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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城的消息,秋县令的未婚妻苏家女苏卿韵要状告原台山卫所百户张元武及手下十名士兵,以及押解队伍中的两名差役侵犯其身, 告这些人奸罪。

    整个县城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惊呆了。

    没有人敢想象这是县令的未婚妻提出来的状子, 人们也万万想不到县令大人竟会允其未婚妻提出这样的诉状,更想不到县令大人会亲手接下这样的状子, 还将此事大张旗鼓, 弄得人尽皆知。

    其中反应最激烈的是秋梦期的一众绝对支持者, 他们忍不住大骂苏家女是出于何目的,将这等丑事曝光出来,让县令蒙羞,也让其他县份对他们县令进而对整个县指指点点。

    更有些不堪入目的言论, 什么“出这样的丑事不赶紧躲起来还有脸来状告, 真丢人”“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她被人给玷污了”。

    这些声音传入秋梦期的耳朵后, 很是生气:“封乐的这些百姓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做出这么大的功劳,他们不仅把这些事情当成消遣的笑话, 就是反过来还指责受害人状告侵犯者,真是岂有此理。”

    苏韵道:“这世道就这样,人的劣根性如此, 不必太过在意, 不过沉默是大多数,有些事做了,有些人会记得。”

    “而且很多人只知你不知我, 如今你是封乐的门面, 不容玷污。”

    秋梦期听到这话, 却默默地记在心里。

    自己不过是一个在前头表演的演员,却沾着绝大部分的光,而苏韵才是真正的功劳者,也是时候把背后的人推出来,让百姓人知道这块金字招牌。

    “天下再没第二个像你这样豁达的当事人了。”

    苏韵笑着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敲门声,一听是王小宝,二人赶紧让他进来说话。

    “小的和孙锦他们去张百户和那两个差役,在城门附近碰到几个村子的人在干架。”

    秋梦期大吃一惊,忙问道:“怎么回事?”

    “是石盘村还有甘蔗制糖几个村子的老乡听到了关于苏姑娘的这些谣言,气不过,纠集了一群人往城里来,听到有人传谣就上去打,几拨人就干到了一起。”

    秋梦期听到这个消息,原本紧绷的身子瞬间就放下来了,哈哈笑道:“刚刚还说这群人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看来还真是误会他们了。”

    “是戴燕姑娘带的头。”

    秋梦期微微有些错愕,之前的那件事她以为这小丫头心里头还会膈应,却没想到对方却大度到了这个地步,心里有些感动,也庆幸当时自己及时上门请罪表明态度。

    “没闹出人命吧。”

    “那倒没有,不过有些人伤得不轻。”

    “戴姑娘那边的人没事吧?”

    “大人您说啥呢,戴燕姑娘和她手下那些村民是什么出身您还不知道,哪能伤到他们呐。”

    “那就行,那就行。”秋梦期坐在椅子上,难得惬意地呷了一口茶。

    苏韵虽然说对这些人的看法不在意,但听到石盘村这几个村子的人帮她出头,脸上还是忍不住也多了些轻快,提醒秋梦期道:“有人斗殴你不去看?”

    秋梦期抱着手臂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道:“孙锦他们见到了肯定就顺带处理了,哪需要我这个县太爷出面。”

    ……

    苏韵递状控告一事,除了受苏韵恩惠的那一部分人站出来为她说话,还有另外一部分人也崛起了,那就是底层的那群女人,她们不知道,原来女人遭这种不公的时候还可以有勇气站出来,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地指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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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猥亵者,还能将这些不法之徒绳之以法,可她们不敢,怕丢人,怕以后没人要了,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然而这个姓苏的女人,做了全天下很多女人都不敢做的事情,她们由衷钦佩她,也纷纷替她发声,希望她将那恶人告倒,把那些暴徒千刀万剐。

    干完架的戴燕回到家,却听到了苏韵提出状告奸者的消息,脑子嗡的一声蒙了,她想不通苏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明明没有受到任何侵害,她为什么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戴燕的脑子里乱哄哄,她不知道这个聪明的女人,怎么会走这一步棋。

    同样困惑的还有她父亲戴雄,但戴雄很快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摇摇头随后大笑不已。

    戴燕有些难受地问道:“爹,怎么你还笑,你不觉得秋大人和苏姑娘走了步臭棋吗?”

