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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平光县主这事初时闹得不显,但随时间推移,也隐隐传出了风声,这日应亦骛下朝后,便被上峰拉着询问此事,言谈中有艳羡也有鄙夷,毕竟这算是天大的好事了,他并不想做理会,只三两下敷衍过去,见着应祯荣瞥他一眼又冷哼声,心情愈发糟糕。
此事到了这种程度,他只盼望自己快些从风口浪尖上下来,平光县主他是不可能会娶的,自那次之后,他也觉得晋。江也许会是个良人,或许婚配于他也算不错?当然若谁也不嫁自然是最好的……
正巧,心中正想到此人,便见他也从皇城中出来,迈着他那明显的步伐,大抵是换值,御马准备回府。
应亦骛便主动上前道:“辛大人。”
晋。江见他颔首,应亦骛话到嘴边,却忽然不晓得如何说要去他府上看狸奴这回事,最后还是晋。江问:“应大人可是有什么事寻我?”
他起了个话头,应亦骛方系才算有所缓和,不过仍旧一般,得个表面恭敬己当作华娘的主人,更未支使过华娘做什么事,只当她是家中的表亲一般,见到她不再执着于死士的身份,也是欣慰。
不想华娘只是摇头,垂头道:“实不相瞒,寿德长公主的旧部联络上了属下,属下须得继续为长公主效命。”
这消息才是真的让人讶然,应亦骛不曾想到直至今日他们仍不罢休,忙问:“那你可是自愿?”
华娘答:“万死不辞,无怨无悔。”
应亦骛沉默半晌,忽然想到其中关节处。
穆国公府抄家流放至今,二姐姐尚在春宁侯府中缠绵病榻,其余众人都已不在人世,只有程萧若依旧不下落不明,难道是她?还是寿德长公主其余的旧部?
他侧脸看向身边的应长天,小儿像是全然未曾听懂般,还期许地看着他再等他继续落子。
应亦骛没有再多问,颔首:“此事我会死守心底,你万事小心。”
“您与小公体会遭人误解、冷眼的事,可也许是因为那只狸奴方才对此人有所期待,眼下这期待荡然无存,自然失望。
“嗯,”不想晋。江却并未因他明显的情绪而不快,反而道:“我府里多处都在修缮,也确实不便待客,待放走那狸奴后,会告知应大人。”
应亦骛不由停住步子。
原来是因为在修府么?仔细想想也确实,这府邸多年无人居住,忽然被陛下拿来赏赐,是该修修,原来先前是他误解了别人?总之,只要不是因为平光县主一事便要与他冷淡就好。顿时又回心转意,回头问:“那倒没什么……现下可否进去看看?”
“自然可以。”
他随着晋。江步入府内,确实随处可见工匠忙碌。没有走太久,隐约便听到小声的喵呜,一只小狸奴一瘸一拐地自屋中走出,仰头冲他们叫唤。他不由回头笑眼看晋。江,却见对方神色如常,双眸宛如寒潭般沉寂,无悲无喜。
未曾思量这样多,应亦骛只认为他是不喜欢狸奴才会如此。可既然不喜欢都会将其收养疗伤,反而更加觉得他心善。
他上前一步蹲下身,伸手逗弄那只狸奴,不晓得是记得他的气味还是并不怕生,狸奴一跃跳到他的腿上,亲近地拿头来蹭他。背后似乎被阳光照射到,一片暖意,心中的不快只在此刻烟消云散,应亦骛也低头与这小狸奴互相蹭着额头。
晋。江的目光不觉移到院中,似要避开所见的一切美好,不过树上也有只麻雀悄然停下,旋即又叽叽喳喳交唤起来。
……他是一只很好很招人喜欢的小鸟。
他讨人喜欢,也讨猫喜欢。唯有这样灿烂到容不下一丝阴霾的晴日,方才能与他匹配。
“辛大人。”应亦骛回头见他在走神,出声唤他,晋。江收回神思,问:“怎么了?”
