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扑上马背去!
还不待屁股坐稳,她就两手扯着缰绳, 口中急喊一句:“驾!”
马儿立时驮着她狂奔起来!
要说军中这几个月,本事多少还是学了一些的,譬如骑马,虽不精, 却也勉强能骑。
然而那个百夫长被困在棚下听到这动静, 急得抽出大刀来一挥!油布和支架立时被从中破开,三人终于摆脱了舒服,露出头和身子来。
定睛一瞧,果然见那丫头已策马狂奔而去!而他们的马还栓在后院之中,百夫长当机立断, 几个箭步冲至路过此地停马看热闹的人跟前, 举刀朝那人威吓一声:“下马!”
那书生模样的青年登时吓得两腿发软,不知所措。见他不肯自己下来, 百夫长便反手以刀背往他身上一砍, 将人给推下了马背, 自己一个利落的动作翻身跃了上去,用力拽一下缰绳,怒吼:“驾!”
“头儿——”
两个被他丢下的小兵愣了一下,随后调头跑回花满楼的后院,将自己的马儿牵出, 往他们先前行进的方向极速追去。
被霜刀似的冷风迎面拍打着, 孟婉只觉自己脸上似已被划出无数道伤口,生疼!身后紫棠色的斗篷猎猎随风,每一下响动都似催命一般, 迫使她将马儿催得更快。
然而孟婉对自己的骑术心中有数,若不是逃命时刻,她根本骑不了现在这么快。可即便这速度早已超出了她平日的极限,身后追兵与自己的距离还是在不断的缩小,若再这样强拼下去,不出多少时候自己便会被他们追上。
可她往两下看了看,驰道两旁皆是一眼便能望到底的小村落,没有一处适合藏身的地方。若是她驾马进村,行迹太过明显,到时便成了瓮中捉鳖,更是插翅也难逃。
情急之下,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她抗着风力将自己颈间的系绳解开,然后系到马鬃上。她有意将速度减慢,在经过一排粗壮古树时,她突然从马背上跳了下去!
滚了几圈儿,她终于稳稳趴在沙地上,之后她快速爬到树后,蹲身遮掩好自己。
没有人驭马了,马儿一身轻松,飞奔得更加快!绑在马鬃上的紫樘披风依旧随风猎猎飞扬,如一面旗帜一般,指引着后面正全力追击的三骑。
眼见前面的马儿跑得更快,原本已拉近的距离再次拉开,后面三人心急如焚,将马儿催得飞快!
马蹄就这样过去了,就在孟婉的眼前。她亲眼看到马背上的人因追不上她而一脸焦急,却未给马蹄下的她分神半分。
待他们跑远,她才蹑手蹑脚的从树后出来,望着尘土飞扬的方向,有些后怕的吐出一口气来。这时才总算有时间低下头来,检查一番先前疼得蚀骨的左腿膝盖。
竟才发现膝上已被沙砾擦出了五六道翻着白肉的深口子!
她看了看一旁的农家,心道如今没有马了,一双伤腿定是走不多远的,需得再去寻个能代步的。
这个村落看起来虽有数十户人家,可叩门后才发现,大多已无人居住在此了。一连敲响了四户人家的大门后,孟婉终于在最后的这一户见到了活人。
这户人家仅住着一位独居的年轻寡妇,看起来也就刚过了双十年纪,孟婉便嘴甜的管她叫姐。
起先那寡妇是不愿让她进门的,后来得知她是为行路方便才换作男装的姑娘后,这才热络的将她引入屋里。
孟婉坐在土塌上,见那小妇人进进出出的忙和,只得干巴巴的先等她忙完。待人家终于忙完回到她身边,将捣好的草药糊到她腿上的伤口上时,她才知道原来人家是为她去弄止血药去了。
“疼吧?你且得忍着点儿,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没有药铺,但这土法子却是极其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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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寡妇笑着安慰她道。
其实敷这药时孟婉并未觉得多疼,因为她摔了两次,身上多处有伤,即便没有划破的地方,骨头也是受了伤的,故而多方牵动之下,膝上的痛意反倒被分散了。
她万分感激,并将腰间的的钱袋子取下,掏出一枚银锭子递过去:“姐,您既好心帮我治了伤,我也不能没有回报,这钱您先收下,权当是用了您的草药钱。”
那年轻寡妇低头一看,手里接过的竟是一个足足十两的银锭子!当即两眼瞪圆,推让回去,口中连连说着:“这可太多了!太多了!”
