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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黄金笼的第一百五十一天
原来承命者的契约从来都是公平的。
它令纪若昙承受一剑, 交付对于修士而言最为珍贵的心腔血。
而作为另一方的约束者,许娇河也要承受对应的血肉剥离之刑。
佯装潇洒饮下断契汤的一瞬,许娇河只?记得巨大的痛苦如海潮般将她吞没。
无形的怪力搅动着心脏和本源之力的连接处, 灼热跳动的脉络被生?生?撕成两半。
她?痛得跪倒在真境的池面, 整个人弓成一只?熟透的虾子。
然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许娇河发觉自己的栖身之境又换了副模样。
它的布置处处透露着疏朗简阔, 然而矮案上的蓝田玉笔筒, 隔断用的透月鲛纱, 以?及博古架上数量不多, 但件件价值上万灵石的摆件, 又无形散发出?属于久居上位者的精细与讲究。
这是明澹的房间。
心中的假设在许娇河用手肘支起身体?, 看见?身畔沉睡的青年?时,得到了印证。
鸦色长?发被玉冠齐整束在一处,因着趴伏的姿势,散落在交叠的袍袖之上。
黑是黑, 白是白。
哪怕简素, 依然俊美不凡。
明澹没有因为许娇河的动作而醒转。
紧蹙的眉宇,浮着薄汗的额头,以?及略显苍白的面色, 均显示出?不同寻常的异样。
看来明澹做的梦并不美好。
又或是令一种引诱自己内心的手段?
许娇河垂眸, 冷淡注视几瞬, 而后变换面色, 扮出?几分担忧, 摇醒了明澹。
“宗主、宗主, 您还好吗?”
她?居高临下, 与缓慢睁开双眼的明澹相对,小声问道, “您怎么会睡在我身边?”
“唔……”
明澹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呻/吟,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略感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娇河君,许是最近公务比较繁忙,原本在坐在床畔看看你的情况,结果不知怎的竟然睡着了。”
许娇河多看了几眼明澹蒙汗的肌肤,稍作迟疑,从?自己衣衫的袖口摸出?一方手帕送了过去,顺便用手指了指明澹的额间,“您额头有汗,请用这个擦一擦吧。”
“多谢娇河君。”
明澹从?善如流地握住手帕,与薄汗一同被揩去的,还有处于睡梦中不自知的疲倦和不适。
他再抬起头来时,除了面颊血色仍有不足,其他的一切看起来均与往日并无不同。
许娇河很?想知道明澹做出?这番姿态是想得到些什么,于是假模假样地演了下去:“宗主,我看您面色还是不太好,不如召请医修来看看吧?”
“无妨,只?是一些身心上的疲惫而已。”
明澹笑着敷衍一句,就差把有事隐瞒几个字刻在额头上,又掉过头来问起许娇河的情况,“娇河君感觉如何,你当时一喝下那断契汤就痛叫一声昏了过去,可把我吓得不轻。”
“刚喝下去的时候真的很?痛,痛得我以?为断契之后就要死了。”
许娇河说?了一半,发觉自己的言辞透着股拙稚的孩子气?,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但睡了一觉醒来,好像什么都?好了,甚至觉得比之前还要精神?百倍。”
明澹听着她?的话,也柔和了眉宇,勾起唇角:“这样就很?好。”
他探出?灵力,当着许娇河的面又为她?做了一次检查。
确认无虞后,站起身告辞:“这里是我的卧房,里外看守十分严密,娇河君可以?放心休息。如若有什么需要,或是感到饿了渴了,门?外有几位女婢随时等候服侍,娇河君摇铃呼唤她?们便是。”
就这么简单?
他又是睡在自己的床畔,又是装出?忍痛的神?色,难道没有后招了吗?
许娇河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因着身处明澹的床榻,面孔显出?一缕赧然:“麻烦宗主了。”
她?半垂眼睫,用余光跟随转身打算离开的明澹,冷不丁听见?房屋的外间传来推门?声。
进入者的足音且轻且快,几转呼吸间就走到了许娇河面前。
对方与明澹擦肩而过,像是没有反应过来,驻步唤住明澹:“宗主,您的药——”
“什么药?”
