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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也在。”

    阿宝一只手稳稳扶着裴三夫人的胳膊,裴三夫人还待急步往里想推开阿宝不用她扶。走到门边,竟一时腿软。

    这才侧身冲阿宝点了点头,由她扶着往堂前去。

    刚绕到堂前,见母亲满头白发坐在堂上,还未喊出“母亲”二字,就已经哭得直不起身来。

    满堂都是哭声,虞氏把女儿搂在怀里,细细看她的模样,十五岁出嫁,而今四十岁了才回家来。

    “叫娘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怎么能好,年轻轻的没了丈夫,得亏还有个争气的儿子。

    裴三夫人哭了一程,伸出手去紧紧攥住阿宝的手,将她拉到身边:“这是外祖母。”

    阿宝立时跪下,规规矩矩给外祖母请安磕头。

    这头磕得十分实诚,虞氏伸手扶阿宝:“哎呀,这孩子……”第一眼就见她双目灵动,十分精神,“生得好相貌。”

    观人观神,一见神色便错不了。

    “真是会挑儿媳妇。”

    “我这个,正是随了母亲您。”

    裴三夫人在闺中就与哥哥嫂嫂相处得好,嫂子本就陪在身边落泪,小姑子出嫁时二人都年华正好。如今姑嫂再相见,老的都变了模样。

    堂前在诉离情,外头早就有下人婆子把裴三夫人带来的人妥当安置。

    “我们夫人早就把姑奶奶原来的院子收拾出来了,东西都还是原来那些。”管事娘子指派了婆子把裴三夫人的东西抬进小院。

    旁边那个院落也收拾出来了:“孙少夫人的院子就在左近。”

    跟来的人们一听这称呼就是特意吩咐过的,往近了叫,才显得亲热。

    戥子跟在阿宝身边,结香和立春几个收拾屋子,把带来的东西一件件摆上,再打赏婆子要来热水。

    等前头一散,少夫人就能松快松快了。

    “咱们收拾好了,也都回去把自己的屋子理理,换一身衣裳。”今儿夜里必要给夫人和少夫人摆接风宴的,她们也得打扮得体面些。

    立春说完,结香问:“螺儿好些了没有?”

    她这晕船还作下病来了,明明靠岸边的时候好了些,一开船就又吐起来。等到下船总该好了罢?

    还是不好,坐车路一颠簸,她虽没吐,但头疼欲裂。

    这一个月里,把这两年长出来的肉都掉光了。

    也请了大夫看过,船靠在岸边,把城镇中的老大夫请上船来给她摸脉问症,都说是晕船的原故。

    还有一位大夫问:“轻晃脑袋有没有石头滚动的声音?”

    以为是耳石症,还特意停了两天,让这位老大夫替螺儿针灸。

    那会儿确是有效,螺儿好了好几天,可上路了没两日,她又头疼起来,好在这回没吐,就只是针扎似的疼。

    福儿眼睛都哭肿了,日日守着她姐姐。

    双瑞道:“就是那样,也不知道这病好不好得了。”作下病根,那往后会时不时的就要复发,人人都可怜螺儿,却又没别的办法。

    “不急,这会儿青书已经去请大夫了。”

    姑娘特意吩咐过的,一到了地方让青书先跟楼家的管事问一问,城中可有医术高明的大夫,把人请来,好好给螺儿看一看。

    要用什么药也不拘贵不贵,若还要针灸那也请大夫天天上门。

    阿宝还去舱房看过螺儿一次,还没进门就见她抱着盆吐,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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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春拦住:“少夫人快回去,您怎么能到这地方来。”

    舱中味道难闻,螺儿又刚刚吐过。

    “无事,我瞧瞧她。”阿宝坐到螺儿床边,“大夫究竟是怎么说的?”

