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渡的声音越来越温柔,她抱住他,笑着说:“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可你为什么不理我?我们后来见过两次,你为什么不理我?”魏清越不解又委屈地发问,他像个宝宝。
江渡一点都不惊讶,她还是笑眼弯弯:“傻瓜,我都要嫁给你了,忘记过去的事情吧,你会过上好日子的。”
你会过上好日子的。
这话,和十二年前他和她短暂倾诉的雨天里,说的一模一样,那场雨,实际上下了十二年。魏清越这么想,就这么告诉她了,他说:“江渡,这十二年来一直下雨,你知道吗?每天都下雨。”
江渡推开他望向他的脸,笑的很活泼,她睁大了眼:“是吗?这么神奇,可以十二年一直下雨?什么地方这么神奇,我只知道马孔多在下雨。”
“对,你忘了,我一肚子无用又有趣的知识,我告诉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好不好?”他拉着她,倒在了床上。
江渡的脸红红的,亮亮的,眼睛里像盛满了最清澈的水,她看着倾倒而下的他。
魏清越忍不住摸她的脸,灯光温暖。
他没有解释,反倒是重新变得固执起来:
“我见过你两次,零九年,还有一五年,你为什么不理我?”
江渡温柔地纠正他:“魏清越,你生病了,我什么都知道,你那是梦到了我,你把梦和现实弄混淆了,我带你看医生,你一定要听我的话,看医生,你要是不看医生,我要心疼死了。”
她伸出手,也去抚摸他的脸,手指游走,像云朵一样轻盈。
“我没有,”魏清越不听,甚至有点生气,“我没混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见过你两次,我真的见过你。”
零九年,他选择暑假回来,去了梅中。
在国内高考结束后的当天。
他知道大家一定会撕书,书本、卷子、资料会像大雪那样飘落。
江渡就趴在栏杆那,教学楼灯火通明,可真明亮啊。
他站在一楼,仰头看,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她。大雪纷飞,青春要散场了。
顺着楼梯,他走上去,楼梯那么长,仿佛永远走不完,直到尽头传来同学们的欢笑声,他忍不住一步上两个台阶,跑到走廊,江渡被很多人簇拥着,那么多的人,笑脸模糊,他们齐齐把目光投向他。
像一组长镜头。
“是魏清越啊,是魏清越回来了!”
江渡也看到了他,被人挤着,同学们欢呼着海水般涌过来,渐渐将她淹没,她的身影被人遮挡,只是很害羞地冲他绽出浅浅笑颜,却站着没动。
跑向自己的人越来越多,他想看清她,于是,奋力拨开人群。那么多的人,怎么拨也拨不完,人声鼎沸从他耳畔划过去,空中,飘起来无数字眼,他什么都没听到。
他想告诉她,他一直都很想她,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还有还有:
“江渡,你怎么回事,都不联系我。算了,我体谅你这两年功课紧,不过,我们既然都要念大学了,要不在一起吧?跟我谈恋爱怎么样?”
不行,太直接了,他担心她太害羞,要被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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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渡,好久不见,高考考的怎么样?暑假有空吧,有时间一起出来玩儿。”
不行,太含蓄了,她不怎么聪明的样子,不见得能领会。
“江渡,你还喜欢我吗?我这两年感觉倒是一直都挺喜欢你的。”
“江渡,离开梅中我才发现自己其实很怀念,我以前说一点不留恋这里是假的,我很想你还有老师同学们,你呢?”
“江渡,你长高了啊……”
……
到底要怎么说才好呢?他在几万米高空纠结了整个旅途。
人群把他困住,他挣脱开时,江渡已经不在了原处。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他不知道她怎么只微微一笑,就没了然后,她怎么能不等他,是生气了?生气他只跟同学们寒暄,而没有注意到她?
