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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苟命第一百零七天

    去漠北的?路出乎意?料的?顺利, 大概是因为?闻初尧手下的亲兵们大都骁勇善战,无奈被?困于京城,这次能活动活动筋骨了?, 个个脸上皆是喜色。

    队伍抵达漠北之时, 闻初尧的信也顺利在八月末送至京城皇宫之中。

    里头除了给皇帝报平安的?话, 便是单独给柳殊的?信,洋洋洒洒写了?整整大半页纸。

    临到柳殊拿在手里的时候, 还很是吃惊了?会儿。

    毕竟……按闻初尧的?性子, 她还以为?对方不过就是写上两句应付应付罢了?。

    自闻初尧离开后, 宫内便好似安静了?许多, 加上柳殊本来就不是个喜欢外出的?性子,如今没了?那个时不时来找自己的?人, 索性大半时间都待在东宫内。

    期间柳淮序又递了?一次消息过来,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 竟真的?找出了?丝可能, 助她远离这座宫殿。

    那个递信的?宫女被?柳殊找了?个理由提拔进了?内室伺候, 一切便更加隐蔽了?些, 只是…东宫的?守卫不容小觑,柳淮序虽然能传消息进来,可要带走一个大活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故而, 这件事便颇为?为?难地暂时搁置了?。

    时间流逝, 反倒是闻初尧的?信又送回来一封,问柳殊怎么不回他。

    无奈, 她便也?只好寻了?个下午, 琢磨着?给他写封回信。

    夏日的?尾巴,温度却还是不低, 柳殊小憩起来,舀了?一勺冰镇的?酸梅汤汁,捧起来冰了?冰手,这才驱散了?些午睡带起的?暑气。

    沉思了?片刻,半晌,还是起身铺开一张信纸,慢慢研墨。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这一次回信,她并没有唤任何宫人进来伺候,仅仅只她一人,亲力亲为?。

    落笔的?手极稳,一下一下填满了?整封信。

    柳殊低垂着?长睫,慢慢地写完了?那封信,等墨迹干了?,折起来放进信封里?封好。

    不知怎的?,她甚至莫名想起了?之前唤闻初尧名讳的?时候——

    其实她心里?何尝不知,宫妃是不能如此做的?。

    但…他竟然也?没说她。

    大概是这种微妙的?纵容与时有时无的?特殊,才让她沉溺至今。

    只是……闻初尧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出头,他会从太子一步步成为?宁朝的?下一任君王,会有丰功伟绩,会受众人爱戴,同样的?,也?不会只有她一个人。

    这个道理她早就想明白?了?,只是临到要做决断了?,难免会有几分舍不得。

    他们?之间的?这三年多光景,若是失去,可能会遗憾。

    但……

    柳殊定了?定神,提笔写上了?信封上的?字。

    她宁可遗憾,也?不要被?困于深宫,惶惶不可终日地遭受这份磨难。

    这份…名为?“爱”的?磨难。

    等到那时,闻初尧或许会惊诧,会厌烦,或许,他还是待她如初,怎样都好。

    相处的?过程中,柳殊从不否认他对自己有真心,只那份真心太少,太稀薄。

    那根白?玉兰花簪被?放在首饰盒内,午后的?阳光轻轻缓缓地洒落,洁白?的?花瓣更加耀眼。

    落在柳殊眼底,她甚至觉得……有些过于刺眼了?。

    她这么个别?扭的?性子,比谁都更渴求和需要真心。

    炽热的?,清晰的?,触手可及的?,而不是这般…

    像阻挡着?一座大山,过不去也?看不见。

    她不想让自己陷入那般境地,所以……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斟酌再三,她忽地拿起旁边的?发簪划了?几缕头发,一道封于信封内。而后,在信封上画上了?一朵广玉兰花。

    ……

    夏末,临近九月,荣宁县主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柳殊虽然早听说她是被?张皇后做主留在宫中,但时间越久,她心里?竟也?生出了?几分说不清的?情感。

    刺刺的?,惹得人不舒服。

    结果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不成想德太妃竟一反常态地请她过去。

    思及松萝她们?传来的?关?于徐云知的?消息,柳殊只是犹豫了?会儿,便去了?。

    她如今与柳太后虽出自同族,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柳太后待她不似从前,族中的?年轻女子一批又一批,用不了?多久,待闻初尧登基,便会有新的?柳氏女进宫选秀了?。