许娇河的耳朵敏锐捕捉到这个重要词汇。
与此同时,她?凝眸看向出?声的女婢。
很?陌生?,也很?寻常的一张脸,并非兰赋,从?前未曾见?过。
明澹对许娇河的质问充耳不闻,只?偏过头颅,对女婢道:“你跟我一起出?去。”
“啊,是、宗主。”
莽莽撞撞,显然不是明澹身边的侍奉者该有的质素。
许娇河转眼想到,或许这个眼生?的女婢手中端着的药,就是明澹演这场戏的关键,立刻出?声挽留:“宗主,我的话还没问完呀,您先?别让这个小婢女走。”
明澹无奈地劝哄道:“真的不重要,娇河君还是乖乖躺下休息吧。”
许娇河索性?开始耍起惯常的手段,无视了明澹的劝告,坐起身子,挑着柳眉,将脸朝向那个小婢女,骄纵地问道:“你来说?,手中端着的药是什么?我在这里,你不用害怕宗主责罚。”
“娇——”
“回、回禀娇河君,这是宗主的镇痛药。”
女婢夹在两方位高权重者之间,捧着托盘的双手一阵轻颤,她?细若蚊蝇地回答完毕许娇河的问询,连忙将头低得不能再低,许娇河甚至怀疑再低半分,对方的额发就落进药碗之内。
许娇河的神?态凝在面上,瞳孔微微放大,故作茫然道:“镇痛药……什么镇痛药?”
“……宗主受伤了吗?”
明澹清楚许娇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略带窘迫地侧过肩膀。
女婢得到了自家主人的默许,继续用很?低的声音,支支吾吾地说?道:“娇、娇河君前端提出?要同无衍道君断契,宗主听在耳里,怕到时候出?现什么意外,就、就存了一份心思,翻找了许多古籍。”
“他见?到古籍上说?,说?断契的疼痛非比寻常,且两方、都?要受足三天,所以?……”
“所以?什么?”
许娇河猛地揪住身下的衾被,一叠声追问道。
“所以?宗主趁您昏迷,将您所受的痛楚都?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又怕强忍疼痛,会在各位、宗门?同道面前表现出?破绽,就命令奴婢去、熬制了这碗镇痛汤……”
女婢结结巴巴地坦白,语速却是很?快,生?怕没说?完就被明澹下一道禁言术法。
但她?说?到最后,明澹也没有任何反应。
仅在她?硬着头皮放下熬好的药时,不冷不热地斜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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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婢弯曲膝盖,行了一礼就迅速退了出?去。
弹指间房内只?剩下明澹和许娇河二人。
……
“是不是真的很?痛?”
许娇河的瞳孔半是内疚,半是复杂。
明澹勉力带起一抹笑,安慰道:“不疼,对于大乘期的修士而言,这点疼痛不算什么,”
回应他的,是许娇河下床穿鞋的声响。
明澹登时转过头去,脚步自发迎向朝他走来的许娇河。
许娇河穿着雪白的亵裙,微微展开双臂,像是想要拥抱,最后又拉住明澹的衣袖,低头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嗫嚅道:“是我不好,总是在麻烦宗主……这些痛楚,宗主合该让我独自承受。”
她?的嗓音再次涌起明澹熟悉的尾调。
是与纪若昙断契之后,卧在床榻不吃不喝的那三日里,经常发出?的脆弱哭腔。
明澹的心跳声从?小到大,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悸动在胸腔内快速扩张。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捏着许娇河的下巴,尽情欣赏她?哭泣的模样。
但他克制了自己卑劣的欲/望,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你与纪若昙断契之后便是孑然一身,我又如何舍得看你颠沛流离?既然身为云衔宗之主,就有责任将每位宗内成员庇护在羽翼之下。”
明澹说?得大义凛然,极力为这层暧昧气?氛的内里,披上一件无可挑剔的外衣。
他以?为许娇河会感念自己的善解人意,不会过早地回应这份彼此心照不宣的感情。
然而许娇河却倏忽问道:“宗主庇护我的感情,同庇护他人的感情是一样的吗?”
明澹的手指一紧,指尖嵌进许娇河的衣衫,将她?捏得骨肉微疼。
许娇河没有退缩,直勾勾的眼睛半挑,同他对视。
明澹忽然说?不出?话来。
他的大脑迅速思考起来,是表白心意,还是留有余地,才能更容易赢得许娇河的倾心。
他张了张嘴,想要出?声。
又被许娇河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柔柔发问:“宗主今日会很?忙吗?”
