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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0-30(第2页/共2页)

, 不得不举高绢帕捂嘴。

    “九弟!”太子心?焦,九弟这虚弱身板, 就算没受伤, 在水里泡这么久, 也极易感染风寒。

    太子急急要唤在场的大夫来看, 卞如玉却抬手按住太子,边咳边道:“太子哥哥,是?六哥搞的鬼。”

    太子闻言,先是?一滞,继而蹙眉摇头?:“并无证据,不可诽谤。”他朝天拱手,“孤会启奏父皇, 恳请彻查。”

    卞如玉嚅了嚅唇,把要说的话咽回肚中。

    “阿土。”太子开?口唤卞如玉的侍卫, “送你家殿下先回去。”

    湖边风大,卞如玉又受了伤,太子始终担心?他的身体。

    卞如玉一览周遭,许多?劫后余生的公子贵女们都?在登车,前?面道路上堵成长龙。

    “人多?,等?会吧。”卞如玉回应。

    太子颔首:“九弟,孤这会还很忙,不能一直在这陪你,别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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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如玉浮起浅笑:“说哪里的话,太子哥哥从不曾怠慢我,快去忙吧。”

    “多?谢九弟。”

    待太子走后,魏婉转过身,弯腰,歪头?,盯着卞如玉。

    卞如玉晓得她想做什么,扯了扯嘴角,眸光温柔,算是?允了。

    “多?谢殿下!”魏婉朗声道谢,随后便加入救治伤员的队伍中。她不会医,但可以搭把手。阿土依旧岿然守护在卞如玉身后。

    良久,卞如玉突然轻唤:“阿土。”

    “属下在。”

    “另外再备一辆马车。”

    阿土:???

    多?辆马车坐什么?

    难不成殿下要和魏姑娘分乘?

    忌讳?避嫌?说不通,来的时候已经同乘过了啊……

    阿土转了好几个弯都?想不明白,但他忠心?耿耿,还是?应喏。

    待车舆都?散得差不多?,湖面和湖岸双双重归空旷宁静时,阿土安排好另外一辆马车。

    卞如玉轻挑下巴,示意魏婉上新马车,不要同乘。

    魏婉静静看着卞如玉,神色温顺,却紧抿双唇。

    卞如玉垂眼:“本王受了伤,不方?便。”

    魏婉心?道你伤的是?胳膊,又不需要躺着,不占地。

    刚才水中相救,岸上相护,不仅没有?拉近卞如玉的距离,反而让他避远了?

    魏婉有?些不明所以和挫败,但另一方?面,单独乘坐一辆马车会自在许多?,她又欢天喜地,求之不得。

    魏婉屈膝,喜忧皆不泄露:“奴婢遵命。”

    说罢转身上车。

    过了会,听得一声“驾”,马车缓缓拐入主干道,朝前?驶去。

    魏婉听着车轱辘转了会,才小心?挑帘,透过一道微不起眼的缝隙观察车外——前?面路上是?空的,卞如玉的马车呢?她回头?张望,他的车竟然跟在后面。

    好吧。

    前?后无关紧要,魏婉不大伤心?,默默观察起街边人事:酒肆、茶坊、脚店,攘往熙来,百姓们脸上或喜悦,或平静,鲜少哀色——好像完全不知道附近凤凰湖上刚发生惨案,亦或者,听说了,但人生太忙,没空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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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魏婉还在思忖轰天雷到底是?谁的算计……吴王?

    还有?,她表现的那?么狗腿,卞如玉怎么就不感动呢?

    魏婉焦这忧那?,没心?思赏景,但挑帘的手却也舍不得放下来,毕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漫步街头?,复得自由。

    楚王府距离凤凰湖较近,车走得也快,不过一刻钟就到了楚王府门口。

    “姑娘,可以下车了。”马夫提醒。

    “谢谢造父。”

    魏婉跨下脚凳,朝后望去,发现卞如玉正?挑着车帘,幽幽盯她。

    对视须臾,卞如玉松手,车帘旋即落下。

    阿土在那?辆车上做马夫,见状讶异:“殿下我们不回府吗?”

