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供的《黑月光魔尊的心头药》60-70
61 ? 身影
◎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那个身影。◎
‘她’忽的从镜中探出一只手, 用力将桃夭扯了进去,力气之大,桃夭竟挣脱不开。
一片短暂的黑暗过后, 眼前蓦然明亮了起来, 看清了周围的景物后, 她一怔。
薄雾弥漫,大雪纷飞,远处的司命神宫巍然耸立着,前路覆盖着皑皑的白雪,强烈的熟悉感充斥在桃夭心间, 让她在某一瞬甚至产生了错觉,仿佛她此刻真的回到了苍梧山。
她惊喜地朝着神宫的方向狂奔而去, 想要把自己这段时间在凡间经历的一切,与师父还有师兄师姐分享, 但却突然反应过来, 自己方才,分明就在那塔中……她登时停住了脚步。
“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淡漠而低沉, 是久违的熟悉。
师……师父?桃夭回过头, 容忱侧对着她,青丝用玉冠束起,着一袭月白长衫, 眉间一点朱红神印,好看的侧脸上没有丝毫的神情,他就只是站在那里, 可是在顷刻之间, 就算再缭绕的云雾, 在明澈的湖水,都及不上他半分。
她几乎怀疑自己真的见到了师父本尊。
“跪。”容忱负着手,轻轻扔出一个字。
桃夭愣了一愣,却恍然惊觉,他唤得并非是她。
容忱旁侧,一个与她容貌一般无二的少女静静地站着,低头不语,脚边蜷缩着一只白猫。
桃夭忽然就扯远了思绪,眼前的景象,分明是她随着师父一同去鸾境拜见长老们的那一日,她记得那天,她与小葵在鸾镜的内殿中玩闹着,后来却不知怎么的,她像是突然失了神般,好像有什么气息,在暗中牵引着她,让她怔怔地向外走着。
等师父发现她的时候,她几乎已经走到了鸾镜的最边缘处,而那里的尽头……是鸾镜的禁地。据长老们所说,里面关押着异常危险的邪物,却没有说究竟是什么,连师父都不知道。
她只差一步,便要踏进了禁地之中。
是师父将她唤了回来,但她却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向那走去,自然,事后也免不了一顿责罚。
那个‘她’把头又垂下了几分,缓缓落了跪,一旁的白猫也有些蔫蔫的,可怜巴巴地用脑袋蹭了蹭她。
“禁地太危险。”容忱皱着眉心,冷冽的薄唇抿成一条线,他顿了顿,又说,“待晚钟响起后,才许起来。”话落,再不多留,甩袖离去。
‘她’的肩上投映出一抹青影,随着微风摇曳着,忽然一点一点缠绕上‘她’,‘她’的面容渐渐变得扭曲,四周的景色蓦然开始变幻,脚下是干裂的土地,血色的天空透着肃杀,身旁熊熊大火炙沸着,竟是又回到了桃夭刚开始在镜中见到的那一幕。
“救……救我……”
“救……”
声音愈发的微弱,桃夭下意识环视着四周,忽然捂住了嘴,心下一惊。
视线的中央,不是镜像中的自己,而是深蹙眉心,受尽烈火焚烧的师父,他的身侧,师兄师姐亦是处于熊熊火焰之中,挣扎着向她呼救。
明知是在幻境,桃夭仍是无可避免地感到一阵惊悸。
她站定了步子,强忍住自己想要上前的冲动。那不是他们,不是。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警戒着自己。
目光中的他们一点一点被灼伤,宛若凝脂般的肌肤上赫然是触目惊心的焦黑,她背过身,不忍再看下去,于师父、师兄师姐,甚至苍梧山上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是他们带她逃离无尽梦魇的樊笼,予她温暖的陪伴,哪怕这仅仅是虚无缥缈的幻境,她也不愿意看见他们受此折磨。
而不知何时,似乎有一道微弱的青影从十方铜镜中汇聚而来,自她脚踝间不断向上攀爬着,几乎与她缠绕在了一起,带着诡异的气息,而那气息之中,似乎隐隐让她感到有几分熟悉。
怪异的感觉自回忆深处攀爬上来,让桃夭几乎感到有一瞬的刺痛,她扶了扶额,竭力回想着,却找不到任何相关的记忆。