应亦骛将狸奴抱到怀中站起,征询他的意见:“我有一位友人也喜好狸奴,兴许会愿意养它。”
“那很好。”晋。江却曲解了他的意思:“应大人可随时将它带走。”
“不是。”应亦骛摇头,他知道晋。江会同意,问:“辛大人可有给它起过名字?到时可以直接那样唤它。”
晋。江沉默一晌:“名字也应当交给新主去起。”
应亦骛才不觉得,他举起猫的两只爪向前按动耍玩,轻快道:“起一个吧?辛大人总不会连个名字都想不到。”
他非要一个姓名,晋。江便答:“叫喵喵。”
这未免太潦草,应亦骛忍俊不禁:“不要,重新起个好些的。”
晋。江道:“想不出。”
应亦骛还是不愿,上前一步将猫交到他怀中,不住低声喃喃赞叹:“你看,它多活泼呀,辛大人就好好想个名字罢?好不好?”说着兀自笑起来,举着小猫爪模仿着狸奴的口吻,讨娇软声道:“拜托拜托,拜托辛大人了……”
晋。江闭目:“叫落雨如何。”
“落雨?”虽然也有些庸俗寻常,但比喵喵之流确实要好上很多,应亦骛勉强算作满意,点点头:“落雨,跟辛大人说谢谢罢?”
狸奴自然不会出声,他便代劳了:“谢谢辛大人。”
狸奴身体温热,晋。江也不觉轻轻抚摸它背,未料这狸奴只当是玩,待他却不如待应亦骛那样温和,翻身就给他一爪,无论怎样皮糙肉厚,都被抓出血痕来。
应亦骛连忙将猫放下,匆忙抓起他手:“出血了。”
晋。江本应当不太自在地将手收回,再将这一切轻描淡写揭过,可不知是晴灿的天气给了他错觉,还是眼前的人叫他分不清过往与当下,这一瞬他竟没有任何动作。
应亦骛仔细察看着他手上的伤痕,说要又水洗再上药,还担心落雨有无恐水症,半晌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啊”地恍然大悟将手松开。
他不太梦到一半又被程萧疏推醒,迷蒙睁眼后却见这混蛋蛇一脸不快,好凶。应亦骛无意识往他怀中靠,不耐烦地问:“怎么了?”
没人回答他,应亦骛眼皮沉重,于是很快又睡过去。好久后程萧疏仍然未闭上眼,手轻轻抚着怀中人的长发,不觉喃喃:“……你刚刚在叫谁?”
自然也没有回答他,程萧疏又问:“你说,让谁救你?”
——
应亦骛早起时,汤药又被端到榻边,他抬眼看着已经收拾得齐整堂堂的程萧疏,终于在端起药碗时忍不住再次发问:“这到底是什么药?”
程萧疏在他疏见她不准备开口,便也不说,一笔带过:“聊聊天罢了,她要笑也怪我么?”
应亦骛将这一切都听在耳中,一言不发。程萧疏似乎也全然不在意他只得向太医赔笑道歉,又亲自将人送回。
——
长久的呼吸困难让人大脑发白,双腿泛软,应亦骛终于寻到个机会别过脸去好意思,先下意识低头,又想着总要给人一个交代,于是一边抬头一边掩饰地开口说:“这落雨可真是个坏蛋——”
只在说话间,再次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狸奴跑远了,落在树梢上的鸟也一跃起飞,离枝而去。他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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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如鼓,从多次的熟悉感中揪出最期待的那部分。
应亦骛再挣扎无果后,便拿腿脚胡乱踢人,可对李晗山而言毫无还手之力,他的腰带很快落在对方手中,李晗山按住他,像是疯了一般兀自喃喃:“程五该死、程萧年也该死……”
应亦骛不知他们究竟有什么仇怨,只趁他出神间,很快又再度爬起,李晗山穷追不舍,魔鬼一般的手又抓上他,再度凑近,他双臂死死圈住应亦骛,将头埋在应亦骛脊背上如疯狗般嗅闻,应亦骛已然恐慌不已,又恶心到几乎要作呕,次次的挣脱都宛如蝼蚁,他该怎么办?
