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纸书屋

正文 【完结】(第1页/共2页)

    提供的《拂了一身满》【完结】

    第161章

    偏殿中是一片静默。

    她屏退左右独自隐入门内的阴影, 唯一的光亮便是窗外檐下微微摇曳的宫灯,辜月的寒风十分凄冷,此刻呜呜不停地吹着、像是有人低低在她耳边啜泣。

    她很冷, 未燃炭盆的宫殿在这时节便是凌冽的冰窖,她不怕黑也不怕孤独, 只怕那个等待已久的人不肯再来——甚至她也怕他来, 怕他眼底积蓄的寒霜太厚,而她残存的余温已无法再将它融化。

    直到——

    吱呀。

    她听到门扉几不可察的响动,下一刻微弱的脚步声便渐渐向她靠近,窗外宫灯朦胧的亮光映照出那人深紫的衣袖和目下眼泪般的小痣, 她的手一瞬抖得更加厉害, 笨拙的口舌又像是被逼人的寒气冻住了。

    “三哥……”

    她只会这样叫他, 可憎的黑暗让她无法看清他的脸,而他也不需要她说话、下一刻便忽然低头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有力的大手紧箍住她的后腰、让她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被他碾碎了。

    ……暴烈的吻!

    那么沉默又危险, 突如其来的亲密分明正是绝望的癫狂,她的背被重重抵上身后的木门、男子几乎失控的力道让她感到一阵激烈的痛——她莫名又想起了一年多前在梅林水榭那个酩酊混沌的吻,赐婚的圣旨被他丢弃在地、她则像是濒死的困兽被他毫不怜惜地撕扯。

    她抵抗不了他, 被用力撕开衣襟时酸涩的喉咙也只能发出压抑的喘息,他根本不与她说话、只有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她的脸, 下一刻又不由分说将她反压在门上, 衣裙被不知廉耻地掀起,他的欲望强横到令她难以招架。

    “三哥——”

    她慌乱地叫他,手拼命向后伸去渴盼他能将她拉住,他却根本顾不上理会、只低头在她颈间粗暴狂乱地亲吻, 粗重凌乱的喘息甚至让她分不清究竟是冰冷还是滚烫——她终于胡乱抓住了他的手臂,想要回头看看他的脸却又被他禁锢着动弹不得, 难耐的痛苦和灭顶的快感一同降临,她被他逼到连呻丨吟都支离破碎。

    而最后,他竟……

    “啊——”

    她失声叫了出来,不敢置信地感觉到一阵热流在身体里涌动,他的手正紧紧握着她的腰、甚至不许她有一丝一毫的挣扎;她眼前是一片光怪陆离,窗外摇曳的宫灯都已变得有些模糊,一切却还没有结束,翻腾的云雨在短暂的停歇后再次开始激荡。

    她受不住了、门扉被顶撞得一下一下发出沉闷的响声,但凡有一个宫人从此地经过便会撞破他们殃及生死的秘密;他却好像已经浑不在意,在这个颓唐崩溃的世界只一心一意要将她抓住,放纵的亲吻是末日倾倒的烙印,向他们透露一切都将走向终结的宿命。

    一切结束时她已浑身脱力站都站不住,他则终于大发慈悲伸手将她抱进怀里,不是方才那样凶狠乖戾的力道、而又变得轻柔仔细小心翼翼了。

    她哭了,不知为何眼泪一刻不停地掉、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胸口,他像被灼伤一样颤抖着弓起了腰,深邃的双眼在阴影里没有照进一丝飘摇的亮光。

    “莺莺……”

    他也终于又肯开口唤她,低沉的声音痛苦到几乎破碎,她无法确定那一刻他是不是也流泪了。

    “……对不起。”

    ……对不起?

    她不明白他道歉的理由,是为方才的粗暴还是世人苛责下胜也是败的结果,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的,为什么却还要不停地、一次又一次地对什么都没有做过的人道歉呢?