二人你来我往的推让之下,孟婉便道:“姐,我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那你说吧,何事?若我能帮上的,定会给你行方便。”
“我想回去,可腿伤成这样怕是不能走路了,你能否送佛送到西,在村子里帮我买一匹马来?”
“马?”那小妇人愣住,随即苦笑:“咱们这种地方哪有人家买得起马?”
就在孟婉失望之际,那小妇人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过你若只是用来代步,驴子或是骡子也当是一样的。”
“驴子?”打小富养在京都的孟婉,想着自己好似还没见过几回驴子,不禁疑惑:“那玩意也能骑?”
“当然能骑!”
“那也成。”孟婉点点头,将余下的整袋银子塞到小妇人手中:“姐你拿这钱去买吧。”
“不必!”妇人晃了晃手里的那个银锭子,笑道:“这个足够了。”
说罢,她便扶着孟婉倒下来,“你先歇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孟婉点点头,缓缓闭上眼睛。
昨日下半夜才睡,今日又辗转奔波,耗神耗力,加之整个人始终都是绷紧的状态,身体早已极度疲惫了。故而此时一沾床一闭眼,孟婉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原本她以为那小妇人很快便会买回驴子来将她叫醒,可谁知这一觉,竟是睡到了日头偏西。
醒来的孟婉觉得身上气力有所恢复,转头看眼窗户,竟觉日头比闭眼前暗下了许多。她心中一惊,一下从炕上坐起来!
小妇人正端着一碗热粥进屋,见她起来了便笑笑:“姑娘,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孟婉焦急问道。
“一个多时辰罢了。”妇人将粥放在炕前的小几上晾着,又将衣服从一旁取来,递给孟婉。
“先前我买回了驴子想要唤醒你,可是怎的也无法将你唤醒。兴许是你一路上太累了,我便只好让你多睡一会儿,先将你身上脏破不堪的外袍拿出去清理缝补了一下。怕你醒来走的急,也未敢洗,不过比先前要干净多了。”
孟婉看了眼手中外袍,的确不似之前那么狼狈。这衣裳能从自己身上脱下来而未使自己惊醒,可见当时她累成了什么样,也难怪人家怎么叫也无法叫醒了。
自然,她怨不得旁人,只是眼下有十万火急之事她也不能再耽搁,于是匆匆穿上衣裳,向妇人告辞。
第65章 两难 这是一头倔驴
驴子就被拴在院中的老树上, 初看之下极为乖顺,可当孟婉打算骑到它的背上时,却发现这是一头倔驴!
她踩着小杌试图上去, 却几次三番被它狂摇着身子,硬是将她给甩了下来!
幸而有小妇人一直在旁伸手接应搀扶着,这才没没便她再摔倒地上。
“哎,这头驴子一直跟着老王头, 有了情份, 除了主子旁人竟是使役它不得了!”妇人无奈的叹道,随后又劝孟婉不然在此住上一晚,正好也能养养身上的伤,待明日遇上过路的马车,再付点银钱搭乘一道。
孟婉叉腰站在地上, 极是无奈的看着眼头这头倔驴, 咂嘴为难起来。
若在平时早一日晚一日回去,倒也算不得什么, 可如今她刚识破那百夫长以权谋私, 偷偷贩卖放出宫的良家女一事, 若是耽搁这一晚,指不定他们会做出什么掩盖的动作。若是他们连夜将花满楼的姑娘们转移了地方,到时无凭无据了仅凭她空口白牙的说辞,只怕李元祯也未必会信。
再说那些姑娘们一但被转移,再想救她们便是难上加难了!
思及这些, 孟婉前一刻略犹疑的目光忽又变得坚定起来:“我有十分要紧之事, 今晚必得回去。”
见她语气笃定,小妇人也不好再劝,只是暗自叹息:“可是咱们村子小, 除了这头驴,委实没有可作代步的牲口了。”
既是没有旁的选择了,孟婉也不再退缩,再次伸手按住倔驴的背,翻身要上。知晓倔驴难驯的道理,她便也不再似先前那样温吞,不给自己留半分退路的强按着背脊硬骑了上去!
