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的工艺。
“您真的很了解福利院。”赵襄朝霍无归看了一眼,只见他眉宇沉静,眼神里透出极为深重的黑,仿佛正在回忆什么很遥远的过去。
霍无归拿着手电,径直朝四楼走去,推开一扇门,目光投向一张双层床,语气自然:“这栋楼里,只有这间宿舍的地板因为意外失火,被替换成了瓷砖。”
灰尘在开门的瞬间四处飘散,被手电光线照得清晰可见,瓷砖地面上被厚厚一层灰尘覆盖,上面蛛网密布,绝不是一两天就能形成的。
如果想在宿舍楼内杀人,这间宿舍就是最有利的选择。
但很可惜,这里显然十七年来从未被打开过。
赵襄一愣,直直地盯着霍无归。
这已经不仅仅是了解那么简单了,霍无归的表现,简直像在这里住过一样,对整个福利院近乎了如指掌。
“霍队!”步话机里传来杜晓天的声音,“食堂排查过了,没有异常。”
“浴室和水房也没有。”另一边的声音接踵而至。
“报告,生活区发现大片灰尘被清扫过,应该是沈容之进入福利院后,凶手进行了清理,除此以外没有血迹。”刘彦昌有条不紊地汇报道,“沈容之应该只是穿过了生活区,立刻进入了内院。”
负责宿舍楼搜查的痕检也很快给出了结果:“报告霍队,宿舍同样没有发现异常,只有大厅出现灰尘被清扫的迹象,疑似受害人曾来过。”
四栋楼通通被排除了是杀人现场的嫌疑。
霍无归神色一凛,透过老旧的铁架玻璃窗,望向窗外的虚空,许久后缓缓道:“那就只剩最后一个地方了。”
他说罢,抬腿朝楼下快步走去。
只剩一个地方,一个巧合到让人不得不怀疑凶手别有所图的地方。
赵襄跟在他身后,脚步匆忙,疑惑地喊:“霍队!您等等我!您在说什么呢!”
“霍队!”霍无归刚走出去没几步,杨俭的声音突然十万火急地从步话机里传来,“简法医不见了!”
“什么!”霍无归一愣,脚步不做停留,语速飞快,“他人呢?”
杨俭欲哭无泪,生怕还没回北桥就被霍无归埋尸福利院:“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蹲下研究了一下墙角的狗洞,再回头他突然就不见了,怎么都联系不上。”
“知道了。”霍无归心头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加快脚步冲向一楼大厅。
一批技术人员正在大厅忙着收集灰尘和泥土,试图采集到鞋底带来的微量元素,用以分析来过这栋宿舍楼、踩乱这片尘埃的人之前去过哪里。
大厅里的人群眼睁睁看着霍无归径直踏上外勤勘察板,三两步越过大厅,拐进了一扇门。
——“霍队,那是地下室!脏!我们已经查过了没问题!”有人喊住了他。
谁都知道,北桥分局洁癖最严重的就是霍无归。
虽然该出的现场他从不多半句怨言,但回去之后洗澡最久的永远是他。
谁料霍无归充耳不闻,迈开长腿快步冲下了楼梯。
赵襄一头雾水地跟着霍无归,正要开口问他想做什么,突然瞥见霍无归拐进了地下室最里侧。
积攒十七年的灰尘并未同意料中那样扑面而来。
地面上干干净净,显然已被人清扫过,抹去了所有足迹。
铁制的栏杆围成一个巨大的囚笼。
赵襄余光瞥见一个人影,毛骨悚然地捂住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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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她们队伍里的人不都在楼上吗,刚刚大厅里一个人都没少。
这是谁?
怎么会有人在这里?!
早就听说过十七年前年华福利院出过特大凶案,这该不会是——
“想起来……”有声音在幽暗处响起,似乎压抑着强烈的痛苦和恐惧,年轻的男声却并没有停下,而是反复嗫嚅,呼吸越来越急促,“快想起来,一定能想起来……”
霍无归的手电扫向囚笼,赵襄脑子里瞬间嗡嗡作响——
站在囚笼前的人,黑发被虚汗打湿,脸色苍白得几乎失去人色,薄薄的眼皮紧闭着,因为过度呼吸而不断痉挛。
那是简沉。
“只有你能救她们,你必须想起来。”简沉手指紧攥,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但整个人无法控制般大口喘息起来,脱力地朝地面跪去——
霍无归一个健步,冲向简沉,在他落地前将人抱进怀里,声线隐隐颤抖,喝道:“你在做什么!简沉!”
