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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轻点
◎蜻蜓点水一样。◎
“星霜剑法。”
祝子安并不隐瞒, 朝她颔首,“阿蓉用的也是这套剑法。”
“星霜剑法……”姜葵回忆着,“原来这种剑法就是星霜剑法。以前我只觉得阿蓉的剑招奇特……像雪一样。”
她想了想, “师父从不同我提及江湖旧事。我听闻这种剑法很多年不曾出现在江湖上, 认得它的人大都已经不在了。”
“嗯。”祝子安用那根枯枝拨开乱草, 一边走一边说,“因为星霜门被灭了啊。”
“原来十年前被灭门的那个南方剑派是星霜门啊。”顿了下,姜葵又问,“……所以你和阿蓉是旧识?”
“不是。”祝子安摇头, “我认识阿蓉比你稍晚一些。她来长安的时候, 我还没入江湖呢。只是她恰好租了我的院子, 我们因此相识。她大约猜到我会这种剑法,但是从未过问此事。她的性子冷淡,你是知道的。”
“你怎么会这种剑法呢?”姜葵问他,“这并非师父所授……你还有别的师父?”
“我有剑谱啊, 我自己学的。”他回答, “我只有一位师父。我不曾拜师过星霜门的人, 不然我还要叫阿蓉一句小师叔呢。”
“可是你怎么会有剑谱呢?”
“已故之人的遗物。”他轻声说。
这个回答让她一怔。他的声音在风里低低地传来, “别问啦。不想提这件事,我会难过的。”
她抬起头。风吹雪落在他的肩头,衬得他的背影寥落。有一瞬间, 他的身形忽然显得淡了, 仿佛独自走进了很遥远的地方。
然后他回过头来,随手用那根枯枝挽了一个剑花,歪头笑道:“快点啦小少侠, 早点收工, 我想回去睡觉了。”
“不许叫我小少侠!”她嚷道。
“师父不是喜欢这么叫吗?”他笑。
“可我是你师姐啊。”她忿忿道, “你这样没大没小的,实在不成规矩,我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请师姐教训。”他毕恭毕敬,递了那根枯枝给她。
她接过去,忽地踮起脚尖,以枝头轻点了一下他的脑袋。
很轻的一下,蜻蜓点水一样。
他闭了一下眼睛。
然后他抓了抓头发,望着她笑起来:“多谢师姐手下留情。”
她哼了一声,把枯枝塞回他手里:“好啦,继续开路,你不是说想早点收工吗?”
两个人把成捆的大汉搬进了地窖里,往里面扔了一些残羹剩饭,复又踏着雪回到镇上,等待下一波前来截杀的江湖人士。
每一次姜葵收枪回旋落地,都砸碎了一桌的瓷器,祝子安飞快地算着要赔给酒楼的钱两,最后苦恼地叹息道:“你再这样折腾,我要没银子啦,计划置在江南的大宅子要变成小破院了。”
“别担心,”她拍拍他的肩,“我不是说要替你白打一年工吗?这次你帮了我那么多,再延长一年好啦。”
“那倒也不必。”他低低笑道,“一年够啦。”
暮雪纷纷,两人收了工。
祝子安黑着脸在酒楼柜台前签了厚厚一沓赔钱的账单,姜葵抱着白麻布包裹倚在门边望着他。
这家伙闷不做声又十分痛惜的样子有点好玩,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恰好被他抬起头来捉住目光。
他走过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竖起一根食指放在面前,半是严肃半是玩笑地说:“江小满,你欠了我的,要赔回来。”
“好,我赔你。”她笑道,“你要我怎么赔?”