    这种情况下,柳殊甚至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思,竟鬼使神差应了?德太妃的?邀约。

    昌宁宫一如往昔,夏末的?风轻轻拂进,一晃数日,这座宫殿的?主人却苍老了?许多。

    一席素色衣裳,脸上的?脂粉敷了?不少却仍然盖不住眼下的?青黑与眉目间的?憔悴气息,见到柳殊来了?,神情似是有一瞬的?惊讶,但下一刻便立刻起身请她上座。

    对方这副客气的?态度,微妙地令柳殊蹙了?蹙眉。

    从前两人的?立场偏于敌对,德太妃一心想要让自己的?侄女压她一头,加之她与柳太后不对付了?半辈子,柳殊与她自然也?不可能像如今这般,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天。

    殿内诡异的?平静,只有殿外的?蝉鸣蛙叫,一声?又一声?。

    德太妃牵强地扯了?扯唇角,似乎是想要拾起过去那副姿态,嘴唇嗡动了?两下,忽地又像是卸去了?力气。

    甚至是,有几分无措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她的?声?音里?有股莫名的?狂热,细听却又仿佛多了?几丝别?的?意?味,“还真的?如云知所说…你竟然真的?来了?。”

    提到徐云知,德太妃的?情绪登时便有些失控,声?音听起来像是带着?些哭腔,但最终却也?只是克制地唤了?她一声?,“太子妃娘娘。”

    “不知本宫……我可否与您单独聊聊?”

    柳殊神情微顿,眼睫不自觉地微微颤动,“太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您就当是可怜我,可怜我……有些私密的?体?己话,想要问问您。”德太妃不答反道:“这周围的?人,太多了?。”

    意?识到对方话里?的?意?思,柳殊跟着?一道瞥了?眼周围。

    闻初尧留下来的?暗卫,如今便有两三人藏匿四周。

    触及德太妃隐约有些红肿的?眼睛,柳殊长久地沉默了?会儿。

    半晌,大约是觉察到她的?为?难,德太妃体?贴地笑了?笑,思及张皇后说的?那些话,隐藏在衣袖下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要不……”算了?。

    “退下吧,本宫与太妃娘娘单独聊聊。”几乎是同时,柳殊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德太妃微弱的?声?调被?这么一覆盖,便更显得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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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失败的?顾虑,做此事的?胆怯,以及那丁点儿微弱的?良心,汇聚成了?从未有过的?焦躁与不安,犹如一根线越拉越长,紧紧扯着?她的?神经。

    手心里?捏着?的?帕子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润,德太妃深吸了?口?气,佯装着?镇定抬眼,“……多谢。”

    “我是想问云知的?事情……她失踪多日,我是什么办法也?用过了?。”德太妃的?目光渐渐凝固,锁定在柳殊身上,“这才斗胆,来问问娘娘。”

    她说的?谦卑,柳殊却越听越不是滋味。

    “太妃娘娘,徐姑娘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

    “不管您信抑或是不信……我与殿下虽然关?系尚可,但这些,他从未透露于我,徐姑娘如今在哪儿,又是死是活。”她别?开了?目光,“恕我难以告知。”

    长长的?眼睫遮住了?柳殊眼底的?情愫,德太妃只能听见她还算平稳的?声?调,淡淡宣告了?徐云知的?死亡。

    “娘娘……您是真的?不知吗?”

    “您是不愿意?告诉我吧?我已?经这样求你了?,这样卑微…这样……小心翼翼。”她的?呼吸渐渐急促,紧咬着?下唇,“太子妃娘娘…您却还是不愿意?说…?”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这些人,这些人一个个都活得好好的?!

    那丝微弱的?怜悯心在此刻被?完全压制,德太妃的?语气隐约带上了?些她自己也?丝毫不觉的?失控感,“连这点希望都不愿意?施舍的?人,为?何还能活在这世上呢…?为?什么……不一起死了?呢?”

    双颊不知是热的?还是情绪过于激动,越发有几分红润,两者交叠下,有种莫名的?诡异,“你说对吗?太子妃娘娘。”

    柳殊瞧着?,恍惚间,竟感觉周遭的?温度都渐渐变烫了?几分。

    她有几分狼狈地移开目光,“太妃娘娘,您…先平缓下情绪,冷静冷静。”她理解对方为?何会质问,故而那般无情的?话就更有些难以再次说出口?。

    谁料,德太妃竟像是耐心告罄似的?,声?音陡然一厉,“冷静——”

    “我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冷静了?。”罪人,就该偿命。

    一命换一命。

    “太子妃,和我一起…我们?一起……下去陪我的?云知,好不好?”