这个人,怎么这么小气呢?不说一声,就没了人影。
魏清越到处找她,她的宿舍,她的小区,直到他筋疲力尽,还是没有结果。他沮丧又愤怒地回了美国。
也许,他出现在走廊的那一刹那,就应该勇敢坦荡地,第一个呼喊她的名字。
他非常懊恼,自己没有这么做,反而在那里迟疑着说什么,迟疑个屁,直接喊她就好了。
就这样,他在美国又呆了六年。
直到一五年他回国,不会再留美国。
他还是没交任何女朋友,因为,张晓蔷说江渡这六年在考验他,你能不能回国?而且是学有所成地回来?六年,六年,魏清越窝火了六年,这什么人,吊着胃口,不给个准头,他还真没看出来,江渡居然这么奸猾!自己真是瞎了眼,看上这种女孩子……但她说魏清越你快点跑啊,你爸爸又要打你了,快跑,太疼了,你快点跑,不要被打……魏清越觉得自己还是继续喜欢那个肿肿的猪头好了。
反正张晓蔷告诉他,江渡会等他,只要他不是一无所成地回国。
可是,张晓蔷在他以为考验期结束时,江渡再次失联。
他先是很平静地说“知道了”,但没过多久,忽然打去电话把老同学张晓蔷骂了个狗血喷头,他从没那么失态过,恶毒又刻薄,他说:张晓蔷你是不是从中作梗了,你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不是看我喜欢江渡故意搞事了?我真是看错你,你怎么这么小人呢?
张晓蔷被他骂哭,也就是只是哭的抽抽噎噎,一句都不解释。
那时,他跟学长一起创业,他跑融资,又常跑高校,想找合作伙伴。偶然的机会,他在校园里碰到了江渡,还是只需要一眼,他就认出了她。
魏清越在那个瞬间,愤怒占据理智,他冷眼看着她抱紧书匆匆跑过,喊住了她。
他欣赏着她惊讶的脸,按下狂跳的心脏。
那种想要跟她谈恋爱的感觉,还是那么强烈。但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到底发作了,他明明看到她眼眶迅速变红,但发出的声音,却是一声冷笑:
“好久不见。”
她颤巍巍也说了句“好久不见。”
“你这是在念研究生呢?看不出,你那智商还能考上研究生,文科研究生是不是?以后能找到活儿吗?”他的讽刺意味非常明显。
嘴巴那么毒,心里却早算出她可能是在学校读研。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了那么伤人的话。
江渡果然变了脸色,她磕磕巴巴,问他怎么会在这里,避开了他上来莫名的人身攻击。
“我?我有正事,跟人有约,当然要守信,不像某些人,装清纯装善良,喜欢吊人胃口,满嘴瞎话。”他觉得自己真够变态的,越说越过分,意外邂逅的狂喜,最终变成刀,每一刀都够狠。
那种看着她痛苦,自己也痛苦到产生一丝报复快感的感觉,很上头。魏清越至始至终冷着脸,他想,一定要气一气她,他的表现完全一点风度都没了,跟吃了火药一样。
江渡脸色苍白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他的心也就在那一刻痛起来,但是,他不忘端着,欲擒故纵似的,说:“既然碰见了,留个联系方式吧。”
看她仓皇点头,魏清越把手机号告诉了她,并且存了她的手机号。
他按捺着涌动的情愫,冷漠地告诉她:“我还有事,有事可以联系。”
本来,是打算晾一晾江渡的,他那时,还是那么自信,想当然地认定她没有男朋友,有也没关系,他能把她抢过来。真不知道她既然喜欢过自己,还能看上谁?
等他拨那个号码时,已经打不通。
他找遍了学校,学校根本没这个人,魏清越这才意识到江渡也许不在这个学校读书,只是恰巧来这个学校而已。
找不到她,顿时让他恨透了自己。
鬼知道他想她想到抑郁,居然还会那么幼稚地伤害她?为什么不能好好沟通?为什么不能一开始就让她知道,其实他一直想着她,期待着她?
魏清越简直想把自己杀了。
桂花的浓郁,从窗子透进来。
时间又回到一九年的当下,魏清越絮絮叨叨跟她不停道歉,不停地说,江渡一丁点都没打岔,他的声音里,有一点点秋天的味道,萧索而荒凉。
时间变得柔软,她听他心事,但愿能抹平他的伤痛。
“不要说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从来都没有,”她看进他的眼睛里去,“你出国没有错,你什么都没做错,我替你高兴,我那时只盼望一件事,就是你可以生活的更好。”
“可我并没有。”魏清越伤感地说道。
江渡就笑了:“你真傻啊,你摆脱了你爸爸,不会再忍受他的暴力,成了一个很优秀的人,你碰触到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对吧?”
