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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昏黄的火光,看着他逐一点亮了放置在方台四个角落上的铜质连枝灯。

    昏暗不堪的大堂,霎时间,恍如白昼。

    宁星玥揉了揉被光亮刺痛的眼睛,适应光线之后,她慢慢睁开了双眼,开始环顾四周。

    在这个横竖不过二十步的大堂之中,站着包括宁星玥他们三个在内的五十多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而此刻,他们正被百余位黑衣人用尖刀抵在包围之中,半分动弹不得。

    忽而,台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各位好,我是裕华楼的楼主。”

    台上传来一道阴柔却又富有力量的声音。

    先前还有些不知所措的书生,现在纷纷寻着声音发出来的方向,聚焦而去。

    声音便是来自现在长在台上之人。

    那人将自己隐藏在一副青铜面具之后,使得在场之人看不见他的样貌。而他并不高挑,身材有些单薄,宽大的长袍穿在身上也有些许晃动,似是上了点年纪,现在即便是他努力想要挺直脊背,但多年养成的习惯却使得他的肩胛微微向内扣着,形成一种有些佝偻的体态。

    而最令宁星玥惊奇的是,他右边的袖管竟然是空的?!

    “他少一只手?”

    宁星玥小声呢喃道,没曾想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喑哑的声音,“魏央。”

    苏瑾的声音小到只有站在他周围的宁星玥和齐彦才能听得清。

    两人不约而同地为之一怔,紧接着台上之人又开了口。

    “今日来的,都是裕华楼从各地精心挑选出来的未来的国家栋梁之才,大家应该为能够来到这里而感到骄傲。”

    说着他左手握拳掩在面具对应的唇前,清咳了几声,随后抬手颤颤巍巍指着大家身后的那道门,继续说道:

    “刚刚在进门之前福伯已经提醒过大家,那是我给大家最后离开这里的机会,所以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我们默认都是愿意为裕华楼效命之人,而接下来我想要说的话,需要大家都竖起耳朵听仔细了……”

    “今日这里举办的并不是寻常的诗会,而是愿意与我一同推翻大兴,光复大朔的誓师大会。而你们则是由我亲自挑选出来,未来要在大朔担当重任之人……”

    突然,一个浑身颤栗的书生大吼了一声,打断了魏央的话,“我并不觉得现在大兴的治理有何不妥,今日我只是为了来参加广负盛名的裕华楼的诗会,不是来参加什么誓师大会的!我要离……”

    “开”还未脱口而出,一道冰凉的刀光刹那破开了他的喉咙,在场的所有人还未回过神来,瞬间滚烫的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他周围紧邻的一干书生雪白的长袍。

    刚刚还站在那里高谈阔论的书生,此时瞪圆了双目,卷曲的双手无措得捂住被长刀划破的伤口,下一刻,便浑身僵硬的轰然倒地。

    围绕在他身边的同窗们欲做鸟兽四散,均被黑衣人的长刀逼回了原地。

    两个黑衣人拨开人群,当刚刚倒地的还在抽搐的书生拖了出去。

    大家目光追随着地上的一道殷红的血痕,彷佛唯有此般才能证明刚刚那书生曾来过这世间。

    魏央丝毫没有被先前的插曲所影响,他依旧挥舞着仅剩的一只手臂,在高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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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慷慨洋溢的述说着他所谓的复国大计。

    这时,宁星玥瞧见从高台的一侧,陆续有人站到了魏央的身后。

    定睛一看,他们大多是昨晚齐彦给她看的探子手札上的失踪之人。原来他们都是来到这里跟与魏央狼狈为奸,竟然异想天开想要一同共赴这劳什子的复兴大朔的大计。

    宁星玥双眼盯在台上跳梁小丑般的魏央,不禁垂眸冷笑了一声。

    “可笑!”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虽然现在台上之人带着面具,但从他骤然一顿的脚步不难看出,此时那张丑陋的面具之后,一定是一张无比诧异的申请。

    魏央停下了他的侃侃而谈,转而安静的巡视着台下所有的参与者。

    “刚才是谁说的话?!”