那驴子越是见她急切,它便越是发疯,这下不仅身子晃摆,后蹄也拼命的踢踏起来,不断怪叫着尥蹶子势要将孟婉再次甩下来!
小妇人展开双臂接着,面容失色。可孟婉丝毫没有要妥协的意思,双手紧紧环着这畜牲的脖颈,伏在它背上随着它的动作被掂得一起一落。最后那倔驴见如何也不能将她甩下来了,气得绕着小院儿跑了两圈儿,便从敞开着的栅栏门冲了出去!
小妇人追出去几步,见驴子已驮着孟婉上了正道,朝着城中的方向跑去了。她不安的朝着那个方向看了好一会儿,直至再看不见人影,这才惴惴不安的回去了。
这厢孟婉骑在倔驴的背上,只顾紧紧抱着它,根本也没空去驾驭方向。所幸它凭自己性情随意选则的这条路,恰好就是回城的路,孟婉心中暗暗庆幸,双手继续将它抱紧。
驴子不似马儿,四肢瘦,躯干短,并非供人骑乘的首选,故而这驴子驮着孟婉疯跑了一段路后,便将速度减慢了下来。
见它脾气随着力气消耗了一些,性子变得温顺起来,孟婉终于可以直起身子,正常骑着它了。
随着天色渐暗,驴子的步子也迈得越发的小,速度慢了许多,孟婉却也不敢去催它,以防再将它给惹怒。如此坐在驴背上,由着它慢悠悠前行,风将驴子奔跑起来的铃铛声响裹至远方,整个旷野中不断回响,她便也陷入到一些思绪当中……
那个百夫长既已知晓她是女儿身,那当她将他的罪行禀告给李元祯后,他也定会将她的秘密说出来。如此,她救了那些姑娘们,却要将自己赔上。
可是难道要她坐视不理么?
她做不到啊。
吹着冷风想了一道,终于叫她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勉强能全身而退的法子!
回到城中之时,已至深夜,孟婉骑着驴子走街串巷,却发现这个时辰的城中仿佛一座空城,街上看不见任何车马行人。她又耐着性子找了三条街巷,终于在一处破旧的墙垣下见到一个正抱着胸酣睡的乞丐。
勒停驴子,孟婉跳下来弯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此人年纪尚轻,且四肢健全,不老不残,想是应能能帮她办事儿之人!于是打算将其唤醒。
“喂”
“喂!”
她连着唤了两声,却不见那人有何动作,便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那人终于皱着眉头翻了翻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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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更半夜的哪路来的鬼胆敢搅扰老子——”
不耐烦的话尚未说完,就在乞丐将眼睁开一条缝儿看清了正在自己眼前晃悠的是一个钱袋子后,立马止了口中怨骂之声,双眼霍地睁大,望着那看起来鼓鼓囊囊的钱袋子看直了眼。
突然那钱袋子移开,露出一张眉眼清秀却也如他一般带着几道泥痕的脸来。
“你若肯帮我办好一件事,这里面的银子就全归你!”边说着,孟婉将钱袋口打开,倒出两块银锭子在自己的手掌上。月光下银子散着清泠泠的光泽,充满诱惑,极是讨人喜。
乞丐两眼紧盯着那银锭子,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失了魂儿一般的问:“您是让我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小的全听您的!”
“放心,不难。”孟婉将银子装回袋中,又从怀里取出一方折好的帕子,交到那乞丐手中,嘱咐道:“只要你连夜将这东西送至王宫守门的金甲卫手中,并依照我教你的话来说,这银子便是你的。”
说罢,她将那袋银子连同自己的制牌也一并塞给了乞丐。
乞丐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看那银袋子,又抬眼看看她:“就这么点儿事?”
“嗯,就这么点儿事,但你得给我演得像样才行!”
之后她便俯耳仔细交待了几句,然后起身问他:“这出戏,你可能演好?”
乞丐极是得意的保证:“您就瞧好吧!旁的不敢说,论起这演戏的功夫可是没人能及小的!”