    “进宫。”从车厢内低低传出两个字。

    卞如玉原本打算自凤凰湖直接进宫,让马夫自行载魏婉回府,但心?弦波动,犹豫少倾,还是?决定送她一程。

    现在亲眼看着魏婉抵达,木公公等?人也已上前?接应,一切平安,他放下心?来。

    车帘已经垂落,卞如玉却仍习惯性前?眺,然后才意识帘子遮挡着一切,目光下挪,心?头?一惊:自己的手什么时候又伸到帘边?

    不行!之前?路上已经不知不觉掀了十几遍帘,明明只能瞧见前?面车厢的墙壁,却总忍不住看。前?面的车厢左摇右摆,他也跟着轻晃,神色茫茫然好似放空。

    卞如玉右手握拳,缓缓回缩。

    没有?再掀帘。

    马车调头?,穿越皇城,抵达禁宫。

    卞如玉自幼在宫中长大,进宫如回家,轻车熟路去勤政殿面圣。

    入殿时,圣人刚批完一本奏疏,搁置毫笔,呷了口茶。圣人虽面相年轻,但精力?上完全是?个老?人,过午犯困,全靠一盏接一盏的浓茶顶着,才能完成政务。

    但圣人不会让旁人知晓,他呷的姿态优哉游哉,宫内外皆以为圣人闲适。

    卞如玉眼皮扯了扯。他没法下跪,便在轮椅上俯身:“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人用盏盖刮了下盏沿,才放下茶盏:“你怎么来了?去你母后那?请过安了吗?”

    卞如玉笑:“没让他们知会母后。”

    圣人点点头?,眼睛眺向卞如玉右臂:“伤得重吗?”

    “多?谢父皇关心?,划了个小口子,不碍事。”卞如玉低头?道,“儿?臣不会让母后知道的。”

    圣人首肯:“嗯,免得她担心?。”

    圣人询问伤势轻重,却不问怎么伤的,显然已经知晓船宴变故,卞如玉眼帘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左手摸上右臂包扎的布条,笑道:“儿?臣上岸后瞧见沈小将军,左颊血肉模糊,可怜兮兮,相比之下儿?臣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圣人不言,卞如玉噘嘴嘘道:“沈顾行要知道亲儿?毁了容,恐怕以后没心?情画画了。”

    圣人这才白卞如玉一眼:“你倒是?会比惨。”

    “嘿嘿,儿?臣就会这点自我安慰。”卞如玉挠了挠后脑勺,嘀咕道,“说来惭愧,儿?臣还同六哥比了呢。六哥是?真惨,许是?近来不顺,肝火上旺,船宴上逮谁都?要吵两句。先同大姐姐斗嘴,接着又讥蔺相,最后越吵越气,直眉瞪眼,提前?离船。临下甲板突然莫名其妙呛儿?臣一句,儿?臣心?想,六哥这趟船宴,玩没玩着,还一肚子气来两肚子气回去,儿?臣可怜他惨,体谅担待,不与他一般见识。”

    圣人瞧着卞如玉挑眉翻掌,嘴唇张合,此时容貌神情真像他的母亲。

    圣人其实已经知晓大概,甚至暗里下旨统计伤亡,之后会依名单逐一抚恤,却因这份肖似开?口追问:“丽阳和吴王缘何斗嘴?吴王又同你说了什么?”

    卞如玉捂嘴,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多?嘴。

    他吞吞吐吐,将丽阳与吴王的冲突,以及吴王挑衅自己的话挤给圣人。因为每句末尾皆添了语气词,再配上拉家常的神情,听的人不由产生絮絮叨叨,不情不愿的错觉。

    但细品,卞如玉的言辞其实极为精炼,圣人对比自己收到的情报,发现卞如玉隐去了乐姬部?分,在拣他想说的说。

    圣人并不戳穿,嗯了一声,看向紧闭的殿门。

    “你们几个呀,天天不让朕省心?。”圣人起手去拿最上头?那?本奏疏,两眉下压,“朕哪天真如俗话说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儿?孙朕享福。”

    圣人执笔批阅前?最后晲了眼卞如玉,视线定在他的右臂上:“好好养你的胳膊吧!”