“程五是怎么睡你的?”李晗山在他身后哑笑着问,似乎已经也解去他自己的腰带。
该怎么办?应亦骛的手胡乱摸索着,他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我会比他厉害的,你等着看。”李晗山却好似兴奋极了,低低笑起来。
应亦骛全身发颤,好似进入绝路,呼救也全然无用。
可就在此时,他的子被杀,还被那样凄惨地送上自己的案桌,又有人暗中提出资助,不晓得愤怒更多还是野心更多,火苗终于重新燃起。
最终江州一长史连夜奔逃回豳都,传回了这消息。
李谨槐气得火冒三丈,直在紫宸殿中跳着骂他的猪狗不如皇叔,四下无人敢靠近,晋。江便也兼做了内侍的活计,拖着一条腿将他摔乱的东西一样样捡起,又摆放齐整。
“正好朕新选得几位栋梁,正好拿这皇叔试试锋芒。”半晌过后,他平静下来,抬袖一挥陪了。”应亦骛转身要离开,却被他抓住手腕,似是关切,又似乎只是出于礼节般问:“可是身体不适?”
应亦骛连忙摇头:“并未。”他有些慌乱,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不敢让自己再想,不想叫自己接二连三地管控不住压抑不住的情绪,一次又一次失态。
可不想对方的目的不在此,他松开手,道:“我无意耽误平光县主,已向陛下禀明此事,应大人如若有意,辛某自然祝福。”
他这席话来得突然,应亦骛呆住:“……什么?”
说来说去,竟还是为此事?所以请他看猫是假,起名也敷衍?他竟然还该死地会错乱一瞬将这人当作程萧疏?
平光县主谁要娶便让谁娶就是,谁要纠结那个?他就从未想过要答应。
因为他已有过最好的一切,再来的所有,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眼看晋。江似乎真的要重复,却被应亦骛打断:“谁要你祝福?”
晋。江不再言语,应亦骛也不敢再停留,他只怕自己会又将这一切弄得一团糟,憋着一团委屈难过和慌乱无措匆忙离去。
第七十二章:
最终应亦骛给平光县主写了首诗送去,表明自己无意,不久后,她的婚事终于尘埃落定,寿灵长公主为她定下了大学士张敞的嫡孙,对方也很有学识,想来能对上她的心意,算是门当户对。
可应亦骛心底终是郁结,趁着礼部清闲,连告假三日在家中休养,又去春宁侯府看了二姐姐一回。
七月过后,暑气渐盛,本该是人没什么精力的时候,程萧昕却罕见地出了房门,虽然她缠绵病榻多时,但元凭陵差人将这院子打理得很好,东墙角一片玫瑰盛放,芬香宜人。
她正坐在院内秋千上领元凭陵一字一句读书,暖光融融照在她单薄的背影上,也将她苍白的侧脸照得透亮,如琉璃般纯粹美好。
应亦骛一时不忍惊动,与他一般想法的还有站得更远的元斐钰,他也不似从前那般芝兰玉树,可见其明显憔悴。
“三郎。”最后程萧昕先注意到他,放下书柔和笑道:“怎么站在哪儿?”
“二姐姐。”应亦骛听到她跟前,元凭陵也礼貌唤他:“五舅夫。”
寒暄过后,程子,多加保重。”华娘留下简短的话后缓缓退出,而后消失在雨色中。才能继续说下去:“不知那日那只狸奴可还好?”
晋。江方才明了他的意思,却并未顺水推舟应下,只答:“已然大好。”他又问:“应大人可还有别的事?”
不知为何,应亦骛却被他这样疏离冷淡的态度骤然刺到,前些日子不是还能好生交谈么?今日怎么这般了?难道是因为平光县主一事?
但他终究面皮薄,只匆忙应下便回到自己车马中,可这时看着那把被他带来的伞,忽然越想越气。
他还以为这晋。江虽然文才般般,但人应当是个不错的,现在便要因平光县主与他陌路么?他也和那些人一般觉得自己贪慕长公主府权贵一般要娶平光县主?
应亦骛心中一团闷火,不由将原本拿在手中的伞狠狠一摔。
这等气性终究难以压抑下,不过多久后,他到了晋。江的府邸外。此人自然没钱,这府邸上下连同下人都是陛下赏赐的,不知在路上有什么耽搁,也刚到府中,见应亦骛下马车时还有些疑惑:“应大人?”