大半个时辰后,乞丐已带着那方帕子来到了王宫大门外,按孟婉交待的,将制牌交给守门的金甲卫。金甲卫接过一看,正是王爷身边长随孟宛的,便问他可是出了何事?
此前那乞丐在孟婉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证的,倒也并非虚言,他这演戏的功夫的确不输戏班子里的行家,当即泪流满面的哭诉起来:“兵爷……那位姓孟的小兄弟可真是位侠士啊!他只身一人入了贼窝去营救被私下贩卖至青楼的良家女,结果寡不敌众身负重伤,临终前亲手写下此血书,让小的呈给你们滇南王,好解救了那些良家女子……哎……”
说罢,又是一阵锥心的啜泣。
“死了?”
两名金甲军愕然的面面相觑,接过那方帕子来看了看上面所书的罪状,深知此事事关重大,若待天亮再禀明王爷只怕要误事。于是便带着乞丐进了宫中,径直去向王爷禀明此事。
而此时的孟婉,从先前与乞丐分离的地方骑着毛驴一路向东,已是过了城门等来了路面浮出海面,踏上离开俣城本岛的路。
因着毛驴不能跟马匹相比,故而骑马只消半日的回归益州的路程,孟婉用了一夜又一个白日。抵达西乡之时,已是到了翌日日落之时。
听闻叩门声,钱氏带着丝疑惑出来开门。打从发配来益州后她们已没什么亲友了,虽有几个街坊也会走动,但那都是极偶尔的情况,这都马上吃饭的时候了,谁会登门?
任她怎样猜也猜不到,开门见到的,竟是自己离家数月的女儿。
钱氏扶门怔住,半晌眼睛都湿润了,才念出一句:“宵宵……”
“娘”
孟婉此时也已然将连夜赶路的疲劳和饥饿抛去一旁,一头扑进钱氏的怀里,呜呜呜就哭了起来!
屋里孟佺坐在桌前,等了半天开饭也不见钱氏回来,便支儿子孟温文去看:“去看看刚刚是谁叩门啊,你娘出去这半天还不回来。”
“不去!冷。”孟温文一口拒绝父亲的提议,缩着脖子打了个哆嗦,仿佛只是想想屋外的天气,便会令他混身发冷。
看着支使不动的儿子,孟佺不由叹气。如今他自己虽身子好一些了,能下炕来吃饭了,可到底是之前亏了底子,如今行动总得要人扶着才成。他隔窗望向外头,见明纸上的人影由远及近,且并非钱氏一人,不禁微微锁起眉头。
这么晚,是谁又来串门了?
他回眼看看儿子:“温文,你先回里屋去躲躲。”
平时白天,孟温文都会被扮作女子模样,以防突然有人到访穿了帮。而到晚上之时便不需如此紧张,故而此时的孟温文是作男子装扮。既然来了客,他便不好见人。
孟温文看了看桌上还未动筷的吃食,虽心上和脸上皆不情愿,但还是起身乖乖回了里屋,将门栓上。同时外屋的门也开了,钱氏噙着泪拉着孟婉的手进来:
“宵宵快进屋暖和暖和,你这手上如此凉。”
孟婉进屋一眼便看到父亲,哑声唤他:“爹。”
孟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如先前开门的钱氏一般盯着女儿愣了半晌,才问:“宵宵?你怎么、怎么回来的?”
他心突然一提:“难道是被识破了?”
“未曾!”孟婉生怕爹娘担忧,连忙否认。随后坐下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最后有些歉疚的道:“所以,女儿是特意回来与爹娘辞别的,若女儿还居于家中,他们迟早会查过来。”
孟佺和钱氏听完后消化了片刻,之后钱氏便点头道:“的确,是不能再住在家里了……那咱们一家人一起搬!”
孟佺却有些难为的叹道:“可咱们一家是被发配来益州的,不是自己想要搬到哪儿便可搬到哪儿,擅自离开便等同逃役!”
经他一提,钱氏恍然又意识到一起搬也不妥,为难之际,忽地双眼一亮,看着孟婉道:“有法子了!”
第66章 同住 何时起,已不再是太子表哥
旧交?