    “父皇教诲的是?。”卞如玉一拜再拜,“多?谢父皇。”

    圣人着手批阅,再未回应。

    半晌,卞如玉轻低道:“儿?臣告辞。”

    阿土倒拉轮椅,退出大殿,静悄悄不发半点声音。

    出了宫,上马车回楚王府,为防轮椅颠簸,车夫驶得极慢,卞如玉指在轮椅扶手上一下下轻点,阖唇垂眼,似陷沉思。过了会,他掀起眼帘也挑起车帘,看看到哪了,原来才过青龙街到东市。

    “栀子花,新鲜摘下来的栀子花——”前?方?有?一没摊铺的小童,挽着竹篮边走边吆喝,篮子里绿叶如油,纯白的栀子瓣大花粗,挤了满篮。卞如玉正?准备落帘,却见四、五女子一拥而上,围住花童:“怎么卖?”

    “五文一支。”

    “这么贵?两文卖不卖?”

    “姐姐,您可真是?敢开?口,这是?今年第?一拨栀子花。您去瞧瞧,整个京城,除了我,还有?哪卖栀子的?”

    “物以稀为贵,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唉,我买我买。”突然又挤进来一妇人,径直掏钱拍在花童掌心?,“便宜点,四文,这花插几天就坏了。”

    “好、好,四文,咱卖个开?张。”花童一松口,围观的女子们纷纷以四文一支购花,虽然每人最多?买两支,一篮栀子依旧眨眼卖光。

    卞如玉动了下眼皮:栀子在平民女子当中这么受欢迎?

    他抬手将车帘再挑高些,朝前?问道:“你还有?栀子吗?”

    车夫回头?,阿土回头?,花童也望过来。

    花童堆起笑意,屁颠屁颠跑来前?室底下:“有?的有?的,贵人您要多?少?”

    “还能再来一整篮吗?”卞如玉捋袖子,从袖袋中掏出一锭金,付给花童:“全买了,不用找了。”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小的这就拿花来!”

    许是?因为卞如玉给的太多?,花童新提来的的一篮,不仅像之前?那?样塞得满满,还在面上横七竖八多?铺了一层。

    阿土将花篮拧进车厢,落帘退出,骏马抬踢,车晃了晃复往前?行。卞如玉的轮椅跟着车厢摇晃,他盯着地上的栀子,这花真是?香,刚放进来没一会,就浸满整间车厢。

    卞如玉不知不觉扯起嘴角,轻笑出声。

    入夜,月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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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勤政殿,圣人面前?仅剩最后一本奏疏,但他并没有?一鼓作气批完的打算,搁笔呷茶。

    旁边的铜壶滴漏显示戌时三刻,圣人拿定主意,最多?再在殿里待半个时辰,就去和云宫。

    圣人每晚都?和皇后同寝,去太晚会影响皇后睡眠。

    张公公匆匆从殿外进来,拾了一级台阶,留两级不上,始终比坐着的圣人低一个脑袋。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双手奉呈:“陛下。”

    皇帝单手接本,打开?来看,里面并非船宴伤亡名单,记载的其它事宜:

    永安十二年八月二一,八月三十,十二月初七,吴王府随侍陈凌、郑凝之,分三回向胡人私购火药,统共十五斤一两。吴王府内官韩七斤挪郡王薪资支付。

    永安十二年九月三日、吴王府随侍邓璞,东市假以买马之名,实购石壳,共八斤九两,后十二月初九又补购一回,共两斤。

    同九月三日,随侍龚欢,京郊林场订购老?竹百根,并薄瓷五十块整,后永安十三年三月一日,四月一日,分补一回,每次二十老?竹,整十薄瓷。

    以上石壳、老?竹、薄瓷,皆用王府皇庄和店面的租银支付。

    永安十二年十二月初八,于华州下邽县境内试炸轰天雷失败,内应为华州司马聂云达。

    永安十三年三月二十八,二次试炸,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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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人合上本册,脸色阴沉,暗骂老?六蠢钝如猪。

    卞如匡私下采买违禁火药,不说天衣无缝,至少应该潜踪匿迹,藏好马脚,不像现在,一摸藤,就能把整条藤上的瓜都?揪出来。

    且卞如匡逞勇好斗,才刚试炸成功一个半月,就迫不及待用到船宴中。

    无可救药!