霍无归的声音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划破幽暗窒息的梦魇,将简沉拉回现实。
他深吸了一口气,指骨握到发白变色,望向钢筋打造的森然囚笼。
“别看。”一只温热的手覆盖上简沉的眼睛。
略有粗糙的指腹摩挲着简沉的眼睑,他靠在霍无归怀里,明明被遮住了视线,脑海里的囚笼却越来越清晰,不断放大、逼近,直到紧紧桎梏着他,逼仄地将他困在方寸之间,意识好像飘荡在十七年的长河中,遍寻不得归处。
对十七年前的那个孩童来说,这个现在看起来有些狭小的囚笼,简直如同无边的地狱。
“我要想起来一场噩梦。”简沉痛苦地喘息着,喃喃道,“只有我,能帮她们找回真相。”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还有,虐不过夜,良好品德。感谢在2023-01-06 05:15:502023-01-07 05:4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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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往日
霍无归也有恐惧的时候吗。
地下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整整十七年的时光在这里仿佛从未流动过一样, 在尘埃和黑暗中静静等待时间的重新开启。
“你……”霍无归看着简沉,这个自己应该才认识一周,却已经认识了整整十九年的人, 心脏像是被狠狠击中一样,传来一阵钝痛。
他想阻止简沉, 一开口, 却是回头看向赵襄,哑声吩咐道:“小赵, 上楼通知其他人, 暂时不要进地下室, 看好入口, 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既然走到了这里, 那一切就已经无可挽回, 简沉失去的回忆终究是会回来的。
但简沉和年华福利院的关系,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
在这间福利院的地下室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不被触碰,不被提及, 不被发现, 就是最好的。
简沉跪在尘土中, 伸手抚开了霍无归覆在自己眼上的指节, 张了张口, 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PTSD,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虽然是一种心理疾病, 但影响的绝不仅仅是内心。”邵烨的声音从脑海中传来, “在你从未察觉的时候, 身体就已经受到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记忆混杂着恐惧,朝简沉席卷而来,仿佛要将他吞没殆尽的黑暗突然一扫而空。
视野变得干净明朗起来,闷热的夏日,海大医学院的宿舍被黄昏笼罩着,少年声音略有颤抖,含着歉意望向身边的人:“邵学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太习惯和别人靠近,下意识……”
下意识一个擒拿。
垃圾桶里堆满了被鲜血浸得湿透的纸巾,邵烨用热毛巾敷着半张脸,捂着还在流血的鼻子闷声道:“不用道歉,你是生病了,我可以理解,毕竟我将来会做心理医生,就当提前预演奇葩患者了。”
电扇在狭小的卧室上方旋转,简沉全身紧绷,紧盯着邵烨,小心翼翼地发问:“我生病了?”
“你和我说过,你和妈妈一起出的那起车祸。”邵烨眼神温柔,毫无怪罪之意,“在那之后,你开始反复进入噩梦,在梦中回忆那天的场景,对吗?”
简沉随着邵烨的话不由自主地跌进往昔的记忆里,颤抖道:“没有人告诉过我,这是一种病。”
他被管弘深领养后在农场长大,身边只有一群从牢里出来的大老粗,没有人能细心到发现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见到类似的场景,你开始恐惧,遇到可能触发回忆的活动,你开始躲避。你变得过分警觉,拒绝肢体接触,情绪起伏不定,难以入睡……”一连串的症状从邵烨口中吐出,他轻声道,“触及创伤回忆时,你甚至会四肢麻木,失去行动能力,过度换气,陷入惊悸,乃至昏迷。”
简沉愣了愣,讲邵烨所说的一切在内心深处和自己一一比对,终于意识到自己确实是病了。
夏日微风吹进宿舍,他瞳孔倏然飘向窗外,嘶哑的声音被电风扇吹开,变得模糊不清:“师兄,那我该怎么办呢?”