他摇头:“可是我想跟你一起生活。”
“你现在就跟我在一起了,”江渡肯定地告诉他,“你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我们一起睡。”她摸摸他的头发,起来铺床,魏清越头重脚轻,他差点忘了,她还没解释为什么零九和一五年会消失,他又去拽她,“我们见过两次,你是不是忘记了?”
江渡佯装生气,她戳了他胸口一下:“魏清越,你再胡言乱语我真的要发火了,”不过她的语气很快就软下来,“我带你去医生,你还记得朱玉龙吗?我的同桌,她给我复印过笔记,还是你冒雨送来的。”
魏清越谁都不想记得,他勉强配合说:“记得。”
“朱玉龙成了一个很厉害的医生,我带你去找她,这样你就不会犯迷糊了。”江渡把枕头放好,帮他脱衣服,他赤着上身,灯光下,魏清越身上的疤痕可真多啊,江渡觉得眼睛很疼,她说,“我和你一起睡。”
“我没洗漱,”魏清越挣扎要起来,他嘟囔着,“你不嫌我我自己都嫌。”
江渡和他一起洗漱,两人嘴里全是牙膏起的泡沫,辣辣的。
卫生间非常小,没有做干湿分离,和淋浴头只隔了个布帘子。一下进两个人,空间逼仄,他皱眉,说这种房子怎么住,江渡说我毕业时住过毛坯房呢,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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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了,跟室友一起住也挺开心的。
魏清越就问她你真的开心啊。
江渡说真的啊,我安贫乐道,大家都能住,我也能。
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和外公外婆住这么破的房子,魏清越说,他又疑惑起来,你外公外婆不是有退休金吗?你也工作了,为什么不租个稍微好点的房子呢?
江渡笑而不语,她没告诉他,家里的钱早花完了,外公外婆存的钱早没了。所以,她说,省下的钱留着买好看的衣服呀。
她把自己的洗面奶给他用,并且给他拿了一套外公的旧家居服。魏清越重新躺下,他的确很累了。
躯体疲累,但精神亢奋。
魏清越说我给你写了很多信,一封也没寄出去,因为不知道你在哪里。
江渡是很惊喜的表情,她伏在他胸口,一直问真的吗真的吗?
“你要看吗?”魏清越重回清明,咬字清楚了许多,“不过,都是琐事,太碎了。”
“我最爱看琐事了,”江渡说,她把脸贴在他温暖的肌肤上,“把信送给我吧。”
魏清越的手握住她肩头,像空无一物。
他猛地坐起,无比惊慌地看着江渡。
“我好像,感觉不到你了。”魏清越一瞬间变得极度沮丧,江渡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她没说话,而是把嘴唇送上去,吻了他。
她害羞又热烈地亲吻他,轻轻喘息:“你好些了吗?”
吻慢慢有了温度,魏清越终于重新感受到了她对他的渴望,但还不够,他要感受到一种忘我欲。
他强势地把她压在身下问,问很羞耻的话,江渡的脸就不可抑制地红起来。
“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你,”她对他表白,“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只跟你结婚,如果你不回来,我就不嫁人了,我是个怪胎,像个旧了的人,跟不上这个时代了,但我知道你还会要我,对不对?”
她确实是个怪人,没有支付宝,从不给他发微信,她好像没见过微信,也不会使用微信一样。
“说你爱我。”魏清越声音哽住了,他不要什么心里只有你,他要最直白最直白,最让人放心的一句表白。
江渡环住他的脖子,把他拉低,让他的耳朵贴住自己的嘴唇,然后,“我爱你”三个你就准确无误地送进了魏清越的耳朵里。
魏清越感到了巨大的满足。
“明天,你请假吧,我也请假,我带你去个地方。”她还在跟他说悄悄话,在寂静的夜里。
“去哪里?”
“去我的地方。”
“你的地方?”
“我住过的地方。”
第二天,两人都请了假,江渡开着他的车,让他在后座睡觉,魏清越就真的休息了,他睡的很好。
时间进入深秋,深秋的山,深秋的路,半坡上郁郁葱葱中点缀着一条蜿蜒的黄丝带——那是木叶要落。
鸡鸣狗吠,炊烟袅袅,空气像清新的花露。
风不大,所以云彩走的也不疾。
村里散落人家,但住户已经不多。
江渡转头看看合目的魏清越,没叫醒他,直到车停,她喊他起来看风景。
远山一蓬翠雾,又混杂着黄的银杏叶和红的枫林。
他们先是换了牛车,魏清越都不知道江渡是怎么拦下一个赶着牛车的人的,牛脖子上,有铃铛作响,它晃的很慢,可眼睛长的很大,眼神古老。
后来,他们换成步行,走进凋零的草丛,江渡指着不远处扛梯子的中年人说:“你看,该摘柿子了。”
魏清越摸不着头脑,边走边问:“这是你住过的地方?”