“嗯。”他抵着下颌,“等想好了再说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门,门外是纷纷扬扬的雪。
祝子安打了一把竹伞,撑到姜葵的头顶,仰头望着漫天的雪。
纷纷的碎雪落在伞面上,被晚风轻轻一卷,沿着伞檐滚落下来,犹如一场雪白的花落。
他忽然说:“要是雪一直下就好了。”
“一直下到春天。”她点头,“冬天快走啦,春天快来啦。等到来年春天,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好啊。”他轻声说,回答得没头没脑的。
这场雪接连下了五日。
两人每日清晨匆匆出门,去镇上处理那些为悬赏而来的江湖人士,并且为对付南乞帮而做准备。
偶尔,姜葵寻到机会潜入驿站见她的父兄,祝子安就坐在屋顶上为她守望,在她出来的时候撑起一把伞,一同步入茫茫的细雪里。
每个夜里,两人都在紧锣密鼓地商议计划。姜葵提笔在图纸上写画,祝子安坐在她的身边看,一团灯火静止在他们的头顶上方,投落流水一般的光影。
等到夜深了,祝子安打着呵欠开始犯困,姜葵便推他去睡觉,他蒙上被子倒在毛毯上,一下子就睡着了。她熄灯后在床上躺下,看着那个人的侧影,很安静地想着心事。
第六日,雪停了。
姜葵推开窗,一片雪花晃晃悠悠,落在她的发梢上,仿佛点缀了一粒莹尘。
紧接着她被人揽了回来,坐在窗边的案前,正对着一面小铜镜。镜子里映照着她的容颜和她背后的那个人。
“闭眼,易容。”祝子安说,“雪停了。时间紧张。”
他飞快地帮姜葵易了容,换的是她在平康坊用过的那张脸,英气又婉约,有一种名剑般的美。接着他转到姜葵身后,摘下那枚红玉簪轻轻咬着,腾出双手为她盘头发。
如云的乌发堆在她的头顶,露出白皙如雪的脖颈。她低着头看镜子,忽然问他:“祝子安,其实你帮我易容了以后,熟悉我的人还是能辨认出我来。”
“嗯,很正常。想要彻底伪装成另一个人,必须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那样太累了。”
他低头打理着她的头发,“给你易容只是为了瞒过普通人而已。你知道了白头老翁的身份,他必然也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瞒他也没什么意义了。”
“好了。”他拍了拍手,在指间缠上白麻布,“走吧。”
两人悄然无声地潜入驿站。洛十一已经等在后院的树下,领着几名扮作官差的北丐帮众,旁边停着两匹马与一架木制囚车。囚车上装着木栅栏,里面塞满半人高的干草。
祝子安从洛十一手里接过一件官制大氅,随意抖开来披在肩上,然后指了指那架囚车,对姜葵笑道:“少侠请进去吧。”
姜葵轻哼一声,跃上了囚车。祝子安探身过去,把一张破旧的大毯子盖在她的头顶上,顺手理了理她周围的干草。
她抱起膝盖,把自己埋在草堆里,只露出一张明净的脸,雪白的颊边蹭了点灰,像落魄小猫一样。
“江小满,你扮作钦犯倒是有模有样的。”祝子安看了她一会儿,笑了一声,“接下来你要喊我解差大人了。”
“祝子安,你一点也不像个解差。”她哼道,“懒洋洋的。怎么会有像你这样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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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低笑着,挽住缰绳,翻身上马,拉起大氅后的兜帽,扯下帽沿掩住面容,然后摸出系在腰间的酒壶,慢慢喝了一口酒。
随即,他拍了拍马背,策马缓步而行,身后的帮众牵马拉起囚车,缓缓跟在他的后面。
扮作钦犯与解差是姜葵与祝子安两人的谋划。
雪停后,将军府一行将从三家店出发前往蓝关,路上很可能遭遇南乞帮的截杀。姜葵与祝子安决定干脆准备一个假囚车,赶在将军府之前从驿站出发,引得南乞帮的人来追假囚车,从而让真囚车得以安全离开。
雪后晴光下,一行人沿着山间小道而行,两侧是积雪的山林,林间鸟雀啼鸣,雪落簌簌。
一道极细微的人声夹杂在林叶声里,缓而慢地靠近了。
藏在囚车里的姜葵压低声音说:“来了。”
祝子安压低兜帽,松松挽着缰绳,依旧不徐不缓地策马而行。囚车旁的北丐帮众保持着行进的节奏,然而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各式兵刃。
箭啸声响起!
“敌袭!”北丐帮众骤然挥起兵刃!
他们一边挡住纷纷而落的箭矢,把囚车与马匹团团保护在中央,一边缓缓朝前方行进着。
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作一片。祝子安继续策马前进,姜葵继续藏身在囚车里。他们的目的是把南乞帮拖在此地,以让出将军府离开的时间,因此并不急于出手。
第二波箭啸声响起!
这一次,数道人影自山林间奔出,在第二波箭矢落地之后飞身跃起,与守在囚车附近的帮众战作一团,试图靠近囚车里的钦犯。
“江小满。”祝子安低声说,只有姜葵听得清他的声音。
“走。”姜葵点头。
祝子安挽住缰绳,牵起拉囚车的马,两匹马飞奔而出!