孟婉还来不及细问钱氏这位“旧交”是何人, 就被院外一阵火急火燎的叩门声吸引过去。
叩门声纷乱一片,显然不只一人在敲,与其说是叩门, 倒不如说是砸门。
“这个时辰了,谁会来?”钱氏皱眉透过窗子望向院门,总觉得那砸门声太过急切,让人心中不安。她回头与孟佺对了一眼, 忽地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匆匆看向孟婉:“该不会是……”
孟婉的心也紧跟着一跳,心想难道那乞丐露出了马脚,被李元祯识破了?可即便是识破她诈死,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追过来吧?
“娘……”她有些六神无主起来,被钱氏握着的手微微发抖, 暗恨自己不该先跑回家来, 被堵在这里还要累及一家。
坐在椅上不能动的孟佺倒是比娘俩冷静许多,当机立断道:“先去隔壁躲一躲!”
经他一提醒, 钱氏顿时也开了窍, 不敢有半分耽搁, 匆匆牵着女儿的手往院子里去,低声嘱咐:“宵宵你翻墙时要俯着些身子,可莫叫他们在门外看见了。”
如此,孟婉就在尚不知隔壁是哪位“旧交”的情形下,被母亲钱氏推着上了木梯, 一片疯狂砸门声中从风而服的翻过了墙头, 夜行贼一样跳入了隔壁的院子里!
这院子与自家差不多大小,房屋朝向也是完全一样,里屋的窗前有昏黄灯光映出, 孟婉立在原地怔了一会,随后蹑手蹑脚的上前。
她生怕自己的突然出现会吓到这位“旧交”,以至于对方大吼大叫惊动了外面官兵,于是她进门前特意先轻叩了两下屋门。
“什么人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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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屋一个略惊慌的女子声音悠然飘出,带着几分胆怯。听见这声音的孟婉也不免心中一颤,叩门后举在半空尚未来得及落下的手,也顿停在原地。
这女子的嗓音有些许特别,听过的人极易分辨,故而孟婉很快便联想起一人来。只是又觉得不太可能。
不多时,便见外屋的灯盏也亮了一起来,随着极轻渐近的脚步声,门开了。那女子袅娜的身影,背着烛光亭亭而立,在地上勾勒出一小片婆娑。
“你……”孟婉悬停在半空的手不自觉就朝向了她,指着她诧异的问:“怎么是你?”
那女子看清了她的容貌,也颇为惊讶,不过短暂的惊讶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喜悦:“孟大哥,是你?!”
虽心中讶然,可想到外头兴许来了不少追兵,孟婉提着一颗心也不敢在院子里久待,是以不需对方邀请入门,便擅自踱进屋去,低低的道了一句:“扶檀姑娘,外头太冷,进屋说吧。”
闻言,扶檀也从惊喜的情绪中镇定下来,应着声,将门关了,随后又将另一盏青铜大灯挑亮。
“孟大哥,快坐!”
她热络的招呼孟婉坐下,又忙着去倒茶,却发现壶内的水已凉了,遂又要转身去灶间烧水,却被孟婉一把拉住了:“扶檀姑娘,不必劳烦了,我只是听说隔壁来了位故交,这才过来看看……”
抬眼又仔细打量了扶檀一遍,再次确定自己没看花眼,孟婉这才接着说下去:“只是没想到会是你!”
