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为虚无的意识逐渐聚拢,库洛洛睁开眼，带着揍敌客家特有的阴森风格。
他眨了下眼,有一瞬间的怔愣。
说实话，他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
伊路米居然没把他……
“醒了。”身边飘来杀手的声音,他柔和的嗓音在安静的房间中显得有些空渺。
库洛洛微顿了下，顺着说话声偏过脑袋,杀手无声无息坐在床头,那双深黑莫测的眼睛正静静望着自己，口中问：“你感觉怎么样？”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库洛洛心中却微微一凛,他本早有怀疑，被这么一问更是证实了猜想。
他坐起来，在暗中感受了一番身体,却什么异样都未发现，不免有些奇怪。
库洛洛瞥了眼时间，距离自己失去意识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他皱了下眉，想到“昏迷”前伊路米说的话，心里无奈的同时又浮现出一个不好的猜想。
之前伊路米破罐子破摔般地回答说明对方接下来的做法一定是彻底且极端的,但他的确没觉得有哪里不对，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说有这种感觉本身就是问题？
想到伊路米的转变，库洛洛有些五味杂陈，酸涩、无奈、愤怒……无数的情绪一晃而过，最终都化为了无声的叹息。
他没能在最初看穿伊路米真正的想法才导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是真没想到伊路米对他的执着是出于感情。
后悔是无用的，库洛洛也不会这么做,但倘若事先他可以多注意一些对方的话，或许采取的行动也会更为温和一点。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不能接受伊路米为了达到目的在他身上“动手脚”。
库洛洛看向对方，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反而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伊路米微微眯起眼，与其对视，仔细感受着对方传递过来的情绪。库洛洛心中并不平静，但其中疑惑和不悦是最突出的。
这与他设想的波动和变化不太一致。
不太对。
伊路米心道，不过可以再观察看看。
“你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他语气淡淡地反问，他知道库洛洛是一定会怀疑自己做了什么，不如说不怀疑才不正常。
但他并不在意，这并不会影响结果。
库洛洛当然猜不到，自己思维清醒显然不是被做成了傀儡，不过伊路米是个操作系，总归跟这方面脱不了关系。
“你说呢？”
“你觉得自己被操控了吗？”伊路米依然是反问。
“……”库洛洛沉默，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看来这家伙是不会说了，所以是失效了？还是还没起效？
不管哪一种，都令他不快，他既然不愿意被信息素支配，自然也不愿意被人为操纵。如果是被下了如同催眠一样的暗示，恐怕连自己都很难感到不对劲。
()但目前来看他确实没有察觉到异样，所有的想法也都和昏迷前一样。
他依然想要离开。
依然不想被支配。
以及……
“伊路米。”库洛洛唤了声，放缓语气，“我前面说过的话仍旧有效，我不会再欺骗你，我们可以做交换。”
无论伊路米对自己做了什么，他都得想办法解决当前的困境。
伊路米望着库洛洛，像是在打量着什么，隔了一会他无动于衷地开口道：“你能这么想很好，但你并没有做交易的筹码。”
像是对这个话题感到不耐烦，他紧接着又问：“除此之外，你没有其他想说的吗。”
“……”说什么？库洛洛愣了下。
而且，是他的错觉吗，伊路米这话听起来仿佛是在诱导着什么。
这多半与他对自己做的事有关。
库洛洛再次自我感受了一番，的确没有任何不对劲。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伊路米起身道：“算了，先过来吃饭。”
库洛洛：“……”
伊路米的语气稀松平常，平静到了诡异的地步，好像先前失控的怒火没有存在过一样。
库洛洛不认为对方会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放过自己试图逃跑的事，明明当时他一副下定决心到什么话都不听不信、一意孤行地要把他做成傀儡的冷酷模样。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库洛洛想肯定和伊路米在昏迷期间对自己做的事有关，可怪异的地方在于，自己分明没有被操控。