那青烟竟然与她一般高,依稀也有着人形,它绕着她转了几圈,幽幽吐露着:“好狠的心啊……那可是你的师门中人……”
它的声音极低,却是飘渺的,像是某种低沉的蛊惑,见桃夭不答,它“嘻嘻”地嗤笑着,在空气中逸散开来,又迅速聚拢在一起,汇聚于铜镜之前,话音阴寒而蛊惑:“你看……你再不救他们,他们就会彻底死在这烈火之中……
铜镜中的火势愈发剧烈,如血般的火光映照在桃夭的眼底,几乎要灼烧一切,她怔怔地回过头,定定地望着逐渐被焰火吞没的他们,身躯甚至隐隐露出了白骨。
掌心中有温热黏腻之感,她下意识低下头,手中不知何时沾满了鲜血,一滴一滴往下渗,滴在她青色的裙裾上。
她的神情恍惚了一下,痛苦地皱着眉,心下无可抑制的动摇了几分,失了神般一步一步向铜镜的方向靠近着,几乎无意识地松了手,手中的缚妖索“哐当”落在了地上。
而后,她如同傀儡般站定在铜镜之前,缓缓抬起了手,逐渐与镜面贴合。
另一侧青铜门中,室内尤为空荡,没有一件陈设,唯有头顶上一盏猩红色的长明灯折射着红光,身后的铜门缓缓合上,铜门摩擦过地面刮出刺耳的响。
勾黎皱了皱眉,凝神望向四周,冷冷地抿紧了嘴唇,他只想赶紧解决这里的一切,那样他就能快些见到她。
“呜……”婴儿的啼哭声不知从何处响起,低低的,忽远忽近,缭绕在勾黎的四周。
一霎那,勾黎的手陡然一垂,他有些不耐地偏过头,对上了一双黑洞洞的眼窝。
一个状似鲛婴的孩童攀附在他的左臂,它没有眼珠,眼窝夸张的深陷,几乎占据了大半张脸,蜡黄的肌肤如纸一般紧紧贴着瘦小的骨架,残缺不全的嘴角向上翘起,露出瘆人的笑意,焦黑的鱼尾重重地硌在他的手臂上。
紧接着,无数个同它一般的鲛婴从地缝中爬出,一点一点向他的方向爬来,黑压压地挤在一起,举着的手在空中胡乱的挥舞着,哭声嘶哑而尖细。
“吵死了。”勾黎厌恶地皱紧了眉心,动了动指尖,那攀附在他左臂的鲛童顷刻间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但它似乎仍是不甘心,身躯蠕动着,想要再次爬向勾黎的方向。
看着那些孱弱的邪物不知天高地厚地向他靠近,渴望着瓜分他的躯体,他的唇角却陡然挑起了一抹残忍的笑意,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它们不断向他靠近着,最终停在他的面前,几乎能够触碰到他的袍角。
而后,那一刹,他轻启薄唇,吐露出几句法诀,仿若自地狱引出的蓝紫色火光瞬息间自面前扬起,带着阴寒的杀气,不住灼烧着那些试图靠近他的鲛婴。
既然那样不知好歹,那么,就去死吧。
嘈杂地哭喊在刹那间静止,周围的一切在视线中扭曲起来,那些鲛童的身躯在火光中变得焦黑,最终沦为了一谈骨血交融的液体。
勾黎满意地舒展开眉头,浓重的杀意渐渐从泛红的眼眸中褪去,他转过身,径自向铜门走去,眼底莫名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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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一抹温和。
他一向喜欢欣赏他人的痛苦,但他今天没有那个时间,所以他选择了杀死它们最快的方式。
他要见她。
他想待在她的身边,立刻。
铜门在他靠近的那一瞬被他的法力登时破开,四分五裂的铜块散落在地,而他只是迅速的靠近了左侧的门,然后,缓缓推门而入。
却是在进门的那一瞬,他蓦然一怔。
眼前浓重的青烟几乎充斥着整个房间,恍若遮天蔽日的乌云般,笼罩着房内的一切。
那青影贪婪地狞笑着,依稀有着人形的双手挥动之间,自桃夭丹田中,缓缓涌出几缕浅蓝色的光辉,而那光辉,却源源不断地涌入了青影之中,而它却并不满足,反而越发贪婪的吸食着。
勾黎的眼底在一瞬变得阴鸷,先前褪去的杀意在骤然间自他的眸中翻涌起来,他的眼尾变得猩红,带着令人胆寒的怒气。
“滚开!”