车轮滚动如滚雷,绞起一地飞雪。囚车在奔马的牵引下迅速破出人群,沿着山间小道一路冲刺,很快甩开了后面混战的人群。
就在囚车即将扬长而去的时刻,一道嘹亮的马嘶声惊破山林。
三匹马从林间冲出,左右紧紧夹着牵引囚车的奔马而行,几乎要狠狠撞上去。
紧接着,一道长鞭挥出,连同一只巨锤与一对双刀,袭向前方马背的祝子安!
祝子安低低笑了一声,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落侧身闪开,躲开了四面而来的攻击。
旋即,他一手扣住腰间剑鞘,一手提起一个酒壶,懒洋洋喝了一口,笑道:“帮主大人,别来无恙啊?”
“蒲柳先生,”南乞大帮主阮无极低喝一声,“怎么是你?”
祝子安侧身的刹那,长风吹开兜帽,露出了他的脸。三匹马上的人是南乞三个帮主,与祝子安交过手,一眼便认出了他。
“上回在平康坊,我同白头老翁结上了仇,”祝子安笑着说,“凡是他要杀的人,我必定要救。”
阮无极嘶声道:“上回在平康坊没能杀你,今日你必命丧此地!”
“试试看?”祝子安低笑。
长剑出鞘!他在马背上反手握剑,回身时剑光抖落,与阮无极的长鞭相交。长鞭死死缠住了剑身,然而剑身以极快的速度震动起来,剑锋稍稍一挑,荡开了长鞭。
南乞二帮主赵不群与三帮主张云山低喝一声,一左一右挥起巨锤与双刀,在阮无极的长鞭脱手之时同时出招,夹击着祝子安的长剑。
祝子安笑了一声,不躲不闪,长剑直取阮无极的要害!
赵不群和张云山的神色同时一变,匆忙收回兵刃,去护住失去武器的阮无极。
原来这三人是亲兄弟,难免成为彼此的掣肘,在一人有难之时忍不住要回身相救。祝子安利用了这一点,一人一剑竟能在带着囚车纵马飞奔之时与三名高手战平,甚至隐隐有压倒之势。
纷纷如雪的剑光落了漫天,卷过山间簌簌的积雪。马背上的人一手行剑,一手提起酒壶,时而低头饮酒,时而敛眸含笑。
“蒲柳先生,别太嚣张。”第五个人的声音响起。
又一匹马从山林间冲出!一个紫袍男人在马上跃起,挥起一把明晃晃的砍刀,一刀劈向囚车上的木栅栏!
“咔嚓”一声,木栅栏断裂。
然而囚车上的并不是流放的朝廷钦犯,而是一杆破空而出的长枪!
藏身草堆的少女抖开一卷厚毯,持枪立于飞驰的囚车之上,一张脸明艳如烛照。她的长枪与袭来的砍刀相撞,旋转的气流掀开了片片飞雪。
“小美人,”紫袍男人先是一愣,而后忽地一笑,“原来你躲在这里啊。”
“原来是你。”姜葵歪头笑道,眸光缱绻如水,“大人还愿来么?”
紧接着,她拉开长枪,飞身跃起!荡起的枪风在空中破出一道长痕,击得对方架刀连连后退,被迫翻身跳下囚车。
此人居然是姜葵在平康坊见过的那名狎客。他一身敞开的紫袍,使一柄无鞘的砍刀,刀刃宽四指,刀身长而厚。
“南乞舵主段天德。”
祝子安以长剑抖开一击,回头看他一眼,低低笑了一下,“段舵主……你藏得好深。”
“看来也有蒲柳先生不知道的情报。”段天德回落在马背上,仰头森然笑道,“上回在平康坊,你可害得我好苦啊。”
“真可惜当时没杀你。”祝子安轻笑,“那就在这里杀吧。”
“我这条命倒也不贵。”段天德掂了掂砍刀,“不过有人的命更贵吧?”
