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纸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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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什么样子,一直都是你。”

    他似乎很高兴,笑了一下,继续吻她。一缕桂花酒的香气缠绕在交织的发间,伴着初夏的风在空气里涌动。

    等到喝完了大半坛酒,她拉了他的手起身,从屋顶上翻下来,踩过一段青石砖路,去往裁缝铺子上的小阁楼。

    谢无恙从博古架上取了青瓷茶具,沏了一盏醒酒的茶,摁着身边的少女喝了一小半,自己接过来喝了另一半。

    “我才没有醉。”她哼道。

    “我醉了。”他轻轻笑着。

    随后,他下楼问老裁缝借了一口灶,为她煮一碗生辰吃的长寿面。

    灶房里萦绕着烟火气,热水在铜壶里咕噜噜地冒泡,她捧起脸趴在他的身边,看着他轻快利落地切碎姜葱蒜,一只手握紧木头刀柄,一只手按在台面上,指骨匀长好看,动作流畅自如。

    这样的他一点也不像高高在上的皇太子,仿佛只是寻常人家的少年郎君,用心又郑重地为喜欢的姑娘过生辰。

    一碗面很快煮好了,他双手一端转身上了楼,身边的少女牵着他的衣角在前面引路。

    阁楼木门推开,晚风涌了进来。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张矮案几两侧,中间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江小满,”他笑着对她说,“生辰安康。”

    接着他夹了一筷子面,喂到她的口中,看着她满足又快乐地吃下去。

    “这是祝子安送你的生辰礼。”他笑道。

    “那谢无恙的呢?”她装作讨要似的朝他摊开手。

    他看了她一会儿,无声地笑了一下,在她的掌心轻轻一击。

    然后在心里,许一个太平盛世给她。

    星光从窗格里流进来,透过窗纱而变得朦胧。他的眉眼在这样的光芒里,格外地洁净和明亮,仿佛在寂静地闪光。

    “你在想什么?”她仰起脸问。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忽然在想……要是你只是江小满,我只是祝子安,我们可以在江湖上仗剑行走,牵一匹马,带一壶酒,如此快意一生。”

    “倘若……”

    他低垂眸笑了下。

    “我不是皇太子,你也不是太子妃,我们就在这人间烟火里相逢,做一对世上最寻常的夫妻,该有多好?”

    她伸出手,抹过他的眉骨、眼尾和脸颊,一点点卸去他的易容。接着她又以指腹按在自己的面庞上,同样卸去了自己的易容。

    就这样他们以本来的面貌,如此坦诚直白地相对。

    “我们做一日寻常夫妻吧。”她说。

    初夏的夜晚,空气里有栀子花的香。蟋蟀和夏蝉聒噪,远处池塘蛙声一片,鸟雀在枇杷树的枝头啼鸣。

    一方小小的阁楼里,两个人煮酒、烹茶、灯下念书、临窗对酌。他们像是从这段沉重的岁月里偷来了一日,短暂又漫长地拥有了一个烟火气的夜晚。

    夜深人静的时候,地板上落了星星点点的光,他们在无数光芒里拥吻,不知今夕何夕、今日何年-

    宫城北边的一座废弃偏殿内,“啪”的一声,灰尘震起在桌面上。

    三皇子谢宽拍下掌心一枚铜钱,说话的语气近乎暴躁,“近月来我被关在宫中禁足,江湖上势力顷刻间被清洗,南乞的几个人统统都是废物。”

    他咬牙冷笑,“此刻我能完全确定,那位蒲柳先生必定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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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皇兄……当时未能察觉他的江湖身份,不曾设法布局杀了他,现在真是后悔得很。”

    内侍监余照恩抱袖而立,“我收到一条密线消息,淮西战线将推至宋州附近。督军是我北司的人,一旦寻到机会便会破坏用兵。一旦事成,同时将有百人在朝上进言,力主罢兵。”

    他缓缓道:“待到那时,不能让皇太子有开口的机会。”

    谢宽抬头,“余公公有何指教?”