少年的神色阴戾,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是骇人的杀气,幽蓝的光芒陡然自他掌心不断涌出,交杂着蓝紫色的火焰,铺天盖地地向青影席卷而去,缠绕着少女的青影在弹指间脱离了少女的身体,被钉死在铜镜之上,身下,是熊熊燃烧的蓝紫色火舌。
他的脸色仍旧暴戾的可怕,一步一步向青影靠近着,抬起右手,张了张嘴,准备念出法诀,却猝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魔尊大人!不可!”云沐登时化了形,拦在了勾黎的身前。
“为何不可?”嗜血的杀气在勾黎的眼底翻腾着,他的话音之中甚至带上了几分薄怒。
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敢碰她,让他怎能不杀之泄愤?
“魔尊大人,若是现在杀了它,就救不回来桃夭姑娘了。”云沐第一次见自家魔尊这样大动肝火,在其威压之下,他忍不住有几许颤抖,但还仍是强行镇住自己的身形,沉静地说道,试图稳定勾黎的心神。
话及桃夭,勾黎总算冷静了下来,他迫使那种充斥着杀戮与暴戾的气息自他身上褪去,神色终于恢复如常,旋即,他的瞳色变幻作深沉的碧色,身形亦是缓缓幻化作原本的模样。
“那青影方才吸食的,是桃夭姑娘的魂魄。”见勾黎冷静下来,云沐赶忙开口道,“她的半数魂魄,几乎已经入了青影的体内,若是不能及时找回来,她活不过今日。”
勾黎的眸中有一瞬的怔然,随后,那种神色却猝然幽暗了下去,像是极端的害怕,让他甚至变得有些无措起来。
不过是不在她身侧短短一刻,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那一瞬他似乎都能感受死亡的气息正在一点一点将瘫倒在地的少女缠紧,吸食着她的生命,然后,死亡便会将她从他的身边彻底夺去。
这个念头充斥在他的脑海中,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弦,近乎要将他凌迟。
他回眸望向少女的方向,纵然他在竭力凝下心神,可他的神情却仍是带着病态的偏执。
他不会让任何事物将她从他身侧夺走的,哪怕是死亡也不该有那个资格。
身躯充斥着无尽的严寒,仿若被寒冰尘封一般,只让桃夭感到极度的刺痛与寒冷,黑暗包裹着她的意识,让她逐渐感到迷蒙。
她能感受到自己正在逐渐跌入黑暗,身躯骤然的失温让她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她痛苦地蜷缩着,耳畔似乎充斥着不属于这片黑暗的嘈杂声音。
是她所熟悉、亲近的,但这回,那道素来温和冷淡的声音中,却带着暴戾的气息。
意识彻底陷落于黑暗的前一刻,她竭力迫使自己睁开双眸,想要寻找那道让她感到安定的声音来源。
视野是一片幽蓝,妖异的蓝紫色火舌舔食着周遭的一切,而前方,似乎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桃夭极力抬起眼睛,想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却是在看清那个人影的瞬间,仿若有一大块寒冰顺着喉管滑入胃中,让她遍体生寒。
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与蓝紫火光交缠着的那道人影。
是勾黎。
62 ? 识海
◎他的一切,便都在她面前溃不成军◎
纵然先前他迫使着自己平静下来, 可在看见少女奄奄一息的躯体时,勾黎的眸光仍是抑制不住地黯淡下去,一种无可名状的情感在心间不断翻涌着, 充斥在他的周身血脉, 甚至让他的呼吸都开始刺痛。
惊惶、慌张, 甚至害怕。
这些他向来视作软弱的情感第一次铺天盖地地向他席卷而来,让他感到无措,像是他即将会失去什么。
一直以来,他都无法理解与她有关的任何感情,只是如同旁观者般一次又一次感知着自己心间异样的悸动, 数千年前便如死物般干涸的心脏,似乎在为了某种鲜活而蓬勃的情感跳动着, 让他感到陌生。
他渴望向她靠近,渴望带有温度的触碰, 以及她温软的呼吸。
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注视, 他的一切,便都在她面前溃不成军。
可于他而言,她究竟算什么呢?