    她哭得更凶,但其实人早已被掏空了,无力的双手最后环抱住他的肩颈,她在他隐秘的怀抱里痛彻心扉肝肠寸断。

    “不要再说对不起……”

    她拼命在他紧密到几乎窒息的怀抱里摇头。

    “……你再也不要同任何人说对不起……”

    那一刻他的气息更冷也更热,女子裸丨露的肩头亦曾感到一刹疼痛的湿润,她其实一直心甘情愿一生与他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相依为命,却又知晓他绝无可能独善其身而远看山下洪水滔天。

    “今夜跟我走吧……”

    他的低语却又萦绕在耳畔。

    “莺莺……我有些累了。”

    那是一个如梦般荒唐的夜晚。

    他们都早早从人心鬼蜮的金殿上逃离,漆黑的夜色正是上佳的掩护,她随着他一起穿过重重宫阙向高墙外的天地奔去,在城门之下看到如老友般许久未见的濯缨。

    二哥也在的,身着金甲的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本该常在太后左右护驾、如今却帮着一个外人助她逃出宫门——他看向他们的眼神很复杂,好像有些心疼,更多的却是担忧与不认同。

    “三哥……”

    他看着方献亭欲言又止,对方却只沉默坚决地从他手中接过缰绳,宋疏妍半低着头不敢看哥哥的眼睛,被爱人扶上马后才听他对二哥道:“天明前我会送她回来……多谢。”

    二哥没有应答,紧锁的眉头早已表明他的立场,他们却都不肯回头,或许那时即便明知前方是深渊地狱也要不可救药地一同下坠;濯缨在凄凄寒风中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数道宫门的守卫皆知那是君侯的马,无人胆敢阻拦他的去路、更无人胆敢窥探被他拥在身前的那个身着斗篷头戴兜帽的女子的真容。

    他们便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向外而去,森严无边的台城也渐渐被抛在身后了,宋疏妍本从未指望自己此生还能有机会跨出那道门、甚至心底也早当那里是自己的坟墓,如今高墙外的天地却竟就如此容易地出现在自己眼前,云间的明月是前所未见的皎洁,甚至迎面吹来的冷风也是绝无仅有的飒爽。

    她有些畏惧又有些新奇,正像笼中雀鸟头回面对突然打开的牢门一般不知所措,飞扬的马蹄声回响在耳边,令她的心也不禁跟着越跳越快。

    “怕么?”

    他在她耳边询问、手一直牢牢圈在她的腰间,她恍惚间像回到了过去与他一同乘马在骊山深林中飞驰的时光,只是绝没有半点那时的惶恐与委屈、只感到罕见的亢奋与不合时宜的畅意。

    “我不怕——”

    她大声回答他,离宫门越远嘴角的笑容便越明朗。

    “它还能跑得更快些吗——”

    她是在说濯缨,那通灵的畜牲像是听懂了、嘶叫一声立刻跑得更快,她险被它颠下背去、被身后的男子扶稳后又笑得更加开怀,高耸的宫门在身后变成小小一个黑点、再一眨眼便彻底看不见了。

    “我们要去哪里——”

    她回头看向自己的爱人,隔着兜帽的白纱也能看清男子英挺俊美的面容,突如其来的恣肆正像一场不计后果的私奔,他是乱流中唯一肯与她以卵击石的同路人。

    他并不作答、只带着她纵马向台城外的长街灯火而去,精巧灵秀的金陵城是而今天下尚未受战火波及的洞天福地,新政以来城中坊墙破除大半、宵禁时间也缩短了整两个时辰,往来百姓张罗叫卖、便是到了二更也可自由出入通行,大大有利于江南商业的发展;只是北伐大战掏空了国家的

    【请收藏本站】提供的《拂了一身满》【完结】

    底子,田间农人早无颗粒可收、江湖商贾亦无片羽在手,寻常百姓面黄肌瘦连一顿饱饭都难吃上、又哪来的余裕到这南都子时方歇的集市上潇洒快活?