“将记忆尘封在脑海深处,不要触碰,别再去想。”邵烨平静地循循善诱,“否则将是万劫不复。”
简沉闭上眼,时间就此凝固,一切晦暗的画面停留在了年华福利院的那个夏天,被埋进记忆的深渊。
“霍队,我没事。”简沉猛地吸了一口气,从记忆中抽离,终于慢慢挤出了几个字,“您不用管我,我需要想起来一些事。”
哪怕邵烨警告过他,重新将那一切从记忆的深渊中拉出,将会迎来万劫不复。
但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自己丢失的记忆中,有很重要的一环,和十七年前的真相有关,也和这五名女孩的死有关。
这或许是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找回那段丢失的记忆,才有可能为女孩们找到真相,抓住杀害她们的真凶,将她们的灵魂从那片碎石滩上解救,送她们踏上宁静的归途。
霍无归闻言一愣,注视着简沉,揽着他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随即小心翼翼调整了姿势,避开简沉受伤的背。
地下室空间逼仄,手脚施展起来并不方便,霍无归索性无视满地灰土,坐在冰冷狼藉的地面上,让简沉靠在自己怀中,确保他安然、舒适地枕着自己的肩。
等简沉呼吸平附后,霍无归才极为小心地开口:“简沉,如果回忆让你感到痛苦,那就停下吧,或许你想起来的东西根本不重要。”
“而且……还有我在。”霍无归往日刀锋般的眉宇卸去了所有戾气,瞳孔中倏然染上极为隐蔽的柔和与不忍,“我会解决这件事,找到真相,找到杀死她们的凶手,有我在,你不用勉强自己。”
他的语气已经近乎乞求。
一旦简沉想起一切,霍无归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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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沉会想起,一切的起点都是因为有个人偷偷带他出去,一次又一次,直到发生了那天的绑架吗?
如果不是自己偶然砸碎了简沉家的玻璃,又为了捡球偷偷翻墙进屋,遇见了坐着轮椅的那个小孩,偷偷将小孩带去福利院的大草地上玩,他们就不会在之后遇到那起绑架,简沉会永远安全地住在那个小院里,直到今天。
——他会想起,是因为遇见了逃跑途中的陌生小孩,为了帮助那个孩子,他的母亲才被抓,被杀害的吗?
如果不是自己爬通风管道逃跑,遇到了来找儿子的简沉母亲。
她可以不用为了保护自己而被抓,她不会怀抱着简沉遭到枪击,热血和体温不会永远烙印在简沉的神经末梢,她的尸体也不会横陈在小屋内三个月,那具腐烂到露出斑斑白骨的尸体就自然不会永远留在简沉记忆深处。
——他会想起,是为了庆祝我的生日,才决定在那天反抗的吗?
如果那天不是自己的生日,简沉就不会为了给自己一个生日礼物,而鼓起勇气反抗魔术师。
他们可以安静地再忍耐一下,很快就警察就会破门而入,就不再会有魔术师到底是被谁杀死的谜团,简沉也不再需要改名换姓、遮遮掩掩地度过往后的十七年,不会再被波坤这样的杀手舍命追杀。
霍无归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他有史以来第一次不敢直视简沉的眼睛,自私的念头在心间反复拷问着他。
更重要的是,一旦简沉想起了过去,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停下追查的脚步。
——不可以!
霍无归在脑海里疾呼,离真相越近,就是离危险越近!
靠近真相,就意味着站在波坤,还有魔术师背后庞大犯罪组织的对立面上。
“简沉,别想了,到我这边来。”霍无归灼热地注视着简沉,低声劝诱。
简沉就半靠在他怀里,但他说的“这边”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到有光的这边来,别去你那地狱般幽暗晦涩的梦境里,别在那里沉沦。
一个十七年的失之交臂已经足够痛苦了,霍无归无声地在内心深处反复乞求。
湿漉漉的黑发轻轻动了动,蹭着霍无归紧绷的下颌,简沉瞳孔黑沉,透不出一丝光线,呢喃道:“霍队,你和我从来就不是一边的。”
“你挨过饿吗,有时候是三天没有任何食物,也有时候整整一周都只有发霉的面包。”
简沉手脚变得冰冷,语气却平稳到近乎机械,仿佛在说的并非亲身经历,而是纪录片般客观、严谨、毫无隐瞒的记录。
霍无归眼底满是血丝,嘴唇微微颤抖,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我……”
简沉急促地呼吸了几下,肺部的剧烈扩张带来背部肌肉一阵抽动,他却好像已经习惯了疼痛,麻木地继续:“你挨过打吗,不是那种假模假样的教训,一个成年人踢向一个孩子,哪怕不用全力都能一脚踢断肋骨,你知道吗?”