    “什么…?”柳殊一怔,下意?识去望。

    心里?的?那股不详预感仿佛在此刻成真——

    烈日炎炎,待她反应过来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簇簇火苗包裹着?断裂的?横梁,波浪般的?火浪极其快速地蔓延过来,木梁不断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夏日的?高温,无疑为?这场大火更添几丝混乱。

    猛烈的?热浪让人丝毫接近不得。

    殿内,凝视着?德太妃隐隐有些疯狂的?神情,柳殊却只觉得心头一松。

    离开的?契机,她想了?很久。

    但……却从未想过,竟然会是以这种办法。

    将计就计。

    第62章 跑路第一天

    消息加急传到漠北的时候正值九月初, 闻初尧正在写信。

    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早地活捉了逃窜的那些人,太子殿下?的心情相当不错,又恰逢回程前, 忙里偷闲地给自家太子妃写上最后一封信, 整个人的神情可以称得上如沐春风。

    故而, 那几个字传入脑海的瞬间,第一反应, 闻初尧甚至觉得是自己幻听了。

    营帐内的光线不算明朗, 幽幽烛火下?, 他脑中的那根弦嗡嗡地响, 因着即将回京一事而上扬的唇角更是就这么?倏然停滞,短暂的虚晃后, 才发觉他手里的笔不知何时已经坠落到了地上。

    漆黑的墨,划出长长的一条, 显现于纸张之上, 满是突兀。

    刚步入九月, 明明夏日的热意尚未消退, 闻初尧却觉得?后背止不住地发起冷来,想说些什么?,可胸腔处就?犹如被巨石死死压住了一般,喉咙间满是沙砾与烟尘的气息, 细碎地堵着, 让他一时无?法开口。

    事实上,他也?的确说不出话。

    他只是有些怔住了一般, 望向那个传话的兵卒。

    林晔从不可置信中匆匆回神, 隐晦地瞥向身旁的人,看他脸色瞬间苍白, 犹如定?在原地,一向稳重的人声调也?不由得?微微发抖,“殿、殿下?……”

    他跟随太子殿下?出生入死大几年,打了无?数次仗,执行?过无?数次任务,还?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脸色,像是…浑身的骨头都被猛地抽离,只剩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留于世间,下?一刻便要坠倒消失。

    闻初尧其实是很茫然的,甚至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发懵无?措。

    周遭的一切似梦似幻,而他更像是步入了一片泥沼,越挣扎着想出来,就?陷得?越深,以至于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嘴唇却先一步有了动作,“备马。”

    萧寒江得?到消息,须臾的功夫便已经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一进营帐便听到了闻初尧的命令。

    悄悄地瞥了一眼眼前的人,半晌,有些犹豫着劝道:“殿下?,等、等那边传来消息了再吧,您……”再等等看也?不迟。

    这是他原本想要劝的话,可是触及闻初尧望来的那一眼,萧寒江却又突然止住了话头。

    他被留下?来进行?扫尾工作,本也?是说明日完成便可,但……他也?是默默八百里加急地干,为的不过也?就?是能早些回去。

    他还?与夕月有约定?。

    由己度人,萧寒江一下?子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回想着赶来时陈钊告知的消息,脑袋里也?是一团乱麻。

    昌宁宫走水,太子妃在里面与德太妃谈话,最后却只有德太妃被勉强救了出来。

    怎么?就?会?到这一步呢?

    明明白日里才传来消息,说太子妃给殿下?回了信啊?

    萧寒江往后退了两步,与林晔并肩而立,站在边缘处。

    不算亮的光线下?,他只能窥见闻初尧紧绷着的下?颚,和?抿成一条线的唇角,以及那一声乍一听毫无?波澜,宛若死水的命令,“备马,即刻出发回京。”

    大火烧了几个时辰,宫人们提着水桶争先恐后地想要浇灭火势,却发觉宫里能第一时间找到的水源,竟有一半儿都不知道去了哪儿,最终跑来跑去都以失败告终。

    大火直至夜间才被彻底扑灭。

    昌宁宫内的许多隐蔽角落都被放了易燃物,一大半的地都被泼了油,如此一来,稍稍碰上点儿火星子,烧起来便没?完没?了。

    这是场早有预谋的刺杀。

    等到闻初尧百里狂奔至皇宫时,大火早已经灭了。

    皇帝被这一场蹊跷的火烧得?心头一惊,得?到消息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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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也?赶忙来了。