敌人?朋友?还是……其他身份?
勾黎按捺住起伏的思绪, 深碧色的瞳孔一深, 那种脆弱的,柔软的情绪从他的眸中褪得干净,转而化为如坚冰般的冷冽。
她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 他不会让她死的。
他蹙着眉,一步一步向那青影靠近。
幽蓝的火舌泛着炙热的温度,一点点顺着铜镜向上攀爬着, 灼烧着那道青色的影子, 它不断发出痛苦地嘶吼, 竭力想挣脱开束缚,却只是蚍蜉撼树,根本动弹不得。
勾黎的步子停顿在青烟的面前,冷眼看着它痛苦万分的模样,它身下的火光愈盛,青烟的模样便越模糊,继而,他迅速念出法诀,身形在顷刻间消失在原地。
再度睁开眼时,他已然入了青影的识海。
青影既以物食,那么它所谓的猎物,便一定储存在识海中,他会在这里,把她找回来的。
周遭是一片昏暗,但那种昏暗似乎与寻常的灰暗并不同,带着海水独有的沉重与冰冷,就在他站定在此的那一刻,周身却是在顷刻间被水包裹起来,让他沉沉下坠。
如墨一般昏黑的海水中海潮翻涌,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没有边际,只是不住向视野的尽头延伸着,四周隐隐有着无数个影子在浮动着,但那些影子大多残缺不全,毫无生气地悬浮在海水中,随水波而动。
勾黎的心下浮起一抹猜疑,寻常的识海之中,皆是虚无,但为何青影的识海之中,却是这般模样?
海潮再一次开始翻涌,那些影子被巨大的漩涡席卷着,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旋转着,原本便残破的身躯竟是在那诡异的漩涡之中逐渐化为了虚无。
一种莫名的不安顷刻间在心下翻涌起来,如果他猜得没错,那些影子,约莫便是这些天来,青影所猎捕的魂魄。
他必须赶在青影彻底吞没桃夭之前找到她。
方才在分别之前,她曾将她的法力渡到她的身上,法力与宿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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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一向有着呼应,那种天然的呼应,足矣牵引他找到她的魂魄。
思绪至此,他登时念出法诀,双手反转,一股淡蓝色的光芒缓缓自他的掌心间涌出,如同一条散发着浅蓝光辉的丝线般,一点一点向前牵引着。
那条丝线异常的薄弱,尤其是在青影识海那沉重的海水中,更是纤细的仿若随时便会彻底消解。
幽蓝的光芒与丝线交缠着一步步向前,海水浮动,不知是否是勾黎的错觉,在某一瞬,连他也几乎能感受出那刺骨的疼痛似是在他的躯体内闪过了一刹,但是他没有在意,只是凝住心神,跟随着丝线牵引的方向。
终于,不知行至多久,勾黎终于远远地望见了那个身影。
少女的身体就那样悬浮在海水中,双眸紧闭,面色如纸一般苍白,衣袂在水中轻轻浮动着,却没有一点生息。
再不待犹豫,他连忙上了前,可却是在他接触到少女魂魄的那一瞬息,似乎有什么淡蓝色的光芒自她的魂魄内涌出,与他的身躯交织着,似乎有什么尘封已久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涌出,如藤蔓般缠绕了上来。
血月高悬,刺目的红光自天际倾洒而下,覆盖在巫冢铺天盖地的积雪之上,这里冷到彻骨,寒风刮过,面上刺刺得生疼。
远处的宫殿巍然矗立,隔着很远却分明地看到檐下闪着寒光的冰锥,在夜间若隐若现,火光闪动,巫侍们高举着火把,四处巡视着。
勾黎的目光怔了一怔,他竟…来到了巫冢。
眼前的一切都透着繁荣与生机,同那日他在修缮巫冢时唤出的影像里一般无二。
这里……会是她的过去吗?