“对,我外公的家乡,我住过,现在没小时候多了,都走了。”江渡说,“这里的人也都旧旧的。”
魏清越终于笑了,像以前那样:“江渡,你说话可真有意思,旧旧的,我真的头一次知道形容人能用‘旧旧的’”
江渡腼腆地踢踢脚下石子:“就是旧旧的啊,大家都去城里生活了,这里留不住人,留下的,都是旧的人,年轻人不愿意住这里了。”
他们最终跟那个扛梯子的人搭上话。
跟着他,去看柿子怎么摘。
柿子红了。
挂了一树,颜色美丽,在广袤的天地间很孤傲似的。
地上是无数落叶,江渡跟魏清越坐在旁边的石板上,摘柿子的人像猿猱一样灵活,顺着梯子爬上去,背上背着竹篓子。
野花枯萎,白露成霜。
“那个工具还能捉蜻蜓。”江渡指着竹叉子不慌不忙说,魏清越笑笑,他不知道江渡把他带这里做什么,只是她说要来,就来了,他可以跟她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
摘柿子很麻烦,削皮很麻烦,串柿子很麻烦,直到出霜,整个程序江渡慢条斯理讲了一遍,魏清越时不时跟着点头。
摘柿子的人告诉他们,一季的柿子下来,卖不了几个钱,这东西不值钱。
“我想拍消失的村庄,拍一拍柿子树,我担心,以后就见不到这样的画面了。”江渡揪着草茎,她低头抱住膝盖,去逗弄脚边小虫。
“但它存在过,在我的记忆里永远美好,这就够了,世上没什么东西也没什么人是不能消失的,最重要的是,存在过。”她拿狗尾巴草转而去扫魏清越的鞋面,上面沾了露珠和泥土。
魏清越笑了声,也低下头,偏着脸看她:“你想拍这个?其实不难,组个团队,配乐,配文案,如果你真想做,我可以帮你。”
江渡就也偏着脸,和他说话:“其实,我不是想说这个。”
“那你想说什么?”
“想说,万物都要落叶归根,只是早晚问题,最重要的是来过,就像,”她伸脚碰了碰已经凋败的野花,“就像一朵花,既然会开放,就注定会谢,可它已经沐浴过风霜雨露,也见过阳光,这才是最重要的。”
“怎么突然这么感慨?”魏清越又忍不住逗她,他心情莫名好了,“想夸你文艺女青年吧,但这年头,文青这词儿跟骂人的呢。”
江渡却只是凝视着他,温柔无比地说:“我要你明白这个道理,魏清越,你来找我,我已经见到你了,知道你爱我。现在,你也知道我同样爱着你,我说过,我对你的祝福会到永远,不会停止,我说话算数。”
“你答应我,一定要想明白这个道理,花既然会开,就也会凋零,只不过,有的花更幸运,开的时间更久,有的花不够幸运,开的短暂。但它开过,这是最重要的。”她忽然把他拉起,让他看山,看草木,看眼前美丽的柿子树,再去看脚下的落叶。
“树叶虽然枯萎了,可还是回归了大地,我们最终都会归于尘土,你听懂我在说什么了吗?这是世界的规律,没有对错,只是规律而已。”
江渡的眼睛比柿子树美丽,慢慢溢出晶莹的泪水。
“魏清越,你想和我恋爱,想我嫁给我,我们牵手,接吻,做、爱,你知道我的心意了,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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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变过,你都知道了对吧?”