“你亲眼目睹过亲人的死亡吗?”简沉浅淡的眉眼中是全然的冰冷,诉说着惨痛过往的同时,脸上却毫无表情,“鲜血溅了你满脸,她一点点失去所有温度,最后化作一具腐尸,你痛哭流涕,最终却只能面对一具斑斑白骨,曾经最爱的人变成最恐惧的存在。”
“别说了。”霍无归痛苦地闭上眼,不去和简沉对视,又重复了一遍,“别说了。”
他想,我见过,我真的见过。
随着简沉的呼吸,他嶙峋的蝴蝶骨不断起伏,抵着霍无归的肩头,他仿佛已经逐渐从十七年后的海沧,踏着记忆的深潭,埋进了被淹没的往日深渊中。
“霍队,这就是我经历过的一切。”简沉呼出一口气,沙哑道,“十七年前,我九岁那年,遭遇了这一切。”
他对霍无归满是血丝的双眼置若罔闻,兀自开口:“或许你听说过一种病吗,代理孟乔森综合征。”
霍无归一愣,对这个从未出现在记忆中的词语毫无印象。
简沉看着他一脸空白,了然道:“这种疾病的患者,通常具备一定的医学素养,且是孩子的父母,她们会为自己的孩子杜撰、构思一系列莫须有的疾病,并用一些医学手段伪造出对应的症状,用以向医生谎报病人的实际情况,严重的时候,她们甚至会结合自身的知识,给孩子投放有毒药物、拔掉孩子的牙齿,来伪造病例。”
他面色越发苍白,但急促的呼吸逐渐平静了下来。
简沉想,师兄说得好像也不对,他说越接近过去的真相,就离万劫不复越近,可我现在好像变得越来越轻松。
“我的母亲,是代理孟乔森综合征的患者。”简沉陷在回忆里,琥珀色的瞳孔里毫无焦点,“七岁之前,我没有任何朋友,没有社交,除了看病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直到七岁的某一天,一颗球砸进我家院子里,一个男孩翻墙进来。”
“这是……什么意思。”
霍无归的意识在一瞬间飘回了更遥远的十九年前,他与简沉第一次相遇的那一天。
轮椅,病床,炎炎夏日和薄薄的绒线毯。
脸色苍白的孩子,鼻饲营养,输液泵。
大脑里的画面来回穿梭呼啸,那个夏日的记忆猛然浮现,九岁的他推着七岁的简沉,悄悄离开小院,躺在足以淹没两个孩子的草丛中。
青草被孩子们的体重压得弯折,汁液里的芬芳在鼻腔里蔓延。
——不对!
九岁的他是怎么把一个瘫痪的孩子抱上轮椅带出院子的?
又是怎么带着简沉穿过小巷,走过马路,最终又走下轮椅,趟进草坪的?
记忆里那仅有的宁静和美好的时光里,好像缺少了什么。!
过往的画面从脑海中浮现,霍无归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记忆自动修正了某个违和的场景。
——七岁的小简沉,是自己走上的轮椅,甚至在红绿灯快结束的最后几秒,他还从轮椅上下来过。
两个孩子并肩推着轮椅,小跑着在车流穿梭的前一秒抵达了马路中央的安全岛。
“那个男孩,是我最好的朋友,妈妈出门的时候,他总是会来找我,带着我偷偷去家对面的一大片草地,我们在那里抓蛐蛐,斗蟋蟀,放风筝,看故事书。”简沉闭着眼睛,回忆着那段安静,美好的时光,“那片草地,就在门外,你来时应该已经走过一次。”
那是年华福利院的中庭。
简沉什么都记得,唯独想不起他们究竟是如何被绑架的。
霍无归抬眼看着面前的铁笼,再看向靠在自己肩头的那团凌乱黑发,清晰地知道即将从简沉口中说出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别去想了,简沉。”他艰难道,“我不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但如果你曾经选择忘记它们,那说明想起对你来说是一种痛苦。”
手电筒的光线投向黑暗中的铁笼,那是他们曾短暂呆过的地方。
两年的快乐回忆之后,噩梦开始的起点。
简沉摇了摇头,一只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侧头避开手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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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光线:“霍队,别打断我,让我继续说。”
记忆被锁在脑海里,如果只靠回忆,他根本没办法想起任何细节,脑海里满是琐碎的片段,如同散落一地的拼图。
但不知为何,当张开口,试图和霍无归倾诉的时候,那些被隐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便自然而然地交织在一起,从口中源源不断地流出。