应亦骛拿照,我前些日子梦到许多旧事。小时候大哥牵我去看雪,回来才知道母亲一下给我添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萧年萧若他们长得一模一样,时常会让人叫错名字,都爱打架,哭了就来找我和大哥评理。”
她眼中追忆的情绪有如泡影,无人舍得戳破:“后来小蜧一出生,他们都七八岁了,就好了许多,也不再打架,每天只争着要抱弟弟。萧年喜欢逞强,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呢,非要把小蜧抱着满院子跑。有一日他还把小蜧带到唐府抱去听白面前炫耀,让所有人都吓得半死,萧若也不甘示弱,每天都教小蜧说话,最后把小蜧惹哭了又手忙脚乱来找我和大哥。”
应亦骛见她鳃上划过行清泪,着急去劝慰,她却摇摇头,拍拍应亦骛的手背,流着泪勾出很浅的微笑:“我竟然还没和你提过,小蜧这个名,是因为母亲生他前夜,梦着一条黑蜧长着对小角,缠着自己的肚子,所以才这样唤他。至于萧疏二字,原先母亲不喜欢的,说萧萧条条不是好意思,但父亲说应景,也要压一压气运,非要这个名字不可。”
她不觉握紧应亦骛的手,情绪不觉越发压抑,泣声道:“他们都是好孩子,小蜧也是,大家只想他无忧无虑,自小都不教他些什么,你明白的……三郎,抱歉。”
自程萧昕断断续续地叙说,应亦骛早已这些年里迟钝地明白过来。但还来不及去抚平她的难过,元斐钰却不知何时已然走来,将程萧昕带起,道:“她本就忧思过度,不能再追忆这些了,还请应博士自便。”
程萧昕皱眉,欲挣脱他,元凭陵却也来劝解:“母亲还是先回房休息罢。”
如此,她才愿意被带回房中,应亦骛看着她喝完安神药后,也安慰了她一番,直至她沉沉睡去,方才准备离开。
“五舅父。”元斐钰留在房中亲自照顾程萧昕,元凭陵则站在廊下叫住他,道:“母亲今日失态,还请你谅解。”
应亦骛摇头:“无妨,我与她心情相似。”
元凭陵似乎还有话要说,犹豫片刻后,到底未做隐瞒,道:“其实母亲近来有所好转,是因为我祖父请来一方士推算,最终告知她,她在世上尚有亲人。”
这样的话无论是否真假,其实她都已经不在乎,只想聊以慰藉而已,可却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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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亦骛的心思。
沉默良久后,他终于决定告知,认真地同元凭陵说道:“凭陵,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你不要叫你父亲知道……”
——
七月中旬,弘乐王世子李晗山被召回豳都,世子似乎对诗文很感兴趣,常出入于各间诗社聚会中,一连数日后,最终如梁盼烛所言拜会到应亦骛府上。
应亦骛观他一眼望去虽显仪表堂堂,眉梢间却有些虚浮浪荡气,隐隐可窥得其人应当常流连于风月场所,并不很喜,再与他交谈过后,发觉他学识才华也不过般般,更是全无结交的心思,只想快些应付过去,匆忙便将他送走了。
可他没想到,尽管自己已经表现出明显的抗拒,弘乐王世子却还能觍着脸再来三门巷,说着向他讨教诗文,实际身后还跟着一队护卫,算是明晃晃的威胁。
应亦骛实在不愿与这人结交,只能将他领到书房,拿些诗文来敷衍两句,便声称还有俗务在身,不能奉陪。
“应大人这样繁忙?”李晗山笑盈盈地问。
若不繁忙,难不成似你这般游手好闲?应亦骛见他眼角纹也裂成好多瓣,不过而立之年的人便有这般容态,心中越发想远离,偏偏还要盯着自己,直叫人厌恶,便将头扭开,冷淡答:“效忠陛下,理所应当,不敢自称繁忙。”
李晗山依旧保持着笑容,语气也如常,唯有话里内容完全不友好,“应大人不过礼部一七品博士,便敢说此话,不觉夸大么?”