    台下人头攒动,魏央根本无法看得清明,只能冲着台下的人群大吼了一声。

    与先前书生被杀时的语气截然不同,他的双腿抖如筛糠,方才渐渐挺直的脊背又渐渐弯了下来,现下他非常的迫切想要找到说话之人。

    谁知,宁星玥身旁的书生一手指着宁星玥,一手高举着想要吸引魏央的注意,“楼主,是她,刚刚说你可笑之人就是她!”

    说完他一脸得意地正要向魏央邀功,霍地一双指节修长的手扶住了举报之人的脑袋,继而猛然一旋,伴随这一声清脆的“咔嚓”之声,那人的脑袋直接从脖子上搬了家。

    那颗囫囵的脑袋被那沾染了血腥的双手轻巧地向台上的魏央抛去,不偏不倚,脑袋着地之后,正好落在魏央的脚边,脑袋上的一双扩散的瞳孔此时正怔怔盯着他。

    而剩下的身子也随即一软,瘫倒在了血泊之中。

    苏瑾不紧不慢地拉起倒地之人洁白惨淡的前襟,一点一点擦净指尖染上的血色。

    “你……”

    台上之人明显被气得不清,一时间竟忘了该如何还击。

    “魏公公,别来无恙啊?”

    说着,苏瑾用刚刚擦净的指尖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在场众人均还未从接连不断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此时都齐刷刷的回头看向这个将人头直接从人身上拧下来的疯子。

    在苏瑾取下面具抬眸之际,众人纷纷自觉让出了条一人宽的通道,都在静静等待着二人接下来要说的话。

    当早已了然于胸的真相如此唐突的摆在自己面前之时,宁星玥心中还是不由的被揪了一下。

    他没死。

    他回来了。

    摘下面具的第一时间,便是扭头看向了身侧的宁星玥,这时他化名苏瑾之后,第一次以自己的本来面目示人,他转头有些羞怯地对宁星玥笑了笑,随后回头对齐彦颔首。

    当他再次抬眸看向台上的魏央之时,先前眼中的笑意,早已化为了冰冷的诡谲,他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脚尖一踮,飞身朝着魏央扑了过去。

    这骇然的意外,明显没有在魏央的预料之中,他一面向后退,一面随手拉着身侧的人挡在自己的前方。

    魏央语无伦次地大声吼着,“废物,还不快上?!”

    但那些探子哪里会是苏瑾的对手,他双手轻轻一挥,“轰”的一声震响,被魏央陆续推来阻挡之人,接连不断地被苏瑾扔到了两侧的石壁之上,随即被石壁重重反弹在地,痛得爬都爬不起来,根本无力回击。

    与此同时,乐承带着无数的大兴官兵冲了进来。

    片刻的功夫,他们便将刚刚气焰嚣张的黑衣侍卫们统统扑倒在地,正在陆续上锁,准备押解回京。

    而眼下,当台上的最后一个人也被苏瑾毫无意外地扔下去之后,此时偌大的高台上,仅余下魏央和苏瑾二人。

    年老体弱的魏央哪里会是苏瑾的对手,现今,他周身颤抖的背抵着石壁,所有狡辩彷佛如鲠在喉。

    苏瑾将他脆弱的脖颈盈盈一握。

    当下只要苏瑾指尖一用力,立马就能结束这萦绕了他十三年的噩梦之时,忽然一个急促的声音,大吼了一声:

    “不要过来……”

    第75章

    那声音传来之时, 乐承带来的侍卫们正在陆续将聚集再次的一干人等统统收押回去,准备依次询问。

    大家都行色匆匆,忙着收拾残局, 此时翠竹还在赶来的路上,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宁星玥被落了单。