见她当真意外,扶檀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别开半边,之后移步到小案另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开始细细说道搬来此处的原委。
“那时我身背主家使命,一心想得到滇南王的青睐,于是混进新兵的队列里跟着你们一同上山历练。”提及往事,她有些羞愧的低了低头:“都怪我那时想得太过简单,结果半山遇险落入陷阱,同队的其它人都不愿为救我而耽误时间,唯有孟大哥肯留下来救我……”
说到这里,她再次顿了顿,两颊莫名就浮上了两片红云:“还为我治伤。”
“咳咳——”孟婉假装嗓子不适,清了两声。说起那一段,也令她有些窘于面对。毕竟在扶檀的眼中,自己是男子,当时扶檀又伤在胸口之处,虽是情急之下为其治伤,可难免有些理不清楚。
见双方皆有些不自在起来,扶檀也不再细说此段,匆匆揭过,说起了分别的事来。
“那时孟大哥愿意成全我渴求自由的心愿,谎报诈死之事,助我离开,我心中亦是感激不尽。可在益州,我举目无亲,无处可投,便想着找个偏僻些的小镇子暂居下来,于是就到了西乡。”
“后来在西乡住了几日,我才得知此地住着许多配边来此的人家,我便想起在坑洞那晚,孟大哥曾与我聊起的自家事。于是我就开始打听姓孟的人家,后来打听到了,就干脆搬来了隔壁,想着就近能帮孟大哥照应下二老,也算报答您的救命之恩了。”
扶檀言辞恳切,孟婉听得出这些话句句出自真心,只是也更加的头疼的起来。
她自己也是女儿家,对女儿的心思又如何不懂?眼前扶檀这顾盼带羞的模样,她大约是懂了她的心思……
“原来如此。”她只得敷衍着应了句,扶在案上的手不自觉就拿过了杯子,举起来想喝。可送至嘴边儿了,才恍然发现这杯子是空的。
“孟大哥你口渴?我这就去烧……”
“不必了!”孟婉起身将她打断。
这种尴尬的情形下,她原是该寒暄几句便匆匆告辞回自家去的,可偏偏自家那边如今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她不敢回,于是站了站,只得再厚着脸皮又坐了回去。
见她重又落座,扶檀提着的一颗心倏忽放下,脸上露出极明显的高兴。
接着便听孟婉道:“我是有些口渴了,劳烦扶檀姑娘了。”
与其双双尴尬的对坐在此大眼瞪小眼,倒不如请她去灶间烧水来得妥当。孟婉既然开口,扶檀自是当即照办,高高兴兴去灶间烧水去了。
孟婉独自在堂屋坐着,不时侧耳辨别隔壁的动静,发现并无打砸之类的动静,心里稍稍安了一点。因为若是追兵来了,定会满屋满院子里搜查,自然少不了横冲直撞的声响。如今看来,事情不似太坏。
那边一壶水已烧开,扶檀提着壶进屋,嘴边噙着笑意,正欲去孟婉身边添热茶,就听隔院传来钱氏唤人的动静:
“宵宵——”
这倒算是给孟婉解了围,她当即起身往外迎去,刚走进院中,就见母亲钱氏从自家踩着木梯将脑袋露出墙垣,压低着声量对她道:“没事没事,刚刚不过是巷尾的张家媳妇生孩子有些不顺畅,得知我以前遇见过相似的情形,找我去看看!”
听了这话,孟婉始终吊在喉咙口的一股凉气儿终于舒解开来。
“成,那我回去。”
说罢,她转身想向扶檀告辞,却见扶檀也已出了屋子,就站在她身后,显然适才的话她也都听到了。
扶檀很是懂事的笑笑:“孟大哥,你快回去吧。难得回来一趟,多歇歇,有什么事待白日再说。”
“昂。”孟婉点点头,愣愣地走到墙根儿想像来时那样翻墙,才意识到木梯在墙那边。于是转头再朝扶檀笑笑,伸手指了指院门方向,自己又从院门出去了。
抬手正想叩自家的门,门已然被钱氏从里头打开,钱氏高兴的将她迎进屋去,关了门,才道:“幸好!幸好不是官兵!”
孟婉也吐了口气,放松许多,随口关切起:“那张家的媳妇生产如何了?”
“也无事了,我被她们拉去后,才进门便听见婴儿哭啼的声音,生的还是个大胖小子!”钱氏不无艳羡的说着,说完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里屋,不免脸色渐渐灰败下来。
若是没有这场意外,她的温文本也要当父亲了,而她也应日日弄孙为乐了。
可惜……
叹了一声气,钱氏微微锁起眉心:“也不知你嫂嫂如何了,算着时日,上月便应临盆了,可偏偏咱们看不到。”
见母亲伤怀,孟婉搂了搂她的肩,劝慰道:“母亲莫要难过,若那时不是哥哥当机立断写下休书将嫂嫂送回娘家,嫂嫂便要拖着肚子与我们一同被配边。这一路上的艰辛哪是个身怀六甲之人能承受的?”