    华丽的宫殿被烧得?只剩一个空架子,侍卫们站在一边,低着头跪在地上,旁边的地方盖着一块白布。

    张皇后,荣宁县主和?柳太后得?到了消息,匆匆收拾好?便也?立马赶来了。

    迷朦烟雾中,宫中说得?上话的人皆汇聚于此,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悲伤极了。

    至于心里怎么?想,那些或阴暗或惋惜的情绪,只有当事人自己知晓。

    闻初尧到了地方,见着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萧寒江和?林晔等亲信一路跟了过来,看见这一幕,心头无?不是一紧。

    在看到这一幕之前,他们的心里也?是偶然怀着那么?一丝希望的。

    万一呢?

    万一其实太子妃也?如德太妃一般,被人救了出来…?

    那股微弱的侥幸伴随着他们从漠北至京城,也?是偶尔开口时唯一能劝慰殿下?的话语。

    可是,如今……

    没?有万一了。

    这么?大的火,没?把人活活烧成骨头架子都是好?的,更不必说,在这样陌生的环境中,也?能有那样的“好?运”被救了出来。

    几人静静地站在闻初尧身后,神情沉默。

    闻初尧则是死死地盯着那块儿白布,眸中的某些情绪在此刻翻滚,脑中凌乱的思绪更是在顷刻间凝固,嘴唇动了动,声音喑哑,一字一句,颇有些不忍听,“太子妃呢?”

    皇帝的表情仍是难辨喜怒,只是瞧见自家儿子的神色,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而后便摆摆手离开。

    方才他已经掀开那白布看过了,人是死透了,被烧得?如焦炭一般。

    如花似玉的人被烧成这副模样,饶是他,也?不由得?喟叹一句可惜。

    柳太后不知是想到什么?,默然待了会?儿便也?借身体不适为由回了慈宁宫。

    然而闻初尧却仍旧是僵在原地,视线紧紧地盯着那块儿白布。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钉住了一般,连带着甚至有了那么?一瞬间的胆怯。

    白布遮掩下?的人,会?是柳殊吗…?

    不、不会?的。

    里面不会?是柳殊的。

    为首的宫人三两步踉跄着走近,整个身子猛地伏至地上,听到这话,脑袋垂得?更低了些,嗓音也?是一颤又一颤,“奴才罪该万死,奴才……愿意以死谢罪!”身后的宫人们乌泱泱地跪了一地,众人心里隐隐都有杆秤,知晓今日这一遭是绝不可能逃掉的了。

    “太子妃呢?”闻初尧的目光渐渐偏移,似乎是从那块儿白布上偏了几寸,眼眸似是没?有焦距一般,半晌又把视线移回原处,仿佛没?有听到宫人告罪的话语,反倒又问了一遍。

    这下?,那宫人彻底不敢说话了。

    荣宁县主站在一旁,目睹了全程,只觉得?心里涩的慌。

    她是要来安慰表哥,顺带同?他道喜的,剿灭漠北,这合该是喜事一件的。

    但看见男人此刻的模样,她却有几分瑟缩了。

    她甚至忍不住在想——自己这般行?为究竟是对还?是错。

    思绪回拢,见表哥还?是盯着那块儿白布,荣宁终是忍不住出声,“表哥……”不只是她,每个人都能隐隐觉察,此刻,殿下?似乎是有些失控了。

    听见动静,闻初尧依声望来。

    荣宁心头一顿,那份以为是特殊的喜色还?未完全蔓延,下?一刻,就?又被兀然冻在了原地。

    男人望来的那双眼,极为淡漠,与他往日的清润截然不同?,反而是透着一股麻木,机械又迟钝,更恍如灵魂在此时被全然抽离。

    荣宁瞧着,竟也?有了那么?一瞬的错觉。

    眼前的人,那么?骄傲的人,竟像是…失魂落魄了。

    然而没?等她细想,一阵风却忽地吹来,掀开了那块儿白布。

    像是戳破了一场美妙却又短暂的梦。

    现在,梦醒了——

    那具烧焦了的尸首就?这么?不可避免地闯入眼帘,清晰又彻底。

    即使已经被烧成这副模样,闻初尧仍是能一眼认出来,那抹身形。

    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数个日夜思念着的人。

    以及,一片焦黑中,他亲手打造的那根玉簪。

    闻初尧的脑袋忽地就?有些发昏,连带着呼吸沉沉,眼前也?是止不住地感到眩晕。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挪动脚步,走至那句尸体面前的,他有些恍然地在尸首的面前跪了下?来,声调喑哑,发着抖,“妘妘…”