    “在宫里寻不到机会对他下手,只能在宫外布置围杀。”余公公沉声道,“而且朝堂与江湖,必须同时行动,行刺太子之时,也是奏请罢兵之机。”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纸,搁在谢宽面前的桌上,“多年前我曾借贤妃之手,在东宫埋过眼线。那是两名太监,平时听贤妃差遣在东宫办事,暗中为我查探皇太子情况。岐王一党失势后,他们被太子妃从东宫清理了出去。”

    “我昨日命他们到掖庭宫面见,从他们口中发现一个有用的情报。”他继续道,“皇太子大婚那夜,他们曾跟踪太子妃去过东角楼巷一座书坊。”

    谢宽接过图纸,支起下颌看了良久,“要在那里设伏杀人么?”

    “只有一次机会。”余公公以指节叩了叩桌面。

    “明白。”谢宽笑道。

    他连抛六次铜钱,在檀木桌面上算了一卦,慢慢地笑了起来。

    “下月必将见血。”他满怀期待地说,“响在夏末的丧钟声……大约会很动听吧?”

    作者有话说:

    注:《归田园四时乐春夏二首》:“南风原头吹百草,桑叶正肥蚕时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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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仲夏

    ◎月亮又圆又亮。◎

    仲夏之日, 梅子熟时,松廊雨过,荷花盛丽。

    清浅的夜色里, 一辆青幔白马的车从东宫荷花池经过, 穿过一片开满枣花的禁苑密林, 转往东角楼巷书坊而去。

    月光漏进车窗里,谢无恙握着一卷案宗,低头慢慢地翻阅着,偶尔手指拨动一页, 沙沙的纸页声响在车厢内。

    身边的少女提了一盏灯, 为他照亮纸页上的字, 偏过脸凑过来陪他一起读着。

    “近日的战报越发延迟,我怀疑有人在背后动手脚。”他揉了揉眉心,“这几日朝上反对用兵的声音忽然平静了,仿佛在等淮西那边传来什么消息……”

    “清河先生在户部雷厉风行, 压着的军饷都拨了下去, 按说行军应当较为顺利。”姜葵接话道, 微微蹙眉, “但我许久没有收到父兄的家书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但愿不日就有消息。”

    马车停在书坊的后院里,赶车的黑衣少年跳下车, 为车厢里的两人撩开车帘。谢无恙搁下卷宗, 同姜葵一齐下车。

    书坊的侧门推开,“吱呀”一声,些许的浮尘从门上飘落, 在月光里静静浮动。

    “清河先生为官后搬去了子城附近, 书坊近两月无人看顾, 落了不少灰尘。”谢无恙以大袖为身边的少女挡了挡落灰,随即擦亮了一个火折,点燃了放在桌上的一座烛台。

    他端起烛台,引着姜葵往里屋走,边走边说:“今晚终于得闲来一趟,他托我们代为整理账簿。江湖之事已毕,这次收拾完卷宗,许久都不会回来此地了。”

    他推开里屋的门,把烛台搁在柜台上,望着堆积如山的账册文簿,嗓音里含着点怀旧的笑意,“好久不来了,居然有点想念。”

    “这间屋子我不常来。”身边的少女靠在柜台前,捧起脸回忆着,“我有点想念楼上的雅室。从前江湖上天天闹事,我记得曾有一段日子特别忙,我们连续约见了整整一个月。”

    “我也记得。”他低低笑了声,抱起一卷文簿,“你总是来得很迟。等你的时候很无聊,我在这间屋子里看账……你真是欠了我好多银子啊。”

    “你要赚那么多银子干什么?”她歪过头看他,“你可是皇太子,你又不缺钱。”

    “东宫的用度都是内官宫拨下来的,那才不是我的钱。”他拍了拍积灰的账本,“记在这些账上的银子,每一笔都是我自己赚的。”

    “可是你要赚来干什么呢?”她好奇地问。

    “大半是留给你的。”他轻轻笑了笑,“当初我自知命数不长,想着日后留一笔遗产给你,够你花一辈子那么多。”