    濯缨渐渐放缓了步子,宋疏妍这才渐渐看清了这萧索惨淡的人间世相——说来好笑,她垂帘主政已有两载、此前跟随先帝熟悉各地民情也有六七年光景,真正如这般踏入市井也还是入宫后的头遭,上位者的一言一行是雷霆也是雨露,一念可予苍生福祗、一念可毁万家太平。

    她时常觉得自己已然尽力,仔细回想在政务上亦不曾有什么遗憾的过失,可百姓的确过得不好,甚至反而越来越糟——她记得很清楚,令和年间人人都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即便家家都有各自不同的难处、人们也仍相信自己日后可以过得很好——现在这种光亮消失了,今日是刀山、明日更未必不是火海,每个人脸上都只有得过且过的麻木,以及更酸辛的、仿佛知晓浩劫降至的彷徨与痛苦。

    强烈的愧疚涌上心头,而更强烈的却是阵阵无力的失措——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回想过去也不知哪一步可以走得更好,也许她的确是无能的、无法担负这个命途多舛的国家走得更久;她的身后也是一片静默,那个男子一向与她心意相通,此刻眼中看到与她同样的外物、想来所想大约也是十分相近,只是他们实在都累得狠了,当时也无法再开口给对方什么抚慰,虚妄的话自可以说上一百一千句,可到头来又能有几分用呢?

    他们便也不白费力气,索性沉默着一直乘马在街上游逛,青溪穿城而过、永远那般宁静地流淌,两岸的灯影也依旧辉煌、无论到了什么年月这世上总会有人富贵有余衣食无忧——宋疏妍直到那一刻才真正明白,原来自己不喜欢的从来都不仅仅是这座劣迹斑斑的金陵城,而是这一切浮光掠影背后冷漠疏离的人情人心,少时在宋家那些波折的记忆不过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索引,其实无论换成哪里都是一般模样罢了。

    凌乱的心绪起起伏伏,直到子时将至人群散去方才渐渐恢复平静,金吾卫的巡夜击鼓之声已然传来,像在催促着一个空前绝后的夜晚的落幕。

    第162章

    “……我们要回去了么?”

    她说“回”, 大约也知道自己的归处在哪里,他听了却一皱眉、不回马转向宫城却反在市井中走得更深;她一瞬讶异、也不知他的打算,萧索的寒风还在吹着, 她只有躲在他怀里才不会感觉到冷。

    “对岸是绛云楼,你还记得么?”

    他忽然问她, 目光投向灯影已暗的青溪之右, 她随他一起看过去、一时眼前也划过十年前的不少旧事,姜氏尚在时的音容笑貌、窗外花船上的靡音艳词、一家姐妹间的争风吃醋……如今想来都已经很远,像是前世发生的似的。

    “记得,”她莞尔, 又看向他, “也听闻你至今还是常去。”

    他听言一笑, 两人间连打趣都有默契,亏得他们不曾在金陵一同度过多少日子、不然今夜的回忆可要多到数不清了。

    “你想回钱塘看看么?”

    他又问她, 话却让她不知怎么答, 她知他今夜十分不寻常,神情渐渐也更担忧:“三哥……”

    “我想去看看……”

    他却径自说了下去,像并没听到她的低唤。

    “石函与玉皇都是好去处, 当初来往匆忙,若是重游还当多留出些时日。”

    “颍川我也有许久不曾回去了……之后若还有望归家, 也盼你能同我一起。”

    他的语气很平、似乎并无什么悲喜, 她听了却觉得酸楚,明白这都是一些不可能达成的希冀;可她还是点头,抛开方才的忧虑、努力笑得更明朗些,答:“好, 就我们两人同去,不许旁人来打扰。”

    话音刚落濯缨便打了个大大的鼻响, 像是真能听懂她的话、提醒她还应把它也一道带上;这回她是当真笑起来了,伸手轻轻抚摸它的鬃毛,哄:“自然也要带着你的——他离不开你嘛。”

    它像是满意了、在她的抚摸下舒服地晃了晃脖子,舒缓的步伐透着惬意,在这空无一人的长街上慢慢踱步;宋疏妍实在感慨,想自己与这马的缘分着实不浅,当初在骊山时它还对她凶得很、后来到钱塘也是爱答不理,未料十余年过去倒是相处和睦起来了,竟能容她像它的主人一样抚摸亲近。

    “它也快要二十岁了吧……”

    她轻声问在身后环抱着自己的男子,语气有些迷蒙。

    他应了一声,同样轻轻伸手抚摸马背,答:“寻常战马十五当退,它更辛苦些……陪我到如今。”