金风凉凉地吹,山里却突然起了雾,魏清越发现摘柿子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梯子不见了,他放眼望去,整个村子,来时路看到的村子,竟然都不见了。
他下意识去抓她的手,急促说:“我明白了,江渡,我们先回家,起雾了。”
江渡笑着摇摇头,轻轻脱手:“我不回去了,这里就是我的家。”
魏清越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在胡说什么,这里……”
这里荒无人烟,这里只有丰茂过的草,和墓碑。
怎么会呢?这里,明明有火红的柿子树,有辛苦劳作的摘柿人。
魏清越还要去拉她的手,江渡摇头:“去找朱玉龙,去看医生,魏清越,别再生病。”
风把雾吹来,眼前人若隐若现。
魏清越踉踉跄跄去抓她,她在眼前,但又远在天边,他不能相信。
“跟我回家,”他突然滚下泪水,“我们去买婚戒,我们马上办婚礼,相信我,我会对你好的,永远对你好,你能不能不要跟我说这种我听不懂的话?”
“我已经嫁给你啦,我是你的了,你心愿已了,现在,你得去找朱玉龙,如果你不去找她,我一定会生气,不会再理你了。”江渡松开手中的狗尾草,狗尾草随风而起,在空中散落草籽,来年,还会长出绿绿的新芽。
全世界还会再次葳蕤勃发,只是,她的叶子已经凋零了。
“我不找任何人,我只找你,”魏清越几乎被忽如其来的痛苦吞噬,他奔跑起来,在崎岖的山间,呼啸的风把他的头发吹起又吹落,她依旧在他眼前,只是永远差一步。
“你不能走,别走……”魏清越流着眼泪,脚步不停,不会的,他已经成功了,他说好久不见,他说一起吃个饭吧,他说跟我谈恋爱吧,他说和我结婚……他明明做到了,魏清越头痛欲裂,零九年的那一幕不能重演,一五年的故事也不能再发生,他得抓住她。
他哭着求她,大雾弥漫,他说“你不能不要我,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
江渡的神情依然温柔。
细白的手臂露出来,有两三红点。
他曾经告诉她蚊子咬人为什么会起疙瘩。
“我没有不要你,去找朱玉龙,如果你爱我的话,魏清越,去找朱玉龙。”
魏清越不听,他只知道去追赶她的身影,用尽了平生力气去奔跑,大雾打湿了他的眉眼,泪水清洗了他的面庞,风依旧在吹。
前方人影渐渐消失在雾的深处。
他不管,依旧保持着奔跑的姿势,直到筋疲力尽,直到心肺爆裂,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天与地,没有了距离,他倒地不起,地平线处下起雨,那场雨,其实下了十二年,没有停过,如果停过,那一定是他的错觉。
他曾走出她的家,走进风雨里,没有招手,没有说话,只是回了一次头,那是他最后一次冲她回头。
如果他知道的话。
第44章 山谷幽深,呜咽的风,寒……
山谷幽深, 呜咽的风,寒凉的雾,将他身躯重重包裹, 他全力以赴, 却依旧一败涂地。
魏清越渐渐失去人的形态,变作一枚腐烂的叶,随风而起, 他自由了, 拖着破碎不堪的身体,风把他带回上海的那座医院, 他看见魏清越成了小孩子的模样, 趴窗口睡去,他笑笑, 怎么能打扰一个小孩子的梦呢?
于是,他悄悄路过,没有言语。
风裹挟着他继续前行,他是一枚叶子, 无处不可去,比风本身还要轻巧,还要天地广阔。
飞过高山, 飞过海。
整个世界好像一件身外之物。
他不知道自己跟着风飞了多久。
直到一个讨厌的塑料袋击中了他,叶子跌落在母校门前。
是梅中啊。
他认出母校, 叶子终于想起自己绿意盎然的某些光阴,阳光正好,细小的尘埃飞舞,他作为一枚叶子,曾经有过青春的颜色。
那么, 既然飞的够久,身体越来越残破,那就停下来吧。
叶子想要看清所有所有的旧物,他也是梅中的一件旧物。一道鞭影落下,将他本就褴褛的身体抽打的四分五裂,他忍痛说,让我看一眼吧。
让我看一眼吧。
鞭子更加无情地抽落,他不愿粉碎,每一个碎片都毫不犹豫地迎向了鞭影,那一眼,还没有看到,他永远不甘心。
永远不愿意臣服于时间。
可是他忘记了自己仅仅是一片叶子而已。
叶子化作灰烬,被风卷起,一霎聚又散,像雁影远去的黑色斑点,最终消失在虚茫大荒,他连一枚叶子的形态都失去了。
世界真的成了一件身外之物。
“魏清越,我把你拼凑起来吧。”一只翠迪鸟笨拙地跳过来,她衔回灰烬。
他破碎的厉害,没有人知道一枚叶子竟可以破碎到如此地步。
翠迪鸟真的把灰烬拼凑,她快活地忙碌着,不知疲倦。
她有大大的脑袋,纤细的身体,长长的脚丫。
咦,她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又变成了一枚叶子,尽管伤痕累累。
翠迪鸟说你这个样子是不行的,你要回到树上去,快回去吧,回到树上去,你才能重新获得颜色,漂亮的绿色,那是春天的颜色。
他想,我已经离开了大树怎么还能回去呢?
