是鉴别礼吧。”伴读们也纷纷掏出礼物相送。

    闵玄璧咬着牙双眼通红,好悬没落下泪珠,哽咽不忘道谢:“谢过四娘与诸位。”

    “跟阿娘回家该是很高兴的事才对,便是有些舍不得,也不必太伤情了。”阿四见面三分情,随口安慰两句。心底也在称奇,照理说,闵玄璧应当期待与母亲阿姊团聚才对,怎么哭得死了爹似的,眼睛肿的核桃大。

    小孩子的事儿,几个成人一般情况下是不参与的。让阿四颇感意外的是,整日忙忙叨叨的太子竟百忙之中抽空来一趟,只为送闵玄璧。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而闵玄璧不知为何,哭得更伤心了。稀里哗啦的架势,让闵玄鸣瞧了都头大,低声哄劝不休,无奈将人先塞进马车,再与皇子们告别。

    闵玄鸣向太子告罪:“幼弟无状……”

    太子先一步摆手,宽和道:“还是孩子呢,来日犹未可知,阿鸣何必与我客气。”

    眼见装满什物的车马慢慢行驶向宫门,阿四转头与太子说:“闵家小郎真是我见过最爱哭的了,两三岁是这样,十二三岁也是这样,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不对,他还学了一点养花的技艺。也是个没用的技艺。”

    太子背着手远眺,笑道:“这样柔弱的小郎不好吗?养花……也算是修身养性了。”

    “好吗?”阿四迷惑,“这样半点儿都立不起来的人,很容易死吧,不死也很麻烦。”

    太子没有纠正阿四话语中的不吉,只是笑一笑:“男人大多数都活不长命的,精力旺盛的更麻烦,这样的琉璃瓶儿或许更好些。”

    阿四摇头不止:“我要是他阿娘该多操心啊,这样一个易碎的小孩。闵大将军怕是都不能放心把他独自留在鼎都的宅院里。”

    “阿四与闵小郎一般大,怎么说这样老气横秋的话。”太子抬起手、又落在阿四的肩膀上拍拍,感慨道,“阿四长大了,马上就要和我差不多高了。”

    对此,阿四殊为得意:“我已经有五尺四寸(一米六)了,很快就会比三姊还要高!”阿四的身高目标,就是要比姬宴平高。

    小一辈的女孩们也不知是为何,一个赛一个的高,姊妹中,原是姬宴平长得最高大,眼见得来日要被阿四超过去。只瞧着是半个大人模样,心性却仍旧是孩子。

    太子道:“这倒是可预见的。”

    少有的和太子聊天,阿四心情不错地和长姊告别,带着宫人梦湖返回,一路上哼着不着调的曲子,优哉游哉。

    倒是梦湖偶有抬头,神色复杂,似乎有话要说。

    直到进了丹阳阁内室,阿四问起,梦湖才说:“我从前与阿娘住在掖庭局也曾耳闻闵小郎或嫁与四娘的流言,今日见到……”

    阿四摆手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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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梦湖剩下的话,笑脸不变:“这事我也知道,说实话,我偶尔也能听到类似的话。宫人力士之间流言蜚语、真真假假太多,不必理会。”

    她比较阿姊们迟钝些,却也不是傻子,前日里姬宴平说了她尚且有些云里雾里,但今天再看见太子出面,再迟钝下去就是蠢了。闵玄璧人如其名,当真是一块美玉,同时也是烫手山芋。

    闵大将军半生戎马,绝不是会为区区一个没养过几天的男儿改变立场的人。依照阿四朴素的看法,说不定闵大将军心里情谊最深重的人是皇位上的皇帝,她们之间绝非普通君妾之谊可以概括,复杂的经历和漫长的光阴早就把这两个女人的命运纠缠在一起,注定奔向共同的命运。

    但是,任凭闵大将军坚如磐石,闵玄璧作为卫国公家唯一的男儿,他所携带的意味终究是不同的,他的落处会给外人带来一些难言的错觉。产生错觉的人多了,也能成一股势。

    阿四当下只愿做好这棉花的差事,再多一些,就是攒钱赞助航海的船只。再多的,实在懒得参合。她自知不是那块料,更没必要小小年纪去计较二三十年后需要操心的事。

    目前来之不易的和谐是内因外因共同维持的结果,如果闵玄璧的着落能给时有动荡的东宫带去些许平静,那将是姊妹们都乐见的。

    可惜,世上的事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阿四叫来雪姑,吩咐梦湖出宫去联系布庄,用心选两个得用的织女来,方便下月直接带着人往农庄去。雪姑嘱咐许多才将梦湖送出门去,回过头来与阿四说:“四娘若是盼着梦湖能在前朝得用,不如送到鼎都的学馆里头去吧,那才是入仕的正道,梦湖做内官是可惜了的。”

    阿四笑道:“雪姑与我说话也半遮半掩,直说她不是能做好内官的人就行了。就依照你说的吧,毕竟我有垂珠和绣虎了,宅院里的事情,实不必再择人的。”

    雪姑也笑:“做内官哪有什么好不好的,若真论合适,倒是那些个良家子是合适的。尤其是宋王进献的,个个细致、肌肤赛雪。”

    “这也说的太远了。”阿四笑嘻嘻的,“我还不急着往屋子里添人,再过两三年吧。”