    “大夫们都说是晕的。”

    替螺儿针灸的老大夫还说:“这是晕动症,等到平地了,躺上几天就会好的。”

    福儿急得快哭:“大夫,到平地还有好久,您想想办法。”

    老大夫开了几包药来煎,还教福儿揉穴道:“替病人按百会,内关,合谷……”能减轻些症状。

    “真是苦了她,这一路,就没好过。”刚好上几天,就又不舒服。

    双瑞过来道:“少夫人方才吩咐了,叫预备些热水。”

    “是不是要洗澡?”立春问。

    双瑞点头:“少夫人说若是螺儿好些,就给螺儿洗一洗,让她能舒服些。”

    立春笑了:“知道了,你去回,就说咱们已经想着了。”来的时候就吩咐过,怕她们初来乍到,不好意思跟婆子要这么多水,又特意再吩咐一声。

    螺儿确实想洗澡,她晕的时候连床都不下能,只能勉强擦洗一下,后半程几乎由人抬着上车下车。

    连出恭都要人扶,也已经十来日没能好好洗个澡。

    耽误了行程,姑娘一句不快也没有,还不时问她病情,刚到楼家就去请大夫。螺儿隔窗听见,吸吸鼻子。

    对妹妹道:“我这辈子,便为姑娘死了,也报不了这份心了。”

    福儿抿紧了唇,半晌才道:“姐姐快别想这些,我扶着你洗澡。”

    阿宝直到夜里散了宴,把裴三夫人送到房中,这才回房来。

    明明在路上舟车劳顿,裴三夫人却一点也不累了,把家里的小辈们个个叫到面前来认人,给礼发红包。

    裴三夫人发得多,阿宝收得也多。

    外祖母极喜欢她,头回见外孙媳妇,又给头面又给镯子,还拉着阿宝手对别的孙子媳妇说:“你们可不许醋,观哥儿媳妇这是头回见。”

    母女俩还想睡在一块,还是裴三夫人的嫂嫂劝住了:“今儿就好好歇歇,蕙娘都走了一个月了,车上舟上哪能睡得安生。”

    虞氏这才道:“是,今儿你先好好歇歇,你住上两年,咱们娘俩有的是时间。”

    从半年,变成一年,又变成两年。

    余下诸人都在笑,阿宝看着裴三夫人,她从没在她脸上,见到这样的笑容。

    阿宝进了屋,立春几个赶紧奉上茶水:“少夫人累了罢?今儿是认亲戚,热闹完这一天,后头就好了。”

    “倒还好,并不怎么累。”阿宝刚要拆头发,想起螺儿来,“大夫来过没有?”

    “来了。”特意请的楼家相熟的大夫,那大夫还以为是要替夫人们看症的,进院门拐到了偏房,才知是给小丫头看病。

    脸上便显出不悦之色,立春赶紧一个红封塞过去:“是我们少夫人特意相请,自上了船就一直晕,到了地方还不好,请大夫好好替她瞧瞧。”

    药僮接过红封,老大夫一瞧红封很厚,脸色这才好起来。

    “前几个大夫开了什么药?”

    立春一怔,福儿张口就把名字报出来:“我每种都还留了药渣,大夫要不要看看?”

    那位大夫还真细看了看药渣,晕动症,能开的药就那几味,摸过脉像:“是晕了一个月了,这脉虚得很。”

    “既要药补也得食补,吃下下去就好得快些。”

    说要食补,可小丫头再补也不过是些鱼肉鸡鸭,大夫摸着须道:“燕窝人参若没有,那银耳总有罢?”

    他还是气这外乡来的,请他替小丫头瞧病。

    双瑞把这事儿报给阿宝,阿宝正在席上敬酒,轻声道:“咱们不是带着?给她炖上。”

    夜里螺儿就吃了燕窝。

    双瑞悄悄问立春:“立春姐姐,咱们要是病了,少夫人也这样么?”

    立春想了想:“就算不这样,也差不到哪儿去。”

    阿宝坐到螺儿床榻边,灯下看她的脸色,还看不出什么来,只看见嘴唇发白。

    “燕窝吃了没有?”