应亦骛自是反驳:“为臣虽微小,却总能为大陈社稷尽一份绵薄之力,十分荣幸。”
“应大人还是不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罢。”李晗山忽然放下手中的诗文,侧身向他靠近:“婊子做出正义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便不是婊子了?”
他这话已是十足的冒犯,应亦骛骤然退后警告:“还请世子慎言!”
可他的手腕冷不防地被死死抓住,李晗山也全然没有被他的言语劝退,反而愈发猖獗:“慎言?你不过一个和程五睡过的婊子,本世子今日倒要尝尝他睡过的人是个什么滋味!”
他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一般,又或者是直直脱去了身上的人皮,露出原有的禽兽相貌,应亦骛被这样大的差别吓得瞠目结舌,脑中只剩下闪躲开的动作。
可李晗山到底是习过武练过骑射的宗室子弟,尽管再怎样内虚也有两手,很快又将应亦骛抓住,竟是直直要去扯他腰带。
“你放手!”应亦骛极力去推他,却没什么作用,一咬牙便抬腿踢撞到李晗山腰腹下,李晗山一时吃痛,他便趁机跑开。
只是人还未出书房,便被门外李晗山的侍从所拦住。对方则气急败坏赶上,死死抓住他两只手,大约是觉得失了面子,不由呵斥一众侍从:“滚!都滚下去!把周围的人都赶走,若是过来一个人就杀了你们!”
侍从忙不迭开始点今年武举选得的人,又召谢、谷二人进殿商讨择选主将。
可在众将中想了一周,仍然未有什么思绪,当初他就是因为不满文官势力日渐膨胀才决定重开武举,现在这算什么事……李谨槐只觉得头疼欲裂,并未与谢相及他舅父商议出个结果,嚷着要喝药便叫他们先行退下。
喝了两口药后,他思绪又活跃起来,漆黑的眼眸眨了眨,忽然一笑:“既然如此,不若朕御驾亲征。”
陛下御驾亲征,满朝文武皆来劝阻。
他虽精通骑射,但战场刀剑无眼,身为一国之主难免教人担忧。且最要命的一点便是,李谨槐至今无所出。可这终究拦不住李谨槐,他似乎下了决心要去做此事,执拗得不可理喻,就连谢相在殿外长跪不起半日后,竟然也被皇后劝了回去。
最终李的第五日,大水已经退去,晋。江毁掉火堆等一切生活的迹象,只用艾绒手搓了个简易的火折子带在身上,而后将李谨槐从潮湿的洞中背出离开。
大雨过后,阳光骤然倾洒而下,顺着密林的间隙层层照在李谨槐的背上,他似乎终于有了些知觉手终于摸到了什么东西。
自保的本能反应在此时胜过一切,被他一直放在书房中久未使用的舍施尔弯刀忽然出鞘,同旧时一般锋利,同毒虺般致命,死死咬住敌人。
背上的重量忽然消失,应亦骛惊慌回头看去,那把弯刀已经捅入李晗山腰侧,他不可思议地捂住淌血的腰身,张唇似乎要叫唤——
动作与多年前的记忆重合在一处,应亦骛拔出刀,毫不迟疑地又捅下去。
程萧疏说过……要杀人的时候,记得首先割脖子,割不到脖子就捅眼睛。
温热的血溅开,洒得他满脸,这时李晗山终于彻底没了动静,他只如对待死尸一般不知疲倦地去下手,脖子……然后眼睛……对,然后呢?
弯刀落在地上,应亦骛低头看去,自己满手都是血,满屋腥气。周遭一片死寂,就像没有人听得见他的呼救一般,也没有人听见李晗山被一刀接一刀地结束性命。
他又杀人了?是,他又杀人了,可是这回杀的不是刺客死士,而是弘乐王世子李晗山,皇室宗亲,身份尊贵。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应亦骛顿时失了力气,瘫坐在地。
第七十三章:
应长天一路跑到辛府外,气都还未喘过来,依旧维持着沉着冷静的模样,不过语速快了些,摘下脖颈间的蛇形暖玉递给小厮:“告诉你们大人,我要见他。”
小厮竟也不觉被他的气场所震慑,连忙跑入府中禀报,不一会儿,晋。江出现在他面前。
“什么事?”他见应长天脸跑得通红,直接问。
应长天看了眼周围的下人,晋。江说:“无事,他们都是可以信赖的人。”
可应长天只摇头,并不放心。“失礼了。”晋。江便伸手将他抱起,应长天贴在他耳畔道:“我父亲杀了弘乐王世子。”
晋。江只问:“你要我做什么?”