怔然之时,却是在店内蓦然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听得并不甚清楚,勾黎循声望去,终是在敞开的殿门内,瞥见了一道幼小的身影。
殿内灯火如昼,女童墨发绾髻,只在末梢用一根发带系住,着一身浅粉色的绣裙,明眸灵动,恰似一只欢快的黄鹂,倚在一名中年男子的怀中,不停地说着些什么。
勾黎的眸光微微一动,那一刹,似乎有霜雪自他碧色的眼底缓缓化开,露出其间毫无遮掩的温和与柔软。
是桃夭。
63 ? 她的过去
◎祁落。唤我祁落就好。◎
女童的容貌与勾黎记忆中的少女比起来要稚嫩许多, 杏眼桃腮,生得讨人喜爱。
她似乎很高兴,不住地挥舞着藕节般的小手, 边说边对中年男子比划着什么, 那男子也只是垂着眸, 安静地听着,分明眉眼生得凌厉,但他的目光却很柔和,宠溺地揉了揉女童的发。
渐渐的,女童像是说得累了, 将头向后一仰,就那样呼呼睡了过去, 双手无意识地拽着男子的衣袂,轻轻地晃着。
殿外的不远处, 一名雍容华贵的妇人领着侍女们, 迈入了殿内,瞥见已经睡熟的女童,妇人唇角的笑意愈发温柔下来。
她伸手替女童理了理额间的碎发, 又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条温暖的大氅, 盖在了女童的身上,随即,她张了张口, 似乎在说些什么。
勾黎不觉靠近了些。
“阿夭近来真是愈发睡得早了,这才晚钟响起不久,竟是又睡去了。”妇人的话音中带着盈盈的笑意。
“是啊。毕竟是长身体的年纪, ”男子应了一声, 又颇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孩子,术法的功课丝毫不见长,睡觉倒是很擅长,唉。”
虽是句揶揄,但男子的面上却不见一分严厉,仍是尤为温和的,他替女童掖了掖大氅,确保她的身躯都被完好的盖起来后,才放心地将她交给了一旁的侍女抱着。
他们,约莫便是桃夭的父母了吧。勾黎的眸中有一瞬的动容,但旋即却化作了黯淡。
他没有太多关于双亲的记忆,出生后不久,他便被父君扔在魔域深处的崖谷间,那里如同日后的镜渊般,孕育着无数世间最强大,亦是最可怕的魔物。
父君早就知道他身负世间最后一滴魔血,日后定会成为比自己强大上数倍的魔族尊主。
同样,他那尊贵的父君当然也明白那样的血脉意味着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将不死不灭。
所以他们将他扔进了崖谷,漠然地望着他被那些魔物一遍又一遍地攻击,甚至啃食,直至他虚弱到濒死,开始反噬魔物身上的力量。
那是锻炼他修为最快的方式,他们渴望用这种方式唤醒他体内魔血的强大力量,然后他们便能利用他的力量倾覆六界,站在权力之巅。
哪怕年幼的他曾无措的哭泣,一遍又一遍无助地呼喊着父君与母君,不断地乞求着他们将他放出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要日复一日地经历那样痛苦地折磨。但他的父君母君只是站在崖谷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
于是,那种害怕与无措很快便化为了漠然。
没有谁会来救他,这世间能够让他摆脱那种境地的,唯有他自己。
在那种周而复始的黑暗与折磨中,他成长得尤为迅速,甚至能够与那些可怕的魔物相抗,但那远远不够,他马上就感到了无趣,单纯的杀戮甚至不足以让他的心情泛起丝毫波澜。
他开始虐杀。
魔族不需要那些脆弱的情感,他们只需要一个足够强大,能够带领他们夺取至高力量的王,连他自己甚至都开始认同这一点。
他这一生从一开始便是无尽的黑暗,所以他残酷、暴戾,虚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不曾感受过任何温暖的情感,也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去爱。