    螺儿眼睛里含着泪:“吃了,我哪里配吃这东西。”银铫子炖出一小盅,福儿喂她一口一口全吃完了,还洗了澡洗了头,身上轻快得很。

    阿宝扑哧一笑,伸手摸摸她的头:“是你的命值钱,还是燕窝值钱?”

    她的手抚过螺儿披散的长发,竟抚下许多断发来。

    阿宝脸色微变:“你……你什么时候开始掉头发的?”

    第215章 仵作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螺儿不知姑娘为何变了脸色, 她道:“这些天就是这样,原来也掉,只没掉得这么多。”

    哪个姑娘家梳头篦子上不掉十来根头发, 只是这段日子掉得多, 早起就见枕上落着十几根,再一梳又是十几根。

    今儿洗头, 浴盆里也落了好些, 原该用篦子通头发的, 都换成梳子, 怕篦子一篦掉得更多。

    “今儿大夫问诊,我也说了。”

    “大夫怎么说的?”

    “大夫说我是气血虚。”因晕船, 她几乎吃不下东西,晕得最厉害那几日,每顿能喝两口粥汤就算不错了,有时连粥汤都喝不下去。

    今天那个大夫说她虚劳损耗得太过, 就是吃人参也不能吃山野, 最好是吃燕窝,慢慢补气养身。

    螺儿听了,当时便灰了心,她一个丫头, 有什么法子能时不时吃燕窝补身?

    没成想, 夜里结香姐姐就端了盅燕窝来。

    螺儿还以为是结香偷偷拿了姑娘带来的燕窝,吓得脸都白了:“姐姐!我怎么能吃这个!赶紧端回去……”

    伸手要推,都怕失手把盅儿打碎了。

    结香笑了:“你以为是我偷的?我哪有那个胆子啊!是姑娘吩咐的!你放心罢,咱们带的多, 就算不是日日都能吃上, 两三天也能给你炖一回。”

    “这可是夫人送给我们姑娘的燕窝, 上好的!又是泡水又是炖的,费了我好大的功夫,你可不许吐。”

    燕窝炖好了,还搁了牛乳,这两样不是姑娘发话,谁能弄来。

    螺儿乖乖喝了,还饱睡了半个时辰,此时的脸色,已经是近来最好的。

    阿宝抿了抿唇,放缓了声调,继续问:“这一路上请了也得有五六个大夫罢,什么时候开始掉头发的?大夫又是什么时候说你气血虚的?”

    这个福儿记得清楚,她看阿宝的神色,还以为是单纯在关心病情。

    “五个大夫,在船上看了三位,下了船看过两位,今儿这是第六个了。”开的药方大差不差,从上一位起,就说姐姐气血虚。

    “那……那这一个月里,来没来过月事?”

    “来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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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人诊,望闻问切之外,大夫都会问月事好不好,颜色如何。之前那几位全是以晕动症来诊治的,只有今天这位,依例问过月事。

    阿宝凝神听着,应当是那大夫心里虽有气,但也不想丢了楼家这么大的主顾,倒还是认真看了病的。

    前五位大夫,也只有会针灸的那位老大夫,医术略高明些。

    “我的月事一向是准的。”螺儿有些脸红,她不好意思让姑娘知道这些。

    “我的月事都是你们一手照顾,我问一问,有什么不好意思,你要说仔细些,要是这个大夫不好,再换一个名医。”

    福儿一听她还要给姐姐再请名医,低着头倒:“姐姐的月事向来是四五日就干净,这回来了得了七八日。”

    淋漓难止,还是那个会针灸的老大夫扎了几针,这才好的。

    “少夫人,我姐姐的病很重么?”