明澹没料到她?的思想如此跳脱,未经细想颔首道:“大战在即,忙是难免的。”
“……原来是这样。”
许娇河说?得很?慢,语气?如融化的蜜糖般,字与字之间带着香甜的粘连,“那我等宗主回来。”
明澹一怔,从?来平静的脉搏蔓延开无边的鼓噪。
他的视线下落,聚焦在许娇河竖起的细白手指上。
最后道:“好,不论多晚,我都?会来找你。”
……
得了明澹的应允,将他送出?去之后,许娇河却并不见?得如何欢欣。
她?要走的路实在坎坷,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而今晚,更是影响着计划的最重要一环。
唯有彻底打消明澹的顾虑,她?才能顺利与之结契。
许娇河坐在铜镜前,心头升起一缕百感交集的念头。
夜幕很?快降临,她?将明澹约在了庭院中的兰英树下。
离开黄金笼的第一百五十二天
明澹说忙, 似乎真的很忙。
许娇河在兰英树下候至亥时中刻,方?见他姗姗来迟的身影出现在院落入口处。
似乎是?集仪结束后就立刻来到了这里,明澹的身上仍然穿戴着会见各路宗首的玉冠深衣。
而相比明澹一身即将奔赴盛大典仪的郑重其事, 这场会面的另一方?则穿得十分清素。
毫无杂质的狐裘斗篷披在肩膀, 厚实蓬勃的绒毛衬得许娇河越发楚楚动人。
好?似一捧柔弱轻盈的初雪,日光大一点就会令其原地消融。
在同许娇河对视的瞬间, 这股带着?几分怜惜意?味的念头, 冷不丁浮现在明澹的脑海。
他的眉眼亦因此显出一缕真切的歉意?:“抱歉, 让娇河君久等了。”
话?音刚落, 明澹来不及深究心中那股与理智谋算无关的情绪因何催生, 那头许娇河随着?彼此的靠近而逐渐明亮热切的目光, 已将他所有的注意?力捕获。
“我就知道,不论多?晚,宗主既答应了我,就一定会来。”
许娇河向前一步, 将两人的间距缩短到咫尺之?间。
她瞳孔亮晶晶地望着?明澹, 神?态中毫无等待许久的不耐和?疲惫,身后仿佛有竖起的尾巴在摇。
明澹承认自己?对许娇河这副全?心全?意?信赖依恋的态度十分受用,受用到早已决定的, 关于是?否利用精神?印记将对方?意?识全?然剥夺这件事的结果, 亦在他脑海中动摇了一秒。
但动摇的同时, 他又觉得这点没来由的心软过分虚情假意?, 于是?敛起眸光, 伸手轻轻摘掉散落在许娇河斗篷上的兰英落花, 温柔地问道:“你一个人候在此处, 怎么不叫兰赋陪同?”
许娇河却忽然鼓起脸颊:“今晚,谁在都不能?陪同!”
一转呼吸之?后, 她充满底气的声音又低了下去,黏黏糊糊的尾音带着?隐藏不住的期待和?隐约的可怜,小声嘟囔道,“……宗主忘了吗,我们?白天约好?的。”
仿佛一晚浅薄的池水,自岸沿相望,便能?瞧见底部的清澈波澜——面对这般心事挂在眼角眉梢,坦诚到近乎天真的许娇河,明澹下意?识把试图逗弄她几句惹得她着?急的心思按捺下去。
他正色道:“我从来没有忘记约定,不过娇河君为何要把见面地点约在此处?”
随着?明澹的不解问询出口,许娇河倏而握住了垂落在手边的衣袖。
她局促地深呼吸一口,檀口半张。
然而甫一接触明澹的眸光,又泄了一半气似地耷下眼帘。
过了一会儿?,许娇河双手合十,小声地央求道:“宗主能?不能?转过身再听我说?”