    先前看到叛乱之人都被一网打尽之后,她正准备朝着门外的方向行进, 谁知一个身着侍卫制服之人,一手卡住了她的脖颈。

    慌乱间两人经过一番纠缠之后,宁星玥使出了自己全身的力气,一口咬上那人擒住自己之人的虎口。

    钻心的疼痛, 使得那人不由地松开了困住宁星玥的手。

    不知所措之间, 宁星玥余光瞥见了高台上, 苏瑾那个熟悉的背影, 正要开口向他求救之时,那人又追了上来一把将宁星玥往后拖拽。

    就在宁星玥已经觉得无计可施之时,她摸到自己的袖中藏着一把匕首。

    没有丝毫犹豫, 她将匕首猛然从刀鞘之中拔出,下一刻便直直对准了那人的腰间,奋力便是一扎。

    “啊!”那人吃痛的闷声叫了一声,握在宁星玥脖颈上的力量才堪堪收回一些。

    借此她用尽了浑身仅剩的力气,转身一脚踹在那人的肚子上。

    那人应该是魏央身边的死士, 那刀伤并未让他就此停下想要杀死宁星玥的心,只是调整了一息, 他便再次再次举起手中的长刀,向着宁星玥飞扑而来。

    宁星玥无力地坐在地上, 用刀尖冲外, 指着自己的前方, 大喊道:“不要过来……”

    正当那人的刀尖与宁星玥只有一拳的距离之时,一阵清风扑面而来,风中还裹挟着沁人心脾的淡淡的白檀香。

    宁星玥不禁紧紧闭上了双眼,想着自己这一生或许就要终结于此,心中不免有一些觉得可笑。

    兜兜转转十来年,即便是最后识破了魏央的诡计,也无法避免将要丧命与他的余党之手。

    如此想来,只觉造化弄人。

    但许久过去了,宁星玥始终未能感受到,刀尖穿体而过的疼痛之感,只是觉得眼前的光亮陡然被人遮盖,鼻尖慢慢有腥甜的味道蔓延开来,随即是“轰”的一声,一个重物落在了她的脚边,地上的尘埃被肆意扬起,在空中飘散。

    宁星玥猝然睁开眼,眼前的情形让她不禁心中一悸。

    刚刚想要刺杀宁星玥的男子,如今脑袋与身子早已分了家,他的双眼死死等着漆黑的天穹之中,依旧还在抽搐的另外半边身子的脖颈处持续不断的涌出汩汩热血。

    可让宁星玥并未想到的是,身着青色长袍的苏瑾此时被一把长刀冲贯穿而过,呼吸虚弱地也躺在渐渐弥漫的血泊之中。

    “苏瑾,苏瑾……”

    宁星玥手足无措,一边焦急地叫着护卫,一边看着他原本就白皙的脸庞慢慢褪去了血色,紧抿的薄唇也逐渐变得青紫。

    望着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宁星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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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觉得心肉相似被人紧紧攥在手中,疼得她无法呼吸,那些许久未出现的复杂情绪再次统统涌上心尖,令她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而这时,苏瑾非常疲惫地睁开了狭长的凤目,清澈的眸子直直落在宁星玥的身上,他缓缓抬手,虚虚的拢在宁星玥的脸颊,他咽下自己嘴中的那一口鲜血,煞白的唇角勾起一抹宽慰的微笑,声音嘶哑道:

    “你无碍,如此便好……”

    说完后,苏瑾就直接失去意识,陷入昏厥之中。

    宁星玥赶紧命侍卫将苏瑾抬去医馆,并让乐承快马加鞭去宫中火速将马太医请来!

    正在宁星玥焦急之际,耳边传来一声阴柔的笑声。

    “哈哈哈,没想到,你还是死在了我的前头!”

    “别废话!走!”

    一左一右两个侍卫,正押着白发披散,面目狰狞的魏央朝着门外走,魏央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苏瑾,发出了失心疯般的猖狂笑声。

    “等一下!”