    戴雄道:“这步棋高着呢,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你且看着,这两人都不简单,燕儿,你好好跟她们处着,这两人都非池中之物,她们早已不将这世间的所谓世俗礼教给放在眼里,若不是她们还在俗世中,爹还真认为她们早已是方外之人了。”

    “爹你越说我越不懂了。”

    “学着点吧丫头,这世道就是得要她们那样的人,这苏姑娘真是个奇女子,爹以前还想着要把你许配给秋大人,看样子你跟她差的可不是一丁半点。”

    戴燕恼了道:“爹你说什么呀,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我对秋大人可没什么心思。”

    就算有,那也是过去了,哼。

    “哈哈哈,且看着吧。”

    和戴雄一样反应的还有赵蕊钟淑娘等人,这些人和苏韵打交道的时间更长,更了解她的睿智,知道后面应该是在憋大招,都在拭目以待,等着堂审之日到来。

    台山卫所石千户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眉头紧皱之后,不知想到什么,突然一脸的恍然大悟,“有意思,有意思。”

    手下来报,说封乐县捕头孙锦奉命前来缉拿张百户先前手下那相关的十名士兵归案候审。

    石千户对副手李绥道:“你亲自带人去把那几人绑了送过去给他。”

    李绥领命下去,一旁的总旗也跟着笑道:“后日县太爷公开审理此案,更是请了村落代表等相关人员前去观审,大人,咱是否也去凑个热闹。”

    石千户点了点头,“咱也去,看看这个秋植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千户,您看,这件事里边,安王爷是不是也插了一脚跟着推波助澜了?”

    石千户面色一凝,“你是说安王寻找雏儿作乐被秋植拦下来的事,所以他记恨在心,推了一把?”

    钱总旗点了点头。

    石千户叹了口气道:“安王爷是六皇子的人,皇家贵胄总是少不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臭毛病,虽说我们与他是站在同一边,可这种事也不好说什么,也不能说。偏偏这个秋植还真把这事给管上了,换做我们,只能夹着尾巴乖乖做人,我有时候真是佩服他敢作敢当的勇气,我们年轻的时候何尝不是像他这样满腔热血斩天下不平之事,可如今啊,哎——”

    钱总旗道:“安王耗着这些日子没走,想来是要逼着秋植一把拿到程仪。”

    石千户点了点头,“安王这人我知道,没有两万两他不会走。”

    “封乐的税赋加起来也才三四万两一年,他拿两万两,胃口还真不是一般。”

    “如今国库空虚,钱都在世家大族的手里,这些皇亲国戚都是靠从百姓手里交上去的银子养活,土地兼并,百姓的税也跟着越来越少,他们这些皇亲国戚能享受的好处也跟着少了,加上如今世道不好,到处战乱起事,他当然是想趁着这些个机会大捞一笔。”

    钱总旗满面担忧:“千户,往后跟着六皇子,势必也是要同安王这群人打交道,到时候好处皆被他们都占了去,咱们这些人,还能有什么?”

    石千户摇了摇头:“你以为跟着别的皇子就没有安王这种人,那就说那七皇子,他自己就是个小人,卖官鬻爵,强抢民女,更是□□犯上侵犯了自己的亲姑姑渭阳公主,这事最后被压了下来,皇帝因着贵妃的关系对他还不是照样宠爱有加。”

    “司马家人品性恶劣如此不堪,千户何不另择明主追随!”