    她知国中形势不易,陇右原为放马之地、失中原后军中战马供给便十分匮乏,眼下朝中百官已鲜少有人能乘马车、大多都以牛车为替,珍贵的马匹征入军中上了战场,可见大周已捉襟见肘到何等地步;但他是主帅,实不该用一匹快要二十岁的老马,濯缨虽则骁勇善战、可上了年纪却终归不如壮年时灵巧,在战场上稍有差池便会要了他的命,她其实还是希望他能让自己更安全些。

    “还是早些让它歇息吧,”她轻轻叹息,“让它留在宫中,下一次……”

    说到此处倏然顿住,大约她心里也实在不希望还有什么“下一次”战争;他也明白她的意思,当时同样叹了口气,说:“我亦不愿再让它随我受苦,只是它性子犟,不带在身边便总是要闹……”

    她可不知这马的脾气有多大——其实他这回北伐便不想带它同去,哪料它察觉后便在厩里不吃不喝又冲又撞,他自少年时便与它同进同出生死与共、多少次千钧一发都靠它助他谋得生机,自不忍见它郁郁更不愿让它弄伤自己,是以最终还是妥协带它去了。

    它大约是明白他的顾虑、这一年来显得比过去更温驯听话,只是他知道它已渐渐力不从心,尤其长途奔袭日行千里的途中更能感到它的痛苦,他知道它能长伴他身边的时间已经不多,眼下正是彼此尝试与对方告别的试探。

    “它……”

    他正要开口同她解释、长街那头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原是夜巡宵禁的金吾卫察觉有人犯夜要来拘捕捉拿;为首的将军一身甲胄,隔了十数丈便厉声断喝:“何人胆敢犯夜!还不速速驻足就擒!”

    这是自前朝起便厉行的律法、太清兴兵后尤其受到重视,其要旨正在防备贼寇作怪扰乱皇城治安,宵禁之后除非身怀公干文书、否则犯夜者将一律被金吾卫抓捕重罚,执意不从者甚至可被当场射杀。

    宋疏妍乃当朝太后,方献亭乃五辅之首,且他十数年前便是南衙诸卫上将军、算来正是金吾卫上官的上官,只是两人身份极密不能示人、今夜便被大水冲了龙王庙,遇见官兵不单不能坦然下令反而还要避之疾走,确有几分望风而逃的鬼祟之感。

    金吾卫一见这情状岂肯善罢甘休?自要尽职尽责地卖力追捕一番,鼓声隆隆此起彼伏、已然在召临近几坊的官兵前来合力缉拿。

    “嗖——”

    箭矢之声破空而来、当即骇得宋疏妍心跳如雷脸色煞白,身后的男子却很从容,当时还顾得上缓声安慰她,说:“无妨,是空弦。”

    一次空弦示警,二次射于足下,三次穿心毙命,金吾卫办事确有他们的章法;宋疏妍想起这些规矩,一口气还没松下去那射于足下的第二箭便到了,

    【请收藏本站】提供的《拂了一身满》【完结】

    身后勤勉的金吾卫小统领还在威武恫吓:“驻足——”

    濯缨跑得更快了,它一向有些人来疯、当时更存了一番显示自己宝刀未老的志向,不知悔改的飞驰令身后一干禁卫大怒,宋疏妍只听一声更为犀利的锐响、下一刻又感到身后男子骤然松开了环在自己腰间的左手,再一眨眼便是“叮”的一声脆响传来,被奉为武曲降世的颍川侯已拔剑斩断了飞射而来的利箭。

    “吁——”

    他略微用力一收缰绳、濯缨便长嘶一声缓了脚步,一干剑拔弩张的金吾卫横眉怒目围拢上前,原本气势汹汹的神情却在终于看清马上之人的面容时变得震惊惶恐忐忑不安。

    “末将参见君侯——”

    他们呼啦啦跪了一地、皆知谋害当朝第一权臣乃是何等大罪,当时个个冷汗涔涔战战兢兢、哪还顾得上探究对方怀中拥着的那个女子是何身份?