真是?奇怪的要求。
与人相见,有什?么事是?对着?背影才能?说出口的。
明澹似有所感,稍稍挑起一侧眉梢,顺从地转过身子。
不用再看见温和?实则锐利的目光,也不必正对着?一张深有城府的美人面孔扯谎,许娇河感觉到剧烈跳动的心脏舒缓了少许,接下来,只需要在言语之?间让明澹接收到自己?的动情。
许娇河屈起鞋缘,一边做着?开?口的准备,一边忐忑地磨蹭了两下地面。
她望着?明澹高?挑瘦削,又如同巍峨山岳般的背影,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因为,就是?在这里,我被惊剑招式所惑,不小心称呼了宗主一声夫君。”
“其实当时真的很窘迫,想着?自己?为何会如此蠢钝,连宗主和?真正的夫君都分不清楚。”
许娇河僵硬着?脖颈,因着?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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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谎言,从五脏六腑到发声的唇喉都拘挛着?颤抖。
而听见她的话?,明澹沉静的呼吸,陡然消失在这万籁俱寂的夜色中。
他没有回?头,看不到许娇河的表情,除双眼之?外的感官,于此刻尽数扩张。
无论是?许娇河的鞋底剐蹭地面的窸窣声,还是?她为着?赧然和?忐忑而挤压喉咙的吞咽声。
种种微小的细节尽数反馈到明澹的耳际。
他甚至可以借此描摹躲在自己?背后的许娇河,绯红的面颊和?蝶翅受惊般抖动的睫羽。
对方?陷入爱恋之?中羞赧、怯弱、踌躇的姿态,是?纪若昙未曾见到过的。
意?识到这点,明澹的心亦不自觉地对着?许娇河后续的言语涌起几分欣悦和?期待。
他没有说话?,留出一方?天地,以供许娇河吐露心事。
而许娇河不负所望。
“但直到和?纪若昙决裂以后,我才想明白。”
“之?所以会错认夫君……或许是?因为,在很多?年前,我就对宗主,存了一分不可道破的心意?。”
她说完这句后,再也说不下去。
脚尖一点,行动比言辞更为直观,软玉般的躯体靠在明澹的背脊。
隔着?繁复的布料,明澹能?够感觉到湿漉的热气在肌肤上氤氲开?来。
尽管早在许娇河被兰赋控制离魂之?际,他就做过更加逾越的行为。
但并不妨碍许娇河主动的这一次,同样能?够令得他心满意?足地弯起狭长眼睛。
看吧,看吧,哪怕是?纪若昙,也不曾得到许娇河这般剖白心声的爱意?。
明澹仍然没有转身,他的视线下滑,落在围绕在自己?腰间的两条纤细手臂上。
他控制着?内心饱胀到极致的控制欲,为了更进一步试探许娇河,回?应的口吻带出一分自嘲和?不可置信:“从前有若昙这样的无暇美玉在侧,娇河君的眼里也能?映照得进其他人吗?”
许娇河无言须臾,将话?音蒙在他的冠服之?中:“宗主为何要妄自菲薄……”
“说起来,我虽有仙道魁首、小洞天第一人的名头,可又有谁人不知,若昙比我更得民心。”
得益于许娇河率先将隐瞒多?年的秘密说出口,从不相信他人的明澹也有了几分倾诉的欲念。
他的视线朝上,望着?树梢处自带淡淡辉光的兰英花,仿佛在叙述一个遥远的梦境,“不止是?若昙比我更得民心,就连他的父亲,我的师弟纪怀章,也曾是?师尊属意?的下一任云衔宗主。”
“我是?最早拜入师门的大师兄,也算担得起天赋卓绝的名号,却在凝丹、结婴、炼魂这般对于修士而言十分重要的修行阶段,落后于晚入门十数年的师弟。”
“而师弟的儿?子更是?青出于蓝,在他人苦苦探求天道真理的年岁,已然顺利突破至大乘境。”
明澹静静探出手,释出一缕灵力,将绽放在树梢顶端的兰英花攀折在掌心。
曾几何时,他所向往的顶级之?道,却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后来在人魔交锋的战场上,怀章英年早逝,骤闻噩耗,师尊呕出一口鲜血,我便也就顺理成章成为了云衔宗的下一任宗主,内定了多?年的宗主人选,一朝骤然生变,换成了我这位大师兄。”
“有宗门猜忌于我,也有怀章的追随者不驯于我。”
“我时常在想,登上心心念念的高?位之?后,我究竟得到了什?么?是?宵衣旰食?是?如履薄冰?是?唯恐某一样事行差踏错,叫那些曾经拿我与师弟对比的人,又捧出他的儿?子来验证我的平庸逊色?”