    她垂眸静了下,听见他又笑道:“我知道你是个花钱如流水的,银子到手了就用光,因此托了清河先生帮我,这笔钱会分批给到你手里,一直到你变成老婆婆。”

    “我才不会变成老婆婆。”她低哼。

    他探过身吻了她一下,继续慢悠悠道:“至于剩下一半么……一份留给阿蓉,用来给小尘治病。一份留给铁公子,我怕他赌光了会挨饿。还有一些当做给清河先生的酬劳,另有一份是留给洛十一讨媳妇的。”

    “给洛十一讨媳妇?”她笑了。

    “嗯。”他也笑了,“你不觉得他天天那副冷淡的模样,将来很难讨到媳妇么?姑娘家不高兴了都是要哄的,我看他嘴笨得要命,蹦不出几句哄人的话。”

    他以指节叩了下柜台,转身朝后院笑道:“是吧洛十一?我知道你听见了。”

    后院里的黑衣少年正在喂马,杵在原地梗着脖子,一张脸冷冷淡淡,一副装聋到底的模样。

    谢无恙笑得厉害,摇着头转过身,随意靠坐在柜台下面,把怀里的账簿堆在身边,一本本摊开来翻看整理。

    身边的少女跟着笑了一阵,抱膝坐在他的身边,从纸堆里随手抽了一册账本,无聊地翻看了几页,歪着头眨了眨眼睛,“你说过想在江南置一座宅子,原来是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啊。”他边收拾着账簿,边懒洋洋回答,“我后来问过江湖上的朋友,特意托人寻到了一方好宅子。”

    “宅邸不大,一堂三室,配了厨房和马厩。外头是一处闲静的横街,入夜了听不见人语,偶尔有风吹草叶的声音。”

    他漫不经心地讲着,分明是信口胡诌,偏偏又好像亲眼见过。

    “庭中有一眼深达百尺的水井,井边一年四季都歇着鸟雀,天一亮就把主人吵醒。院子里种了很多六月雪,夏天的时候花开,白色的花瓣落满庭院,像是下了很大的雪。”

    “置下宅子的时候,本以为不会有去看的机会了。”他低着头笑了笑,“那时想要你去住一住,当做是替我看过了。”

    “我们会一起去看的。”她侧过头靠进他的怀里,“明年就去小住好不好?”

    “好啊。”他轻轻抱着她,亲吻她的脸颊。

    许久,台上的蜡烛烧了半截,火光渐渐微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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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无恙起身,一手抱着整理好的账簿,一手拉了拉身边的少女,“好了,走吧。我们回东宫。洛十一那边应该也把要带走的卷宗都收拾好了。”

    两人弯身钻进停在后院的马车,赶车的少年在车座上挥起长鞭,催动着白马小步慢走离开书坊。

    仲夏的夜晚,月亮又圆又亮。夜深人静,蝉声如沸,响在青石砖的路上。马蹄声踢踢踏踏,踩过潋滟的月光,沿着小径往北而去。

    一线月光流进车厢,照亮窗边小憩的人。他靠在身边少女的肩头,微微困倦地阖着眼,呼吸声安静匀长。身边的少女点了一盏灯,在烛光里翻读一册卷宗。

    夏夜的蝉鸣聒噪,衬得车厢里格外宁静,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在响。

    在一个寂静的缝隙里,头顶上方传来拉紧弓弦的声音。

    马车里的少女猛地抬头。

    纸卷呼啦啦坠地!她一把抽出身边人的佩剑,纤细的手指握紧剑柄,倏地带起一连串肃杀的剑芒。

    几乎在同时,箭矢纷纷如疾雨,从马车上方飒飒坠下!

    车厢里的姜葵以长剑击落扑来的箭矢,车座上的洛十一左手执缰绳赶车,右手挥刀震开箭雨,回头低声喊:“有人埋伏在屋顶两侧。”

    “多少人?”谢无恙醒了,低声问。

    “少说一百……”洛十一的语气急促,“可能更多!”