    宋疏妍却紧张得手心冒汗、明知自己戴着兜帽不会暴露却仍忍不住把脸悄悄埋进方献亭怀里,男子的心跳十分稳健,开口时语气亦很平静,只说两个字:“起吧。”

    众人喏喏应了、起身后却都低头垂目不敢去看君侯的眼睛,宋疏妍感到爱人的手再次搂回自己腰上,温柔的力道像是抚慰、又好像很喜欢她能对他如此亲近依恋。

    “南衙卫府勤于巡夜,说来也是娄将军带兵有方,”他的语气微凉,充满上位者不经意的从容威严,“只是本侯不喜他人探听,今夜所见所闻、诸位还当缄口守瓶。”

    这是明明白白的告诫、可没有什么客气迂回,众人皆知君侯是在护着自己怀中那位美人、不愿这等夜半共游的风流韵事传遍南都,于是纷纷点头如啄米、只差要跪地立誓以表忠心。

    方献亭无意多做停留,一点马腹便又匆匆隐入暗夜,金吾卫传递消息的鼓声不停、大约正是在各坊间通报让值勤的官兵为君侯开道让路;宋疏妍从没见过这等阵仗,方才险些被人窥破的紧张又让她在此刻感到一阵劫后余生般的轻松,同时这也是她头回被外人瞧见与他在一处,莫名的刺激带来荒谬的欢畅,她在迎面而来的凛冽寒风中笑得乐不可支。

    “就这么高兴?”

    他在身后问她,语气既是无奈又掺杂几分不容错认的宠爱,她便越发开怀,肆无忌惮地在无人的夜里大声回答他:“三哥——我们是在一起的——”

    “他们都看到了——”

    “我们是在一起的——”

    那是多么惹人心酸的快乐,明明是理所应当的事、在他们之间却稀罕得仿佛难得一见,她将这虚假的满足当作希世之珍小心翼翼捧在手心,浑然不知这样的话语让自己身后那个深爱她的男子感到怎样强烈的歉疚与痛惜。

    他无法作答,只能沉默着带她一同在黑夜里疾驰,她也不问他要带她去哪、左右无论如何她都愿意听他摆布;濯缨亦跑得十分畅快,又过去许久方才在一处华府前停驻,她仰头看向那肃穆的门楣,只见上面篆刻着先帝御笔亲题的“颍川侯府”四个大字。

    “这……”

    她没想到他是要带她回到自己的府宅,明明是过去在宫中遥望过一千一万次的地方、如今当真到了门前却又感到几多惶恐;她愣愣的有些出神,直到被他抱下马背也还是思绪飘忽,他牵着她的手缓步踏上门前的几级石阶,一切既像是真实又像是一场幻梦。

    吱呀——

    厚重的朱门徐徐开启,与这世上任何一座豪族府宅别无二致,她迈入之时却感到一阵难言的心悸,想象着在她被困台城之时身边的男子便是日复一日地在此地进进出出,一个充满他气息的天地正在向她敞开,她还未及细看便已然动容不能自已。

    ——而很快她又发现此地与当年西都长安显赫之至的晋国公府十分相似。

    其实她对那里并不熟悉、只在先国公仙逝时随宋家人一同去吊祭过一次,那时的心神也都落在他和他母亲身上、并未如何留意国公府中的陈设;她只是觉得有些熟悉,最大的不同在于此地处处皆种着琼英满枝的梅树,寒冷的冬夜是如此肃杀,可它们却盛开得仿佛无视一切落雪与霜冻。

    第163章

    梅花……

    “宋公当初颇费心思, 此地与我族长安故邸颇为相似……”

    思疑间他的解释已经到了,提及她已故的父亲语气仍存敬意,低头看向她时侧脸被温吞的月色浸染, 显得格外柔和宁静。

    “我曾说要带你去那里看我手植的梅树,此后却久未能履诺……如今且在这里看了, 能否便不算我失信?”

    ……她记得的。

    那是他离开江南后不久,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远方之人寥寥几笔落在信笺上,字字句句便留在等候之人的心底——

    “西都故邸久无人居,庭生杂树春草没径, 移之而植新梅, 及卿北归当已亭亭。”

    她那时满心以为自己将会嫁入方氏成为他的妻子、更以为过不了多久便能亲眼瞧见他亲手为她种下的“亭亭之树”, 却不料此后乾坤陡转万事皆变、她与他都再不曾回过长安,金城千里的帝王之州已然沦丧、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收回。

    她心中觉得怅惘, 又想若表现出来难免会更令他为此次北伐之“败”负疚, 遂只假作被满庭繁花迷了眼、欢喜地在花间穿梭张望,正似一只逃出牢笼无忧无虑的自在莺雀。

    “这些都是你亲自种的?”