    “如今各方起事,个个都自称明主,真的明主能有几个,还不是为了那泼天的富贵,等他们上了位,何尝不是另外一个司马家,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既然如此,我为何不选一个离目标更近的?况且如今柳鄂投诚,宝藏唾手可得,何愁不成事。”

    钱总旗点头,“如今各势力纷争,若是这种纷争牵扯到那小县令,却不知他是会如何抉择,会选太子、六皇子?还是其他的势力?不过还别说,照他如今所为,若是站出来振臂一呼,底层百姓定是愿意追随,千户你觉得如何?

    石千户摇了摇头:“秋植不行,虽然刚正不阿敢作敢当,但性子暴躁易冲动,较为情绪左右,可以是一把直刺敌人心口的利刃,但却不是握刀的人。”

    “依属下看,封乐这一年来的情况来看,秋植绝不是一个没脑子的莽夫。”

    “除非是他背后有人,否则以秋植的才能,封乐到不了现在这个样子,那人若是敢站到前头来,又有秋植化身利刃指哪打哪,这股势力绝对不容小觑。”

    钱总旗闻言,默然半晌,突然笑道“如此,属下对后天的堂审一事更加期待了。”

    ……

    馆驿内,安王正和张副使正在谈话,两人还不知道苏韵决定状告的消息。

    只听那张副使道:“王爷,你说那秋植真的会送程仪过来吗?”

    安王靠在榻上,一脸惬意,“放心吧,最迟明日。”

    “这,请恕下官愚昧,王爷您是如何断定秋植会送银子来?”

    “事情都还是你亲自去办的,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如今流言四起,一波跟着一波,咱们不过是让人编几首童谣让小孩子到处唱一唱,就够他忙活的了,我这三天两头再找他作陪,他能不烦嘛,到时候为了空出时间来好好查案,就顾不上银子了,巴不得咱快点走。”

    “而且他有银子着呢,城中好几处工坊都是他的产业,没有个三五万两咱可不能走。”

    张副使一听,连连竖起大拇指道:“王爷您这招真是高明啊。”

    想到即将到手的白花花的银子,安王忍不住哼起了小调,一面用足尖轻轻蹬着踩着鼓点,显出得意洋洋的神色。

    “这个秋植,是有点真本事,可你没见他,小小一个七品芝麻官,对本王是什么个态度,好歹我也是当今的圣上的弟弟,你瞧那日在大盘村他是怎么帮那些贱民出头的,难道他不知道这个天下是司马家的天下吗,容得他一个小小的县令来置喙,真是岂有此理,不给他点颜色瞧瞧那还真说不过去。”

    张副使闻言连声附和,“这厮着实可恨,拦着不让下官给王爷找雏儿伺候,简直不把王爷您放在眼里,前两日还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直接甩脸拂袖而去,若不是王爷您大度,照他这般藐视皇权的举动,早就该诛九族了。”

    安王冷哼一声,“区区一个小县令,说来说去不过是司马家的一条狗,叫他往东他不得往西,不听话就得打一顿才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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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走,咱们去看看这个妻子花名在外的男人,好好问候一番,刺激一下,让他明日乖乖把银子送来。”

    张副使巴不得见到秋梦期的衰样,赶紧狗腿跟上。

    到了衙门,果然见到了正在忙得焦头烂额的小县令,安王笑眯眯地冲着秋梦期道:“秋县令,本王不知道苏姑娘居然遭此迫害,深表同情。”

    说话间并不难看出眉宇间的幸灾乐祸,毕竟对一个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见到另外一个男人被戴绿帽这件事更让人兴奋了,说是安慰,实则是想看看对方反应,进而获得心理上的满足。

    秋梦期像是看不懂他们眼里的奚落一般,痛心疾首道:“这些恶贼胆大妄为,无论如何都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安王走到她身边,轻声道:“秋县令也不必过于难过,妇人的名声损了,到时候再找一个便是,回头本王给你介绍几个,保准家世清白一个比一个漂亮。”