    圣人冷哼,将本子重重掷到御案上。

    张公公瞧见圣人发怒,默不作声,吴王府内官韩七斤是?他同期,因生着一双吊梢眼,人称“韩吊梢”。多?年前?韩吊梢嫉妒张公公爬得快,栽赃过一把,虽然张公公早洗刷冤屈,时过境迁,但眼下决计不会劝圣人息怒,盼那?韩吊梢早死早超生。

    少倾,张公公决定火上浇油:“陛下,可要铺织锦?”

    圣旨需用明黄提花织锦,最好今夜就下旨惩办。

    圣人沉吟:“太子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太子那?边还没查到这……”太子本人及其亲信,皆不如圣人周围的人得力?,什么事都?慢半拍,钝三分。

    这似乎也是?圣人有?意为之。

    “太子查完再办。”圣人淡道。

    张公公躬身应喏。

    一个月后,太子才彻查完,上呈的奏疏言语细致,却漏掉一犯郑凝之。

    圣人看了没说话,暗中遣人漏口风提点,太子才又慢慢摸出郑凝之,一网打尽。

    圣人降旨,卞如匡废为庶人,从犯全部?斩首,坊间皆感慨,圣人顾念父子亲情,没舍得对卞如匡下狠手,吴王犯法,终究不与庶民同罪。

    且不详说这日后的事,只道此时此刻,圣人两手摊平最后一本奏疏,嘴上却再次提起太子:“太子和丽阳船宴前?后做了些什么,包括起居注,都?再报一遍。”

    圣人执笔沾墨,一心?二用,边批边启唇:“之前?报的不详细。”

    张公公一听,得,圣人这是?认为船宴惨案不止吴王一人手笔。伺候这么多?年,他差不多?早摸清了圣人的心?,只要太子和丽阳公主在场,就会遭到怀疑。

    圣人会觉得在场每一个人都?有?加害九殿下的动机。

    张公公庆幸自己没去参加船宴,悄吁口气,圣人则专注伏案,早点批完奏疏,早去皇后宫里。

    殿外,月亮在云里走,忽明忽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个时辰后,它从勤政殿顶上移至偏西。

    照皎月的方?位寻去,正?好挂在丽阳公主府上空。

    公主寝宫,丽阳侧躺在卧榻上,手托脑袋,阖着双眼,听下首一长髯中年男子徐徐禀报。

    “太子对贫道极其信任,回到太子府后还继续问了两个多?时辰。”

    “问些什么?”丽阳淡淡追问。

    “不拘岐黄之术,只要是?济世?救民的都?有?聊。”长髯男子旋起笑意,“轰天雷炸响时,贫道完全傻了,心?想这还怎么勾.搭太子?”

    丽阳翘了翘嘴角,轻道:“不怪你傻,本来打算把你引荐给楚王,临时转荐太子,准备不足,又被吴王破坏了计划。”

    “公主殿下宽洪。”男子拱手笑道,“多?亏公主殿下英明,一救治伤员,贫道这点医术就入了太子的眼,柳暗花明。”

    须臾,丽阳不接话,男子赶紧拜道:“贫道无论侍奉太子还是?楚王,心?里头?效忠的永远只有?公主殿下。”

    丽阳不予回应,另起话题:“今后就在太子府好好待着,行动前?恐怕要经营个三年五载,辛苦你了。”

    “贫道不辛苦。”

    丽阳摆摆手:“好了,你下去吧。”

    “殿下安寝。”

    长髯男子蹑手蹑脚离开?,带上殿门。不多?时,殿内仙鹤屏风后悠悠转出一白面郎君,盯着出入口,仿佛要透过紧闭殿门把那?长髯男子看穿。

    丽阳睁眼瞧了会,嗤笑:“怎么着?有?话要说?”