    她惊喜地回头问他,将越发浓烈的悲伤深深埋在心底。

    “这么多……不累么?”

    他负手走在她身后, 凝视她的眼神还像当初在石函湖心一般温柔,倘若她不慎被什么花枝绊倒、他也定能像过去一样稳妥地将她抱进怀里。

    “多么?”

    他随她一同看向园中连成一片的梅树, 其实比先帝和今上派人为她专造的梅林要狭小得多。

    “一日种上一两株……日子久了, 也就这样了。”

    他们寄托相思的法子不同,她是小心谨慎地在纸上一遍一遍画他的马,他则是沉默寡言地于庭中日复一日种她偏爱的花;无言的花树知晓他的心事也会给他回应,春日生根发芽、夏日结出果实、秋日枝叶零落, 冬日终于开出最缠绵悱恻的花,他有时会一人坐在树下饮酒, 似雪的花瓣落了满身,便像是她安静地伏在肩头与他为伴。

    她忽然就懂了,酸涩的甜蜜越发涌动、她感到自己的眼眶已发起了热;可她不想落泪,今夜如此圆满、哪怕表露半点颓丧也要算是扫兴,于是笑得更开怀些,为防被他看穿又很快背过了身去。

    他也不点破,两人一同费尽心思守护那来之不易的海市幻景,她平复片刻才又回头走到他身边,纷飞的琼英是男子含蓄又热烈的爱意,令她心弦颤动余音久久不能散去。

    “三哥……”

    她踮脚仰头吻住他,兜帽早不知何时就被摘下丢到了地上,他从不会让她失落、温热的手环上她的后腰,让她知道只要他还在便会时时刻刻给她想要的回应;她更动情,却偏在此时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呼,回头才见是两个府内的婢女无意间经过、正正撞见了他们旁若无人的亲昵。

    她一惊、才觉得自己今

    【请收藏本站】提供的《拂了一身满》【完结】

    日是得意忘形,度梦不代表他们果真身在梦里、现实的讹误依旧会让他们坠落山崖粉身碎骨——她立刻就要将他推开、又聊胜于无地匆忙去遮自己的脸,他的手却忽然用了力、不但不许她逃脱反而还更深地吻住她,他人的注视是灼人的烙铁,他们浑身伤疤却还执意要借此取暖。

    “三哥——”

    她慌得手足无措、这一次是真的挣扎起来,他放开她的唇却不让她离开、那一刻的眼神深邃又偏执,肃厉的反问比她的挣扎更不容拒斥——

    “你不是喜欢么!”

    “让旁人都看到我们是在一起的!”

    她像被扼住了咽喉、那声“喜欢”又和当日在梅林水榭他问她是否“喜欢”为他和永安县主赐婚一般锐利,她答不了、眼角终究沁出泪光,他则再次紧紧将她抱进怀里,也许那时他也真的疲惫到力竭了。

    “我也喜欢……”

    他这样告诉她。

    “莺莺……我也很喜欢。”

    温热的眼泪开始坠落,好像只要在这个男子面前她就是世上最软弱无用的人,可她的脸颊却感到一阵冰,仰头看看低垂的天幕……才发觉是下雪了。

    江南不比中原、是不常下雪的,她自幼往来金陵、记忆中也不曾在这里见过什么雪色,那一日却竟忽而下起来了,潇潇夜雪如盐似霜、随风而动飘飘摇摇,与庭中旖旎潋滟的花色一衬、正是世间最难得一见的绝色。

    “下雪了……”

    她喃喃自语,心底某个空洞的角落又在悄悄被填满,或许直到那时她还在奢望上天垂怜能给他们一个奇迹,于是一场夜雪也成为寄托、告诉她绝路之上仍能看到一朵侥幸逢生的花。

    是以当他再次低头吻住她时她便不再推拒了,那一双误闯的婢女不知何时早已离去,此刻这片天地就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他们在一起忘情地拥吻,什么纲常禁忌都是虚妄、只有眼前这个紧紧抱住自己的人才是真实——他将她打横抱起来,一片荒唐混沌中她已进了他的屋子跌入他的床榻,男子的身躯强健又火热,那一夜的激情将他们彼此都烧得神魂颠倒。