    击落箭簇的声音叮当响作一片,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马车里难以施展手脚,车篷迟早会被射穿。姜葵与谢无恙对视一眼,从车厢里一跃而出,立在颠簸的车篷之上。姜葵挥舞长剑击开来袭的箭矢,把两人护在纷飞的剑光里。

    道路尽头,一队轻甲的军士手执火把蓦然转出,灼灼的火光照亮闪烁的兵刃,静默而沉重地堵住了马车的前路。

    “金吾卫……”谢无恙注视着前方,嗓音里透着冷意,“看来他们是孤注一掷要在此地截杀我,不惜扛上私调兵力的罪名。”

    “他们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姜葵低声问,“今夜私行出宫,没有告知任何人。”

    “只有一种可能。”谢无恙回答,“他们埋伏月余,只为等我现身。”

    “前面出不去了。”他低声喊,“洛十一!调转方向,先回书坊!”

    赶车的黑衣少年一拉缰绳,催动白马在长街上奔驰,箭矢纷飞落在马车的后方。

    这时,屋顶上几道黑影翻身跃下,呼啸的兵刃劈落而来!

    姜葵将长剑递到谢无恙手中,足尖在车篷上一点,高高在半空之中翻折,踩在其中一道黑影身上,劈手夺过了一把长刀。

    “今日没带枪,借你的刀使使。”她的声音里笑意盈盈,眸光却冰冷彻寒,手中长刀一挥,与扑来的兵刃狠狠撞在一起!

    “当”的一响,来袭的人连连后退几步,堪堪停在车篷边缘。

    来人是南乞三个帮主。滚滚飞奔的马车之上,衣袂在风中上下纷飞,三人包围住中央的姜葵与谢无恙,银亮的兵刃反射着凛冽的月华。

    下一刻,呼啸的刀风与剑芒同时涌动,猎猎的晚风中兵刃的寒光刺破夜色!

    几人在奔驰的马车上交战,刀剑相击的声音响彻在无边的风声里。下方的洛十一策动白马掠过长街,马蹄如奔雷滚过青石砖的道路,踏碎满地泼贱的月华,卷起无数残花落叶。

    “殿下!”洛十一忽然低喝。

    马车前方,一匹黑马转过街角而来。马背上一名黑袍人高高立起,迎着长街上飞奔的马车,挥起一柄沉重大刀,刀风涌动如狂潮。

    洛十一按住腰间弧刀,深吸一口气,准备接下这一击。

    “洛十一,专心赶车。”谢无恙低声说,“朝他冲过去。”

    洛十一松开按刀的手,一手挽住缰绳,一手挥起长鞭,策动白马,迎着奔来的刀风直冲而去!

    谢无恙扣住剑柄,挥起一道凌厉的剑光,架住车篷上的三人。他的身边,姜葵双手握刀,后退半步,而后朝着扑来的刀风推出一击。

    明明是一刀,她推出了一枪催城的气势。

    两股对撞的刀风发出一声巨鸣,惊起屋檐上成群的鸟雀。涌动的乱流里,白马长嘶着拉起马车向前飞奔,与迎面而来的黑马擦身而过。

    与此同时,黑袍人扔下大刀,踏着马背跃起在空中,朝着下方的少女挥出一掌!

    掌风如漩涡般卷起无数气流,冰冷的杀意近乎滚滚而来,吹开翻飞的衣袂与发丝。少女握紧长刀,刀锋向前,决意硬生生去扛那一掌。

    忽然有人拉着她的手把她推到身后。

    “扶我一下。”他轻声说。

    纷乱的风里,他抬起手,接下那一掌。

    狂风荡开!奔涌的气流片片掀开屋顶的筒瓦,鸟雀扑棱着翅膀纷纷散开,无数草木被吹得沙沙作响,一时间风摇影动、飞沙走石。

    这么多声音里,她只听见很轻的一声咳嗽。

    那个人在涌动的风里后仰,几乎从马车上跌落下去,被她紧紧地扶住双肩。

    “我没事。”他低声说,“走。”