    卫国公是北境的主事人,自然不能长久留京,与男儿相聚小月,月底便要与世子闵玄鸣匆匆要返程。武将人家,少有全家出动的,多少要留些人在天子脚下守着,闵玄璧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注定是不二人选。他的人生没有分毫变化,只是住的地方距离上学的地方更远一步,早上必须再早起半个时辰。

    正如阿四随口说出的担忧,闵玄璧身体虚弱,没有人照看是不成的。奈何闵大将军的丈夫死的早,世子又未添理事的人,家中多由管家做主。所谓奴大欺主,让下人关照主人家显然是不能够放心的。

    而皇帝是那样地爱重卫国公,爱屋及乌地对待卫国公的一双儿男,这份恩宠洒落些余晖在寻常人身上,也是不得了的恩惠。可惜闵玄璧生来病弱,受不住天大的福气,注定如花朵一般要落进某个人后院去。

    皇帝疼爱闵玄璧,就像自己无缘的男儿,预备亲自为男儿指定一个绝佳的好归宿。天下之大,除了天家,再无家舍能入天子眼,自然就要在皇子中为闵玄璧选定一个终身的依靠。

    为此,皇帝召集女儿们,亲口问过。

    姬赤华与姬宴平府中皆有人料理琐事,实在用不上另外人选,而闵玄璧是何等身份,总不好让他做小。而阿四火急火燎地只关心自己的游戏农庄,根本没到把婚事放在心上的年纪。

    太子正要以自己的年龄为借口推拒——稍加把劲儿,太子都能有闵玄璧大小的孩子了。

    不过,皇帝略过不着调的三个女儿,轻易地否决了太子的借口。三十出头的未婚太子,在哪朝哪代都是风华正茂的适婚人选,年龄是最不要紧的。

    为正礼法,皇帝顺带废除了原先的太子妃嫔,将先前制定的后宫品级套一套,改太子妃为太子赞德。只等礼部将此事定下,就要让中书省拟定册封太子赞德的诏书。

    在桃杏纷飞的时节,兴致勃勃出行的阿四,听到两则近乎前后的消息。

    一是太子赞德闵氏的婚期定在四年之后;二是闵玄璧府中管家向太医署延请医师,与此同时远在农庄的阿四收到了一束刚打苞的桃花枝。

    阿四随手将桃花枝丢进火盆里,笑问闵家侍从:“你家主人病得糊涂了,你也糊涂了么?得的是什么传人的疫病不成?”

    闵家宅院,久无主家理事,人心疏懒,当真是留不得啊。

    阿四懒得多瞧一眼,差人快马加鞭向宋王府传信,托姬宴平去治一治闵家人传人的疫病。

    第168章

    远在宋王府的姬宴平收到阿四的口信, 满口答应,叫府上属官备下吃食数车跟着报信人送回农庄。待到送信人离开,姬宴平当即拉下脸, 颇为不满地召集下属, 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今日难得休沐,既闲来无事, 我就往卫国公府走一遭, 你们选三个人跟我一起去。不然, 我怕你们又说我做事冲动, 还不带你们料理尾巴。”

    宋王傅无语之至,手中半扇遮住脸, 道:“哪有直接插手人家务事的?要去你们去, 这丢人事我不去。”

    一应王府属官如傅、友、属等等, 多是官宦出身,本也有些七拐八拐的亲缘。宋王友见傅表态,内心万分想要效仿表姑, 可怜底气不足,只能垂头丧气地说:“我知道了,这事我去。”

    ——这脸, 我去丢。

    “你们都一副死人脸作甚?”姬宴平大马金刀地坐在绳床上,气势凛凛, 说出的话却少有的宽容,“那可是阿鸣的家,我又不是去拆房子的。我只是不想在卫国公府人身上耗费太多时间,你们去帮我料理了背主的东西, 该换的换了,该抓的抓了。”

    既不是要人命的事, 大概也就不会牵累她们的小命。

    宋王友稍微放下心来,点了两个人手,跟在姬宴平身后,气势汹汹地走出宋王府,然后骑马向卫国公府去。

    卫国公府上主君与府中少君常年在外,而男君又死的早,府中屋舍常年空置,既无人在,也就不用太多亲信打理。在男兵为主的时代,卫国公养出些人才实在不易,舍不得落在府里空耗光阴,因此只指派了三五个人与管家轮流在鼎都值守,做些通信、受礼的杂事。

    世子闵玄鸣在时还多些人气,闵玄璧则没有其姊半分威信,哭着回家不说,面对积威甚重的母亲也少有亲近,多有惧怕担忧的神情。这些懦弱的模样落在卫国公府下人眼中,闵玄璧就是个远远不及母亲阿姊的蒲柳人物,如他那个父一样多余。

    或许这些都是随了他那个阿耶吧!

    侍从们总会在洒扫时偷偷议论,男君死的太早,他过去的那点才智和风姿也随时光逝去。众人已经忘却了,这府上还曾有过一个多谋的军师杨氏,只在人心底留下一点儿微弱的影子,带着病弱的阴影。

    她们都说,生子就得选健康的男人来,否则就凭我们大将军的英姿,生下的男儿怎么可能是这样扶不上墙的人。

    一个只会养花的小郎,与卫国公府而言,这和只会吃草的老虎无二,堪称一介废人。

    他几乎不可能从母亲那里继承军中的声望,隐疾的身体甚至不能留下有瓜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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