    秋梦期暗中咬牙,但脸上还是带着笑意,“多谢王爷关心,下官如今心思在案子上,只想帮韵儿讨回公道,其他的暂时不做多想。”

    安王闻言点了点,竖起大拇指道:“好样的,真是个痴情的男儿,本王佩服,不过苏姑娘是封乐的大功臣,又是新盐法的研发者,本王无论如何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秋梦期道:“有大人在背后支持,下官感激不尽,对了,卿韵已经提起诉讼,状告那些侵犯她的男子,时间就在后日,到时候也请大人前来为下官压阵。”

    安王闻言,愣了一下,没来由地有些不安心,忙问道:“苏姑娘要状告那些侵害她的男人?这——哎呀,秋县令,不是我说你,这种事发生了就发生了,名声要紧,别告了,赶紧把状子撤了,这传得人尽皆知,你这个做县令不得颜面扫地。”

    秋梦期刚刚说出苏韵状告的消息,眼神就没离开过这个老狐狸那油乎乎的脸庞,看着对方这一系列表情变化,眼底尽是讽刺的笑,但她很快敛下眉眼,一脸愤恨:“对我来说,名声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将坏人绳之以法,卿韵才会安心。”

    “秋县令啊秋县令,你——你这样,弄得人尽皆知,以后出去谁不对你指指点点的,依我看,还不如算了。”

    秋梦期摇了摇头,“这些流言一波跟着一波,就算不状告也已经人尽皆知了,那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将那些作奸犯科的人给绳之以法,如此也算是为卿韵报仇了。”

    突然冒出的状告一案让安王很是不满,他担心的是,一旦事情从根本上解决了,小县令不在意流言了,就有时间跟自己继续周旋不给钱,那他这些日子使的手段岂不是都浪费了?

    可秋梦期此时已经铁了心了,他劝说无果,再次拂袖而去。

    出了衙门之后,安王问道:“这个秋植这时候来这么一出是想干什么,莫非真的是要为那苏家女讨回公道?”

    张副使也表示不明白,“天下哪个男人愿意让人知道自己当了龟公,可这秋植却弄得人尽皆知,实在搞不懂。”

    安王揉了揉脑袋:“总觉得不对劲儿。”

    张副使忙接上话:“王爷,那苏家女看着如此貌美,辗转着从差役手里又到卫所里,哪个男人能放过这样的尤物,定是被玷污了个透,而且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什么证据也没有了,到时候案子没判成,反倒闹了个笑话,对我们来说还是有利的。”

    安王想了想,觉得他这话也有道理,想到苏韵那张动人心魄的脸庞,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惋惜道:“行吧,回去,等着后日看姓秋如何在全封乐百姓跟前丢脸。”

    看着安王一行远去的背影,秋梦期连呸了几声,这才往后罩房去了。

    去的方向却是最角落的房间,影七的房间。

    轻轻敲了两声,叫了一声“师兄”。

    门随即轻轻打开,像是装了遥控器一般。

    秋梦期早已见怪不怪,悄然入内,对上正在榻上打坐的男子道:“师兄,帮我个忙好不好?”

    “说。”

    “那个狗王爷,过来巡视,还要我给路费,我不给他就不走还整天捣乱,最近不是事情多嘛,但我又懒得跟他周旋,不得不给两万两的银票,给完了我又心疼得不行,到时候你去帮我拿回来怎么样,我分你一成做辛苦费。”

    程仪的事,苏韵已经说了暂时压下了,但秋梦期这会儿对他们安王已经恨得不行,不给就算了,还想从这些人身上抠搜一点回来。

    先前安王去了封平,肯定也捞了一点,何必白白便宜了这个老东西。

    但平白无故的,影七不可能会帮她,所以先扯个谎,无论如何都要让这个安王掉一层皮。

    男人轻嗤一声,“两千两银子就想让我出手?”