    宁星玥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缓缓起身。

    侍卫都陆续撤了出去,几经萧然的大堂中,她每迈出一步,就会有空寂的回声从四面八方汹涌袭来,声音宛如从地狱发出恶鬼们饥饿的嘶吼,悲鸣声不绝于耳。

    半晌过后,宁星玥冷冷地走到了魏央的面前,看着他半人半鬼的模样,嫣然一笑。

    她本就生得妩媚艳丽,如果换做平日,这一笑定能迷倒众生。

    而此刻,他们身处于刚刚经历了一场残忍厮杀的现场之中,素来不沾染一丝尘埃的长公主的裙摆处还沾染了苏瑾鲜红的热血。如今她这么一笑,让押着魏央的两个侍卫都不寒而栗。

    “锃——”

    她果断从侍卫的腰间拔出一把长刀,随即目光狠戾地将长刀稳稳架在了魏央的脖颈。

    冰冷的触感轻轻落在魏央的喉头。

    但他并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非常配合的紧闭着双眼,继而昂起了头。

    “你以为,我会一刀了结了你?在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铜牛之刑想必魏公公也有所听闻吧……”

    话说到一半,宁星玥似笑非笑地看着先前还嚣张跋扈的魏央,听到“铜牛之刑”三个字时,他眼底嚣张的气焰彻底熄灭,战战兢兢望着眼前表情阴鸷的宁星玥,似是全然不认识一般。

    铜牛之刑,是早年间锦衣卫自创的一种刑罚,因为手段穿绝人寰,用过一两次之后,便被皇上禁用。而所谓的铜牛之刑,刑如其名,所用的刑具便是一只内里中空的铜铸牛形,而这个铜牛中空的内里正好能容下一人。

    方法便是,在行刑之时犯人被关闭在一个密闭且暗无天日的铜牛之中,随后会有人往牛肚子处放上一个火盆,当火盆中的火越来越旺,炙热的温度也会慢慢通过铜牛传递到其中受刑之人的身上,反复炙烤着犯人的每一寸肌肤。与此同时,随着温度的增高内里的空气也越发稀薄,犯人想要获得更多的氧气便需要爬到牛嘴部那个细小的气孔处,那时他们呼吸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牛的叫声。

    “三年了,我亲身经历了大兴的衰败与兴盛,魏公公该不会还天真的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唯爱痴狂的小姑娘吧?”

    说着,宁星玥抬手用刀尖拍了拍魏央干瘪铁青的脸颊。

    “请刑部的李侍郎,代本宫好好招待招待魏公公,让他多体验几次这难得的机会,即便他就是下了地狱,也要记得下辈子好生为人才是!”

    听完宁星玥的话之后,此时的魏央仿佛灵魂出窍般,整个人呆滞的被两个侍卫架起,拖行至囚车之上。

    躺在飞速疾驰的车架之上,此时的苏瑾虽然身体无法动弹,但他的脑子确实从未有过的清明。

    先前,苏瑾在听到宁星玥的呼救后,他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放开了掐在魏央青筋暴起的脖颈上的手,转身便义无反顾地挡在了刺向宁星玥的尖刀之上。

    那一刻,他突然释怀了。

    原来,当爱人的性命与仇恨一齐摆在自己面前之时,就算是他心心念念了十三年的仇人站在自己的面前,都抵不过她的一分一毫。

    思及此,苏瑾紧闭的眼角一颗晶莹的泪珠从他的脸颊滑落。

    苏瑾和宁星玥刚刚达到医馆不久,马太医也被乐承从马上扶了下来。

    当他被带到苏瑾的床边。

    那张熟悉的脸庞,让这位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雨的老太医都为之一怔。

    “他?”

    马太医不敢置信的回眸望向宁星玥,不知应该如何自处。

    “其中缘由纷繁复杂,日后在与太医细细说道,方才他为了就我受了刀伤,烦请太医尽快为他整治!”