    白面郎君没回应,眨了眨眼,挪至丽阳身边。丽阳缓抬藕臂,牵起他的右手,拇指在他掌心?捏了一下。

    白面郎君的神色即刻柔软,叹息道:“他知道我们在轰天雷上做了手脚吗?”

    丽阳再次翘起嘴角,反问:“你听他的话,觉得他知道吗?”

    “不知道。”郎君自嘲般摇了摇头?,“是?奴才愚见了。”

    丽阳松手闭眼,白面郎君见了,抬起双手触碰丽阳两侧太阳穴,轻柔为她推拿。不一会儿?,丽阳毫无变化,郎君却呼吸加重了:“殿下……今晚需要服侍吗?”

    “要的。”

    郎君面露喜色。

    “宣梁彻进来。”

    白面郎君的笑僵在脸上。

    “江花何处最肠断,半落江流半在空。”

    “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

    夜已深,公主府后院却依然喧闹,梁彻坐在长廊的栏杆上,借着头?顶灯笼的光亮打量院中一切——凉亭周遭围着两圈玩飞花令的少年,不远处,还有?四、五个不参与飞花,自行练舞或练武的男人。

    四面厢房里不断传来各色吹拉弹唱。

    梁彻从前?听人说,一个女人抵十五只鸭子,那?五十个男人呢?

    应该至少能抵二百五十只。

    梁彻默然失神,自打进了公主府,就被拘入这一四方?后院,和男人们共同生活在四筑高墙的窄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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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半天时间,就已无数次感受枯燥和勾心?斗角。

    他好像突然懂了那?些深宅大院女人的哀歌。

    他以后成亲一定不纳妾,不要很多?很多?女人,更不会把自家娘子拘在家里。等?等?,他还有?机会成亲吗?

    梁彻清楚地知道没有?,眸光晦暗。

    就在这时,院门被打开?,一男子径直朝梁彻走来,没好气道:“扫帚星,公主殿下宣你。”

    “扫帚星”是?不久前?这群男人给梁彻起的绰号,因为公主刚一收他,船就炸了。

    梁彻咬牙,生生忍住,而后才回应:“好。”

    一开?口,头?发就飞进嘴里。

    院外已经有?宫人在等?待,梁彻追着引路的灯笼,忐忑不安进入寝宫。

    他紧张得第?一眼就去眺床。

    红绡帐散落摇曳,梁彻微微歪头?,看清,确定帐里没人,再一环视,在西南角的卧榻上找见公主。她披着与红绡同色的外衣,质地却远比红绡薄透。梁彻不认识这料子,单论轻杳,像是?“雾縠”,但“雾縠”只有?烟灰一色,公主身上萦绕的却是?红烟。

    本就似有?似无,还因侧卧滑落,里面的霜白肚兜一览无遗。

    梁彻大惊,赶紧闭上双眼。

    他不知道丽阳瞧见没有?,只听丽阳吩咐:“你过来。”

    梁彻闻声抬腿,没有?停顿,但步子却是?前?所未有?的小和慢,中途有?一霎他想过掉头?逃跑,大不了自刎以谢主公,却又觉那?样不仅对不起主公,也对不起满室冤魂。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九泉之下皆不能瞑目。

    梁彻咬牙横心?,脚下提速,到卧榻前?面单膝下跪。他不知道自己忘了形,后面半程都?走出了慷慨就义的气势。

    全入丽阳眼里,她手托脑袋,两腿侧弓,缓缓下令:“抬起头?来。”

    梁彻抬头?,发现丽阳正?压低着下巴打量他的脸。

    她凝视了许久,仔细又漫长,令梁彻恍觉她正?执着一支不存在的笔,从眉到眼,再到口鼻,细细顺着他的轮廓描摹。

    梁彻愣怔。

    丽阳突然坐起,抬手拍向梁彻肩膀,梁彻本能挺直御敌,硬抗下丽阳这一掌,岿然不动。

    过会才意识到不对劲,赶紧卸去内力?。

    丽阳促眸,掌劲加重,又朝他胸膛上推了一把,梁彻后仰躺地,散开?的发丝再次粘上他嘴巴。

    丽阳站起,一脚踩上梁彻的脸,皮靴还碾了碾。梁彻顿觉万分屈辱,喉头?滑动,被靴子遮蔽的眼睛里全是?恨意。

    丽阳收回脚,冷冷拂袖:“滚出去。”