    他温柔极了,每一个亲吻都小心、每一次抚摸都柔情,个把时辰前在宫墙中的粗暴早已消失,也许那极致的爱怜正是他在弥补对她的亏欠;她化成一汪水醉在他怀里,不必谁人蛊惑便已经是意丨乱丨情丨迷,甚至她的贪欲也在膨胀、要一遍又一遍触碰他的身体感觉他的心跳,确认他就在这里、一生一世都会跟她在一起。

    ……

    窗外的夜雪还在下着,室内春意盎然却未染上一丝寒气,她汗湿凌乱的青丝被他轻轻拢起,倚靠在爱人的胸口她只觉得世界是前所未有的安稳静谧。

    “睡一会儿吧……”

    他在她眉心落下一吻,用温暖的锦被替她盖住裸露在外的香肩。

    “……我会看着时辰。”

    这是悲伤的话,告诉他们离别将至、一切偷来的欢愉都注定不得长久,她假装并没察觉这话的残酷、只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两人一起沉默了很久,后来还是她先伸手推了推他,说:“……药。”

    药……?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子,见她双颊绯色未退神情却已有几分狼狈,或许是怕他一个男子听不懂,随后又别开目光补了一句:“……避子汤。”

    他们今夜如此放纵、他又次次都……

    ……自然是需要避子汤的。

    他其实知道她在说什么、当时却许久不曾接她的话,她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他,男子的眼底也在下雪,搂在她肩上的手似乎微微收紧了。

    “疏妍……”

    称呼微妙地悄悄改变,她忽而察觉他那时原来既彷徨又坚决。

    “假使有一天他们不再需要你我了……你会愿意离开这里么?”

    啪嗒。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依稀压断了一截脆弱的花枝。

    “你……”

    她微微睁大了眼,好像不明白他的意思、又好像明白只是不敢置信——“献”“贻”二字重若千钧,他的一生都被它们压得喘不过气,她不信他有甩脱它们的机会,甚至不信他有逃离它们的意愿和决心。

    “或许北伐已经无望,我已错失最后一个挽回的机会……”

    他的声音低沉到几乎分辨不清,偏偏语气依然还是又淡又平。

    “主和一派业已成势,再打下去江南的民心就要散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也许克成一统真的还要等那么久……”

    “我等不到那时候……”

    “兄长、孜行、子邱……元景、元希……”

    “……或许都等不到那时候。”

    啪嗒。

    折枝之声此起彼伏,宋疏妍在爱人怀里却只听到他略显沉闷的心跳,她的思绪渐渐飘远,许多道理不必谁讲便已是心知肚明。

    ……他是对的。

    此前北伐那般匆忙、看准的便是东突厥战败后王庭分裂的内乱之势,直取长安是以攻为守、要的就是钟曷卫铮大伤元气败退西北,西都一定则民心振奋、往后朝廷自有许多辗转腾挪的破局之法。

    可今日之失却令诸般绸缪化为泡影——胡人是蛮夷、不知王道为何物,钟曷卫铮则是啮狸穷鼠、眼下只求一时自保而不图长久之治,所以他们才能肆无忌惮以万民性命作赌,其实长久来看也是将自己推上了绝路。

    可为难之处却在他们根本无力同这些无耻宵小拼“长久”。

    区区算不上“战败”的一次憾失已然击溃了江南民心,朝中主和一派声势日益壮大、皆认定朝廷当休养生息不该再对胡人和逆王用兵——这固然是合情理的判断,却不知时日一久江北难以戍守、几方节度脱离金陵掌控的风险亦将百倍放大,届时南北分裂便成定局,最坏的结果是大周连划江而治偏安一隅的现状都难以维系。

    ……他们拖不起。

    ——可他们又能怎么办?

    她已代为扛下此次“战败”的一切罪责,天下人却依旧将怨恨与愤怒发泄在了从无过失的三军身上——颍川方氏百年名门、过去在百姓心中地位何等尊崇?如今还朝却竟几已无人喝彩,如何不令她为之深深忌惮恐惧?

    怨怒之后便是暴丨乱,眼下不说中原、就是江南之内的局势都已十分令人头痛,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想对国中百姓动武,可若一切最后当真走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她又如何还能有第二种选择?