他确信,自己的记忆深处,埋藏着破解六一九特大杀人案的一把钥匙。
“十七年前的夏天,我们和往常一样在那片草地上玩,那天的太阳很毒很毒,于是我心血来潮,想去找个更凉快的地方。我想起我家的地下室,哪怕不开空调,也总是比外面凉快一些,于是撺掇我的朋友,让他推着我,我们一起去地下室探险。”
一旦打开缺口,那些尘封的记忆就像是洪水决堤般涌了出来,简沉原本磕磕绊绊的记忆越发清晰起来。
霍无归看向简沉,咽喉仿佛被什么扼住了般,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他比简沉更清楚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
年华福利院的地下室,和十七年后的今天不同,被几道弹子锁和链锁,以多重防护的形式锁死。
除了院长,没有人有打开地下室的钥匙。
“我的朋友说,他先去探探路,等确定了院长不在,就来推我。于是我在草坪边的屋檐下,静静地等了很久,可他始终没有来找我。”简沉仿佛回到了十七年前,语气里透着孩子气的天真和不满。
他总带着股青涩、稚嫩的气质,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惜。
霍无归突然意识到,那不仅是得体的伪装,更是因为简沉的某一部分灵魂和记忆,被锁在了遥远的十七年前——
他始终没有真正从童年时代走出。
简沉疑惑地问:“我一直在想,那段时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你的朋友,绕过宿舍楼,在半下沉的地下室背后,找到了一扇狭窄的排气窗。
他打开排气窗,顺着窗户的缝隙,挤进了地下室,又绕到大门口,从内部打开了门锁。
至于链锁,那不是你的朋友打开的,因为几秒后,他背后就冲出了另一个满脸恐惧、惊慌失措的少年。
霍无归不敢开口回答简沉的问题,内心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少年朝着他大喊:“杀人了!快跑!”
霍无归一愣,下意识回头,随即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男人拎着一把利刃,刀尖满是淋漓的鲜血,朝着他和那个少年走来。
霍无归闭上眼睛,此时此刻的地下室,仿佛变回了十七年前满是血腥的炼狱一般。
男人从铁笼一路走向门口,刀尖的鲜血顺着刀刃滑落,滴洒了整整一路,直到男人站在地下室入口的灯光下,十一岁的霍无归才终于看见那张脸——
院长。
血落在近在咫尺的地面上,腥热的气味钻入神经,盘旋着在脑海里叫嚣。
“我至今不知道那是如何发生的。”简沉又开口了,他顺着自己的话语走进被遗忘的记忆里,走进那栋宿舍楼,“再过一会,太阳就要落山了,我的妈妈就要回家了,我实在等不下去,于是自己摇着轮椅,进了宿舍楼,到了地下室门口。”
为了省电,宿舍楼的白天并没有开灯。
昏暗的走道里,地下室如同一张半开的血盆大口,前方是一片黑洞洞,他犹豫了片刻,却在那一刻听见里面传来朋友的尖叫声。
“我听见了他的呼救,于是从轮椅上下来,走下了楼梯,到了地下室门口。”简沉脸上不再有任何天真、无辜、温良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自嘲般的冷笑,“门半开着,里面有几条铁锁,将门锁死,一个小孩突然撞上了门,把门撞开了一条缝。”
“那是我的朋友。”简沉眼神中露出淡淡的怜悯,不知道是在怜悯那天的自己,还是那天的所有人,“绑匪看见了我,三个孩子,因为一个接一个目睹了一场绑架谋杀案,而成为了第二轮遭到绑架的人质。”
趁简沉闭着眼睛,霍无归悄无声息地伸手替他抹去了额头上渗出的大片冷汗,在心中默默补充。
那不是人质,是被折磨的玩物,魔术师从来没想过从这三个孩子身上获得赎金,他不过是在玩弄三个孩子的生命而已。
简沉呼吸平静,半靠在霍无归怀里,背部的隐隐作痛让他越发懒倦,一动不动地继续道:“我的朋友一直大喊着让我快跑,但我的腿像是灌了水泥一样,不管怎么努力都一动不动,我想要扒开门,把我的朋友拉出来,但绑匪解开铁锁,反而把我也拉了进去。”
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简沉久久地注视着霍无归。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霍无归,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霍无归。