    姜葵挥起长刀,击落马车上的敌人。洛十一挥鞭赶起白马,带着马车冲入书坊后院。大门在背后轰然合拢,追来的箭矢钉在门上,发出一阵又一阵闷响。

    “我没事。”谢无恙又说了一遍。

    他翻身跃下马车,手中长剑挑起埋在墙角泥土里的一条绳索。他收剑入鞘,双手拉住绳索,轻轻一提。某种机括被这个动作激发,墙上射出一排弩箭,击倒了最前面的追兵。

    “很早以前做的一个机关,没想过能派上用场。”他低咳一声,缓缓靠在墙边,微微喘息着,“不知道能抵挡多久。”

    话音未落,箭啸声再起!

    姜葵挥起手中长刀,斩落几枚箭簇,可是更多的箭簇越过她的头顶,射进背后的书坊之中,一点火光沿着箭杆飞快地蔓延。

    外面的追兵在箭上抹了火油,燃火的箭簇落在堆满纸卷的地板上,瞬间烧开一片大火。一根燃烧的木柱发出吱呀的响声,在火光里摇摇欲坠。

    “看来抵挡不了多久。”谢无恙仰头望着流星般的火雨,“他们要烧了这里,我们得设法出去。”

    “殿下……”洛十一低声开口。

    他只喊了一声,还什么都没有说,可是谢无恙看了他一眼,平静地打断他:“不行。”

    这时,一声弓弦拨动的声音响起。

    一道身影从对面的屋檐上高高立起,猎猎的火风掀起他的袍角。那人缓缓拉开一张硬弓,一枚箭矢越过浓浓的烟雾锁定住靠在墙边的那个人。

    一点森冷的寒芒刺破火光而来。

    谢无恙听见箭啸声,手指扣住长剑,挑起一道弧光,去拨开射来的箭矢。

    几乎在挑剑的刹那,他忽然跌了一下,挥起的弧光起而复灭,手中长剑“当”一声坠落在地。

    “谢康!”有人冲过来。

    少女挡在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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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前,刀光旋转着削落箭矢。她飞快地旋身,伸手去接往下跌倒的人,紧紧地把他抱住。他无声地跌进她的怀里,轻轻闭上眼睛,身体稍稍颤了一下,很快安静下来,气息渐渐变得微弱。

    “江少侠!”洛十一挥刀击落箭矢,往这边靠过来。

    姜葵扶起昏睡的人,将他的剑紧握在手中,“他方才接了那一掌,体内的伤势发作了。我们必须设法离开这里。”

    “江少侠,从书坊侧门到温亲王府有一条小道,是殿下很多年前以防万一留的退路。”

    洛十一低声说,“我驾着马车冲出去吸引注意,你带殿下趁着混乱离开。”

    “不行。”姜葵摇头,“你这样出去就是送死。我们一起从侧门走。”

    “江少侠,”洛十一低低地说,“倘若一起从侧门走,没有人走得掉的。要保殿下安全离开,我说的是唯一的办法。”

    “不行。”面前的少女固执地摇头,“倘若他醒着,他绝不会答应。”

    洛十一静默片刻,做了一件出乎她意料的事。

    他以世家公卿的至高礼节,郑重地整理了一身衣袍,把沾灰的前襟缓缓抚平,而后双手拢袖徐徐跪地,行了一个叩请的大礼。

    这个少年忽然以此大礼把她逼到了一种无法拒绝的地步。

    “我出身于青莲洛氏分家,十一是我的行第。当年大家长犯下大错,全府上下处斩、男子杀头、女眷为奴。胞妹为保下我而死,我顶替她的身份,被编入奴籍、任人买卖。”

    这个一向冷淡的少年也许一生都从未说过这么多话。

    “十余年前的长乐坊……江少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他低声说,“殿下在黑市上带走了我,以公卿之子的礼仪敬我。”

    “此后……已过十余年。我原本十余年前就已经死了。”