相识七年,许娇河从未在明澹春风般的嗓音中,听出这无尽的萧索落寞。
在某个瞬间,她突然相信,或许此刻同自己?相处的明澹,怀揣着?一颗层层伪装之?下的真心。
他从来并非高?高?在上、悲悯众生的神?佛。
而是?终日立身在他人阴影之?下的不甘者。
许娇河的心泛起一丝怜悯,但也只有一丝。
因为她知道,人的诸般野心,不该通过伤害无辜者来实现。
……
察觉到许娇河的漫长缄默,明澹终于转过身来。
他的手指刹那间收拢到骨节泛白,匍匐于掌心的兰英花顺势化作一滩烂泥。
黏腻的、带着?清香的花瓣残骸,沾染着?明澹皓白的肌肤。
他逆光自上而下朝许娇河看来,漆黑的眸色比无星无月的夜幕更加深邃:“娇河君,哪怕真实的我,并不似你想象的那般正直坦荡、心怀无私,你也愿意?,将自己?珍贵的情意?交托于我吗?”
许娇河下意?识仰起面孔,与他对视。
很奇怪。
她分明没有感应到精神?印记的催动,依然情不自禁地想要虔诚点头。
战力、修行、天赋。
这些在小洞天看来最为要紧的外在条件,有时却不一定抵得过明澹舌灿莲花的唇喉。
失神?片刻,她喃喃重复起明澹昔日的言语:“……我从不会对你不耐烦,你也从不会因为旁人的言语私下揣测于我,这样很好?,我很自在。”
闻言,明澹眼中的光彩骤亮,但并不言语,执拗地等待着?一个答案。
“从前我嫁与无衍道君,只觉得什?么道侣结契,都是?一场互惠互利的交易。”
说到这里,许娇河闭合双目,强迫自己?将面对面的倾听者想象成那位天各一方?的爱侣,“可当我遇到宗主,感受着?与宗主相处的点点滴滴,才恍觉结契或许是?相濡以沫者间的承诺和?钟情不渝。”
意?料中的告白总算到来,明澹无声无息笑了。
他低声问道:“那么请问娇河君,你是?否还有勇气相信男女之?情,相信摆脱纪若昙后,下一位相濡以沫者,会与你白头到老,永结同心之?契?”
回?答他的,是?许娇河十指相扣的素手,以及低到尘埃里的一句“缓之?”。
“……卿卿,无人处,我如此称呼你,可好??”
明澹单手托起许娇河莹嫩的脸颊,充满爱怜地轻声细语。
这个含有无限意?味的称呼出口,令得许娇河差点控制不住面上的表情。
她柔顺颔首,装作害羞。
又很快得到明澹的许诺:“既要结契,我一定会给你一场小洞天最为盛大的典礼,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许娇河情不自禁问道。
“在公开?我们?的关系之?前,有件事需要卿卿你来做。”
离开黄金笼的第一百五十三天
一日后, 讨伐欲海以及无衍道君纪若昙的檄文贴满九州的大街小巷。
其中写到,是?纪若昙勾结魔族偷盗并损坏了娲皇像,后又凭借寻找补天石将其复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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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义远赴极雪境, 与藏身?其间的魔尊扶雪卿密谋策划出落崖洲伏击小洞天精锐一事。
所幸作为道?侣, 许娇河发现了纪若昙隐藏在光风霁月伪装下的真面目。
又在落崖洲时假意与纪若昙一同投诚于魔族,后趁其不备, 一剑刺伤其心腔命门, 这才使得纪若昙和扶雪卿负伤逃窜, 令前往落崖洲的高阶修士们不至于落得个伤亡殆尽的下场。
此檄文由许娇河亲手?写就, 甫一现世就引得群情激奋。
纪若昙的声名轰然?倒塌, 上至小洞天修士, 下至九州民众,纷纷欲将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明澹更是?作为宗主出面,宣布剥夺纪若昙的道?君称号,并将他从云衔宗的闻英阁中除名。
大战将近, 小洞天不再掩盖讨伐欲海的计划。
是?而, 这道?檄文也很快传到了欲海的雪月巅之?中。
扶雪卿细细读过一遍,不知心中该作何感想。
除此之?外,却对?纪若昙升起?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隐秘同情。
他反手?将檄文攥在手?心, 出了议事处, 来到纪若昙客居的侧殿。朝那道?时常一动不动矗立在窗前的青年?背影问道?:“怎么样, 见到自己道?侣亲笔写就的檄文, 心情如何?”