    “哎呀师兄,这银子是从衙门出的,那可是收上来的赋税,是百姓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原本是要拿来修建沿海的河堤岸,这银子要是真给那老东西拿走了,河堤没办法修,将来要是来个台风怎么办,你说是不是。”

    一阵沉默过后,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什么时候动手?”

    “还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要是走的话我回头通知你,不过别在咱们封乐境内动手,免得人家怀疑我,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最好也别在新会郡内动手,免得牵连了郡守大人。”

    “真是啰嗦,我知道了,可以滚了。”

    “师兄你真冷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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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堂审1 ◇

    时间很快就到了堂审的这一天, 整个封乐县都沸腾了,几乎大半个城子的人都集中在了衙门周边,想要目睹这场前所未闻的案子。

    不过主审人却并非秋梦期, 而是新会郡的郡守李泰。

    两日前去请李泰时,李泰一听说她们的计划, 心中同样掀起了惊涛巨浪,为的是这二人如此大胆的行径, 丝毫不将世俗礼法放在眼里的态度, 震惊过后一口答应下来。

    苏、秋二人也提前和他理顺了整个案子细节。

    令人觉得意外的是, 岭南节度使许牧通也来了。

    许牧通拜见安王爷的时候,后者明显诧异,不禁发问:“许大人怎么也来封乐了,莫非这个案子过于匪夷所思, 都传到沥州了?”

    许牧通笑道:“非也, 眼下已经三月份了, 离圣上钦定开海的日期也没几日, 为了往后出入船只的平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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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些日子本督忙着率军在沿海一带来回巡逻, 肃清海岸,路过时听说这事,过来看看。”

    安王摸了摸胡子, 道:“原来如此, 不过这案子有趣得紧,值得一看,来来来, 跟我一起上堂观审。”

    许牧通也不拒绝, 两人并肩上堂。

    高堂之上李泰正襟危坐, 左右两边是岭南节度使和安王,向右下来是秋梦期和李泰等封乐官吏,左边是巡行队伍的两位副使,另外还有石千户等一众官员,全县近五十个村子的一百多名代表也分别坐在两侧,其他百姓则挤满整个衙门的大门和侧门,甚至还要蔓延到外面路口,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后面看不到的不断催促着前头,看看开审了没有,审到哪一环节赶紧把信息传出去。

    随着衙役们托起棍子密集地敲击地面,同时嘴里低喊着“威武”,紧接着郡守大人惊堂木一敲——

    “带原告苏氏女苏卿韵。”

    很快,苏韵跟在衙役身后,步入堂下。

    她身材高挑,身上淡青色的衣裳宽大飘逸,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增添了几分仙气。

    走在这灰扑扑的台面上,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众人心里纷纷觉得可惜,这样美好的女子却惨遭那群畜生玷污,真是天理不容。

    可也有一些龌龊之辈,偷偷流着哈喇子心想着为何占了便宜的不是他们,连一旁坐着的孟元洲,眼睛都死死盯着苏韵的身影,恨不得将她带回家中藏起来。

    苏韵被带上来后,从容下跪,“民女苏卿韵,拜见郡守大人。”

    “起来回话,你要状告的事何人何事?”

    “民女今日要状告的共计十三人,其中有京都往岭南线押解队伍的官差吴通李达二人,这二人曾在押解途中侵犯过民女;另有原台山卫所百户张元武,和手下共十名官兵,于七月初八下晌将民女及小厮掳往军营,随后对民女施暴,特此状告。”

    话音刚落,大堂内嗡地一声炸开,原先有些人还不愿意相信这位才女被玷污的事实,只是猜测可能是县令大人采取的迂回策略,然而当这些话一字一句地从当事人口中说出来,这就代表着,所有传言的一切都是真的了。

    于是,有些人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也有鄙夷,而秋梦期则从一些人脸上收获了一丝的玩味和幸灾乐祸。

    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什么样的话什么样的语气都有。

    唯有孟元洲,直挺挺地坐在位置上,眼底充满焦躁,他已经有两日联系不上吴通李达二人,如今这二人皆在被状告的名单上,这让他心里十分不安。

    李泰醒木一拍,喝道:“肃静!”