应长天却定定地看着伞停在他面前,生硬地将伞递回:“还你。”
晋。江垂眼看着伞,似乎终于察觉到什么,接过时忽然道:“既然都到了府中,应大人可要去看看那狸奴?”
哼,倒像是他上赶着要来看的。应亦骛气闷:“不必了。”
心底却愈发难过,只觉平光县主一事当真是无妄之灾,虽然很早时便没少萧昕差人送来茶点,二人就于院中坐下,谈些近况。
“我也听说了平光县主一事。”程萧昕认真问他:“三郎,你当真不准备再结姻缘?”她虽然依旧为亲人的离去而伤怀,却不得不在时光的流逝中接受这个事实。自己已是时日无多,可应亦骛还有那样长的路要走……她只是觉得如此,对他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应亦骛一笑,虽怅然不已,却十分坚定答:“是,我已做好了打算。”
他或许不是为了后来长久的孤独继续活,只是为了那一年半载的美好才得以继续生存。
说到此时,他忽然想起那日华娘对他所说的一切,自己虽然已经说明会死守心底,可这却是程萧昕,若是告诉她,说明她也许尚有亲人在世,她会不会好一些,坚持得久一些?
正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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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开口说明,程萧昕却忽然提及:“不晓得算不算回光返着他,忽然笃定道:“我知道你是谁,你要帮我,我会守口如瓶,对任何人都是。”
他一开,绝望地等死。而后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接住,但那样安心的怀抱转瞬即逝,待他想看清给他怀抱的人时,便又会再度坠下,不断地下坠,不断地绝望,又一次次被接住,往复循环。
好奇怪,明明是那么熟悉的怀抱,那他为何还会落泪?还会那样难过?
应亦骛骤然醒来,他环顾四周,发觉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外界还下着小雨,洗刷树叶的声音清晰可见。
身上的腥气已然被洗去,他穿着干净的中衣,先前的一切好似才是梦。应亦骛愣然片刻,又重新躺下,再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不要醒来吧。
不要醒过来。
直到一阵脚步声自沙沙雨声中传出,他方才回过头望去,只见晋。江站在屋外廊下,“饿吗?”
“我睡了多久?”应亦骛不自觉去抚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坦到凹陷,其实已经没什么感觉。
“五个时辰左右。”见应亦骛撑着床榻坐起,晋。江才走进屋内:“你若乏力,可以再休息会儿。”
“这是哪儿?”应亦骛不由再度缩起,抱住双腿问他。
“我府里。”
应亦骛微微仰起脸,认真地望着他:“你怎么会来?”
“应长天来找我。”晋。江只答。
长天?应亦骛头都有些昏沉发疼,还好晋。江不紧不慢地向他解释:“事情已经解决好,你只是与世子谈论过诗文,而后他离开,你什么都不知道。”
应亦骛诧异片刻,而后苍白地笑:“我不是说这个。”
明明他想问的是,他为何要帮自己。杀了当朝世子,这是何等的罪名,便是陛下也不能轻易带过,他为何要冒这样的风险帮助自己,而他一个刚刚升上的奴仆,哪来的这等通天之能遮掩?
晋。江却不想回答,只转头向外道:“进来。”
一个下人端着些吃食进来,应亦骛嗅到食物的香气,终于有了些馋意。
他只着中衣便坐到案桌前,大约辛府里的厨子也是陛下亲拨的,做的冷淘也那样可口,叫人食指大动。
只是不晓得怎么回事,还未用多少,豆大的泪水便自他脸上划下,应亦骛举箸不定,最后终于抑制不住大哭起来。
晋。江长久不变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波动:“怎么了?”