那个总是如同钢铁般站得脊背挺拔,目光中透着坚毅和果敢的人,为什么此刻看起来眼中满是温柔、怜悯和不易察觉的恐惧。
“对不起。”霍无归冷不丁道歉。
简沉疑惑道:“霍队,您有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
霍无归一愣,脑子迅速转动,若无其事回答道:“不好意思,刚刚替你擦汗的时候,把灰沾到了你额头上。”
“没事。”简沉摇了摇头,干涩地笑了一下,“我不怕脏,毕竟我住过更脏的地方。那个绑匪将我们三个都打晕了,安置在这个铁笼里。”
简沉轻轻指了指面前的铁笼,笑了笑:“我也没想到,它原来那么小,但过了十七年,我看见它还是觉得那么冷,那么害怕。”
霍无归将他的头偏转过去,靠进自己锁骨:“那就别看。”
“或许是因为被三个孩子偶然闯入的关系,绑匪意识到了这个地下室太容易被发现。”简沉自顾自分析,“所以,绑匪决定转移我们,他给我们三个用了麻醉剂,或许是七氟烷吧,那时候我太小,没有印象了。”
但简沉很清楚地知道一件事。
绑架发生之前的九年里,他的母亲为了给自己杜撰莫须有的病症,满足自己的医疗、看护欲望,一次又一次地使用过七氟烷,用来将他麻醉,并施加各类小小的把戏。
有时候是拔一颗牙齿,有时候是割开一块皮肤,也有时候是取掉某块组织,注射某种药物。
他对麻醉类药物的耐受性,远远高于普通的九岁孩子。
对其他孩子来说堪称致死量的药物,在他身上,甚至发挥不了作用,直到十七年后的如今,在正德村的那一天,他也依然只用了短短几分钟就从麻醉中醒了过来。
“得益于我母亲对我那九年无微不至的照料。”简沉自嘲又庆幸道,“七氟烷对我毫无作用,我虽然意识浑浑噩噩,陷在恐惧里无法自拔,但自始至终,我是醒着的。”
“你是醒着的?”霍无归终于明白了简沉今天来到这个地下室,究竟是有什么意图。
他并非闲来无事,也并非见到了年华福利院,触景生情,引发了创伤后应激障碍。
而是十七年前,绑匪将他们转移出去的时候,简沉是唯一一个有意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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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魔术师将三个孩子塞在食堂进货用的面包车里,开着那辆车,去了一个地方。
直到贾富仁贸然找上门,导致差点暴露之前,三个孩子呆过时间最长的地方,就是那个神秘的中转地。
“我只记得,他将我们带到了一栋房子里,不久之后来过一个男人,于是绑匪觉得那里也不安全了,又带着我们转移了一次。”简沉抬头看向远处,光线正从窗外洒落,仅有一指宽的阳光落在地下室冰冷的地面上。
他望着霍无归,眼底的痛苦中生出一股微弱的光:“绑匪最终被抓的地方,是第二次转移之后的仓库,在那之后,警方查封了年华福利院,却始终找不到那个作为中转站的房子。”
“如果年华福利院里,怎么都找不到杀害沈容之的现场,那么我想,最终答案只有一个。”
简沉声音沙哑,却透露出隐隐的决绝:“杀人凶手,将沈容之,从年华福利院,带去了那个中转站。”
一如十七年前的绑匪一样,连路径都完全一致。
被他埋葬进记忆深处的那个地方,或许能找到给凶手定罪的铁证。
“那天,他蒙上了我们的眼睛,我记得车开出福利院,紧接着颠簸了一阵——”简沉按着太阳穴,不断试图唤醒自己的记忆。
良久后,他嘴唇颤抖,哽咽地问:“霍队,怎么办,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之后车子去了哪里。”
作者有话说:
边码边骂,急急国王这就开始写下一章。感谢在2023-01-07 05:43:062023-01-07 23:5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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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地图
魔术师的老巢,我们已经去过一次。
幽暗的地下室内, 霍无归的内心正陷入深深的震动和彷徨。
两个声音潜伏在意识深处,将他朝着左右两极拉扯。
“不能再让简沉回忆下去了,等他想起一切, 你将在他的面前无处遁形。”
“他总有一天需要想起来这一切,他有权利知道一切真相。”
“如果他想起来, 去追究真相, 等他和波坤,和整个马戏团为敌那一天, 你该怎么办?”