    “带被告吴通李达二人。”

    边上坐着的孟元洲顿时瞳孔一缩,看着那二人一前一后被押着进了大堂,手不由自主地在膝盖上抖动着。

    吴通李达二人被抓来已有两日,如今骤然见到堂上这么多人,似乎也意识到大事不妙,颇有些不安地东张西望着,当目光和侧边上的孟元洲对到一起,顿时眼前一亮。

    可孟元洲却低下头来,端起水杯呷了一口茶,似乎和这二人并不认识。

    李泰问道:“吴通李达,你二人可知罪?”

    二人眼睛瞄着周围,心里七上八下的,相互对视一眼后,竟开始哭嚎起来,只听那吴通哭诉道:“大人,冤枉啊,好端端的不知道这些官差为何将我们抓到这里,我们什么都没做呀,求大人为我们做主——”

    李泰冷哼一声:“旁边的这位苏姑娘,状告你二人在去年三四月份的押解途中侵犯于她,可有此事?”

    两人顿时错愕,不是因为散播谣言的事给抓进来的吗,怎么变成了侵犯了。

    “回话!”李泰喝道。

    “大……大人,这没有的事呀……”吴通支支吾吾道。

    “没有的事?你睁大眼睛看看,眼前这三十五人,皆可证明你们两在酒馆之中将侵犯之事宣之于口,若是没有这种事,你们怎么会如此宣扬?”

    那三十五名人证七嘴八舌指着二人道:“就是他们两说的,就是他们。”

    二人这时候才意识到不妙,赶紧磕头大呼:“大人,冤枉啊,我们可都是良民,怎么会侵犯苏姑娘,还请大人明察,至于流言一事,不过是酒后的糊涂话,当不得真,我们给苏姑娘赔不是,还请姑娘大人大量不要与我兄弟二人计较。”

    “晚了,如今苏姑娘将你二人告到衙门,若你们提供不了其他可以证明你们清白的东西,本官当场就可将你们判刑。”

    二人顿时浑身直冒冷汗,本朝律法规定:□□者、绞。未成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吴通忙道:“大人容禀,此事千错万错都是我哥俩的错,都怪我们酒后失言才说出这样的玩笑话来,没想到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传成了流言,况且当时苏柳两家人皆是遣犯,这些人路上不好好赶路,官差惩罚也是情理之中,算不得犯事,也不应以此来判刑啊大人——”

    “遣犯?是不是说遣犯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

    “郡守大人想必也知道,官员犯事,家眷连坐,男子发配充军,女子送往军营慰劳将士,像她们这样的身份除了取悦男人还能有什么贡献,路上不听话该罚还是得罚,自然不可能像护送千金大小姐一样送到配所,您说是不是?”

    “住口,真是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反倒大言炎炎说什么遣犯,说什么取悦男人,你知道你眼前这个女人,她到了封乐之后都做了什么吗?”李泰气急,厉声指责。

    “你们可知朝廷的循行使者这次前来所为何事吗,为的就是苏姑娘研制出的新盐法,这个新制盐法让封乐的盐农从年产千斤食盐到现在月产千斤以上,给整个大焱国不知道带来多少的收入;以前孔氏王氏一族为祸封乐,衙门侵吞百姓徭役的工钱,是她献计让这些蛀虫把那些钱吐出来,才给你们发的工钱;也是她带领木匠打造水车解决引水灌溉难题;她为秋县令出谋划策攻上濛山,将濛山一众土匪尽数剿灭;田间地头轻便好用的曲辕犁,也是她设计出来的;濛山的幸存者无家可归,还是她想方设法为他们提供工作解决她们的温饱,你什么身份,竟敢在这里指责苏姑娘的遣犯身份!你有什么脸面到处去宣扬那些玷污她的谣言!”