    阿宝看了福儿一眼,螺儿这症状与她的病症实在是太相似了。

    如果不是在船上,早就该发现。

    一开始,她也是头疼,只是症状轻微,像是累着了,或是几夜没睡好那样。

    只要吃了荤食就会吐,脾胃克化不动。

    再然后是血虚气虚……只是这时间隔了很久很久,不像螺儿,一个月里就已经到了月事淋漓不止的地步。

    是因她的身体底子比螺儿的强得多?平日里吃的喝的也多是滋补身体的东西。裴家在这上面从没亏待过她。

    等太医来看过,说她要补身,那补品便流水一样吃下去,只不过……只不过后来太医说她的身子就像个烧穿了的铜锅子,再往里倒水,那锅也存不住。

    “你去再拿盏灯来,我看看她的脸色。”

    “诶!”福儿立时出去拿灯。

    阿宝趁这时问螺儿:“你一个月里吃过什么以前没吃过的吃食?用过什么以前没用过的东西?”

    螺儿懵了,她摇摇头:“没有,就是寻常那些。”

    吃饭,大家从来都是一起吃的,丫头们有份例菜。

    用的就更别说了,姐妹俩在攒钱,只有过年过生日的时候,才会添上些东西。

    “你别立时摇头,再仔细想想?”

    “我就是上船之后开始晕的……”螺儿全想不起来,那天早上,姑娘赏了一碟菱粉糕,她们几个也全吃了。

    再说就算是吃坏肚子吐,也不能坏上一个月罢。

    阿宝也觉得不对,什么吃的东西能在螺儿不知道的情况下,连喂她一个月?那就是平日里用的东西。

    福儿恰在此时举着灯进来了,她把灯搁到床边,问阿宝:“少夫人您快看看罢,我姐姐是哪儿不好?”

    这都快一个月了,就是不见好,福儿眼看着姐姐一天天瘦下去,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今天少夫人让结香炖了燕窝来时,福儿捧着那盅燕窝,一勺一勺喂进姐姐嘴里,看她吃了躺下,没一会儿便熟睡了过去。

    福儿坐在床前一动不动,她盯着姐姐的脸良久,怔然落泪。将要哭出声时,又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此时,她红着眼举灯照着姐姐的脸:“够不够亮?要不要再添一盏灯?”

    “够亮了。”阿宝仔细看了螺儿脸色,口中满是宽慰之词,“还好,明儿打听打听,再请名医来。”

    太医诊治不出,名医也难诊断。

    她又叮嘱了螺儿两句:“好好歇着,仔细养身子,不着急。”

    这些原是别人安慰她的话,这会儿竟用来安慰螺儿。

    梦中螺儿没有生病,到了年纪就嫁出去了,她的活由她妹妹接手。阿宝虽被裴观视若无物,那会儿也管着三房家事,螺儿嫁了个前院的小管事,日子过得不错。

    时不时还会进园子里来看阿宝戥子,也看望妹妹。

    每回她来,福儿都很高兴,这份姐妹情谊总不会是作假?

    戥子跟在阿宝身后,她方才一直没说话,关上门才问:“怎么了?”这都太平了五六个月了,要能一直太平下去,那不就没了事,大家不都平平安安的,怎么瞧着又像有事儿。

    “你去找青书。”

    戥子应一声,等着阿宝吩咐事。

    “你让青书,找个仵作。”

    戥子惊骇万分:“找个……找个仵作?”说到后四个字,她几乎是吐着气音说出来的,“什么意思?”

    仵作她当然知道!那是官府里验犯人验死尸的,这也太不吉利了。

    “给我磨墨。”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还是写了信笺交给青书。

    戥子又惊又惶,只得听阿宝吩咐去磨墨,又铺开纸笔:“好了。”站到一边,不知阿宝这回又想干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阿宝想起裴观那本册子,她快看完了,每一页都看得艰难。

    十个字,没有写她死因。

    直到现在,裴观也以为,她是病故的。要不然怎么会送她这么多长命百岁的东西,祈求仙鹤瑞芝为她添寿。

    可为什么好端端的,她的身子就一日比一日差了?

    很快一张信笺就写好了,阿宝将纸叠起来封好。

    “三件事,第一把信给青书,让青书找个靠谱的仵作,问一问若纸上这人长久如此,是不是会死?又是因为什么死的?”