    她背着身,没有?看梁彻是?怎么退出去的,也不想看,直到殿内又只剩下她一个人,才伫在榻前?,望殿外夜空。目光扫过暗月,西斜往下,落在今晚最亮的那?颗星上,许多?年前?有?人教她认过,西方?白虎第?七颗,它叫参宿。

    那?人还说,参星一旦升起,商星就会消失。反之商星现,参星不复相见。丽阳回身扭头?,左望殿内燃着红烛的鎏金宫灯,又盯着烛光出神。

    火苗跃动。

    水云阁里,鱼骨罗纱罩的那?只白烛,也一跳一跳。

    卞如玉睁眼坐在轮椅上,夜不成寐,一遍遍回想白天发生的事情:魏婉荡着秋千在花雨里飞高,自己和魏婉湖中抱臂起伏,岸上他攥着她的手腕四目相对……

    卞如玉回忆得很细,不漏掉任何旁枝末节。回忆一遍,就好似重新经历了一遍,不知何时翘起了嘴角,眸光却始终黯然阴沉。

    他放空了会,然后像白天扶胸口那?样,缓抬左手,按住心?房。

    这一次不是?让它别跳,而是?气自己管不住心?。

    他怎么会喜欢上魏婉呢?

    怎么可能?

    卞如玉闭眼,默默告诫自己,湖中岸上不是?喜欢,是?人面对危险时都?会出现的心?跳加快。

    卞如玉摇头?,秋千上,马车中也不是?喜欢,是?自己龆年以后鲜少接触女子,遇着个日日相伴的就鬼迷心?窍。

    以后对她淡一点,就好了。

    “阿土。”卞如玉下巴挑指桌面,“把这蓝栀子花给魏婉送去。”

    他顿了顿,单送一篮俗花太过廉价,又道:“去库房里找找,金雕玉砌,贝母水晶,只要是?栀子花样式的,都?一并送到烟雨苑。问起来……就说本王酬谢她湖中救命,不为别的。”

    卞如玉不自禁地想,要是?魏婉真的喜欢栀子,可以考虑在王府拔除一片紫薇,改种栀子。

    “子时都?过了,魏姑娘只怕睡了。”阿土张大嘴,眼下是?不是?太晚了?连他自己都?要和阿火换班了。

    “那?就明早再送。”

    “那?殿下还不如明早魏姑娘来时,直接赏她。”

    “从明日起,本王不会再宣魏婉来水云阁。”卞如玉说完这话,阿土才惊觉自家殿下的脸色颇为难看。

    怎么突然就不要魏姑娘来了?阿土正?准备问疑惑,忽听卞如玉又道:“明早你知会木公公,让他找几个别的乐姬来水云阁。”

    “都?要弹阮的?”阿土问完就想掌嘴,自己干嘛多?事,明天让木公公来问嘛!

    “阮琴和别的乐器都?要。”卞如玉指叩扶手,“然后样貌、性子,和魏婉相似的,迥异的,都?找些。”

    廿三

    魏婉早上是被院子里叮里哐当的声音吵醒的, 出来一看,院子里全是箱子。

    阿土见她来了,命令仆从打开宝箱, 里面要么是翡翠白玉, 要么是黄金水晶,都雕成栀子花模样。太阳一照, 那几箱黄金和水晶反光刺目,魏婉本能眨眼,抬手遮在额前。

    她侧身问阿土:“大人,这?些是……?”