    说完后,宁星玥退出了房门。

    她与齐彦并肩坐在门外的亭阶之上,谁都没有先开口,只是静静望着医馆院中高高架起的灶台,正在将一盆一盆的清水送进去,换出一盆有一盆的血水出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齐彦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询问着。

    “见他的第一眼。”

    宁星玥轻笑了一声。

    一个人的外貌动作,能假装,能骗人,但一个人看向你眼中发出的那道光是骗不了的人的。

    在知夏的那日,他站在高台之上,在外人看来似是在悠闲的弹奏着那曲琴音,但那时他的每一个抬眸,余光,无一不落在舞台下的宁星玥身上。

    那时,苏瑾许是以为自己隐匿得很好。殊不知,那时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悉数落入了她的眼中。

    渐渐的送入房中的水停了。

    马太医一边擦着手,一边从房内走了出来。

    他沟壑纵横的脸颊上,布满了愁闷。

    “怎么样?”

    齐彦和宁星玥异口同声地问道。

    马太医抬眸望向宁星玥,他有些浑浊的眸底有一种不安闪过。

    马太医先是对他们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最后莫名地轻叹了一声。

    两人也并未着急催促,只是静静等待马太医斟酌了片刻,他皱了皱眉头,开口说道:

    “回公主的话,苏公子身上的刀伤老臣已经处理妥当了,休息几日便可痊愈……”

    看到马太医先前的架势,两人均以为苏瑾不能活了,此刻听到马太医这句宽心的话,齐彦和宁星玥不禁长舒了口气。

    “但是……”

    突然话锋一转,马太医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垂眸摆了摆满头银丝的脑袋,“许是早年间,他中蛊毒之时,并未能按时服用缓解毒物侵害血脉的药物,加之后来因为那场爆炸,受了很重的伤,没有及时得到很好的救治……这些零零种种叠加在一起,导致现在他的心脉早已受损,恐怕时日无多啊!”

    第76章

    “怎会……”

    齐彦神色愕然, 沉默了片刻,根本不相信今日在裕华楼手刃无数叛乱之徒的苏瑾,是一个早已病入膏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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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死之人。

    突如其来的重击, 使得宁星玥不由地向后退了几步,一个踉跄,跌坐在冰冷的石阶之上。

    这几日却时不时下着绵绵的细雨。

    时值傍晚, 现在明明早已入夏,今日也是青灰色的天幕渐渐阴沉了下来,细细密密的雨滴,沿着屋檐上的水滴牵成了一条条雨线。

    翠竹原本想要上前去扶宁星玥, 却被她抬手拒绝。

    现在她坐在台阶之上, 耳边再次回响起马太医语重心长的话, 这倒是让宁星玥回想起另外一桩事来。

    那日, 在李国公府废墟之前,刘理说,当年, 萧逸鸿为了给宁宏裕争取治疗的蛊毒的时间,期间曾将李明亮给他延缓蛊毒的药丸派暗卫从宫中带出,送至千里之外的乐承的手中。

    听到这话的时候,当时大家都以为萧逸鸿已经葬身于火海之中,便并未深究其中厉害。到后来宁星玥再次见到他时, 他有完好无损地立在知夏的高台之上。

    宁星玥从未想过当时的蛊毒会给他带来如此大的伤害,那这些年他一个人到底是过着怎样的生活, 又是怎么熬过一个个百虫噬心的夜晚?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就像是有一个巨大的躯壳将自己的真心深深隐藏在其中, 不曾与他人分享自己的欢喜与苦楚, 所有的一切都一直自己默默承受。

    真傻。

    思及此, 宁星玥木然抬眸,发现先前的蒙蒙细雨已经停歇,此时疏疏密密的星点早已布满了整个夜空之中,她愣愣伸出手,静静等着,将房檐边落未落的雨滴落在自己的掌心。

    宁星玥送苏瑾回来之后,便一直守在门卫一寸都为动弹,此时她的身上依旧还着着那件晨间出门穿的那身男子的服饰。

    轻柔的青丝被她全部高高绾在头顶,暗云纹的青色长袍,腰间系了一条透亮的玉带,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英姿飒爽,唯独苍白的脸色没能掩饰住她此时几近晕厥的疲惫之态。

    站在一旁的翠竹手中端着一碗粥,心疼地唤了一声:

    “公主,您可得疼惜自己的身子,不然一会儿苏公子没醒,你先昏倒了。”