    戥子越听越心惊,她手几乎都接不住纸。

    阿宝知道她害怕,继续教她:“第二,让青书再请个大夫来,让大夫按信上的说。第三,你让结香去找螺儿,就说楼家的老太太这么喜欢我,我们来又是祝寿的,让她绣一幅寿字图,要精细些,赶几天工。”

    “把螺儿挪出来,挪到你房里。”

    戥子还是白着张脸,这回她一个字也不敢再问。

    “记住了?”

    戥子连连点头,心里把这三件事过了一遍。

    把那信贴身收好,提着灯笼,一步一步往二门去,在二门上请楼家的婆子,请青书过来。

    “我们少夫人有事吩咐他。”

    婆子直笑:“孙少夫人有什么事儿,吩咐我们也是一样的,家里的老夫人夫人们早就吩咐过,咱们要有怠慢,就打板子。”

    戥子强笑:“是些采买上的小事。”

    这才刚来,买东西哪能让亲戚拿钱,婆子心道这裴家的少夫人是个知礼的,很有作客的样子。

    婆子快步到外院把青书叫了来,青书知道是戥子找他,原本已经解了衣带躺到床上,赶紧跳起来重新穿衣。

    又抹了把脸,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才来到二门边。

    “少夫人有什么吩咐?”嘴里问着话,眼睛却含着笑,盯住戥子。

    戥子这当口哪有闲心看他笑不笑,从袖中取出信来。

    门上两个婆子伸长了耳朵,戥子只得道:“少夫人让你按这上面写的添置东西去。”

    青书刚要翻开,就见戥子冲他挤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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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书怔住了,这……这不会是戥子写给他的信罢?

    戥子接着又道:“螺儿的病还不好,你再去城中请个名医来。”说完她指了指交到青书手上的信,扭身提着灯笼往回走。

    青书就这么看着,看了会儿才把信笺收起来。

    回到屋中,点起油灯,满心以为是戥子给他写的,小心翼翼将信封揭开,还想戥子什么时候能写信?

    展开一看,倒抽口凉气。

    少夫人,要找仵作?!

    戥子回去的时候,阿宝问她:“事情都办妥了?”

    “办妥了。”戥子神思不属,怔怔点了两下头,“阿宝……为什么要请仵作。”

    “请了就知道了。”戥子虽叫这么个名字,心比她还软得多,“你先睡罢,明儿还有好些事要办。”

    偏偏是在亲戚家里,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戥子睡到外间榻上,阿宝将灯拿进拔步床中,从匣中取出那本小册,翻到自己的那一页。

    她死之后,裴家以为她是久病,是灯尽油枯而亡。

    阿爹阿兄又不在京城,纵然在,也不会想到要开棺验尸。

    那她便自己替自己请个仵作,看看这病症到底是什么。

    第216章 验明

    嫁娶不须啼

    怀愫

    戥子一夜都没睡好, 醒来时外头灰蒙蒙的,天还未亮。

    她听了听阿宝床帐中没有声音,蹑手蹑脚爬起来, 也不知道青书去请仵作的事儿办了没有。

    她们初来乍到, 人生地不熟的,怎么找仵作?

    一边胡思乱想, 一边换上衣裳系上腰带, 刚要开门去打热水, 又觉得不对劲。

    她轻轻唤一声:“阿宝?”

    “嗯。”

    戥子几步走到内室床边, 将帐子揭开,就见阿宝坐在床上, 原来她就已经醒了,竟然一声都不出!

    “你这是醒了?还是根本没睡?”

    “醒了,我醒得早些。”阿宝温言说谎,她一夜都未阖眼, “你去……催一催。”

    “好。”戥子匆匆洗脸梳头, 外头晨雾还未散去,她一路小跑着到外院去。青书没来,来了个小厮道:“青书哥一早就出门去了,姐姐莫急, 少夫人吩咐的事儿, 青书哥加紧了在办。”

    戥子点头:“多谢你了。”

    回到院中,刚走到廊下就遇上了福儿,福儿奇道:“姐姐怎么起这么大早,这是去哪儿了?”