应亦骛连忙摇摇头,只是再不能进食。他紧咬住唇,咬得发白,试图控制住情绪不再哭泣,可是泪水却越涌越多:“抱歉,我只是想起……我夫君。”
……
那年盛夏程萧疏还未去岭南时,他们晚膳时拌嘴,应亦骛气得吃不下东西,到夜间又趴在他身上将他摇起来,委屈巴巴说自己饿了。
程萧疏说饿了去找厨子,应亦骛说不想为难他们,毕竟人家晚间都做过一顿了不是么?
程萧疏噌地坐起,“所以你就来为难我?”
应亦骛振振有词:“如果不是你惹我生气,我肯定会好好用晚膳啊,而且我嫁与你半年了,你都从未为我下过厨。”
程萧疏憋着火气下榻,给应亦骛端回一盘糕点,应亦骛虽然吃了两块,但嘴上还说觉得他敷衍,两人又闹了一番,最后程萧疏偷摸去小厨房忙活了好久,终于端来碗冷淘。
他自然开心,抱着程萧疏的手臂到案前坐下:“我就知道你会嘛,士兵应当都会生火做饭的。”
程萧疏别过头:“难吃不关我事。”
“好吃。”他没说假话,虽然不比大厨,但也算上乘,而且冷淘这种吃食本就消暑开胃,应亦骛倒真的吃得津津有味,只可惜他先会儿还吃了两块糕点,只怕不能尽数解决,便端起碗向程萧疏喂去:“你也试试。”
程萧疏皱眉:“不要。”
应亦骛说:“我吃不完啊。”
“吃不完就放着,明日会有人处理。”
“可是这是你亲手做的。”应亦骛连声催促道:“试试!好不好?啊——”
如此,程萧疏终于赏脸张嘴,二人一人一半解决了这碗冷淘,最终他心满意足睡去,总觉夏夜悠长,美好绝伦。
其实这些年再食冷淘,他也不会次次都想到这段往事,以至于难过到泪流满面。
只是刚刚历经一番惊心动魄的事,他的心又忽然在长久的漂移里再度安定,这样的熟悉感、近在眼前的——
晋。江问:“不过一碗冷淘,何至于此?”
应亦骛仿佛自己也觉得好笑,仓促擦擦泪水,颔首:“嗯,不过一碗冷淘而已,叫辛大人见笑了。”可他话锋一转,忽然道:“辛大人,和他很像。”
晋。江闭眼:“还请慎言。”
此话刚一出口,他的手忽然被紧紧抓住,而后袖袍被撩起,应亦骛无比急迫地打量着他的手臂,左看右看,却只见道道伤疤,不见那颗痣。
“怎么会?”他摇头喃喃:“这里应当有颗痣,怎么会?我记得就是在这里,一定会有的——”
晋。江静静看着他又转而抓起自己另一只手一丝不苟地撩开袖袍查看,仍然没有他心心念念期望出现的那颗痣。
“不会的,”应亦骛抓着他的手臂,死死不放,身体却脱力往下沉去:“你是程萧疏,我的程萧疏,怎么会没有?”