    第164章

    “所以你要离开了么?”

    她的心情复杂极了, 一面为现实的沉痛悲伤叹息、一面又自私地为可能降临的奇迹卑劣窃喜。

    “我们一起离开……往后都不再管这些事了?”

    他又沉默下去了,室内一片黑暗,他的眼睛倒映着窗外青灰色的雪光。

    “至少你该离开……”

    他终于开口答复她。

    “少帝已经长大可以还政, 即便初时难免磕碰也有太傅范相在旁辅佐……你已替他扛过最艰难的时候

    【请收藏本站】提供的《拂了一身满》【完结】

    ,往后的路合该放手由他自己去走。”

    “你也不必再替我扛什么……”

    “疏妍……够了。”

    ……他什么都明白的。

    她以为此次强召神略还朝他会不满, 其实他又岂会不知这是她在天下人前揽过了北伐无功的罪责?与其说她是在代少帝受过……不如说是在豁出一切袒护他。

    可——

    “你要我一个人走?”

    宋疏妍从他怀中撑起身子, 反问的语气是不可置信。

    “你我已经一同走到今日,你还以为我会独自惜死偷生?”

    “方献亭,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她像也习得了改换称呼的绝技、要他知道她的坚决和抗拒,晦暗不明的光影里他看不清她的脸, 也不知她那时是否就要哭了。

    “抑或你就与我赌一次……”

    下一刻她又扑进他怀里, 细瘦的手紧紧抱住他、就像抓着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不喝那碗药……你也不必做选择……”

    “倘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们便继续这样熬下去……”

    “而倘若我果真有了身孕……”

    “……你便带我一起离开好么?”

    那是金陵数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从子时到五更、飘飘洒洒越下越大,碎琼乱玉满目霜白, 一夜便将南都的繁华与残破都遮去了。

    他便在这样的大雪里送她回去, 迎面而来的寒风正像淬着毒的刀子、在濯缨飞驰的马蹄声中将人割得生疼,宋疏妍沉默着看向风雪载途的前方,熟悉的台城宫墙已然近在眼前了。

    二哥早亲自在宫门前等候, 看到他们回来时神情格外微妙复杂,依稀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越发替谁惶惑揪心;宋疏妍没说什么, 只在下马时避开了方献亭的手而让哥哥扶她下去, 飘飞的大雪落在城垣之上,她又要独自回到那座牢不可破的囚笼了。

    “疏妍……”

    她哥哥已察觉妹妹的神情有些不对,看看她又看看方献亭,并不知他们之间此前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一夜短暂的自由对妹妹来说是怎样的奢侈与快乐, 也不知道她最后询问那个男子的问题至今还不曾得到答复。

    她已转身走了,黑洞洞的宫门眼看就要将她拆吃入腹, 穿过那片阴影纷飞的大雪便再次落了满身——她并不畏惧寒冷,早在十年前她就认了这是她的命,一梦的欢愉是她偷来的……“今宵好向郎边去”,这样的良宵总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疏妍。”

    可那人还是拉住她了。

    微茫的叹息飘散在寒风里,他深邃的眼睛倒映着宫门之下薄薄的雪光,天下人都以为这个男子是无所不能的,只有她知道为众人抱薪者眼看便将于风雪中冻毙。

    “就依你所言……”

    他缓缓走近她,低垂的眉眼中是无奈的妥协,可在大片晦暗之下又隐隐有一丝回光返照般的亮意,好像也一度当真以为他们还能寻到一条崎岖的生路。

    “倘若一切注定如此……莺莺,我们便走吧。”

    他的声音那么低又那么轻,落在她耳里却偏偏有石破天惊的暖意,风雪夜里她想求的从来不是什么融融的火堆,越是微茫的火苗越能令她相信它的切实可依。

    她笑了、眼泪却又顺着消瘦的脸颊缓缓流下,那一刻实在顾不得二哥还在一旁看着、只记得要用尽全力重新奔回他怀里——他们在一片皑皑的世界里相依为命,似乎铺天盖地的雪色都在佐证他们的清白,宋明真亲眼目睹着这本该被视作脏污不堪的一幕,心底最深处却在替这世上最无辜的两个人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1页/共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