    李泰很生气,拍着桌子就是一通骂,而且所说的句句事实,字字铿锵有力,声音震慑整个大堂。

    当人们消化完李泰所说的那些东西,难堪的沉默在整个大堂中扩散,所有人的舌头像是被千钧的巨石坠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韵做的这些事情,除了身边亲近的人,就连苏家人都未必全都知道,更不用说外边的百姓了,大多数人只知道秋县令不知道苏卿韵,却没想到秋大人身上的那些光环,原来居然是其未婚妻带来的。

    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居然才是他们真正的大恩人!

    想到封乐这些日子以来的变化,自己还有家人都是从中受到了恩惠,可却鬼迷心窍,成了散播谣言的其中一个分子,简直就是猪狗不如。

    一种叫做羞愧的情绪在人群中散开,有人难堪地低下头去,有人在低声抽泣,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感动,抑或是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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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苏姑娘所遭遇不公的痛心疾首。

    “苏姑娘,你才是我们封乐的大恩人啊,都是我们有眼无珠,听信谗言,才会让流言传得这么凶猛,我们不是人啊——”

    “苏姑娘,请你宽恕我们吧。”

    “呸,当初就说了,让你们不要传谣,你们偏偏不听。”人群中也有人骂道。

    “我要是苏姑娘,我都后悔帮了你们那么多人了——”

    ……

    苏韵站在那里,一脸平静,仿佛身边发生的这些事都与她无关。

    坐在堂上的秋梦期看着她孤立的身影,如风中摇曳的竹子,心疼地要死,恨不得跑过去站在她身边迎接着这所有一切的风风雨雨是是非非。

    李泰听到下面的嘈杂声,再次拍响醒木。

    “肃静——”

    人们安静下来,好些人还在低头抹着眼泪。

    李泰看向吴通李达,这二人在听到刚刚那一段话后,知道这事情闹大了,此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倘若他们无法证实自己并没有碰过苏卿韵,那就意味着,他们的小命即将不保。

    “大人容禀,我们二人从未碰过苏姑娘,先前那些都是谣言,是我们一时糊涂,才酒后无状无言乱语,请大人明察。”

    “多说无益,请自证吧,若是没有证据证明你们二人确实没有伤害过苏姑娘,本官立即让人将你们推出去,斩立决!”

    二人吓得瘫在地上,原以为只需要为散播流言负责,没想到现在居然牵扯到更大的案子,更是威胁到身家性命,如何让他们不惊恐万分。

    李达更是吓得舌头打结,手指向秋梦期的位置道:“……秋……秋大人从京都开始就跟着押解队伍在一起,他……他……盯得很紧,就算是官差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吴通赶忙附和:“不只秋大人一天到晚在队伍里晃悠大家没机会下手,苏姑娘的家人,她父亲叔叔还有几个弟弟,看着她就像护着眼珠子似的,就算官差单独找人,那个苏长平都要拖着镣铐跟着,打骂不走,我们这些差役几乎都没有单独和她相处的机会,如何能做出那样的事来。”

    “还有秋大人那婢女春桃,休息的时候就会拿着针线去遣犯女眷那里讨教刺绣的方法,官差们碍于秋大人的面子不好赶她走,若是真的发生什么事,那婢女也是知道的。”

    李泰这才转过头来问道:“秋植,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秋梦期忙起身回道:“是这么一回事。”

    叫来春桃,回答也是肯定的。

    吴通松了一口气,又道:“郡守大人,我们兄弟二人说的句句属实,还请大人明察啊。”

    李泰这才冲着苏韵道:“苏姑娘,这二位皆否认侵犯过你,你可否将他们作案的情况细说,也好当面对质。”

    苏韵这才不紧不慢道:“回郡守大人话,其实民女也一直坚信押解途中并未发生任何侵犯之事,只是既然当事人自动爆料,民女疑惑着会不会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侵犯了,这才会有此一举。”