他在这一方面迟钝得可怕,几乎是麻木。
遇见她之前,他曾疯狂地痴迷于另一种极端,他享受下位者的崇敬,不安,与恐惧,那种带着惧意的强烈情感很好地弥补了他在情绪感知上的麻木,甚至让他兴奋。
像是蛇类在一圈一圈缠紧自己的猎物,漠然地欣赏着猎物窒息的过程。
死亡、恐惧对他而言一向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但这一切都在遇见她后尽数改变了。
心中的霜雪化开,只剩下如水一般温和的柔软。
他模仿着他人如何表达亲近、展露关切,他会因为她的突破而感到赞许,也会因为她身旁有着其他亲近者而感到烦躁,甚至嫉妒,同样也会因她而恢复平静,不自觉地猜测着她每时每刻的情绪,好奇她因何而落泪。
他们是那样相似却又不同的两个人,同样果决,同样狠戾,但不同的是,她向来都是良善的,而他却一贯阴狠毒辣,自私利己。
从一开始,他们便注定迈向的是相反的道路。
勾黎收回了思绪,逼迫着自己不再去想那些,而是如同那中年男子一般,将目光落在了女童的红扑扑的面颊上。
她睡得很熟,纤长的睫羽轻颤,圆圆的鼻头有时会像小猫一般有着些微的耸动,他几乎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他的心下忽然一软。
妇人与男子交谈着其他的事物,不消片刻,男子望了一眼怀中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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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着的女童,像是担忧自家女儿在此受冻,便扬了扬手,令侍女将小桃夭带了下去。
勾黎紧紧地跟在侍女的身后,迈向她的寝宫。
他看着侍女们将她放在了床上,盖上了温暖的锦被,才将殿内的烛火吹熄。
他这才靠得离她近了一些,站在她的床榻旁。
方才一路走来,都无人发觉他的存在,约莫是因为此处只是回忆,一切都是虚幻,但他还是更习惯与她独处。
女童翻了个身,抱住了身旁的枕头,嘴里还不住嘟囔着什么“饼……酥……好吃、好困……”之类的词。
勾黎不禁扑哧一笑,她改变了许多,他从未想过幼年的她竟是如此活泼,但随即,他的目光又冷了下来,怜惜与冷冽交织着。
是啊。她有着如此柔软的过去,本该一直这样无忧无虑下去,却在神族的利用下,变成了那般模样。
女童翻身之际,一片被角自她的肩膀话落在一旁,几乎是下意识担心她会因此着凉,他竟然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想将那片滑落的被角重新盖回她的身上。
但他的手却径自从那锦背中穿了过去。
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感到意外,他只是了然的收回了手,有些不可思议自己方才下意识的动作。
蓦然之际,床榻上原本熟睡着的女童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用手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翻了个身,正准备继续睡回去,但睡眼惺忪间,却突然瞥见自己的床榻之前,似乎有着一片黑影。
她摇了摇头,又重重地眨了眨眼,以为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可却在她用力眨完眼后,视野开始变得清晰了起来,随之变得更清晰的,是床榻旁的那道身影。
与她不同的是,在血月微弱的光芒下,那人的身影是半透明的,带着一种不真实感。
这一下,她几乎睡意全消。