    面前的少女深深望着他,握剑的手轻轻地颤抖。她静了片刻,很慢地闭上眼睛,“他会很难过的。”

    他右手按刀,深深再拜,“多谢江少侠成全。”

    随即,他翻身跃上车座,戴上斗笠,一手执起长鞭,一手挽住缰绳。燃烧的箭矢像是流星那样从天边坠落,背后的房屋在大火中倾倒,无数纸卷和书页如同萤火般飞舞。

    “江少侠……”灼灼火光里,他的声音低低地传来,“等殿下醒了,你能不能同他说,我只是离开一阵,过段日子便回来。”

    那一日是仲夏,梅子熟时,松廊雨过,荷花盛丽。

    仲夏之夜,蝉声聒噪,流萤点点,漫天都是繁星,风里有遥遥的笙歌传来。

    有人留在了这个夏天,再也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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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章 颤动

    ◎很慢地闭上眼睛。◎

    子夜时分, 温亲王府。

    府内有竹木丛萃,花木万株,树叶密密匝匝地交织着, 在风亭水榭之间围出一方寂静池塘。满池夏荷盛开, 晚风一吹, 几瓣白莲在水面悠悠地飘转。

    “哗啦”一声,一尾红鳞从池水中跃出,又落回水中,溅起一连串的水光。

    池边, 宽袍散衣的年轻亲王倚在廊柱下, 执着一个白釉瓷罐, 往水中抛洒鱼食。风吹起衣袂,那道影子临水静立,如松如竹。

    脚步声从背后传来,一身宫裙的少女提了一盏珐琅灯, 沿着曲折的回廊走来, 停在他的身侧。

    他听见声音, 却没有回头, 只是注视着水中如簇的鱼群,“深夜来府上,沉壁睡不着么?”

    “如珩也深夜睡不着么?”谢瑗望着他, “你心事重的时候, 就会在这里喂鱼。”

    “在等淮西战报,按说早该到了。”谢珩低声说,“近日朝上北司忽然沉默, 仿佛在筹划着什么……我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突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一名从人在亲王面前跪地叩首,“殿下!太子殿下他……”

    “他怎么了?”谢珩猛然回头。

    “太子殿下今夜出宫后遇刺,太子妃娘娘方才送他到府中……”

    话未说完,亲王的背影已经远去了,身后跟着步履匆匆的少女。

    谢珩推开一间内室的木门,煌煌的灯火涌来。床上静躺着一个人,他的身边坐着衣襟染血的少女,紧紧握住他的手。

    “无恙怎么了?”谢珩疾步走来。

    “在东角楼附近遇到了袭击,我带他从包围里冲出来了。”姜葵低声说,“他体内伤势发作,此刻昏迷不醒,必须尽快请长乐坊的沈药师过来。”

    “我即刻遣人去请。”谢珩转身。

    谢瑗着急地拉住她,“皇弟妹,你身上的血……”

    “别担心,不是我的血。”她苍白地笑了笑。

    “那无恙……”谢瑗的声线发颤。

    “也不是他的。”姜葵摇摇头,“这些都是敌人的血。突围的路上死了很多人、流了很多血。”

    谢瑗刚松了一口气,却听见她的声音低低地传来,“洛十一没有回来。”

    有一瞬间,谢瑗怔了一怔,下意识地无法理解这句话,接着听见她轻声重复,“洛十一没有回来。”

    灯火从上方落下来,透过重重堆积的纱幔,在床边投出一道狭长的阴影。她坐在这片阴影里,很慢地闭上眼睛,肩头和发梢微微地发颤。

    她身边的那个人静静地躺着,无知无觉,手指冰凉。

    她双手握紧他的手,深深地低垂着头,仿佛无法承受重量般,伏靠在他的床边。一线月光自窗外漏进来,越过她的头顶,在地板上无声地流淌。

    她的嗓音轻而颤抖,“别告诉他……”