身?处厌恶浅色的欲海境内, 纪若昙仍是?一身?皓衣。
不论雪月巅上的无边落雪, 他便是?这旷寂宫殿中唯一的纯白。
纪若昙眉风不动, 漠然?转过身?来,目光并不看向扶雪卿, 只盯着他掌中轻飘飘的纸张。
他朝扶雪卿伸出手?,示意对?方将檄文递来。
扶雪卿几步上前,把檄文放进他的掌心。
纪若昙将纸上被扶雪卿捏皱
銥誮
的地方一一抚平,而后双手?捧着,垂头仔细阅读起?来。
扶雪卿以为他会愤怒、会伤感,至少无法维持平素的冷静。
片刻后,却见其倒提着檄文的一角,把它放在了灯架的烛火上点燃。
火焰迅速席卷单薄纸张,枯败的焦黑向上绵延,吞噬了娟秀的字迹。
殿外落雪纷纷,殿内阒然?无声,扶雪卿随纪若昙一同望着檄文烧成灰烬,只觉得艰难现况之?下好不容易催生出来的,眼见情敌与自己落得同一下场的雀跃,也彻底不见踪影。
他忽感艰涩,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个来回。
又闻纪若昙用一如往常的语气问道?:“迎战军队集结的如何了?”
扶雪卿道?:“我已倾尽举国之?力,但一则欲海被封印多年?,妖魔二族一直生活在物资匮乏的贫瘠地界,二则妖魔的寿命漫长,是?人族的数倍,力量增长也相?对?应的缓慢许多,所以——”
“所以,其实你也清楚我们没什么胜算对?吗?”
纪若昙侧过脸,戳人痛楚的语调依旧平铺直叙。
扶雪卿咬着牙,由于用力过度,齿关的闭合处传来一阵颤抖的酸意:“若我没有受伤,若我的雪之?心不曾被游闻羽刺出裂痕,那我又有何畏惧,横竖他们都杀我不死!”
说到最后,他的语调越发?高昂。
奈何彼此心知肚明,这份高昂,只是?为了掩盖内心深处的颓唐。
必败之?局,为何要战?
可若不战,何处求生?
扶雪卿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跪在父亲临终的床榻前立下的誓言:
要壮大妖魔二族,要带领欲海走向更自由兴盛的未来。
然?而多年?已过,他所品尝到的,却是?无尽的苦果?。
扶雪卿陷入自己的心绪,只恨时光不能?流转。
若他能?够提前知晓今日的结局,就能?够从一开始力挽狂澜。
而相?比扶雪卿的懊恼,另一侧盛名俱毁、满身?狼藉的纪若昙则平静许多,“开战之?际,我会站在妖魔大军的前方,与你一同迎战小洞天的高阶修士。”
得了纪若昙的应诺,扶雪卿仍是?无言。
过了半晌,他忍不住问询:“你的人生,可有后悔过的事吗?”
纪若昙答:“从无。”
……
另一边,九州。
檄文的张贴,更胜似一封全员备战的说明。
哪怕是?不会直接参战的人间?皇族,也派出了不少训练有素的兵将,以充后勤辅助之?用。
两军的交战点被设立在远离人群聚居处的欲海之?上,作为人族统领的明澹,需要提前出发?。
在动身?离开云衔宗之?前,他最后一次来看望许娇河。
柔情的相?拥,眷眷的温存,令彼此紧绷的身?心松懈不少。
明澹将许娇河抱在怀中,下颌深陷于没有衣料阻隔的白腻颈项之?间?。
他探出手?,像抚摸一只破壳无依的鸟儿般抚摸着许娇河光滑的长发?,轻声道?:“害怕吗?”
“……说不害怕是?假的,我十几岁时曾被魔族掳掠过,知晓他们的穷凶极恶,幸而得到纪、云衔宗的救助,才勉强活了下来。”许娇河说到一半,顺理成章地想要将救命恩人的名讳道?出。
但明澹抚慰她的手?指适时提醒了自身?的存在。
许娇河含糊其辞地隐去纪若昙的痕迹,只把这份功劳归结为云衔宗本身?。
明澹当?然?不会因为许娇河半道?换了个称呼,想不到她原来意欲提起?的为何人。
不过他并不以此为忤,摩挲鸦发?的动作不停,透过胸腔传到许娇河耳畔的嗓音带来酥麻痒意:“卿卿,你不要怕,过去云衔宗能?护得住你,如今有我亲自出战,你更可以放一百个心。”
她当?然?放心。
她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因为真正令她担心的本来就另有其人!