话音未落,林间又一道马嘶声响起!马上一名黑袍人调转马头,提一把大刀策马越过人群,转往北方而去。
原来内侍监余照恩发觉此地的囚车为假,留下南乞众人拖住祝子安与姜葵,独自策马回头去追真正的囚车。
祝子安的眸光微冷,扣住长剑,剑光如暴雪般击开左右三人,而后一剑削断了连接囚车的绳索。
姜葵持枪而起,枪尖撞上了段天德的刀背,震得他双手微抖。
她俯身,淡淡地说:“留好命,下次杀你。”
紧接着她翻身上马,长枪荡开左右来袭的兵刃,与祝子安一前一后飞奔而出,紧紧跟随着前方黑袍人的马。
长风携裹着细雪,鼓动飞扬的衣袂,奔马的影子在雪原上低掠而过。
三匹马飞跃山间,淌过溪涧,在茫茫雪原上奔驰而去。
雪原尽头的官道上,一名解差指挥着官兵们,押着一架囚车缓缓前进。马蹄声踢踢踏踏,木轮子碾过一层积雪,发出吱吱呀呀的低响。
这时一匹马长嘶一声,载着一名黑袍人冲刺而来!
那人单手持刀,大刀挥出,挡在面前的官兵们被纷纷击倒,猎猎作响的刀锋眼看就要劈裂中央那架囚车。
一杆长枪破空而出!
“当”的一声,长枪与大刀交锋的声音有如撞击一座万斤铜钟。
又有两匹马自原野上飞奔而来。马背上的昳丽少女高高跃起,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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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盈折腰,足尖点水般落在囚车之上,单手接住下坠的长枪,冷冷直视面前的黑袍人。
马背上的年轻公子抖落大氅,一手缓缓扣住剑鞘,推出一道霜寒般的长锋,一手提起一个酒壶,指尖轻弹揭开壶上的木塞。
他仰头,饮尽了里面的酒。
作者有话说:
QAQ快了
第72章 跌落
◎落进一捧积雪里。◎
长风浩荡, 卷过茫茫的雪原。
两拨人马相对而立,兵刃出鞘之声不绝于耳。
一身黑袍的余公公与姜葵对过一招,持刀回落于马背上, 目光森冷如枭。
“小女娃, ”他桀桀笑道, “这一回没有援兵了,你一个人如何拦得住我?”
“老头子,上次是饶了你一命,这一回你再试试看?”姜葵轻笑一声, 甩开长发, 双手握枪, 足尖在囚车上一点,挺枪出刺!
“好大的口气。”余公公冷哼一声,挥起大刀!
大刀与长枪相撞,震荡出奔涌的狂风, 漫天白雪在风中纷乱扬起。
姜葵握住乱颤的枪柄, 一连后退数十步, 在雪上飞快一踩, 跃起在半空中,翻转回身重新落在马上。
“再来!”她笑道,揽住缰绳, 纵马冲出!
两匹马在雪原上对冲, 马蹄碾过滚雪,带起浩瀚的风声。
姜葵松开缰绳,在马上拉开长枪, 握枪于末, 枪尖向前, 亮起一点凛冽的寒芒。
催城一式,斩断退路的一枪。
余公公不敢托大,弃刀换掌,在飞奔的马上高高立起,深呼吸提起一身功力,在掌心凝聚浑厚内力,而后徐徐推出双掌,全力迎接那一枪。
雪原上,两马交错!
对撞在一起的狂风卷起飞雪,掀开了原野上的层层积雪,吹得雪下枯草呼啦啦作响。
漫天飞舞的雪花里,传来一声少女的轻笑。
“我不是一个人。”她笑道。
剑光涌动!铺天盖地的剑光如雪落,在余公公的身后席卷而来。
纷纷的剑光里,祝子安纵马行剑自后方而来,姜葵勒马提枪从前方而至,两人一前一后,夹击着被包围在中间的余公公。
一枪一剑结成密不透风的巨笼,牢牢地封住了余公公的攻势。
这是他们第一次枪剑合作,但是默契得仿佛合作过无数次。
“解差大人,”洛十一勒马在囚车前停住,持刀抱拳道,“有人试图截杀,请解差大人领钦犯先走。”
南乞众人已经陆续赶到,与北丐帮众边行边战。囚车前的解差方才观察形势,已知情况危机,也不多问,指挥着官兵们匆忙拉起囚车。
洛十一握紧手中弧刀,策马迎向前方南乞三个帮主。
姜葵与祝子安正与余公公缠斗,洛十一则领人拖住南乞帮众的步伐,为囚车争取离开的时间。
执鞭的阮无极纵马高高跃起,左边是持锤的赵不群,右边是握刀的张云山,三人同时夹击中央的洛十一!