虽则眼中莹着泪,钱氏还是认同的点点头:“是啊,多亏你哥哥当时想到这个假休的法子,不然她娘俩便要遭大罪了!如今虽然那孩子不在咱们眼前,看都没办法看一眼,但总比跟着咱们一路受苦受难的强……再说若是那样,保不保得住这个孩子都未可知!”
搂在母亲肩膀的手,揽得更加紧了紧,孟婉轻拍着安抚。
母女二人嘴上说的,皆是如此的好处,却绝口不敢提另一桩事。
那便是发配来此的前一夜,孟温文偷偷去了岳丈家,回来后便浑身是血,头脑也不再清醒。
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们无从得知。
当晚,一家三口又仔细商量一番,最终决定不搬家,就这样安稳的在这儿住着!
“依娘看,那个扶檀姑娘的确是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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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恩图报的好姑娘,她感念你的救命之恩,定不会拒绝。”钱氏将自己前面的想法说完后,极有把握的说道。
孟婉挠挠头,对她先前的提议并不买账:“母亲,其实只需照今晚这样便可,一但有人来,我翻墙去隔壁就是!”
“那哪儿行?今晚不过是张家来请我帮忙,你以为要是真的追兵来了,会像她们一样客气的只是在门外等着?早就一脚将门踹开冲进屋来了,哪还给你翻墙去隔壁的机会!”
“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一直住在人家扶檀姑娘的家中啊,孤男寡女的这成何体统。”
“哎哟傻孩子!”钱氏急的伸手例在孟婉脑袋上戳了一下,“你自己也是姑娘家,哪里来的孤男寡女?”
“可是在扶檀姑娘的眼里,女儿就是男子啊。”孟婉越说越急:“女扮男装入军营这种掉脑袋的大事,任凭扶檀再可靠,我也不能与她道明!”
女儿之言不无道理,钱氏默了默,之后又提议道:“不若你们就以兄妹相称,对外只说是亲兄妹,反正这里的人对扶檀的情况也不知晓,定不会猜疑什么。”
犹豫片刻,孟婉只得先点头应下来,“那明日我与她说,看看人家意思吧。”
翌日,不待孟婉去隔壁,一大早扶檀便提着一食盒早点送了过来。
钱氏将她迎入屋内,留她一同在桌上用饭。
孟佺和孟温文用完饭后便去了里屋,钱氏也端着盘碗去了灶间,外屋仅剩孟婉和扶檀二人。
斟酌了下话术,孟婉便极不自在的开口道:“扶檀姑娘,其实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孟大哥您说,只要扶檀能做到,定不推辞!”
“是这样,我这次回来可能要在家中小住一些时日,但是家中这情形你也看到了,仅一间屋子可歇宿,四口人委实挤不开……”越说她的声量便越低了下去,越发觉得后面的话难以启齿。
所幸扶檀是个聪慧的,一点便透,主动问她:“孟大哥是想……借我一间屋子住?”
扶檀所居的院子,比孟家这处要大上些许,卧房也有两间,的确有间闲置的空屋子。可即便如此,此时扮作男子的孟婉,依旧觉得此举极不君子,支支吾吾的不敢明应。
倒是扶檀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大方道:“其实孟大哥与扶檀又何需见外?当初在山中遇险之时,你我同宿于一个坑洞。”
“可那是遇到了难处不得已……”
“难道孟大哥眼下不也是遇到了难处?”扶檀反呛孟婉一句,倒叫孟婉一时说不出话来。
最后扶檀干脆起身,“不如孟大哥先随我去你的屋子看看,有什么短缺的也好回来准备。”
走出两步,见孟婉依旧在原地没动,扶檀又转身笑笑,打趣她道:“怎么,难不成还要我去雇顶八抬大轿来,将您接进门去?”