    谢瑗在袖子底下攥紧手指。她想要说点什么,可是她的嘴唇翕动着,发不出声音。身后的谢珩立在门口,缓慢地仰头闭上眼睛。

    长夜寂寂,刻漏声声,一轮圆月孤高地挂在天穹之上。

    王府内彻夜灯火不息,流动的人影如纷乱的云。

    从人们来回出入,不停地奔忙。沈药师提着药箱匆匆赶来,为昏睡的谢无恙施过针,又去后房为他煮药。姜葵轻轻扶起他,以内力为他疗伤。另一侧,谢珩拢袖坐在案前,提笔写一封长信,谢瑗坐在他身边低头研墨。

    东方初晓,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一名从人在门外长拜,“殿下……淮西战报到了。”

    谢珩顿了笔,望过去。

    “我军在宋州附近兵败……”从人稽首再叩首,“淮西刺史领两万士卒,屠掠宋州、叶州等地,三日之内进军至东都附近,关中震动。”

    “督军弹劾大将军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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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不善……”他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听闻收了一半兵符。奏章与战报俱已呈送到太极宫。”

    “荒唐。”谢珩低声道,“区区一个督军,竟敢涉足行军之事。”

    话音未落,又一名从人匆匆奔来,在门外深深叩拜,“殿下!宫里的线报刚刚传来……”

    他压了一下呼吸,“朝上一百七十三人……连夜奏请淮西罢兵。”

    “天子何意?”谢珩低声问。

    “圣上下旨不见任何人。”从人低低回答,“太极宫三道门紧闭,只有那道奏章和战报传进去了。”

    “他决意罢兵。”谢珩缓缓道。

    他坐于案前,拢袖抬腕,疾笔写了一道奏章,“我亲自入宫劝他。”

    “殿下!”第三名从人从廊上走来,叩拜在门外,“东角楼巷大火后,金吾卫骤然封锁子城附近,对外声称是捉拿纵火贼……”

    他再叩首,“凌大人和周大人的府邸俱被包围,殿下今夜送出的信皆未能送达。”

    “那是示威……”旁边的谢瑗咬了下唇,“他们要逼得人人噤若寒蝉,反对罢兵者因此不敢入宫上谏。”

    “必须有人劝阻罢兵。”谢珩披衣而起,“我即刻入宫。”

    “如珩。”

    身后有人低咳一声,“我去。”

    躺在床上的人不知何时醒了,一旁的少女扶着他缓缓起身。

    他压下呼吸里的喘息,用力抵了一下床边,慢慢地站直,“金吾卫敢如此示威,不只是虚张声势……你未必能顺利入宫。”

    他望过来,“如珩,我去。我身为储君,无人敢拦我。”

    谢珩缓缓地摇头,“无恙,你身上还有伤。”

    他怔了下,小皇侄倔强地望着他,一言不发,眼神固执。

    “无恙,我真受不了你这副性子。”谢珩笑了声,走过去,抬手在小皇侄的肩上一按。

    他稍稍用了点力道,小皇侄猝不及防,一个没站稳,重重跌回床上,一边低低地咳嗽着,一边抬起眸看向他,似乎有点生气了。

    谢珩又笑了声,“行了。你好好睡觉吧。我这一趟是入宫面圣,你弄得简直像生离死别。”

    “虽然你从不叫我皇叔,但我毕竟是你的长辈。”他又道,“你父皇是我兄长,我对他足够了解,知道如何劝他。这一趟入宫,必定是我去。”

    他转身推门,接过一盏御赐金莲灯,拢了拢大袖,走上候在府前的马车。

    车轱辘轧过青石砖路,渐渐消失在长街转角。

    王府内陷入岑寂,庭中刻漏滴答,一声声响在石阶前。

    灯火摇曳的内室里,谢无恙昏昏沉沉地睡去,姜葵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谢瑗坐在书案前,几次提笔却难以落字,站起来在室内来回踱步,不安地等待着消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门外匆匆走来一名从人,往里面递进一页信笺,“太子殿下……凌大人设法送了急信过来!”