    楼家宅后是一片望不到头的大湖, 每日清晨白茫茫一片, 那雾吹到宅中来。

    戥子方才走得急, 还磕了一下,这会儿头发丝上还沾着雾珠。

    她想笑的,又没能笑出来:“昨儿夜里姑娘就吩咐我让让青书再找个大夫来,早上一醒又让我去催。”

    福儿嚅嚅:“姑娘真是……慈悲。”

    “你姐姐怎么样?今儿好些了没有?”

    福儿笑了:“已经好许多,这会儿能坐着喝水吃东西,果就像那位大夫说的,落了地就好了。”

    “那就好,等再请个大夫瞧瞧,咱们就都安心了。”

    说完绕过福儿,回屋去打水给阿宝洗漱。

    隔着窗户瞧见结香找到了福儿,福儿一听结香开口,便眉头蹙起,摇头道:“那怎么成,我照顾我姐姐才放……才不麻烦你们。”

    “正有活要派给你。”

    结香的声音陆陆续续从窗子外面传进来:“你就放心,你姐姐挪出来,咱们也都会好好照顾的。这活儿要得急,得赶赶工,咱们住在这儿,也有许多要麻烦人的地方。”

    “譬如大夫罢,来了还没到一天,就请了两位了,姑娘还得拿银子请门上的婆子,跑腿的小厮们吃酒买点心,你说是不是?”

    怕楼家的下人嫌她们烦不尽心,可不就得用银子开道。

    福儿又低下头去:“我都知道,姑娘,姑娘对我们姐妹有大恩。”

    结香伸手就揉揉她的脑袋:“不是跟你说这个,你放心把螺儿交给咱们照顾,你想呀,你写那百寿图,你姐姐看见会不会帮你的忙?”

    这倒是真,姐姐就是这个性子,看她在忙,就算身子没养好也一定会强撑着帮她的忙。这又件是替少夫人争脸的事儿,那更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的……

    “我知道了,我这就替姐姐收拾东西。”

    “哪用你收拾,绣房就在那边,又有光又不直照人眼睛,你快瞧瞧去。”结香带福儿去上工,“打孔的小米珠也都预备好了,姑娘说了最好能精细些华贵些。”

    福儿点头,六十大寿,除了绣出寿字,再绣上松鹤灵芝什么的,底下用珍珠衬一衬,寿字里再铺满金线。

    她说给结香听,结香夸赞:“怪不得姑娘要把这活计交给你呢,你们姐妹真是一双巧手。”

    进了屋子,那里已经设下绣屏,桌椅床榻应有尽有。

    “你累了就歇歇,串珠这种活,我们几个谁得闲就谁来帮你,真要忙起来,吃饭都摆到你面前!”

    结香笑着把事儿安排好了,到正房去回话。

    阿宝冲她轻笑:“办得好,不能让她一个人忙,你们不拘是谁,要有一个给她打下手。”不能让福儿一个人呆着。

    “那是当然了。”那么大一幅绣,就让福儿一个人那也绣不过来啊。

    很快青书就又请了大夫来,福儿亲耳听见大夫说要静养:“胡大夫的药已经开得很好了,实在没什么疏漏处,病人要静养。”

    这下福儿更不能拒绝,她要做绣活,若再要照顾姐姐,势必忙乱,反耽误了姐姐的病情。

    “那……也别挪动姐姐了,我睡到绣房里去。”福儿匆匆收拾了两件衣裳,让姐姐还住在这屋里。

    这正合阿宝的心意,搜起屋子来更方便。

    趁着福儿做绣活的时候,戥子照顾螺儿,丫环的屋子都简单,又是在外头作客,每人只带了日常要用的东西。

    戥子很快就粗搜过一遍,回去禀报阿宝:“都是些咱们大家有的东西。”

    香包青盐,头油胭脂,软膏胰子,样样都是府里发的东西。

    “你全细看过?”