孟婉不由一笑,心中那点不别扭烟消云散,起身随她去了隔壁。
经过一白日的忙和,孟婉的新屋子已经布置的有了样子,晚上天才擦黑,她便回了屋子准备歇息。倒不是有多累,而是院子就那么大,若不回屋,便总要同扶檀碰在一起,为免尴尬,她宁愿早睡。
许是歇下的太早了,熄了灯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却是想起了许多事情。
有在俣国王宫之时,她与李元祯在禁苑泉池发生的那些暧昧之举。有在枫岛之时,她将自己伪装成琴师,在台上看着李元祯与那些胡人饮酒。还有她身陷船上的冰室之时,李元祯那模模糊糊的脸,和发生的一些模模糊糊记不太清的事……
最后她惊讶的问自己,从何时起,她晚睡前的思绪,已不再是围绕着太子表哥?
第67章 闯入 再过来,我就先杀了他!……
夜幕如盖, 将整个西乡笼住,让这个白日里尚与郊野有所区分的荒僻小乡不再有什么灯火。
窄长湿漉的街上,两个人影相互搀扶着, 歪歪扭扭的走过。冷白的月光散在他们身上,依稀辨得出是一胖一瘦两名男子。
胖的那个男人留着络腮须,一手搭在同伴的肩膀上,另一手里拎着个酒葫芦。边走着路, 往嘴边送了一小口, 咽下后打了个酒嗝,含混不清的朝同伙埋怨:“我就说嘛……今儿个才赶了这么远的路回益州,该当歇歇!偏生、偏生你急不可待的要溜出来吃酒……如今这么晚了回军营,只怕要麻烦!”
瘦的那个尖嘴猴腮,老鼠一样的一双小眼儿却是冒着贼光。显然他比同伙要清醒许多, 往街旁的一户乌漆院门看了看, 低细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猥琐:“哥们你说的对啊,这么晚了, 这破地方马车也不见有, 不如……不如咱们就地找个地方歇歇?”
胖男人忽地一怔, 仿佛意会到了什么,挑着浓眉侧眼看他:“你不会是……又发现了什么好玩意儿……嗝”
瘦男人极猥琐的挤眼笑笑,似是印证了他的猜测:“刚搬来的,就一女的自个儿住!”
顿时,那胖男人的双眼也泛起两道精光来, 似是酒气瞬间散了大半, 整个人无比兴奋起来:“当真?成色如何?”
“不错,一看就是打远地方来的,不似这穷乡僻壤的女子。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儿, 只身一人住在这里,看着怪招人疼儿的!”
“嘿嘿”淫/笑着,那胖男人忽的抽出搭在同伴肩上的手来用力推了他一下,佯嗔道:“我就说嘛,只为了几口酒你小子何必拽我来这破地方!”
收手后他两手捂在葫芦上用力搓了两把,迫切催促道:“快给老子带路!”
这厢孟婉将将入了梦乡,院子里传来的一点窸窸窣窣动静完全没吵着她,直至两个黑影穿过院子,过了一会儿隔壁屋子里传来女子惊叫的声音,孟婉才骤然被惊醒!
她睁大着双眼,一时不太确实方才听到的声音是梦里所发,还是当真有其事。静等了片刻,又听到一声“救命!”,这时她才确定隔壁的扶檀的确是出事了!
孟婉连忙下床,随手拽了一件外衫便夺门而出,边穿衣边快步往隔壁去。才进堂屋,就已能听清里屋传出的男子无赖的声音:
“小美人儿,你别跑啊哥哥不怕你叫,你就是叫破喉咙四邻五舍的也没人敢来救你!你不怕明早见不得人,你就继续叫”
闻声,孟婉心猛地一震,而后顿下步子。
倒并非是她要打退堂鼓。她是怕不假,可如此畜生行径就发生在眼前,她自然不能为了自保而无视。可若就这样冲进去,凭着她那点手脚功夫未必是对方的对手。
她强自镇定,目光快速扫了一圈目力所及的地方,借着门外洒进来的朦胧月光,她视线很快便停在一根平日顶门用的粗木棍子上。随后轻步上前,双手持起。
此时若去隔壁搬救兵是来不及了,故而唯有她单身对敌。只要能出其不意的偷袭对方,她心里大抵是有把握的。
她悄悄将门推开,里面的人正在绕着一张方案追逐,丝毫没有留意到她。尤其是那个又高又胖的男人,此时背对于她,全心思都放在隔着桌案的扶檀身上,孟婉举棍走至他的背后,他都不曾有一丁点儿的发觉,只继续兀自浑说着。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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