    此话一出,堂上堂下所有带着疑惑而来的人,随即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之色。

    跟随石千户一起前来是钱旗官暗中竖起了大拇指,冲着石千户道:“高明啊,不愧是研究出新制盐法的人,任谁都想不到她居然会用这样的办法来洗刷污名。”

    李绥也跟着点头:“流言这种东西,你越解释越说不清,可来了这么一出,比什么管用。”

    石千户看着苏韵荣辱不变的一张脸,脸上也不禁露出欣赏之色。

    钱旗官道:“千户,看来这位就是秋植背后握剑之人。”

    石千户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堂上李泰这才喝道:“既然没有侵犯的事实,为何你二人要如此大肆渲染,坏苏姑娘的名声,从实招来!”

    二人如今消去了侵犯苏韵的嫌疑,自认性命已然无忧,就算真的因为散播流言受惩,想来也好摆平,于是便没了起初的恐慌,道:“就是喝醉酒了乱说了几句话,请苏姑娘见谅。”

    如此敷衍的态度,和先前摇尾乞怜让李泰手下留情的场面判若两人,也激怒了堂下百姓。

    “你二人怕是不知道,诬陷造谣的罪责可一点都不轻,更何况对这样一位有如此大功劳之人,根据大焱律法规定,造谣者,最轻的也要杖责一百,重的除了杖责,还要发配到千里之外去。如果影响范围达到十人以上的,就要被凌迟处死,还要殃及家人。而你们这一波影响的不止十人,说是万人都不止,赐你们死刑,也一点都不为过。”

    台下众人听到这话,纷纷喊道:“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还苏姑娘清白——”

    二人闻言,瞬间傻眼了,“郡守大人,这——这——冤枉啊,原不是我们二人要造的谣,是背后有人指使我们才这么做的啊——”

    话音还未落,就被一个声音冷冷地打断了。

    “二位既然是押解队伍的官差,可如今为何却在这里?”

    吴通李达二人抬头一看,那孟元洲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经站到他们身边了。

    李达有些不明白他们这位上峰此时问出这话到底是何含义,而且他们何时离开押解队伍,孟元洲又不是不知晓。

    不明所以地回道:“是……是因为押解路上有人患有瘟疫,我们——啊——”

    李达话未说完,一道利刃闪过,眨眼之间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痛苦□□。

    吴通见势不妙,匆忙逃窜,但孟元洲的位置距他不过咫尺,刚转过身利刃已经捅穿了整个心脏。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傻了眼了。

    吴通李达二人分跪大堂下左边,秋梦期和季呼则落座大堂上右方,秋梦期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整个人瞬间像是被点燃了火把,大吼一声,拍着桌子就要朝孟元洲飞扑而去。

    但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穿破空气传至耳边。

    “期期——”

    是苏韵的声音。

    秋梦期转过头,看到苏韵在看着她,嘴巴张张合合,是在叫她。

    冲着她摇了摇头。

    秋梦期心中的数十头蛮牛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拦住了,抵在栏边咆哮不已。

    她虽身形未动,可满堂的人都体会到了她的愤怒。

    她跟前的那张桌子在刚刚那一掌之下分崩离析,散了一地,发出巨大的声音,配合着她愤怒的表情,就连经历过千军万马的许牧通也觉得整个堂审大堂被压迫得厉害。

    安王更是震惊不已,一个小小的文官,手无缚鸡之力,为何会有如此大的手劲,会有如此强劲的冲击感和压迫感,一时间危机意识直冲发顶。

    “期期,没关系的,”苏韵冲着她摇了摇头,“没关系的。”

    秋梦期死死盯着孟元洲,这等杂碎,指使吴通李达二人,掀开了这场豪无休止的流言闹剧,将她心爱女人的名声玩弄股掌之中,可此人却在最后被揭发的当口拔剑刺死犯人,如何不令人愤怒,她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没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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