但不管如何，没有被做成傀儡是好事，即便如今被动的处境比之前更为糟糕。
经过这一遭，伊路米怕是不会再轻易相信他了，至少不可能再靠伪装弱势去松懈他的警惕。他依旧想走，可除了离开外又多了一件事需要解决。
他该怎么做？
库洛洛垂下眼沉思。
没过多久，管家送来了晚餐，这顿饭两个人是一起吃的，因为心里装着事，库洛洛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伊路米都快吃完了，他才跟吃猫饭似的吃了三两口。
伊路米敲了敲库洛洛面前的碗，提醒道：“专心点。”
库洛洛顿了下，眼神古怪地望了他一眼。
伊路米不是没有管过他吃饭，可只出现在交往期间，杀手在生活规律方面偶尔有着令库洛洛无奈的一板一眼，与他是两个极端。
而被囚禁后伊路米只在标记后的第一天用命令式的口吻让自己吃饭，之后就再也没有过问。
库洛洛不觉得这是伊路米无意间的行为，这几乎是象征着某种目的的信号。
所以，伊路米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库洛洛没有给予回应，但却是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因为他确实感到了饥饿，他今天没有吃午饭，那个时间正在为了逃跑杀人，本来顺利的话自己这会应该已经在飞艇上用餐了，不提也罢。
吃过饭，伊路米没有离开，库洛洛原以为他这是
又准备来“惩罚”自己，但谁让他现在没有选择权。
库洛洛坐在沙发上看书，等着伊路米拉扯自己去床上，但对方并没有，只是看了他片刻后，便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距离很近，近到库洛洛随意一倒就能靠在对方身上。
库洛洛：“……”
这又是什么意思？库洛洛揣测着对方靠近自己的动机，为了陪自己看书？这在过去极为寻常的行为放到现在却解释不通，或者说这不合理。
还是说这是一种自己所不知道的暗示？
“你有事吗？”库洛洛谨慎地问。
“没事。”
库洛洛自然不信，可直到洗漱完到了睡觉的点，两人躺到床上，伊路米除了把灯关掉外，仍然什么都没有做。
库洛洛：“……”
发生了昨天的事后，库洛洛觉得即便是处于发情期，伊路米也不可能再心平气和地单纯陪自己睡觉，可这样离谱的事偏偏就发生了。
这大少爷总不能催眠了他自己，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他决定直接问：“你所说的解决我们之间问题的方式是什么？”
黑暗里，伊路米的语气依旧平淡：“你没必要知道。”
说完，大概是觉得两人间的距离过远，他又道：“你过来。”
并不是命令的口吻，态度有种诡异的理所当然。
库洛洛：“……”
库洛洛敢肯定伊路米搞了鬼，可他不说库洛洛也不可能逼他。
被蒙蔽、又无可奈何的感觉令库洛洛再次感到有种无力感，心情免不了地糟糕起来，他沉默了会，翻身不再理会伊路米。
“……”伊路米盯着他的背影，内心有些疑惑。
是真的没有效果吗？他想，怎么脾气反而变差了？
……
库洛洛一晚上都没睡着，几乎是睁眼到天亮。此外，伊路米也没有离开，早饭都是在房间里吃的。
他过于平常的姿态让库洛洛愈发感到离奇，思忖半晌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伊路米明摆着不想谈，即使他有心也没用，伊路米现在完全不信任他，要是说了想离开的真话一定会又挑起这人的火气。
他是想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想火上浇油。
尽管依旧不知道伊路米做了什么，可在完全没告知到任何一点不对后，库洛洛也只能暂时放宽心。
他现在算是完全搞清楚大少爷的真实想法了，在感到荒谬无奈之余，又有几分亏欠和一言难尽。
当然也有一点无语，尽管这是对自己。
换成别人库洛洛不至于能上升到这种高度的情感，可如果是伊路米那就另当别论。
本身当时分手是处于不想被信息素支配，况且大少爷目的明确，既然他不想被标记肯定也是早了断的好，最关键的一点，他当时并不相信伊路米所说的居然可能是真的。
现在想想大少爷是真的能做到“保持现
，因为他的目的不是结婚?()，而是自己。
库洛洛现在才发现自己搞错了主次与低估了伊路米的认真，可谁又能想到利益至上的伊路米能做到这种程度呢。
蜘蛛头子在心里叹了口气，一想到这些他对伊路米的态度也硬气不来多少，总归这件事是他先耍无赖的，也不能怪伊路米走极端。