“我已经离开太久,也不打算回去了。”他认真地说。
翠迪鸟摇摇头,已经把他衔起,就像拼凑他那样卖力,她送他去树上。
他不肯,挣扎起来,他说,我还没有再看一眼。
于是,他作为一枚叶子,和一只翠迪鸟争执了起来。
“我不留恋大树。”他冷冷地说。
翠迪鸟歪着脑袋,她笑了:“你真傻啊,叶子只有长在大树上才会生机勃勃。”
“我不想生机勃勃。”
“哪有叶子不想生机勃勃的呢?”
“我不想。”
他执拗地要离开大树,翠迪鸟拼命拦他,她变得忧伤,那么难过,她流下眼泪:“魏清越,我这么努力把你拼凑起来,不是为了让你再次破碎的。”
“那你留下来陪我。”叶子快速说,“你留下来陪我,我就留在大树上。”
翠迪鸟答应了他。
终于达成了某项交易,风重新来,翠迪鸟从树上忽然跌落,没有来得及和他说再见。
她没有了展翅飞翔的能力,为了拼凑他,已经用尽所有力气。
天光亮了,智能窗帘按时准点缓缓拉开。
阳光洒在魏清越微动的睫毛上,他睁开了双眼。
翠迪鸟挂件把掌心硌出很深很深的印记。
今天的世界和昨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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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没什么不一样,一样的阳光,一样的高楼,一样的城市天际线。
只有他,不在正确的时间序列里。
魏清越忽然从床上跑下来,他拉开床头柜,那里,空无一物,没有纸巾,更没有纸巾包裹的指甲屑,粉红的,半月型的,可爱的指甲屑。
他不相信,把整个抽屉抽出,拿到阳光下看。
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丢掉抽屉,又跑到玄关,鞋柜那里,放着一双吊牌没剪,从没有过穿着痕迹的女士拖鞋,鹅黄色的拖鞋。
手表静静躺在客厅的茶几上,准确地,旁若无人地走着。
他沉默地拿起它,看了看时间。
忽然,他发疯了一样又重新跑回卧室,拉开所有的柜门。
轰然声响中,所有的衣物出现在视线里。
衣服没有按季节分类,他的大衣忘记熨烫,他的袜子没有卷叠。
魏清越的眼睛,终于慢慢变得绝望。
如果,温暖的嘴唇,柔软的长发、天鹅绒一般的身体都不是真的,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是真的。
他走近衣柜,那里有一件旧衣服。
高中时穿过的牛仔外套,不是洗的发白,而是本来就那种陈旧颜色。
手指摩挲着旧衣物,眼泪忽然滑落,他把脸埋进去,一个人站在那里良久良久。
梦境整夜窜烧,他修正了前两次的错误,往正确的道路上滑去,乘着梦境的羽翼。
一切都很完美。
越完美,越破碎。
他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再一次和她相遇。
并且完完全全地拥有了她。
手机响起,电话里对方提醒他,黄莺时的采访安排是九点,《密码》节目组的车已经在路上,要来接他,地点在柏悦酒店15层。
因为疫情的原因,节目中间停了一段时间。
现在全国都已复工。
魏清越习惯性地问对方,今天是几号。
电话那头,似乎非常适应魏清越的问话,说:“魏总,今天是二零二零年三月二十号,春分。”
春分的意思就是,春天都已经过去了一半。
他不知道春天已经来了,也不知道春天过半,只是,听到“春分”两个字时,心口痛苦地揪成团,被狠狠刺痛。
他说,好的我知道了。
黄莺时还没有采访他,魏清越想。
这些年,他连梦到她都很少,她在他心灵深处的角落里,被刻意尘封。