“你你你你你……你是谁?”小桃夭霎时坐了起来,将被子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试图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身影,声音颤颤抖抖。
随即,她开始顺着那道身影一点一点向上看。
眼前的男子身着一身玄衣,青丝半披半束,容貌昳丽而蛊惑,尤是眼下的那颗泪痣,令他面上冷冽的神情都变得柔和了几分,突然间,她好像不再那样害怕了,只是好奇地盯着他,等待着他的答复。
那人翡翠一般透彻的眸子此刻正与她四目相对,里面却有着诸多沉重的,让她读不懂的情绪。
勾黎怔了一怔,像是根本没料到她会看见自己,几乎是在听见她的问话后,他才能确定眼前的女童竟是真的能看到他。
他不明白为何会这样,但心下原本的寒冷却转瞬化开了,他俯下身,和她保持着同一高度,平视着她,旋即,他听见自己的话音顿了顿,一字一句,温柔又清晰道。
“祁落。唤我祁落就好。”
可笑的是,唯有在这种虚假的幻境中,他才能够卸下所有伪装,交付自己掩藏的一切真实。
但依附于谎言而生的爱意,又如何能得见天光?
64 ? 虚无
◎她又一次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祁落……”小桃夭‘哦’了一声, 喃喃地重复着他方才说出的姓字,她紧接着垂下了眼睛,神色认真地思索着, 但还不到片刻, 她又立刻抬起头来, 小脸上中满是不情不愿。
“你……你不会是……阿娘新给我找的侍卫?”她小声试探道,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地男子,期待着他能够应下。
若是阿娘找来地侍卫,倒是无碍,但若是阿爹找来的……那就不太好办了。
可, 在她满心期待的眼神下,青年却摇了摇头。
小桃夭立刻如同打了霜的茄子般垂下了头, 丧气道:“所以你是阿爹给我找来的术法老师吗?”
即使方才那一番试探之下,她心中已然能够确定那个猜测, 但她还是抱着最后一丝期望问出这个问题。
但这一次, 青年却没有回答,反而,她瞥见他的眼眸中似乎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就那样柔和地望着她。
他在笑什么?他没有承认, 没有承认就是默认。该不会……他真是阿爹请来的?这一下,这位九黎族的小帝姬,仿若真的失了神气般, 蔫蔫地缩在被窝里,不再去看面前的青年。
她还以为,在她气走了三位夫子后, 阿爹就不会给她再请新的了呢。
许是因为她身为九黎族王君的独女, 亦是巫冢唯一的帝姬, 自幼便被众人娇惯着,便也养成了个贪玩的性子,学术法那样耗费心力之时,她实在是静不下心。
巫冢只要有阿爹阿娘在就好了,他们会好好地保护九黎一族,依她看,她根本就没有学习术法的必要嘛。
彼时,小帝姬如是想,曜黑色的眼眸中没有丝毫的担忧与不安,有的只是笃定。
她确信着她所认为的安宁会继续下去。
年幼的她自然不会知道席卷着杀意的阴谋很快便会向巫冢袭来,亦不会知晓继承了远古神力的九黎一族很快便会倾覆。
那时尚还无忧无虑的她只是天真地以为,巫冢会一直这般安定下去,如往常的无数个过去的日夜那般。
小帝姬眼珠一转,想了又想,像是终于有了主意般,她抬起眼睛,轻咳一声,刻意拉长了自己的声音,让自己显得严肃一些。
“既然你是阿爹找来的夫子,本帝姬可得警告你一下,这个月我已经气走三位夫子啦,你还是快些离开吧,反正你迟早也会被我气走的。”
她的话音顿了一顿,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依我看,晚走不如早走,阿爹给你付的灵石,我也可以给你。”
“两倍吧,怎么样?”
青年仍是没有应答,只是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像是在等待她接下来的话语。
难道是开的价还不够?