伊路米见人沉默着好像又自顾自地思索起来，更加摸不准对方的思绪，从情绪来看也并无过大起伏，在旁陪了一会后，他开口问：“要出去走走吗。”
库洛洛之前主动提出去逛是为了摸清地形，现在干什么去？但感受到少爷现在毫无波澜的情绪，他还是分了对方的一个眼神，“不去。”
“那你想做什么？”
库洛洛道：“我想和你谈谈。”
伊路米似乎并不太信，“就这样？”
“嗯，我说了不会再骗你。”
伊路米又看了他一会，倒是没太大反应，房间内又安静了片刻，杀手突然起身出去了。
库洛洛奇怪地看着人修长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干脆也站起来去拿了本书。
如果伊路米那些问话别有目的，肯定不至于这样走掉，自己都没法反抗他，他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如果是被自己的不配合气走的，那就更匪夷所思了，他的回答没有问题，态度又不差，难道对方还想让他热情起来吗？如果是之前的话他演一演也无所谓，可既然说了不再骗人，他就会遵守承诺。
思来想去也没有结果，库洛洛难得想不通一件事，但现在做出任何激怒伊路米的事都是不理智的，那就先这样吧，总归对方不会一直古怪下去，总会有阐明目的的时候。
……
伊路米回到房间，看着监控里的库洛洛陷入沉思。
经过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的试探，他确认库洛洛对他的态度没有发生很大的转变，但这是不合理的，明明自己已经对他设下了暗示，他对自己的念能力有着绝对的自信，不可能失效，可库洛洛醒来见到他后，传递过来的情绪却没有一丁点的正向反应。
伊路米想了半天，最后得出唯一的可能：设下的暗示是已经发生的现实，所以才会“没有任何效果”。
也就是说，库洛洛本来就爱着他。
“……”
“…………”
伊路米盯着屏幕里的人出神。
他以为库洛洛对自己是没有感情的，即便有那也是极其肤浅的，所以才可以满是算计，为了达到目的，他能不择手段反复利用自己的信任。
蜘蛛头子铁石心肠，所有的心软和退让除了显得自己愚蠢之外，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伊路米从未如此挫败过，他的人生一直都是顺风顺水，却在同一个人身上重复跌倒，他想过干脆就这么算了，但库洛洛的信息素安抚让他提前冷静下来。
是要一个完整的库洛洛，还是一个被剥夺了所有思想的傀儡？
后者固
()然好，但既然有别的办法，伊路米也不介意先试试看。
因此，他给人设下了暗示——
让库洛洛爱上他。
自己能接受库洛洛对他的影响，没道理库洛洛在爱上他后不能接受。
这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库洛洛压根不会被动摇，可对伊路米而言却不算困难，只要在库洛洛的脑子里植入念钉设下暗示即可。
伊路米并未觉得这样做有何不妥，他同样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可没想到，库洛洛居然是有感情的。
他当时没有说谎，这并不是他为了安抚自己的愤怒避免被制成傀儡才说出的欺骗。
但库洛洛想要离开也是事实。
他要怎么做？
伊路米罕见地感到了迷茫。
既然库洛洛打算说服伊路米，自然是得先见到人，可他没想到接下来的两天对方都没出现，这令库洛洛愈发困惑。
自己的身上依然没出现异样，而伊路米甚至连毒药都没有再给他注射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库洛洛决定不再空等下去，在又一次管家来送餐时，他提出要见伊路米的请求，对方应了，并在片刻后给予他回复：伊路米少爷在忙，没时间见您。
库洛洛：“……()”
忙什么？又不是在工作，库洛洛敢肯定伊路米没有离开枯枯戮山，即便在忙家中事务，可见一面的功夫都没有吗？
——他不想见自己。
库洛洛想，可是为什么？
这不符合伊路米的行为逻辑，无论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对方都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怎么会连他的面都不想见。
想不明白的库洛洛在第二天再次提出见面的请求，但依然被拒绝，不过这次的回复多了些内容：伊路米少爷说，如果您无聊的话，可以出去逛逛，但仅限于宅邸之中，若走出宅邸后果自负。
库洛洛：……?[”
库洛洛不无聊，但很无语，他静坐了会，起身站了起来。
除了看书外，他确实没什么事，既然对方扩大了自己的活动范围，那就出去走走也行。