    一切都是低低的,轻轻缓缓,近乎于呢喃,克制极了。

    他错了。

    他该早早告诉柳殊的,他为她做出的那些努力和?改变,他暗中谋划的一切。

    她若是知晓,会?不会?结局就?有那么?一丝可能不一样?

    他更……不应该逼她,不应该凶她。如果他不这样,柳殊就?不会?和?他闹了这么?久的别扭,两人也?不会?连最后的那一点儿时间也?过的那么?不愉快,以至于他现在连想都没?得?想,只能想到她隐带不安的眼眸。

    她该是怕他的吧?她…或许,也?该是。

    恨他的。

    不然……又怎么?舍得?这么?狠心离开了他呢?

    男人眼中的情愫,恍若一口深陷于荒漠里的枯井,干涩荒寂,空空如也?。

    如今,就?连那么?唯一的一丁点儿光亮,也?彻底消散了。

    张皇后望着这片场景,唇角微抿,几息后,忽地开口。

    一派绝望的死寂之间,她声音显得?尤为刺耳,“太子,如今还?没?立秋,天气炎热,当务之急……是赶紧为太子妃选一个吉日下?葬,好?让她入土为安。”

    荣宁立于她身侧,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惊恐与紧张。

    可闻初尧却像是恍若未闻,只是弯腰轻轻抚了抚那具焦尸,而后,动作轻柔地把那根发簪拾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了尸首头部的位置。

    他的神情庄重,细瞧之下?却又像是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疯狂。

    一如这场滔滔不尽的大火。

    青年人挺拔的脊背仿佛在此刻被什么?东西压弯了一般,无?声无?息,闻初尧的瞳孔更是如死水一般停滞不前。

    意识混沌间,他倏地就?想起了早一些时候与柳殊不欢而散的场景。他漠视着对方的时候,用言语攻击讽刺她的时候,她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是啊……

    他忍不住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柳殊如今……

    再不会?让他为难了。

    再也?不会?了。

    第63章 跑路第四天

    那之后的一切都像是走马观花。

    犹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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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处梦境, 极快地掠过,又残忍地被困于细节之中。

    闻初尧就这么久久地看着这具烧焦的尸首,连带着整个人也是一动不动, 直至张皇后再一次出声, 言及他勿要过于悲伤时, 他的视线才稍稍有了些焦距。

    九月初的天,其?实大都还是夏日的温度, 但即便如此, 这么坐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荣宁站在张皇后身侧, 瞧见闻初尧平静无波的神?情, 只觉得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她那样?期盼能够嫁的人,她整个少女时期倾慕的人, 此刻,在因?着另一个、她所不喜、所嫉妒的女人伤身。

    这段时日, 两?人的种种荣宁也是密切关注着的, 故而此刻她的心中才更?加庆幸, 甚至是……有几分卑鄙的侥幸。

    或许, 表哥对?他这个太子妃,并非全然是因?着柳殊的那张面容而滋生出的本能欲望,而是…有着更?深的,类似于爱的情感。

    但好在……这个人, 已经去了。

    世上, 不会再有柳殊这个人了。

    而她,与表哥青梅竹马, 合该陪他走?完今后的路途才是。

    脑中思?绪冗杂, 荣宁定了定神?,猛地上前几步, 面上勾了勾唇角,声调轻柔,“表哥。”大着胆子弯下腰,劝道:“皇后娘娘说的不无道理,如今夏日里的暑气还没消退,气温也一直算不上低,就这么任由太子妃的尸首摆在这儿,实在是不妥。”

    说着便朝旁边望去。

    候着的侍卫们?得到示意,转头就要把棺木抬上来。

    荣宁见闻初尧仍是死死地盯着那具焦尸,兀自抱着,丝毫没有要放下的意思?,踌躇两?瞬就要去掰开闻初尧抱着尸身的手。

    闻初尧陷在自己的世界中,意识浑噩,对?外?界的动静都有些不闻不问,直至身边骤然伸来的那双手,他才终于有了那么几丝微弱的反应。以为荣宁是来抢柳殊的尸身的,猝然抬眼望去,眼底森寒,如同?淬了冰一般,声音低沉狠戾,“别?碰她。”