“警察和法律, 还有你, 你们都可以保护他, 抓住罪犯本就是你的职责, 这不是你的借口。”
“再回忆下去, 就是那暗无天日的三个月,想起来过去只会让他更加痛苦。”
“你不是问过心理医生吗,回避并不能解决问题,他需要真正面对一切。”
脑海里的声音反复拉锯,霍无归眉宇间弥漫着深重的阴霾, 良久, 他猛然惊醒。
“表面的遗忘并不能真正治愈。”
是国内创伤后应激障碍领域, 目前最具权威的专家, 多亏了母亲的帮忙, 霍无归才免于长达一年的排队,打通了一次咨询电话。
他得到的答案是,对于PTSD患者, 对创伤记忆避而不谈并非正解。
“我们需要的是温柔地引导患者, 将被封锁的记忆释放出来, 从而得到真正的释怀。”医生上了年纪,说话的时候听起来和蔼慈祥,娓娓道来,“否则,伤痛的记忆并未真正消失,而是始终埋藏在潜意识深处,日积月累,患者将永远无法走出去。”
“最严重的后果是什么。”霍无归迫不及待地提问。
当时医生怎么说来着?
霍无归的脑海里浮现出令人振聋发聩的平静声音:“很多患者在创伤产生后并未得到妥善治疗,最初的十到二十年间,他们始终以正常人,或者接近正常人的方式生活着,却在二十年,甚至三十、四十年后,在某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猝不及防地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结束自己的生命。
霍无归闭上眼睛,这几个字在脑海中狼奔豕突,烧杀抢掠,占据了所有意识拉锯的上风。
事情绝不能发展到这一步,哪怕被简沉厌恶,也没关系。
霍无归心道。
他终于下定决心,深吸了一口气,将恐惧压进心底,轻声劝慰:“别急,过去太久,一时间想不起来是很正常的。”
那些记忆并非真正从脑海中消失,而是记忆的所有者自己的选择,在过去的十七年时间里,简沉从未想过将记忆从紧锁的心门内释放出来,在十七年时间的日积月累下,记忆如同深埋冰原,冰层日渐变厚。
触及的时候或许会有彻骨的寒意,也或许坚不可摧,但总会有冰层破裂的那一刻。
“或许,你还记得在车上听到过什么声音,或者有过什么动静吗?”霍无归声音温和地问。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简沉艰难地闭上眼,努力在记忆中搜索。
他在那辆面包车上,带着黑色的头套,身边是两个陷入昏迷的少年。
用来运输食物的面包车,带着令人作呕的生肉腥臭,蔬菜留下的泥土残渣铺在地上,碎屑摩擦着脸和身体,划破皮肤,细小的疼痛和七氟烷争夺着意识。
小车颠簸着,如同在漆黑的海上漂浮。
简沉拼命维持着意识,车子开出福利院,他听见门房大爷在打招呼。
随着细节一点点铺开,记忆开始复苏,简沉抬头道:“我记得那天,门房曾经对绑匪说,开慢点,今天前面凤山路修路,封了。”
霍无归心头一喜,脱口而出:“年华福利院出门是一条三叉路口,往左边是茂德街,右边是凤山路,前面是息塘路,现在我们已经排除三分之一的选项了。”
十七年了,在找那个中转站的,除了简沉,还有他。
年华福利院周边的每一条路,他都走过千万遍,早就烂熟于心。
黑沉的地下室里,一潭死水般的气氛终于稍稍有了松动。
简沉头痛欲裂地闭上眼,继续回忆:“我记得车一出门就停下了,等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红灯,然后很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才开始平稳起来。”
“那就是息塘路!十七年前,左拐上茂德街没有红绿灯,直行上息塘路的才有!”霍无归眼中流露出转瞬即逝的惊喜,随即低头看了简沉一眼,询问道,“你还好吗,还能继续吗?”
简沉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手脚冰冷地蜷缩在霍无归怀里。
与十七年前的自己交流耗费了他大量精力,勉强点了点头后,简沉声音嘶哑地继续:“之后我听到了连续的救护车警报声,大概有三次,隔了只有两到三分钟,有一辆救护车一直和我们并行,过了几分钟后,面包车等红灯的时候,那辆车好像又停下了,我听见了一个很奇怪又好像很熟悉的声音。”
十七年前,还是九岁孩童的他并不能认清那个声音到底是什么。
但十七年的时光,公大、海大,从试图成为一名警察,到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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