    说完后,翠竹见宁星玥仍然没有动作,便自己慢慢蹲到了宁星玥的身旁,将温度刚好适宜的白粥,一勺一勺喂到宁星玥的唇边。

    宁星玥也好似听进去了翠竹刚刚的劝解,虽然白粥入口如同嚼蜡,但她依然强忍着腹中的翻涌,一点一点将它们悉数送了进去。

    “水……”

    忽然,苏瑾的房中发出一个微弱的声音。

    先前还动作木讷的宁星玥,仿佛是瞬间被人解穴一般,动作迅速从地上翻身而起,跌跌撞撞就朝屋里跑去。

    跑到门边之时,便看到床上之人依旧紧闭着双眼,只是其中一只手伸到了床边四下摸索,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宁星玥跑到方桌边上,提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茶水,飞快地走到了床沿边。

    她一手将苏瑾扶起来靠在自己单薄的肩头,一手将刚刚倒的茶水送到了他的唇边。

    “你慢些……”

    苏瑾许是因为刀伤的缘故,身体有些微微发热。

    宁星玥小心地为他扶住水杯,一双柔情似水的眸子静静落在怀中之人的脸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生得那般好看。

    他脸颊瘦削,眉目清秀凌厉,浓密卷翘的长睫毛随着他细微的动作,便像蝴蝶扇动羽翼一般,微微上下扑闪。

    一切都是的如此的熟悉,却唯独白皙的侧脸上,一道从额头蔓延到下巴的褐色烧伤的瘢痕,彷佛一根长长的刺一寸一寸被深深扎进了宁星玥的心。

    倏地一阵酸涩模糊了宁星玥的双眼,她努力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

    而在怀中,毫不知情的苏瑾依然虚弱地闭着,正双手紧紧握住宁星玥端着茶杯的手,正一点一点吃力地吞咽着杯中的茶水。

    “慢慢喝……”

    那个曾经在梦中反复出现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使得苏瑾手中的动作一顿,随后他缓缓抬眸,有些不敢置信地直直盯着近在眼前之人,失了神。

    宁星玥莞尔一笑,慢慢将苏瑾放回软枕之上,自己起身想要去桌边放置手中那只握了许久的空茶杯。

    她刚准备起身,一只指尖冰凉的大手覆上她的左手。

    那只手仿佛带着些急切,却又生怕将她握痛,反复踌躇,握了又放,放了又握。

    宁星玥微笑着回眸,晃了晃手中的茶杯,“我就将这个放到桌上就回来,行么?”

    苏瑾依旧没有松手,虽然宁星玥说了马上回来,但他似乎还是有些不情愿,他环视了一周,最后指了指宁星玥手边的矮几,小声的说:“放那里不行吗?”

    生病瞬间就变成了孩童般想要依赖的心性,宁星玥无奈的点了点头,“依你。”

    自己任性的要求瞬间得到了满足,苏瑾脸上满是的喜色,他本想侧卧在软枕之上,这样能靠宁星玥更近一些,却发现只要一用劲,胸前的刀伤便会被牵扯得生疼。

    宁星玥被他这副模样逗笑。

    “早些休息,再这么看下去天都要亮了!”

    宁星玥被苏瑾这般无遮无掩的直勾勾地望着,光洁如白玉凝脂的脸蛋上止不住爬上了些些红晕。

    苏瑾噗嗤笑出了声,这一动静,又扯到了伤口,此时他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只是静静的四目相对。

    这一刻,苏瑾不知已经等待了多久,他强忍着心中的悸动,刻意放慢了急促地呼吸。

    忽而,眼前一黑,一只带着淡淡花香的绵软的手掌覆在他的双目之上。

    “你好好歇息,我不走的。”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

    眼下的情形,太过于虚幻,苏瑾生怕这一切只是自己昏迷时做的一场春秋大梦,只要他一闭眼再睁开之时,梦醒之后,两人的关系再度回到之前的冰点。

    他眨巴了几下眼睛,纤长的睫毛轻轻划过宁星玥冰凉的掌心。

    酥酥麻麻的痒意,挠得宁星玥咯咯直笑。

    “你再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便要走了。”