许娇河在心中腹诽,偏偏又要装出一副情溺其中的假象,反手?回抱住明澹,关切地说道?:“就算你是?自在天上的仙帝,就算你打遍三界无敌手?,可、可我心慕于你……无论如何都要担心的。”
“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就算是?小洞天的统领,也无需处处事必躬亲。”
“要安然?无恙地回来,否则我可怎么是?好……”
和纪若昙这根不解风情的木头结契多年?。
哄人这项本能?,许娇河实在无用武之?地。
她青涩地诉说衷情,只是?话音落地半晌,却是?没有如想象中的那般,得到明澹的回应。
难道?是?自己殷勤太过,露了马脚?
许娇河的心登时紧张起?来。
砰砰砰跳得飞快。
快到令她怀疑,隔着血肉和衣衫,明澹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正当?她颇为犹豫要不要再转圜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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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时,明澹忽然?换了个姿势,让她压在了床榻之?上。
“卿卿待我如此之?好,满心满腔地为着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回报。”
青年?流丽的眼睛朝着尾线折起?,带出极为旖旎的光影。
被这样一双溢满深情的瞳孔注视,恐怕时常与蜜糖为伍的蜂群也会溺死在香甜黏腻之?里。
许娇河的惊呼声来不及送出口腔,整个人已经被迫分开双膝,困在了床面和明澹的臂弯中央。
未来镜中男/欢/女/爱的场面再度浮现她的眼前。
可那时她早已失去了自身?的意识,相?较一具灵力化作的木头傀儡也不遑多让。
如今,她还有着正常的喜怒哀乐。
为了完成计划,与明澹虚与委蛇已是?极限,如何还能?够接受进一步的亲密……
许娇河全身?僵硬,情绪比理智更快发?出抗议。
双腿内侧被明澹触碰到的的皮肉痉挛起?来,大片大片的细小浮粒出现在后颈和手?臂。
“卿卿,你怎么不说话?”
明澹的唇瓣停在许娇河的面孔上面,悬而未落。
依照他不为人知的恶劣性格,他更中意许娇河热情痴态地求他缠他。
“我、我……”
许娇河支支吾吾,头脑空空,一时找不到借口,也说不出话来。
见对?方仅是?柔美的面孔飞着薄粉,如同傻了似地愣在原地,扩圆的瞳孔一瞬不瞬望着自己,明澹倏忽意识到,许娇河没有爱过纪若昙,自然?也不曾与纪若昙有过道?侣间?的深入接触。
生涩至此,又怎能?想得到那等热切迎合之?事。
忆及此,他的心情更加舒畅。
对?待许娇河的动作,比之?前端又生生轻柔了几分。
虽然?他也清心寡欲了千年?,未曾有过女色近身?,但在这方面,主动些更能?令得女方欢愉。
明澹的头脑思忖得很快,得出结论,就想要亲吻下去。
却在双唇即将相?触之?际,得到了许娇河下意识偏过头颅的反应。
“卿卿?”
被许娇河拒绝,明澹顿感不虞。
他又随即将这些负面情绪按捺下去,耐心地等待着对?方给?出一个回应。
接着这几转呼吸的间?隙,许娇河的思绪终于迟缓地运转起?来。
她噘着嘴,从明澹的桎梏中勉力解放出一条手?臂,横在他的胸口,小声抗议道?:“住在侍郎府时,那些妈妈们曾跟我说过,这些事,是?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才能?做的……”
她说到这里,话音渐熄,唯余盈盈动人的眼波透着千言万语。
是?了。
许娇河固然?在云衔宗住了七年?。
但从小受到的礼仪训导,均来自九州人间?。
明澹为许娇河的抗拒思考出很多种理由,却怎么没有想到这方面。
理清了背后的真相?,他立刻道?歉道?:“是?我放浪了,卿卿。”
可说是?这么说,明澹也只不过是?止了继续做下去的欲念。
而对?于许娇河那张能?够说出许多甜言蜜语的唇瓣,出战之?前,他不管怎样都想亲上一亲。
见明澹没有从自己的身?上下去,许娇河明白过来自己的行?为还不足够煞风景。
她又扮起?最拿手?的娇痴姿态,拽着明澹的衣襟逼问道?:“缓之?让我按照你写就的檄文重新?誊抄一份昭告四方,好凭借纪若昙道?侣的身?份,进一步团结九州的同仇敌忾之?心,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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