“应大人。”晋。江毫不犹豫地拿开他的手:“可是有些魇症?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应亦骛却抬头望着他,泪眼蒙眬坚持道:“你就是程萧疏,程萧疏……”
他倾身紧紧抱住晋。江的双腿,臂越收越紧,似乎无论如何也不放,埋头诉道:“我好想你啊,程萧疏,我知道你会回来找我……”
“应大人。”晋。江道:“在下并不是你的夫君。”
“你就是。”他忽然站起,厉声质问:“如果你不是程萧疏,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晋。江答:“我家与弘乐王有些旧怨,世子是弘乐王独子,且我在围场时,险些死去,小公子有恩于我,他若求我,定当报答。”
有恩、报答,这些话说得多么好听,也彻底将他最后一点希冀全然粉碎。
应亦骛摇头:“我不信,不是这样的……”
晋。江却好像终于无法忍受他的癫狂,转身道:“是否如此,应大人回府后问小公子便知,在下还有公务在身,不奉陪了。”
应亦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仿佛又回到了大理寺的牢狱。
多年前被程萧疏打破的那堵墙重新生长了回来,将他死死困在里头。
——
弘乐王世子在教坊看厮混时,遭人暗杀,死于非命,尸身不知被何人运走,最终变作一碗肉羹出现在弘乐王的案桌上。
时人皆惊恐无比,帝大怒,下令彻查此事,此等举措无异于公然挑战皇室宗族,一时整个豳都似乎都陷入风雨中,宵禁巡防更严,光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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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都抓了好些进去。
应亦骛借身体不适的缘故,又在家中待了好久,其间未曾去上值,他是真的生病,染上风寒高烧不退,总在昏迷当中,大夫还说他有些魇症,急得文氏请来许多道士。
应长天却担心他在昏迷中说出些什么,再度找到晋。江,提出要让他继续在辛府修养。
晋。江并没有反对,很快差人去办事,但伫立良久后,终于转头问:“乔煊柳同褚语海,你更喜欢哪位?”
“都行。”应长天只觉得他莫名其妙,答:“这句话你该问他。”
——
应亦骛再醒来时,不知时间已经过去多久,今日外头的雨很大,他在榻上呆坐片刻,对于周遭的布置已然不陌生。
嗓子已经干哑,他试着出声后又放弃了,刚卷起锦被下榻,空中的寒气就将他冻得缩了一缩,竟全不似酷暑时节,应亦骛不由抱住手臂,推开门走到外间。
辛府中下人不算多,修缮的活计好像也已做完,又逢傍晚时分,暮雨潇潇,一路走去,萧疏清幽,易叫人心绪低落。
应亦骛循着暖黄烛火走去,最终倚在门上,静静看着晋。江提笔写信,这时才发现,原来这人惯用左手,又是与程萧疏全然不同的一点。
身后是雨打风鸣,眼前是一片静好,也不知道就这样看了多久,晋。江将信折好,方才抬眼:“应大人醒了。”
应亦骛颔首,觉得更冷了,直到晋。江停在他跟前,同他说:“湿了。”
他也侧头看去,方才发现自己的左肩不知何时已经被斜斜飘进的风雨所浸湿,颜色要深些。
可想必方才在晋。江的案桌上,有许多更为重要的事,他虽然站在这里,却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
晋。江走到廊上,左侧飘来的雨丝被他严实挡住,又不知从哪儿唤来个下人,叮嘱她:“送应大人回房沐浴进食歇息,别叫他再着凉。”
应亦骛也不知自己是怎样的奇怪,总之就是笃定地忽然抓住晋。江的肩,声音虽小了很多,但还是同先前一般疯:“你可以不可以陪我待一会儿?”
晋。江陷入沉默,应亦骛也闭上眼,不知从何说起,但他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他总要想法让自己能再坚持段时间,至少等到长天长大,在这样错综复杂的情况下,他似乎已经自私地无法顾及晋。江的想法。念头像雨丝般千万乱飘,最终汇成一句:“虽然说不上来,但你很像他……求你了。”
好在晋。江仁慈地没有拒绝,最终颔首道:“不过我要处理些事务。”
又有一点很相像了。应亦骛的目光不觉飘到廊外,细凉的雨丝打入他眼中,想,他和程萧疏这点也很相似,他们对他一样宽容。
可惜他不是程萧疏。
程萧疏不会回来了。
后来晋。江当真令人搬了张案桌放在他榻前不远处,应亦骛侧躺着看着他,困意渐起。然而脑中又有疑惑,想着他一个陛下身边的护卫,他有什么公务要办呢?程萧疏现在若是还在,他此时会在做什么?
是忙于案牍间,还是在外地奔走?他会处理这些事务吗?外地有下雨吗?或者在外应酬,在和赤寰玩……当然,他最希望程萧疏和他在一起躺着。静静地听着外面的雨声,他五指牵着自己,自己则抱着他的手臂,脑中飘过几句诗都来不及记下,便因为这样的舒适再禁不住沉沉睡去,他们再在梦里见面,不要醒来,永远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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