    他整个人的反应都像是下意识的,也更?如同?狼在守护自己的领地,看到入侵者时,下意识地那股杀气便显现出来了。

    明明是低低的音调,荣宁却?猝不及防地被狠狠一刺,不自觉地把手缩了回来,“表、表哥……”对?方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对?劲,经此一遭,她心里刚升起来的那丁点儿勇气迅速消散,嘴唇嗡动,最终又都归于安静。

    沉默之后再度开口,已经满是小心翼翼了,“表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这样?…柳、太子妃的尸首如何受的了如此高温呢…?”

    涉及到柳殊,不出所料地唤醒了闻初尧所剩无几的理智。

    妘妘是个那么娇气的人,虽然她从来不说,但闻初尧皆是看在眼底。

    可就是这么娇气的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却?有一大半的时间是委屈着自己的,不开心的时候独自默默忍受,就连崴了脚,也是不说的。而且…她因?着宫人们?的见风使舵而被迫承受差异对?待时,他也没有出手制止。

    柳殊似乎从来都只是那般,默默地自我调节。

    可…两?人共枕而眠时,她也会嫌弃他身上烫而不愿意凑太近,同?他解释时,也会有些闹性子地轻轻拧他两?下。

    娇气却?也鲜活。

    思?及此,闻初尧一时间似哭似笑,可转瞬,那股夹杂在悲恸里的淡淡喜色就又被更?大的悲伤所覆盖,堵在喉咙间,不上不下。

    闻初尧有些僵硬地活动了两?下身体,而后站起身,或许是因?着思?绪过重,情绪激烈,素来身强体壮的人竟破天荒地踉跄了下。

    旁边站着的人中顿时有好几人被吓得不轻,下意识想要上前搀扶,然而视线中心的男人却?只是贪婪地注视着那道熟悉的轮廓,目光一眨不眨,许久之后才终于哑着嗓子道:“入棺吧。”

    妘妘定然也不希望自己就这么被晒着的,她肯定……也希望能在阴凉下打着盹,午间小憩,而后吃上一些甜,解一解馋。

    思?绪回拢,最终,闻初尧只是克制地垂下了眼睫。

    身后,林晔与萧寒江对?视一眼,默然许久。

    ……

    太子妃柳殊与德太妃在昌宁宫闲谈,突然走?水,最终一死一伤的消息,不过短短大半日便传遍了京城,一时间震惊了无数人。

    上至朝臣,世家?贵族,下至商贾平民皆是有所耳闻,隐隐讨论着。

    而柳家?的人听闻后,无论真假与否,夫妇二人也是急匆匆地拿着牌子进?宫,真切地哭了一场。

    妇人尖锐的哭嚷声传入耳中,惹得闻初尧微微蹙了蹙眉。

    柳殊的背景,他也是里里外?外?都查过了,故而当下这哭声里能有多少真情,他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其?实,他们?会赶的这么及时,无外?乎就是想从柳殊身上再捞得最后一笔油水。

    也或者……是有什么人听信了最近的传闻,言及皇帝即将要传位于他。

    闻初尧的目光渐渐冷冽了几分。

    他当然会因?着柳殊而善待她的家?人,只不过……

    人活着的时候,她这所谓的父亲母亲也从未来看过一眼,人死了,反倒眼巴巴地打着太子妃亲人,当今太子岳丈的名号凑上来了。

    这样?的人,还真是……

    他面无表情地扫了眼殿门外?面跪着哭嚷的人,这两?日清醒之后,极度的杀意便迅速盘旋心头,占据了思?绪。

    那些伺候的人,那些居心裹测的人,如此之多地环绕于她身边。

    妘妘独自身处这些人身边这么多年,该有多么艰难和难过啊?午夜梦回时,她会不会再次想起被忽视的那些日子呢?

    闻初尧的呼吸沉了几分,扬唇便要下令,但想着想着,却?又猛然顿住了。

    师父曾说,他身上的杀戮气息太重,抄了那么多卷经书也不见得有丝毫的改变,而师兄也说……是他之过。

    是否……真的因?此,上天才会这么惩罚他呢?