    “嗯!”戥子把香包都扒拉开,里面填的香丸跟她们用的一模一样,“连头油我都闻过了,都一样啊!”

    “既然都一样,你一件一件把东西换出来,用匣子装起来。千万做得仔细些,别让她们看见。”

    万一呢,万一她们要是无辜的呢?

    戥子点头:“好。”

    因是大伙都有的东西,戥子手边就有现成的,一件一件换了出来,先是香包,然后是青盐,连青盐盒子都是府里发的。

    每回换上一二样,螺儿躺在床上都没察觉。

    从下午到晚上,戥子已经把螺儿日常用的东西都换了个遍,她捧着匣子送到阿宝房中:“全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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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了,连楼府里分给咱们的雄黄粉,我都均了些出来。”

    “连被子褥子也都翻过了,这不马上端阳节,楼家送了避五毒的香包,我借口放香包都翻了一遍。”

    “很好,现在一是要看螺儿的症状好不好,二,就是等青书。”

    阿宝情知她们刚到此地,青书人生地不熟,要找个可靠的仵作并不容易,可她怎么也难静下心来。

    请仵作这事,要跟楼家人探听些消息,但又不能让楼家人知道,更不能跑到外头去嚷嚷。一个外乡人,刚到此地就要找仵作,难免让人生疑。

    也不知有没有人肯验。

    这两日里,楼家的宴请也没断过,阿宝每日都要陪着裴三夫人到虞氏房中去。

    陪老太太说话玩乐,有时是投壶,有时是捶丸,有时是木射。玩的花样一天比一天多,因屋后有湖,楼家的姐妹们都爱在靠湖边的地方荡秋千。

    “娘在家时,会玩这许多东西?”

    裴三夫人笑了:“哪儿呀,每天读书做绣活都来不及,年节里才能玩一玩,我娘心疼我呢。”她这个年纪了,一回家来,喊上一声娘,立时就又回到闺阁中的岁月。

    虞氏心疼女儿远嫁,又心疼女儿中年丧夫,想来在婆家是难有这样松快的。

    她夜里跟女儿一道睡,问:“你婆婆要不要立规矩?”

    裴三夫人故意捡好听的说给她听:“没有,她有亲儿媳妇,瞧不上我。”

    虞氏哪会不知道女儿这么说是为了让她好过,还是气哼哼的:“都是你爹!也是你自己!瞧见一两篇诗,就把自己定出去,要是你就嫁这儿,哪会隔二十五年才见呢?”

    “那两个都外头作官去了,拖家带口跑得天高皇帝远。偏你嫁的那个清高!说什么不出仕!有什么好处?你在家里苦挨罢了!”

    裴三夫人只得苦笑,年轻不知事时又哪里知道?十五岁的小姑娘,看了些诗书,听了点戏文,就当这世间情爱如书中所写,如戏里所演了。

    那一点甜,抵不过苦。

    虞氏知道女儿是哄她的,嫁出去的日子必不好过,抹了会泪。

    又问:“你儿子同你儿媳妇好不好?”

    裴三夫人笑得合不拢口:“好,好着呢。”把儿子怎么求娶的事说给母亲听。

    虞氏也知道女儿特意把儿媳妇带回来的意思,她就那么一个宝贝儿子,能跟儿媳妇处得好,那自然好。

    虞氏第二日就让小辈们都把好吃好喝好玩的东西全拿出来:“你们姑姑回来,那就是过年,上完了学都来我这里来玩。”

    阿宝是里面玩得最好的,投壶她小时候就百发百中了,捶丸要用胳膊手腕的巧劲,更是无人比得过她。

    木射十五柱只要是她来击,必把红字十柱“仁义礼智信”全打倒。

    她打过之后,场上独留下黑字的“傲慢佞贪滥”,楼家姐妹们又气又闹:“咱们不论怎么打,反正是输了。”

    哄得虞氏直笑,拉着女儿的手:“你这个儿媳妇,真不愧是武将家出来的女孩儿。”

    裴三夫人得意:“那是自然的,就是在京城中,也没有赢得过她。”还把阿宝跳下水去救了梅家姑娘的事告诉母亲。

    “您说说,她胆多大?”