见青年没有应答,小桃夭的话音弱了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气,仿若做出了巨大牺牲一般,开口道:“五倍。五倍总行了吧。”
伴随着她的话音,她别过头去,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内心无比的肉痛。五倍的灵石,她可是攒了许久的,想不到这个男子竟然这样贪。
出乎意料的,青年仍旧没有出声。
这是还嫌她给得不够多?小桃夭有些怀疑人生。
见自己的报价居然还没有打动青年,她“嘶”了一声,心理斗争了一番,终于,再次自信开口道:“十倍!够多了的吧!再多一颗都没有了。”
她记得前一位夫子说,有付出才有回报,所以有贿赂就会有新的偷懒嘛,虽然这句话并不能这样用。
终于,她看见青年动了动嘴唇,可他却没有说出她想听的话。
相反地,他只是淡淡道:“我不是你的师父。”
他的话音停了停,又补上了一句,“但无论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
小桃夭的眼神一暗,但又迅速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开了口,“你说你不是阿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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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
青年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她长舒了一口气,随即,想到什么似的,她的眼中却有了几分不解,“你既然不是阿娘找来的侍卫,又不是阿爹请来的夫子,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青年,却没有在他的面上找到丝毫熟悉之感。
巫冢居于偏安一隅,又受到神力保护,素来与世隔绝,从未有过外族入内的先例,可眼前的青年却让她感到无比陌生,她好像从未在族人之中看到过这张脸,难道他并非本族中人?
“我好像从未见过你……”她迷蒙地喃喃着,“你为何会在这?”
封闭了千百年的巫冢中,第一次出现了陌生的面孔,这分明是极度危险的征兆,可奇怪的是,她却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她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安定。
她望着他的眼睛,那双深碧色的眼中宛若幽深的湖水一般,轻易便能让人沉溺其中,少顷,她听见他的声音轻轻地回荡在耳畔。
“因为,我们是彼此的朋友,所以我来见你。”他沉寂了许久,才低低念出这一句。
只能止步于朋友。
他们之间,哪怕在幻境之中,他都无法逾越半步。
“朋友?”她更加困惑了,“可我从未见过你。”
他们分明是第一次见面,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女童微微皱着眉头,秀美的小脸上布满了困惑与不解,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试图想在他那里得到什么答案。
血月的光芒从窗棱中探进屋内,倾泻在青年玄色的衣袍上,却是直直地透过其间落在了她的锦被上,她的注意力才又回到他半透明的身躯上。
他是虚无缥缈的,像是影子。
那一瞬,她几乎有这样的错觉。
可很奇怪,他的存在却能给她带来实感。
仿若他本就是陪伴着她已久的真实,也是他口中所说的,他们是彼此的朋友。
注意到女童再看他的身躯,似乎是怕吓到她,青年开口解释道:“我并不属于这里,也无法接触这里的一切。所以,你不要怕我。”
像是为了让女童安心,青年动了动手指,探向桌面的杯盏,他修长的手指意料之中地从杯盏中径自穿过,只留下一片虚无,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没有言语。
“什么?”她没有听懂他方才的话语,可青年只是摇了摇头,便不再说什么。
像是试探,又像是不信,小帝姬伸出了手,想要去够青年掩于宽大衣袖下的手指。
她的身体微微向前倾,蜷曲而漫长的秀发散落在身后,而后,她轻轻地拨弄开青年的衣袖,手指胡乱地在其中摸索着,在蓦然间触碰到了一片微凉的温度。
她抓住了那片温度。
“你看,这不是够到了吗?”小帝姬仰起脸,冲他灿然一笑,一字一句,郑重又认真地说:“就算只有我能够触碰到你,你也不是虚无。”
“你永远是真切地存在的。无论怎样。”
是吗……?
青年的眸光一颤。
在这一片假象之中,他是唯一鲜活的色彩,是这样吗。
可若是假象破裂后呢?
青年眸中的神色错综复杂,那双如同冷玉一般的眼睛就那样无声地望着她,他的唇角似乎有着笑意,可那却无端让她感到有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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