揍敌客的宅邸很大，大到有些空旷，因为建于没有光线的山体之中，又缺乏足够明亮的照明，总是显得阴森而幽暗，这也是暗杀家族理应给人的感觉。
而在一些细节之处，又不经意地流露出属于世家大族的底蕴，比如那些训练有素安静至极的佣人。
这座宅邸所展露出来的一切似乎都能在伊路米的身上找到影子，库洛洛能轻易想象他如何在这里长大的情形——
在训练室练习各种暗杀技巧，在刑讯室训练拷问的耐性，每天的饭菜中都伴随着毒药以提高毒抗性，偶尔会在功能室玩耍，但伊路米估计没有太多兴趣，生活方面被佣人照顾得井井有条，等大一些后就会自力更生。
因为是长子，他一开始会得到父母更多的关注，等开始训练后他的每一天都会很枯燥和疲惫，
()但他适应得很快，从不让父母过多操心，等到弟弟们陆续出生，还会替他们分担教养的责任。
库洛洛漫不经心地想着伊路米的人生经历，他在外面逛了近一小时，可一路行来除了管家之外没有遇到一个揍敌客，他正准备回去时，忽然迎面遇到了背着手施施然走着，也准备回居室的桀诺。
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岔道口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桀诺：“……”
库洛洛：“……”
虽然彼此曾见过一次，可在枯枯戮山确实是第一次见面。
这次不是杀手和他刺杀目标的关系，而变成了“绑匪家属”和“受害者”的关系。
总归都不是什么好事。
片刻后，桀诺率先打破了突然变得有些尴尬的沉默气氛。
“啊，是库洛洛啊，好久不见。”老人笑呵呵地说道，“在这住得还习惯吗？”
“……”库洛洛没有回答，因为不论是肯定还是否定都很奇怪。
这老爷爷是故意的吗？他不可能不知道前几天自己试图逃跑的事。
“好久不见，桀诺先生。”库洛洛淡淡道。
“跟伊路米一样叫我爷爷也是可以的哦。”
库洛洛：“……”
看来确实是故意的了。
像是察觉到了库洛洛的冷淡，桀诺有些为难又理解地说：“哎，伊路米这次的确是做得出格了些，我们得知时也很惊讶呢，毕竟我们家又不是强盗，而且伊路米从小到大都很乖，这种为了‘一己私欲’就给家族带来巨大隐患风险的事，一点都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呢，席巴怀疑他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一开始可是很反对的。”
库洛洛沉默了会，顺着他的话问道：“那后来又为什么不反对了？”
“那小子一脸自信啊，说他不会牵连家族，还说你也不会。如果席巴非要阻止他的话，那就只能启用‘家族内部指令’，哦这个你还不知道吧，就是我们家如果内部成员意见不合时，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想法各自努力竞争，唯一的原则是不能杀死家人。他说如果席巴把你放走，他也有别的办法看住你，放在家里长辈还至少能知道你们的动态，在外就不一定了。基裘立刻就反对了，还指责席巴怎么可以拆散有情人呢，伊路米多可怜啊。”
库洛洛：“……”
不用看到现场库洛洛也能想象席巴的头疼，不过他果然猜得没错，这个家不太正常的只有伊路米和基裘女士。
桀诺耸肩叹气：“总之最后他就不管了。不过呢，由此可见伊路米对你是很认真的，我看他前段时间连工作都暂停了，听说就是为了挽回你。”
库洛洛：“……”
这说的是伊路米跟踪他的事吧。
“但毕竟是第一次恋爱，他要是哪里做得不好，你多包涵包涵啊。”
库洛洛对老人的劝慰不置可否，他原本无语的心情在听完后更是无言以对，只是尽量平静道：“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桀诺笑眯眯地。
……
桀诺绕了一大圈，无非是让他别折腾了早点接受现状，这对揍敌客家来说理所当然，毕竟他们是伊路米的家人，库洛洛倒没有因此感到被冒犯而生气，归根结底这是他与伊路米两个人之间的事，而他们早就彼此心照不宣。
何况他已经有了打算，只是杀手始终不给他谈话的机会而已。
换成以前，他肯定会不管不顾地先想办法见到伊路米再说，但现在出于对伊路米情绪的考虑，库洛洛觉得自己等就是了。
他不知道伊路米什么时候会出现，不过总归不会超过下一次的发情期，那等等也没什么关系。
抱着这样的念头，库洛洛也无所谓了起来，反正到了最坏情况伊路米也不会杀他。
直到晚上时管家忽然敲门走了进来，称有他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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