洛十一在马背上立起,弧刀如电光般一闪。
有一个瞬息,马背上的黑衣少年忽然不见,只余一顶斗笠飘飘摇摇。
“当——”三种兵刃相撞在马背之上,撕裂了那顶飘摇的斗笠。
紧接着,一道身影自上方落下,弧刀的光芒闪动,直取阮无极的咽喉!
“大哥当心!”赵不群暴喝一声,挥锤砸向弧刀。
弧刀的光芒再次闪动!那柄刀在空气中拉出几道笔直的折线,而后飞快地刺向赵不群的手腕。
张云山冷哼一声,双刀旋起,撞上了那柄弧刀!
“大哥,我们二人对付此人,”张云山低低道,“你去追囚车。”
两匹马牢牢围住了洛十一的马,把他死死拖在中央。阮无极挥起长鞭策马而出,追赶着前方疾驰的囚车。
囚车行进的速度远不如马匹。眼看阮无极就要追上囚车,几名官兵抽出兵刃、严阵以待。
“小青!”洛十一低喝。
“收到!”一道轻快的少女声音响起。
官兵中有一人脱下官制大氅,策马飞快冲出队列,迎面撞上来袭的阮无极。
她笑吟吟的,一手缓缓勒马,一手提起一杆长枪,一头乌发盘起在头顶,露出一张活泼俏丽的脸。
她是姜葵在将军府时的侍女小青。将军府有难时,遣散了府中家仆,但是小青不肯离开,一直在暗中守护将军府。将军府流放路上,她扮作官兵混入队列,在三家店镇上与姜葵相认。
将军府上下人人习武,并非一句空穴来风的传言。同自家小姐一样,小青也会使枪。她日常照拂姜葵的长枪,自然也提得动枪、使得了刀。
“女子?”阮无极一愣。
“女子。”小青笑道,“且看我收下你的脑袋!”
她拍马向前,挺枪而出!枪尖刮起呼啸的寒风,荡开阮无极的长鞭,直取他的脑袋。
阮无极慌忙仰身后闪,长鞭挥起,缠上枪杆,与小青斗作一团。
囚车继续前进,缓缓驶出雪原,朝着不远处的关隘而去。一旦进入关隘,前方是宽阔的官道,一路有数不清的官兵守望相护,南乞帮众再难下手截杀。
这时,弓弦紧绷的声音惊破空气。
雪原尽头,南乞舵主段天德高高立于马上,缓缓拉开了一张硬弓,弓弦如满月,一枚锋利的箭矢犹如毒蛇吐信,正对着囚车里的钦犯。
此人狡诈阴毒,没有参与战斗,而是策马绕过了交战的人群,埋伏于囚车必经之地,欲以一箭射杀囚车里的大将军。
猎猎的风里,箭簇上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父亲!”姜葵猛然回头。
她策马提枪欲赶上前拦住那一箭,然而余公公冷笑一声,双掌推出一道呼啸掌风,挡住了她的行动。
段天德立在马上,满弓拉开,射出一箭!
箭矢呼啸而来!
“驾!”马蹄声滚滚响起。
在姜葵与余公公交战的间隙,祝子安纵马奔出,冲入箭矢与囚车之间。
他在马背上翻身立起,剑光凝然不动,迎着那道箭芒。
瞬息之间,剑光翻涌!
长剑飞快地削落,箭矢断裂成数道碎片。箭簇携着一丝冷意,狠狠擦过他的肩头,在衣袍上撕出一道长长破口。
他低咳一声,回头喊道:“江小满!”
趁着余公公走神的刹那,姜葵在马背上双手握枪,长枪挺而出刺!
一道呼啸的枪光跃起,将余公公击落马下!