    以前,闻初尧对?这些神?佛一类的说辞向来是不屑一顾的,可现在,他竟也忍不住有些迟疑了。

    是否……真的是因?为自己杀戮过多?

    闻初尧阴沉地盯了会儿桌案的边缘处,缓缓起身,来回踱步,自然垂落身体两?侧的指节也是时不时地蜷缩着。

    他似乎是挣扎了许久,思?索两?息,才瞅着下首的人,冷冷开口,“负责保护太子妃的那些人,杖责四十,罚俸三年。”

    “至于领头的…闻溢。”他的声调森寒,满是努力压抑着的怒气,“除了上述的那些惩罚,另外?,再把人扔回去好好操练,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那侍卫得了吩咐,神?情微愣,似乎一下子没能从闻初尧的吩咐中回神?。

    此人虽明面上瞧着是东宫的侍卫,可实际上却?是闻初尧亲手训练出的十二暗卫之一,这次犯事的领头人闻溢,便是十二暗卫其?一。

    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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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他,只是这惩罚……与过去想比,未免,有几分轻了。

    殿下对?太子妃的在意,他们?皆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故而发生了这事,犯错的那些人被暂扣着,实则心中也都有数,自己难逃一死。

    谁知,殿下竟然……?

    但很快,那侍卫便反应了过来,迅速领命退下了。

    闻初尧淡淡收回目光,没再继续把注意力分给那些人,转而把陈钊喊了进?来。

    虽然十分不愿也不忍,但……

    他也是时候料理柳殊的后事了。

    不然,她定是会恼了他的吧。

    虽然亲眼看到了太子妃的棺椁,但其?实不止是闻初尧,陈钊这个近距离与她接触过的人也是有几分恍惚的。

    明明太子妃前些日子还托他嘱咐殿下,让殿下不要过于操劳。

    这些日子也有十几次送吃食过来,远远瞧见了他,还会客气地唤上一句“陈侍卫”。

    而现在,太子妃竟然……不在了。

    如此荒谬的事情,饶是他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身为太子妃枕边人的殿下呢…?

    触及殿下过于平静,甚至称得上诡异平静的神?情,陈钊小心地出声,“殿下。”

    陛下早早便定好了时间,准备这一次待殿下攻克漠北后,在庆功宴会上宣布传位的事情,他身为为数不多的知情人,殿下的亲信,知道的自然也多一些。

    传位诏书早早拟好,不仅如此,就连殿下的立后诏书……那也是早早便随之一道确立了的。

    明明再过不到五天,这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闻初尧心里知晓,这些人不过是着了她人的道,若惩罚,也就是算无关紧要罢了。

    真正要紧的那个,才是他应该出手的。

    陈钊沉默地低垂着头,静静地把闻初尧的吩咐铭记在心。

    霎时间,殿内唯余男人宛如死水的命令声。

    而太子妃身死这个话题,也被一则更?重磅的消息所冲击——

    景顺帝念己年事已高,准备于三日后的庆功晚宴上正式传位于太子闻初尧。

    这下,京城里的太子一派可谓是群情高昂,一个个满面春风。

    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虽说太子与太子妃感情甚笃,可……自古帝王家?,哪有因?为意外?死了一个正妻便一蹶不振,不再续娶的?

    如此,反倒成全了他们?的机会。

    一时间,京城无论是里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还是后起之秀的新兴世家?,无不是存着自己的小心思?,想要分一杯羹,更?加牢固地搭上未来皇帝的这条船。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他们?懂,那些曾经摇摆不定的、甚至是敌对?的臣子们?也懂。

    其?中,想要借此化干戈为玉帛的人亦是不在少数。

    闹着闹着,这么一番折腾,无形间倒是都默契地忽视掉了几天前的那场惨案,转而耐心地等起了庆功宴。

    也正是这个关键节点下,昌宁宫不远处的某一宫殿内,床榻上的人掀了掀眼皮。

    从大火中获救,浑浑噩噩了小几日,德太妃终是幽幽转醒,清醒了不少。

    第64章 跑路第五天

    凤仪宫。

    张皇后瞧着来回踱步的人, 懒洋洋地轻笑了声,“行了,荣宁。”

    “别在那儿?来回走的, 晃得本宫眼睛疼。”如今, 两人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她说起话来自然也是随意了许多。

    如此,荣宁纵使心有不甘, 也只能暗暗咬了咬唇, 暂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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