    宁星玥语气中带着些少女的娇嗔,更多的是对苏瑾不爱惜身体的心疼。

    苏瑾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此时他思索了片刻,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最后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我睡着前,你不许走……”

    苏瑾知道自己今晚已经足够无理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小到几乎自己都听不见了。

    宁星玥怔怔望着眼前苏瑾,曾经只要他们一遇上,苏瑾不是横眉冷目,就是冷言冷语。

    可现在的苏瑾,好像才是那个她记忆中,虽然说话冷冰冰的,但是最终总会口是心非地一次又一次的迁就自己的大哥哥。

    宁星玥伸出自己的另外一只手,轻轻拖住他的食指,用哄人软语,轻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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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走的,睡吧……”

    半晌后,宁星玥终于没有在听见苏瑾的动静,缓缓将覆在她双目之上的手掌挪开,见他双眼已经闭上,且呼吸非常平顺,似乎已经睡着了。

    正当宁星玥准备从床沿边起身,俯身为他掖着被角。

    蓦地,苏瑾周身蜷缩在一起,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耳边汩汩滚下,隽秀的眉目拧到了一起,他的呼吸渐渐加重,双手的指尖用力深深往胸口抠着,仿佛想要将心脏剜出一般。

    宁星玥赶紧扑了过去,将自己的十指穿过他的指缝,以免他一时难以承受真的将心挖出来。

    十指柔软的触感,似是渐渐让他恢复了理智,皱在一起的眉心也渐渐舒展开来,余光瞥见身边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轻哼了一声:

    “疼。”

    宁星玥避开他的伤口,轻轻伏在他的胸口,“我给你吹吹……”

    “嗯。”

    苏瑾用尽最后的力气,应了一声。

    那一下一下,带着些花香,微微拂过苏瑾胸口的风,似是真的能够缓解他心口百蚁噬心的疼痛。

    不一会儿,急促的呼吸也逐渐便得平缓,先前胸口没有规律的跳动,如今也恢复了铿锵有力。

    翌日。

    清晨的阳光暖暖洒在苏瑾的床边。

    温暖的光亮,耀得他有些睁不开眼,苏瑾觉着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昨晚睡得那般舒坦。

    正欲抬手遮挡阳光,他却发现此时自己的食指还被人紧紧捏在绵软的手心。

    苏瑾不在轻举妄动,他并不想惊醒现在伏在自己胸口熟睡的宁星玥。

    她还是昨日白天看到的那身男子装扮,如此想来,难道她为了照顾自己一夜都为回房歇息?

    在看向床边的矮几,一个模糊的记忆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

    包括他昨晚对宁星玥的那些撒娇,和对宁星玥所说的那些胡话。

    腾地一下,苏瑾白皙的脸被烧得绯红。

    昨晚他是有点烧糊涂了,竟然在宁星玥面前做出了那些幼稚之事。

    羞愧感瞬间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忽而,他察觉到怀中那个小小的人儿,稍稍动了动,他赶紧闭上双眼,用余光偷偷瞄着她的一举一动。

    宁星玥懒懒侧过头,发现自己居然在苏瑾怀中睡着了。

    刚刚清醒的那一瞬她是有些慌乱,猛然起身,理了理如瀑的青丝,抻了抻褶皱的衣角。

    用手背轻柔地覆在苏瑾的额头,似是感受与常人相同的体温,这才安心地转身一蹦一跳地出了门。

    待她走后,苏瑾终是忍不住笑意,“噗”的笑出了声。

    第77章

    看着宁星玥渐渐远去的背影, 苏瑾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

    近日,百蚁噬心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且每次的疼痛的程度都在日渐加深。

    之前那次爆炸, 没想到那条密道最终居然通向的是水云谷,当时魏央着急忙慌的冲了出去,却没有发现, 那道原本应该紧闭的石门被一块散落在地上的石块卡住了,露出了一点点缝隙。