“大人!”南乞帮张云山急忙策马相护,把余公公揽起在自己的马背上。
不远处,囚车已经渐渐朝着关隘的方向而去了。
“先撤。”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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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冷声道。
南乞帮人听令迅速撤离,只留下一地凌乱的兵刃与泼溅的血色。
天空又开始下雪,茫茫的雪花落在原野上,悄然无声地掩盖了一切痕迹。
“祝子安!”姜葵策马向前,停在祝子安身边。
“没事。”祝子安低头笑了一下,拎起马背上的大氅,抖开来披在肩上。
“舵主。”一名北丐帮人在姜葵的马前抱拳。
“辛苦你们。”姜葵朝他颔首,“清点人手,可以收工回去了。”
“小姐!”小青策马提枪迎上来。
她拉着姜葵的手,念叨着说了几句体己话,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惊叹道:“小姐,你的发髻好漂亮……你居然会自己簪发了。”
“嗯。”姜葵面不改色。
“先生。”洛十一也策马过来。
他的神色有些担忧,似乎想扶一下祝子安。
祝子安笑了一下,对他摇摇头,而后说:“你与小青一道,仍旧扮作官兵,一路照拂将军府。”
他仰头望向远方,“此地距离蓝关还有一段路程。倘若白头老翁不死心,仍要试图截杀,只会在这段路上了。”
姜葵接过他的话,继续道:“前方有官兵相望,他布置不了大规模的行动,只可能尝试派人暗中陷害,对付起来不难。”
她拉了小青的手,“你和洛十一混入官兵行在前面,我和祝子安跟在后面,保持三里远的距离,与你们互相照应。”
“小青,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她低声说。
“哪有。”小青摇着头,“将军府于我有恩。”
停了一下,她认真地说:“我会陪着他们一路到封州的。”
姜葵微微动容:“小青……”
“小姐,你别说啦。”小青又摸了摸她的头发,“流放三千里,归家也是三千里。等哪日朝廷的赦令下来了,我们就一起回来了。我还给你簪发好不好?”
姜葵静了一下,低着头,抱了抱她。
放开怀抱的时候,两位少女的眼里都隐隐有泪。
“我在长安等你们回来。”姜葵低低地说。
“好呀。”小青笑着看她,“到时候,我带上岭南荔枝,送给小姐吃。”
“嗯。”她用力点头。
天光收拢在云间,纷扬的雪落满肩头。
几人各自收整完毕,小青与洛十一拍马前去追赶囚车,姜葵与祝子安策马跟在后面,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雪下得越发大了。姜葵戴上一顶斗笠,祝子安拉起兜帽盖在头顶。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雪中行马,马蹄在雪地上踩出长长的足印,又被漫天坠落的雪花掩埋。
雪天的道路上格外寂静,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
“好想喝酒啊。”祝子安说。
他的声音很淡,被挟着雪的风一吹,轻轻落在姜葵的耳边。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喝酒的啊?”她问,“你这几日没完没了地喝酒。”
“最近吧。”他懒洋洋的,“我不是说过么?天太冷了,热酒暖身。”
“等回长安了,我请你喝酒吧。”她想了想,“去东角楼巷下,我请你喝最贵的桂花醑。”
“好啊。”他说,“你居然会请我喝酒啊。”
“你帮了我这么多忙,当然要请你喝酒了。”她点点头,“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我想好好谢你。”
“嗯。”他轻声说。
“‘嗯’是什么意思?”她茫然,“我是说,你有什么想要的,可以说给我听。”
背后安静下来。他没回答了。
“祝子安?”她在马上回头看他。
他低垂着头,握着缰绳的手一点点松开,身子慢慢向一侧歪倒下去。
“啪”的一声,他跌落马下,落进一捧积雪里。
“祝子安”
作者有话说:
QAQ
第73章 补偿
◎一个拥抱。◎
漫天都是雪落的声音。
那个人躺在积雪里, 安静地闭着眼睛。
姜葵翻身下马,跑过去扶他起来,指尖忽地触到一丝湿润。
她的手指倏地一颤, 发觉他的身上有血。殷红的血珠沿着袖口落下去, 一寸寸染湿了他的衣袍, 一粒接一粒砸进雪地里,洇开惊心动魄的红。
她咬着下唇,轻轻解开他的大氅。他肩上的衣袍被划开了一道长痕,伤口处正不断地渗着血, 血流得极为缓慢。
“祝子安。”她摇了摇他, “快点醒过来, 别在雪里睡。”
恍惚间,他听到她喊这个名字,低低应了一声,朦胧地睁开眼睛:“什么?”
“你身上有伤, ”她又气恼又心疼, “怎么不告诉我?”
“是么。”他淡淡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大约是那一箭吧。”
“你不疼吗?”她翻出白绢里衣, 撕下一段袍角,为他简单包扎着。
“不疼。”他的声音困倦,“没事。”
他闭上眼睛, 被她再次摇醒。他望向她, 一副昏然欲睡的模样,口中呢喃道:“江小满,我好困。”
“别睡。”她怕他长睡不醒, “跟我说话。”
她为他包扎好伤口, 小心地扶他起来, 送他到自己的马上。他低垂着头,好几次往马下跌,她只好坐在他的背后,紧紧地抱住他,让他歪倒着靠在自己身上。
“我们先找个地方躲雪。”她低头对他说,挽住缰绳,催着马小跑在雪地上,背后跟着无人的空马。
“江小满,我想睡一会儿。”他轻声说。
“不许睡。”她抱紧他,“你继续说话。”
“说什么呢?”他喃喃地问。
“说点小时候的事吧。”她逼着他想点事情来保持清醒,“你记得什么好玩的事吗?”