    虞氏于是问阿宝:“你会水?”

    阿宝摇摇头:“不会。”

    虞氏笑了:“那个不难学,咱们这儿出门处处都是湖,也就是她们如今一个个金尊玉贵的,我小时候那可是泅水的好手。”

    “真的?”

    “这有什么,后头的池子里灌满水,跳下去扑腾几下你就学会了,小儿们学泅水,都是这样。”

    阿宝心里存着事,本来只是哄着老太太而已。这么一瞧,老太太也在哄着她。

    双方都是为了裴三夫人。

    目光一碰,倒都笑了。

    虞老太太这才安下心,悄悄对女儿道:“你这个媳妇讨得好。”什么出身什么教养,那都要排到后头,等年纪大了就知道,良心好不好才是最要紧的。

    儿媳妇靠得住,儿子就靠得住了。

    阿宝陪着虞老太太玩乐了几日,青书那边终于有了消息。

    “我好容易找到个衙门里退下来的仵作,那人警惕得很,我才说到要看症状,他就不肯再跟我说话。”

    青书如实禀报给阿宝。

    老仵作怕是什么大案子牵扯上身,青书磨了好几日,谎称生病的是他妹子,妹夫家里请了许多大夫,全看不好。

    他疑心不是生病,而妹夫家里有人害他妹妹这才跑到外地找仵作。

    阿宝越听越沉默,青书随口编瞎话,竟有几分能对得上。

    “先生您专断死人案子,我这个活人案子,求您看一眼,救我妹子一命。”

    老仵作看他神色,就知他在说谎。青书的相貌打扮口音,全骗不过他,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书僮长随,那个生了病的也绝不是什么妹妹。

    他还不肯看,青书急了:“先生替死人伸冤,怎不肯救活人一命?”

    老仵作被这句说动,几十年来他验的都是死人尸,可从没有替活人瞧过病,看完病状,他斟酌着开口:“不能断言究竟是否疾病所致,要是能有东西查验……”

    能开棺验尸自然最好,没有尸身,看骨头也行。

    青书把那匣子东西给他,老仵作细细查验过。

    挑出那瓶头油来。

    第217章 【一】

    嫁娶不须啼

    怀愫

    阿宝看见那瓶头油, 已经全然明白过来。

    她的头发自螺儿出嫁之后,就是福儿梳的。

    福儿梳头十分细致,比燕草还要更细致些。一整套十三把的梳头工具她都会用, 戥子当时还玩笑:“这么多家伙事儿, 你倒能到外头当上头娘子了。”

    福儿每天早起来,都会先用滚水烫过热毛巾, 绞干了, 借巾子上的水气把头发打湿。那样清早起来, 人就被毛巾热气浸过, 通体舒泰。

    跟着是大梳,然后是小梳, 再是篦子。

    最后是如眉刷一样的小梳子,将碎发刮起来。

    “不用这么麻烦。”阿宝在吃穿打扮上从不讲究,是个怕麻烦的人,差不多就行了。

    可福儿笑了:“少夫人这么早起来, 不梳个半个时辰的头, 干什么呢?”

    是啊,干什么呢?

    一天的时间那么长,既不能打鞭子,又不能跑马, 家里的事也不是天天要操心。连婆母那儿也免了她日日的请安, 总不能一天逛百八十遍的花园子罢?

    从一清早开始,就想着法子消磨时间。

    她用的头油也就是府里采买的,最上等的,当季的好花合出来的头油。

    春日用茶油, 茶油最轻。夏日用茉莉花油, 香味清新解暑, 秋天是金桂银桂,冬天要取水仙花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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