    “这?些都是殿下?给予姑娘的赏赐,殿下?说,要感谢姑娘凤凰湖的救命之恩。”其实殿后面还说了“不为别的”这?四个字,但阿土觉得可?讲可?不讲, 无关?大局。

    就没讲。

    魏婉第?一反应:卞如玉还有?最后一点良知和人情味,没有?完全泯灭人性。

    “殿下?言重了!奴婢救殿下?乃份内职责, 万死不辞, 不敢称功。”魏婉一边屈膝摇头, 拒绝赏赐, 一边偷偷在心里估量价格,加起来……可?以在烟雨苑堆一座金山了,“这?些赏赐奴婢万万不能收!”

    “姑娘就别客气了。”阿土扶起魏婉,“殿下?送出来的礼,从来没有?收回去的。”

    “太贵重了,奴婢不能收。”魏婉继续拒绝,推手却手, 来回三?番,阿土依然?坚持, 甚至说出“姑娘要是不收,在下?回去定会被殿下?痛骂”,魏婉才蹙眉咬唇,从牙缝里为难挤出:“那……奴婢……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魏婉抬首坚毅道:“奴婢待会亲自感激殿下?!”

    阿土脸色瞬变,嘴唇嚅动,似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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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魏婉心倏沉,面?色却如常。

    阿土目光左移,避开对视:“殿下?吩咐,姑娘今日不用去水云阁了。”他眨了下?眼,自作主?张解释道:“昨日一劫,殿下?担心姑娘心有?余悸,想?让姑娘好?好?歇息两天,养神安心。”

    魏婉心内存疑,面?上却展眉释怀,眼中挂泪:“多谢殿下?!”她朝水云阁方向下?跪,心道这?个头是给今早的收入磕的:“奴婢感激殿下?——大恩大德!”

    真诚隆重,深信不疑,反令阿土愧疚心虚,客气几句,逃出烟雨苑。

    他一走,桃露和霞红就围上来。

    桃露笑望魏婉,霞红则眼睛顺着?宝箱一溜打量:“姑娘,殿下?对你可?真舍得呀……”

    魏婉一笑,牵起霞红的手往箱子那边走:“有?什么喜欢的,挑两件。”

    霞红抽手摆动:“这?是殿下?送你的,我?们可?不敢收!”

    桃露亦道:“姑娘折煞我?俩。”

    魏婉表情诚恳,余光却留意到?霞红的眼睛仍提溜在金栀子上打转。魏婉极小弧度地勾了下?嘴角,主?动走去箱子边,拾起两朵金栀子,一手一个塞到?霞红和桃露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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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姑娘这?可?使不得!”

    “这?怎么成!”

    “拿着?吧。”魏婉又顺手提起旁边唯一一篮真花。

    她记得楚王府里没有?栀子,这?应该是昨天卞如玉从外面?带回来的,且晚上没有?用水养泡,就原样放着?,所以现在篮里不少花瓣边沿开始发黄。

    魏婉挑了几支未泛黄的分发:“这?个也分一点给你们,我?一个人用不了一篮。”

    “姑娘不用就放着?吧。”桃露不接。

    魏婉将栀子塞进桃露手里:“花一旦离枝,就开不了多久了,放坏了可?惜。”

    桃露这?才用食指和中指扣住真栀子:“谢谢姑娘,姑娘待我?们真好?。姑娘要不介意,我?给您拿瓶装水泡这?栀子,能放久些。”

    “是呀,泡着?放屋子,很香的。”霞红边附议边将栀子簪入发间。魏婉朝她发髻上眺了一眼,霞红旋即手伸篮中,拿起一枝数朵未泛黄的栀子:“姑娘我?帮你也簪一枝。”

    魏婉含笑低头,任由她簪。

    今天魏婉正好?穿了一身白,没戴首饰,分髾髻垂下?绕至肩前。那一枝栀子簪进如云黑发,绿与白都格外显眼,身后的绿树垂枝再一相衬,清雅近妖。

    霞红情不自禁出口:“姑娘好?温柔。”

    魏婉笑了笑,忽见下?房那边,烟绿正扒着?门框眺望。魏婉心道:这?位总算现身了。

    送双不送单,魏婉挑了六支品相好?的真栀子,又拣两枚栀子金牌,加起来刚好?和霞红、桃露挑的重量差不多,快步走近塞给烟绿。

    烟绿握拳不肯接。

    “大家都有?,你就拿着?吧。”