“嗯。”他闭上眼睛,“小时候你喜欢偷酒喝,有一回偷了师父藏了好多年的乾和五酘,然后在酒坛子里悄悄兑了水……”
她眨了下眼睛:“你怎么记得这种事?”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师父罚你练了一晚上的枪,把你关在里屋不许吃饭……后来,有人从窗户缝里,塞了一块胡麻饼给你,你吃了一口就被辣坏了,一直咳嗽,结果师父心软了,就放你出来了……”
她轻声说:“原来那个人是你啊。”
接着她哼了一声:“我就说什么人会干这种事啊。”
“嗯。”他轻轻笑了一下,“我很坏的。”
“那后来那个樱桃毕罗也是你放的吗?”她问。
“嗯。我向你赔罪嘛……”他开始神思混沌,声音断断续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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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睡。”她又说,“继续说下去。”
“后来的事,我想不起来了……”他微微喘息着,“江小满,我真的好困。”
“念名字。”她想到一个主意,“一直念名字。想到什么名字就念出来。别停。”
“江小满。”他轻轻地念。
她怔了一下,听见他又念着,“江小满。”
“江小满。”
“江小满。”
那个嗓音很轻地压在喉咙里,温沉又好听,清冽又干净。
像是在梦里念过很多遍的,她的名字。
漫天的雪无声坠落,漫长的雪路上寂静如斯。
扑簌簌的雪里,他们同乘一匹马走过很长的路。一路上他轻轻地念着她的名字,很多很多遍,一直没有停下来。
雪始终没有停。马停在一座破庙前。
姜葵扶着祝子安从马背上翻下来,慢慢带着他走进庙里。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低垂着头靠在她的身上,艰难地保持着清醒。
她在庙里找到一张破旧的竹席,扶着他在上面躺下。他闭着眼睛,眉间微微蹙起,偶尔低咳一声,神色越来越苍白。
浓郁的血腥气蹿进她的鼻间。她解开他身上的大氅,蓦然发觉他肩头的伤口还在渗血。他的血浸湿了包扎的裹布,在身下不停地洇开一团深红。
她咬着牙,重又撕开一段袍角为他包扎,包扎的时候指尖颤抖,触碰到了他的耳廓。
她的心头一跳,他身上的温度低得惊人。她的手指轻颤着,沿着他的耳廓划下去,碰到他的脸颊和下颌,一直落在他的颈间。
他的每一寸肌肤都是冰冷的,冷得像融不化的霜雪。
即便是在这样的雪天……
即便是在失血过多的情况下……
他的体温低得简直不像一个活人。
“祝子安……”她的声线发颤。
听见她声音里的惶惑,他竭力睁开眼睛,看着她轻轻笑了一下:“没事。”
“别怕。”他又轻声说,“我没那么容易死。”
他的嗓音里有种令人安心的意味。她咬了咬牙,帮他换下染血的裹布,重新撕了一段袍角,再次为他包扎起来。
她坚定地说:“我们回长安。我带你回长乐坊,去找沈药师,让他给你治伤。”
他轻轻摇头:“必须护送将军府到蓝关。”
“你放我在这里,留给我一匹马。”他继续说,“我自己回长安,你继续去追他们。”
“可是你的伤……”
“没事,一点失血而已,再过一阵就止住了。”他打断她,“刚刚躺了一会儿,我已经好多了。”
她当然不信。她在指尖运了内力,拉起他的手腕,欲从脉搏处探他身体的情况。
她才抬起手,就被他轻轻捉住手腕。他望向她的眼睛,低低地说:“江小满,别碰我,好不好?”
她很想问为什么,可她看着他的眼睛,没有问出口。
“对不起。”他轻声说,“让你难过了么?”
“嗯。”她低着头。
“那……”他努力地想了想,“我补偿你好不好?”
她一愣:“你要怎么补偿我?”
“你……靠近我一点。”他轻轻笑着。
她迷茫地看了他一眼,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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