第一次梦到她,是零九年,他梦里犯错。
第二次梦到她,是一五年回国,他在梦里再次犯错。
直到一场疫情降临,死了许多人,世界的秩序被改变,他依旧困在时间里。
他赶在了疫情爆发前的一年,遇见她。
九月一日,是学生开学的日子,07年的秋季开学日,他已经不在梅中。
开学意味着,你可以再次见到久违的同学们,那里,有你想要见的人。
卧室梳妆台的镜子,明净如水,清晰地映着他的脸,家政阿姨每次都会重点擦拭这面镜子。
他简单洗漱,换好衣服,坐在床边默默点燃了一支烟,在等节目组的人。
烟灰落在木地板上,悄无声息。
他像具尸体那样抽着烟,尼古丁吸进肺里,生命中被点燃过的灯,已经熄灭,只有在梦里,才会重现亮起。魏清越两眼空洞麻木地看着烟雾升起,缭绕纠缠,又慢慢消散。
直到车来,他把烟头直接按在手背上,捻了捻,巨大的□□疼痛让精神生出无限的快感,魏清越非常满意,他走出了家门。
重新出现在太阳下,找到自己的影子。
真实的世界不再那么岌岌可危。
等到黄昏来临,他回到自己的家,没有洗漱,没有脱衣服,只是迫不及待地往床上躺去,期待梦境再次降临。
窗户那,黄昏温柔的光线投照,他的眼睛被黄昏抚摸,魏清越把身体蜷缩起来,再次遇见她,让他一整天心神不宁。
也许是真的?
一定是真的。
此刻,只有一抹斜阳陪伴着他。
魏清越不需要任何人,恶浪叠起,雨打暗礁,他需要的只是夜晚再度宠幸他,好让他得以重新进入另一个世界。
久久没有困意,他又赤脚走下床,凌晨,城市也慢慢归于沉寂,屋里没开灯,他来来回回地走,几次撞到什么东西。
直到他伏在雪白墙壁上,大口大口呼吸,想吸入尘土的味道,想吸入风雪,想吸入无尽的黑暗,统统吸到心肺里去。
他不知什么时候换的姿势,展开双臂,想抱住墙壁,好像江渡变作了眼前的墙,他太想抱住点什么,什么都好。
不知抱了多久,魏清越忽然慢慢直起腰身,对着墙笑说:“我在美国学会了跳舞,我还没跳给你看过,你要不要看看?”
他到屋里取了耳机戴上。
音乐响起,他又变成了深海里的一头孤独的鲸鱼,独自遨游,身体舒展,跟着节奏无声而肆意地扭动着四肢。
不,他也不是什么鲸鱼,他什么都不是了,只是无意义地舞动着,在漆黑的屋子里,周五黄昏教室里的尘埃始终不散,开始陪伴着他,一起舞动,尘埃变得舒缓,他在尘埃的包裹里得到新的安慰。
他为自己嗅到尘埃的气息而感到幸运。
直到这具□□极度乏累,耳机里的音乐停止。
魏清越还是哭了,他恨起她,为什么不要他。
他都告诉她了,他把他所有的脆弱都已经告诉了她,他是随时能被抛弃的人,魏振东说你必须下车滚蛋,他就得下车滚,无论外面风雨有多大。
现在,同样如此,他还是被抛弃了。为什么要欺骗他呢?
魏清越,魏清越……他在心里念起自己的名字,可是谁来接他回家?
对面灯火陆续暗掉,他知道,明晚还会再亮起。万千灯火,灯火万千,还是没有人在家里等他,他知道,永远不会有人等他了。
魏清越在冰冷的地板上睡去,泪水蜿蜒,浸湿了他的头发。
连梦境都吝啬,没有再次出现。
他的头脑却再一次陷入新一轮的坚忍中:
江渡还活着,她依旧在某个地方躲着他,魏清越在醒来的那一刻想,他还是要找她,这件事,不能半途而废。
只要他信,就是真的。
想到这,他就忍不住翘了翘嘴角,看上去,还是那么聪慧,那么坦诚,像最初的少年。
第45章 最开始,江渡没有留意到……
最开始, 江渡没有留意到手臂上的红点。
直到雨天,魏清越问她,蚊子咬的啊。她听见他的声音响起, 在雨幕里, 很像闲聊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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