    烟绿迟疑,半晌才怯生生接过:“谢……谢谢姑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为桃露和霞红昨晚都已?经打听了船宴,所以魏婉以为烟绿这?会也要问,哪知小丫头深鞠一躬,就头也不回跑开了。

    魏婉盯着?烟绿的背影看了会,才收回目光。

    翌日清晨,魏婉上五谷轮回所,刚拉开门,右肩突然?被拍了一下?,那人手冰冰凉的,一声不吭,连呼吸和脚步声都不发出来。

    魏婉转身见是烟绿,天未亮,黑灯瞎火,烟绿的脚也瞧不着?。

    魏婉忍下?心悸,戒备张唇,忽听沙的一声,她本能将烟绿拉进茅房关?上门。

    沙——沙——

    风吹树叶,烟绿开口:“是风。”

    魏婉也已?发现是虚惊。她忍住臭味开口:“什么事?”

    “相爷问楚王进宫做什么?”

    “九殿下?进宫没带我?,我?不知道。”魏婉本想?娓娓道来,但说得越慢吞的浊气越多,赶紧说完,“且你也见着?了,他从宫中回来后再没传唤我?。”

    话音落地,魏婉和烟绿不约而同思忖:卞如玉避而不见,一定和宫中发生的事有?关?。

    宫中是有?什么变故?

    少倾,烟绿颔首:“我?知道了。”会回给相爷。

    魏婉也跟着?点点头,食指隔空指自己和烟绿:“是你先还是我?先?”

    烟绿一愣,半晌不作答。

    魏婉:“嗯?”

    “相爷还让我?带一句话,问你伤得重不重?”

    “我?没伤啊。”魏婉脱口而出,烟绿眼不瞎心也不瞎,难道没瞧见?

    魏婉疑惑注视烟绿。

    烟绿咬了下?唇,她有?眼睛,会看,也有?耳朵,可?听。但相爷千叮万嘱,伤与未伤,一定要得到?魏姑娘的亲口回应才行。

    烟绿也不明白相爷这?道命令。

    “我?知道了。”烟绿重复道。

    水云阁内,丝弦阵阵。

    阿土盯着?乐姬的手,急捻缓捻,勾指抹弦,这?琵琶和阮琴都是指尖在弦上跳舞,出来的音却一个柔和,一个浑厚,大不相同。

    相比之下?,阿土更喜欢听琵琶。他朝卞如玉看去,自家殿下?却是一张淡漠脸,丹凤眼垂着?,似觉无趣。

    殿下?不喜欢听琵琶?

    可?殿下?也不喜欢听阮琴,一开始就轰走两位弹阮琴的美人。

    殿下?也不喜欢合奏,刚撵走一只乐队。唉——阿土在心底叹气,世上有?十八般武艺也有?十八般乐器,可?十八般都不得殿下?欢心。

    阿土又仔细端详了会卞如玉,觉得他像被定了身,又像睁着?眼睛睡着?了。

    一曲终了,卞如玉面?无表情摆摆手,示意乐姬退下?。

    自己脑子里竟还想?着?魏婉,对别人兴味索然?。

    卞如玉觉得是这?两日找来的乐姬都不像魏婉,不合他的口味,才会这?样。

    等木公公找来相似的,就能对魏婉淡了。

    乐姬福身告退,阿土见她手抱琵琶不方便,便搭把手开门,关?门转身时陡然?瞅见卞如玉睁大原本眯着?的眼睛——殿下?的眸子怎么这?么阴沉?跟古镜似的,照一照就心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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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惹殿下?生气了?

    阿土环视,没人啊。

    过会小金来上午膳,阿土好?意给她使眼色——今天的狮子不对劲,别摸他毛。

    小金欢欢喜喜转身,往圆桌上摆菜,没看着?。

    今日有?后厨做了剔缕鸡、糖醋鱼、光明虾炙、箸头春、玫瑰酥和金乳酥,香气扑鼻,小金摆一摆都馋得要命。她收起空食盒,朝卞如玉笑道:“殿下?,都上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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