    姜葵走去接了信,送到谢无恙手里。谢无恙撑着半边身体坐起,借着一盏烛灯的光,展开这张压皱的信笺。

    “拦住如珩……”他低咳着说,“入宫的路上设了埋伏……”

    他抵了一下床边,试着站起身,忽然往前一跌,靠在身边少女的怀里,头稍稍偏向一侧,重又沉沉昏睡过去。

    “我去。”谢瑗低声说。

    话音未落,她已经推门出去,一角宫裙消失在门边。

    东方亮起一抹晨曦,仿佛烧红了半边天穹。长而笔直的宫道上,她从马车里跃下来,迎着天光奔跑着去找那个人。

    “如珩!”她大声喊。

    那个人提着一盏金莲灯,在宫道尽头回过头来。

    下一瞬,一枚箭矢刺破清晨的风,穿透了他的喉咙。

    那个瞬间一切都变得缓慢而寂静。莲灯坠落,衣袂蹁跹,那道影子无声地跌倒在血泊里,琳琅的美玉断了线般砸在宫道上,叮叮当当碎了一地。

    她拼命冲过去,半跪在他的身边,伸手去捂他的伤口。他已经无法说话了,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以掌心轻轻抵了一下她的额头。

    然后那只手无声地垂落。

    无边的风在寂静中汩汩地涌来,时间一下子吹回到很多年前,她还是一个很小的孩子,为了捉一只小雀儿穿出密林,在宫道上撞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抬了下手,托住她的额头。

    风里玉石相击的声音琅琅作响。

    他问:谁教的你?

    是你。

    她很慢地松开手,提起那盏染血的金莲灯,走过长长的宫道,踩上遍地流光的汉白玉阶,一步一步,行至巍峨的太极宫前,跪在朱红的大门前。

    “父皇……”她叩拜,“儿臣求见。”

    宫门不开。

    一阵又一阵的风穿堂而来,穿堂而过,吹起她的衣袂与发丝。

    太极宫前的水钟一声又一声,计数着寂静的时刻。

    阳光挥挥洒洒,斑驳的光影落遍她的肩头。

    良久又良久,宫道尽头行来一架凤鸾玉辂,青缎白玉,镂花饰金,五彩的流苏在风里摇曳,玉珂碰撞的声音叮咚作响。

    华服的女人撩开一角玉帘,从马车上走下来,踩过长长的汉白玉阶,轻轻抱了抱跪地的少女。

    “孩子,”她轻声说,“到皇姑母这里来。”

    一颗眼泪,从她的脸上,苍然而落。

    那一日,长公主挽着皇长女的手,叩开了太极宫的宫门。一身赭黄色皇袍的帝王孤身坐在殿内,长久地沉默不语,只是无声垂目。

    朱红色的殿门前,皇长女捧起奏章,叩拜于地,条陈利害,力请用兵。

    其奏曰:“一胜一负,兵家之常,岂得以一将失利,遽议罢兵邪!”

    又曰:“当倾天下之全力,为家国百姓,破败而后立。”

    敬德九年夏,诸军征讨淮西不克。反对用兵者虽遭抑退、旋又复进,宦官广结声援、屡言军政无功,一百七十三人连夜奏请罢兵。

    那一日,温亲王谢珩入朝直谏,遇刺身死。

    君子如珩,他以自己的血,铺就了平淮西的路-

    三日后,东宫偏殿内。

    躺在药池里的人从长久的昏睡中醒来,淌过一池汩汩流动的热水,披一件绯衣,静立在竹木屏风后。

    宫人深深叩首又长长一拜,低声向他禀报着近日消息。

    听到死讯传来的那一刻,他忽然跌了一下,猛地咳出一口血。

    身边的少女紧紧地抱住他。他很慢地闭上眼睛,肩头轻轻地颤动,仿佛有千钧的重量压下来,几欲折断他的脊背,却又让他笔直地站起。

    “我亲自领兵。”他低声说。

    皇太子金辂出东宫,转上青石砖的宫道,经过高大的承天门,停在巍巍太极宫前。

    漫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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