    也正是因为那道缝隙,最终救了苏瑾的性命。

    因为当时因为巨大的冲力,苏瑾被抛出地道, 落在了水云谷的一个云游神医的门口。

    当时的神医就与苏瑾说起过, 断骨能够再续, 破皮能够愈合, 但他曾经被蛊虫吞噬的心脉,是不能重造。

    接下来的余生,他只能在百蚁噬心的痛苦中度过。

    并且当他每一次受伤, 身上残余的蛊毒就会愈发的深入血脉,直至最后占领他的全身,那时他便会成为一具从里掏空的躯壳,终此一生。

    当时,那位神医告诉他, 身上残余蛊毒并不是没有解除之法,但需要苏瑾亲自去一趟北国, 找到当地的一位专攻蛊毒的大蛊师,那位大人自然有办法解了苏瑾身上的余毒。

    但那个方法唯一的弊端便是, 解毒之后他会忘却这一生所有的人和事, 将会作为一个全新的人存活下来。

    苏瑾当即便拒绝了神医的提议。

    如果仅仅为了苟活于世, 而失去前半生珍贵的回忆,那他宁愿心中怀着所爱之人就此死。

    经过了三年的治疗,他终于能重新化名为苏瑾,再次出现在所爱之人的身边。

    于此,今生足以。

    所以就算死期将近,只要自己还能有一天能呆在宁星玥的身边,他便死而无憾。

    死期将近,苏瑾也不愿躺在躺床上,浪费所剩无多的时日。

    他艰难地撑起自己由于昨日失血过多,还有些虚弱的身体,一点点慢慢移到了方桌边上,为自己斟上一杯微热的茶水。

    正一抬眸,院中那个忙碌是淡紫色身影吸引了苏瑾的注意。

    有那么一瞬,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八年前,自己刚刚戍边归来,因为边塞常年的风沙,加上缺少水源,导致他原本白皙的脸颊,都被吹得棕黑开裂。

    那段时间宁星玥心疼地先是为他准备了上好的珍珠膏,有为他备了许多滋补的药膳。

    回来仅一月,脸上的皮肤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细腻与白净,就连他许多年未曾变过的体重,也至少比之前多十斤。

    现在宁星玥在院子中忙碌的模样,与当年几乎如出一辙,苏瑾静静地坐在方桌边,自己宽慰着,胖些或许宁星玥抱起来没有现在这么硌手,也挺好。

    如此没羞没臊地想法从自己脑海中冒出之时,苏瑾都觉得十分可笑。

    宁星玥一转头,目光正好与房中紧紧盯着的自己的苏瑾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她忽然停下了脚下急促的脚步,用身前的围裙擦了擦沾上了白色面粉的脸颊,憨憨的笑道:

    “午饭一会儿就做好了,你不要动,就坐在那里等我!”

    苏瑾非常听话,就一直静静坐在原处,直到宁星玥将所有做的菜一一端上桌,他真的半分都没有挪动地方。

    昨晚饭后,宁星玥特地回房,让翠竹为自己梳洗了一番。

    迟到了一会儿,才出现在苏瑾的房门前。

    苏瑾静静望着眼前巧笑盈盈的宁星玥,想要将这一刻所有的美好都深深印在脑海之中。

    见苏瑾一直痴痴望着自己没有动弹,宁星玥以为是刚刚翠竹为自己重新做得梳妆不称他的心意,呆呆的问道:

    “不好看吗?”

    苏瑾摆了摆头,轻笑道:“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突如其来的情话,让宁星玥现在的脸颊仿佛是胭脂涂多了一般,红得透透的。

    苏瑾没有继续再打趣她,只是伸手拍了拍自己身侧的圆凳,“我想听你一一再我好好介绍介绍。”

    宁星玥这才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坐在苏瑾右手边的圆凳之上,颇有兴致的指了一下他们现在身前的这道菜。

    “这个叫金玉满堂,主要是以今晨我在山上挖新鲜的芦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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