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美的一双手,配上娇滴滴的一声“公子”更显妩媚,可那大拇指上寸许长的红甲,偏偏浸在葱白的汤水里,好像砸进去两个血滴子,在昏黄的油灯下浮浮沉沉,透露出不怀好意的轻谑。
严霁楼头也不抬,想到兄长的死讯,心里一闷,一阵反胃,当即放下筷子,把铜板拍在桌上,沉着脸离开。
身后投来几双眼睛,追随他一直消失在路尽头。
换了一家炊饼店,店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得知他在面摊上停留过,立刻摇着扇子说:“那家铺子呀,面只是个噱头,其实做的是仙人跳的生意,得亏小相公你没入港,否则现也混不着这囫囵个儿,指不定丢到江心喂鱼去了。”
严霁楼向老媪道过谢,多给了两个炊饼钱,再经过那面摊时,果然见那女子葱绿小衫下露着透白胸脯,正斜倚在棚屋前,笑着看两个壮年男子,棍棒招呼一个花甲老儿。
严霁楼忽然想起那个祸害了自己兄长的蛇蝎嫂嫂,脑中赫然浮现出一副如眼前妇人般妖艳轻浮的模样,心下遂愈发恼恨。
如雨拳脚下,地上那苦主正哀哀求饶,他心中一动,竟忍不住要上前出手,仿佛那老儿便是自己兄长,正被奸夫淫.妇百般磋磨。
鲜血溅到自己足下云履,他如梦方醒,拈了帨巾,轻轻擦去血迹,像是刮去一层旧皮。
回到船上,空无一人,只有岸边几点渔火,隐隐听见远处吹拉弦管,锣鼓阵阵,熏风送来青草和江水味道,戏词听不大清,那曲调却很悲怆苍凉。
循着声音,严霁楼到了一处灯火煌耀的戏台。
远远地就看见老船夫,坐在人群最前头,怡然自得地咂着水烟,一面伴着韵律摇头晃脑。
严霁楼看了他一眼,掠过人群,在后面落座。
严霁楼不是个看重声色之人,在书院里,旁人打马春街,章台游冶,最不济的也在戏园里游荡,只有他伏身案头,与世隔绝,最远的去处,也只是那些公卿府上,充当幕僚,参议公文、润色题作而已。
长此以往,未免对这些赏玩之物粗疏不通,听着台上那人大作悲声,神哭鬼嚎,迥异于南地喁喁小儿女之情调,忍不住问左右是何曲目。
人家告诉他,“现在唱的是《狮子楼》里面的一段,叫《武松杀嫂》,讲的是武大郎之妻潘金莲与西门庆私通,合谋药毒武大,其弟二郎武松知道,便杀死西门庆,刀绞潘金莲,为兄长雪恨报仇的故事……”
那人还在说,严霁楼却已经听不大清楚了,只觉周遭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就连那戏台子也陡然暗了下来,只剩心中一片雪冷。
台上唢呐忽然一响,大地苍茫,满天星斗乍现。
“第一刀替你父母砍,养女不教枉羞惭。”
“二刀替我兄长砍,娶妻不贤惨遭难。”
“你不该勾搭西门逞淫.乱,自轻自贱自泛滥,毒害亲夫罪难翻,三刀杀你证如山……”
三句唱完,满座看客消失于浓稠夜色,只有耳旁大风呼啸,行囊里的书笔好像都成了刀,叫嚣着要向奸夫淫.妇头上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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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严霁楼怔不能动,浑身的血液汇于天灵盖上一点,如同在烈焰中浮沉。
须臾,戏散,方才的一切都好似大梦一场。
台上灯烛杳杳,在风中泠然将息,侧方的旦角正擦卸脸上粉黛,台下三两幼童,并几条黄狗,捡地上富贵人家烧过的麦粒子吃,争抢之中,有孩子哭起来,细细瘦瘦的,像是方才的悲歌产下的弱婴。
“小相公,该上路了。”
船翁如是说道。
严霁楼回过神来,怅然若失,低头一看,袖中拳头攥如顽石,手背已然筋脉暴起,一路向上延伸,清瘦的长臂上,青筋纵虬如剑,此时正值大风刮过,阴风在破庙四壁旋缠不已,严霁楼大步上路,朝西北方向进发。
他要回去手刃他兄长的蛇蝎遗孀。
捉奸在床,就地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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